十年後。
瑞京的變化沒有多大,巍峨的城門經過修整,新砌了一層青磚,城門被新上了一層油漆,還帶着濃烈的嗆鼻味道。
守城的士兵還沒有換,臉上生了些褶子,皮膚黑了一些,頭發卻花白了,卻站在城門口如同标槍一般的挺直身板兒。
精神的很。
初春的寒氣兒有些重,城邊草地卻都泛起嫩綠。
這樣正好的景致裏,一聲長長的馬嘶傳來,精神高揚,帶着朝氣,一聲嬌稚的喝聲便傳來:“駕!”噠噠的馬蹄聲更加急烈。
擡頭看去,才見一個少女騎着一匹白馬,身後跟着數位騎着馬兒的少年直向城門沖來!
少女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穿了一身純黑的騎裝,緊身短襦,領口和袖口都收的很緊,衣擺上繡了淡粉色的牡丹雲紋,黑色的緊身長褲,腳上一雙淡粉色長靴,靴子上墜了幾條黑色的紗帶子。
黑色的衣服本來不适合這種年齡的少女穿的,但是這個女孩穿上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活力青春,濃郁的黑色更讓她身材修長高挑,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飒爽英氣,很是蔥茏的樣子。
女孩的頭發不是非常濃墨的黑,而是些微泛黃的顏色,垂落在腰際,尾端略微有點兒卷翹,倒是非常的俏皮,她的頭發也沒有如當今的閨閣女子一般盤成繁複的發髻,只是在後面一個圓髻,系着一條粉色的發帶便算完事兒。額上的劉海今日梳了上去,露出完整的臉蛋兒,一張漂亮的娃娃臉,臉蛋兒粉絨,還有點兒嬰兒肥,瓊鼻小巧,櫻唇朱紅,一雙眼睛明亮而大,眼形很圓,像是瞪圓眼睛的貓兒,不是非常的漂亮,但是貴在有神,清湛幹淨,最為特別的是她的一雙眉月格外漂亮,彎彎如新月,不掃而黛,非常的美麗。
女孩的皮膚極為白皙,泛着健康的粉紅色,細絨的樣子,她唇角帶着一點兒微笑,頰邊兩個梨渦深深的,可愛的很。
她一馬當先,直奔城門,守城的士兵看到她奔過來,完全沒有勒馬的意思,連忙上前喝止:“來者何人,出示身份證明!”
只見女子駕馬不停,手中一只金色的東西抛了出去,匆匆一瞥見,看見是一張純金的令牌,令牌正面只刻着兩只鳳凰,中間圍着“幼清”兩字,那鳳凰雕刻的栩栩如生,翎羽上的細毛都可以看見,而反面只有一道藤蔓圍繞着一朵開得妖嬈的曼陀羅,細長的花枝,枝枝蔓蔓的張開妖嬈的形态。
士兵一見,當即臉色一震,還沒有反應,下一刻純金的令牌已經回到女子手中,她沒有停歇,胯下白馬兒直直的沖進街道,卷起一路塵埃。
白馬帶着少女一路狂奔,引得街上百姓紛紛躲避,一個不慎,一個婦女被撞倒在路邊,手中的菜籃滾落出去,她驚呼一聲,那菜籃正正滾到白馬的腳底,若是白馬不慎踩上去,少不得劃上一跤,讓馬上少女摔下來。
卻有一道半透明的淡綠色光影劃過,濃烈的靈力裹挾一樣東西打碎菜籃,籃中蔬菜瓜果盡數破裂,碎了一地,菜籃也四分五裂,婦人眼中閃過心疼,卻喏喏不敢多言,白馬奔馳而過,身後數匹駿馬跟着揚起一片灰塵。
待馬群過去,婦人才勉強從地上爬起來,顧不上自己摔的很痛,連忙上去撿起自己碎了一地的籃子蔬菜,看看還能不能挽救,卻見被踩爛的籃子碎塊中,一點兒銀色閃耀,掀開碎塊一看,竟然以一塊碎銀子,婦人放在手中颠了颠,足足小半兩,別說一籃子菜,這小半兩銀子夠她買上一車子的菜食了,婦人當下喜不自勝,小心的揣着銀子離開。
而那白馬帶着身後的馬兒一路奔馳直到皇宮門口,女孩才一聲嬌喝:“籲——!”白馬一聲長嘶高高的揚起前腿,停了下來。
身後的人也叫停了馬兒,讓馬兒小跑着來到她的面前:“阿黛,你的騎術功夫越發好了呢。”
沒錯,十年之久,昔年備受欺淩的街頭乞兒被收養在宸王名下,成了如今美麗高貴的幼清郡主,才情武功皆是得了宸王的真傳,惹得瑞京無數貴公子贊嘆,宸王有女,如珠璀璨,明麗非常。
枉得宸王避府十年不出,女兒卻是越發得光彩照人,不知惹得京中多少公子心頭惦念,只望自己有機會一窺英彩。
阿黛眸光流轉,微微嘟嘴:“阿黛不要給殿下丢臉。”
竟然是說不出的嬌憨童稚,一雙貓兒眼帶着孩子樣的無辜迷惘,看的太子心頭猛然火起,當下眉心微跳,竟然有點兒狼狽的轉過頭去,掩飾性的咳嗽一聲:“好了,委屈你陪我走這一遭了,我也不送你了,這就先行回宮見過父皇,待明日再去看你,便代我向皇叔問好。”
阿黛皺了皺眉,有點兒不高興:“我才陪你走了一遭,明日你幹嘛還要找我,過幾日在國子監見面就好了。”
說完也不給太子反應,拉着白馬轉頭,一揚馬鞭,猛然就竄了出去,徑直向宸王府而去!剩下太子看着白馬身後一溜煙塵,微微苦笑,阿黛,你竟然愚癡若此嗎?連這樣一點兒事情都看不出來?
歐皓在後面看着太子略微寂寥的背影,嘆氣:“不知道太傅到底是怎樣教的女兒,阿黛看着似乎是聰穎厲害,偶爾卻是真的癡愚呆傻。”
他轉頭看向一邊騎着棗紅馬兒的同自己一模一樣面容的兄弟,歐辰正看着遠去的背影怔怔走神,歐皓禁不住嘆氣,看太子殿下的樣子,怕是對阿黛有點兒心思,就怕自己的弟弟要注定心傷了。
自從阮府滅門後,不久貴太妃也痼疾發作,早早過世,沒過多久,宸王府就發布宸王舊疾發作重病卧床的消息。
後面的拜朝會都沒有出現他的身影,連帶他的女兒幼清郡主也養在深閨消失在瑞京上層貴族的視線裏。
宸王這一卧病,便是十年不出,這幼清郡主也很少出現在上流貴族的圈子裏,不少京中小姐倒是很想和幼清郡主攀上交情,可是奈何人家幼清郡主自幼便跟着由宸王教導,就連上課也是跟着國子監的課程來的,根本就沒有上她們的女子學院,她們見郡主一面都要看機緣,逞論攀上交情?
宸王至今十年唯一的出府活動的大概就是到國子監授課了,他只負責皇子們的課業功夫,其他的一概不問,阿黛這十年裏也基本上是少有出現,都是在宸王府中學習課業,偶爾跟着鳳朝歌去國子監上課,或者被太子強拉着外出辦差。
太子倒是接觸政治久了,被皇帝重用,不少差事都落在他身上,有些需要外出的,他便拉着阿黛出門一游,讓阿黛長些見識。
太子見阿黛離開,嗤笑一聲,眉間多了幾分惆悵,還是太小了,算了,再等她幾年吧,阿黛……還是小孩子呢。
回神過來,太子也不再多言,轉頭對着身後的世家子道:“有勞諸位,今日暫且回府修整吧,待後日我得了空,在桃花苑擺一桌菜食宴請諸位。”
衆人紛紛稱“不敢”,皆告辭離去,太子這才進了皇宮,一路直奔禦書房,等候皇帝接見。
很快,蘇慶豐便出門而來,對着太子拱手作揖:“老太子殿下久候了,陛下有請。”
“有勞蘇公公。”太子對着蘇慶豐客氣一笑,徑直進門,剛剛進門,便有一股淺淡的龍涎香飄散在鼻端,并且還夾雜着一點兒奇怪的花香子味,太子也不客氣的笑了:“父皇又是得了什麽好東西?這房間裏的味道很是特別。”
說着便擡頭看向正在上首坐着的皇帝,十年時間,皇帝也略顯老态,原本俊美溫和的面容多了幾分淩厲,看着更加威儀了些,眼睛的紋路略微的有些深,鬓角也有點兒花白,雖然如此也是溫潤成熟,一雙歷經風霜的眼睛更加深邃明亮,多了幾分滄桑,看着他的眼睛,太子恍然覺得父皇的眼睛反而越發像一個人。
是誰呢?一時間的大腦空白,太子忽然發覺,是了,父皇的眼睛越來越像皇叔鳳朝歌,不是指眼形,而是內裏的氣韻,深邃清冷,洞悉一切的滄桑漠然。
太子悠然晃神,似乎在很年幼的時候,他最為羨慕的便是皇叔,羨慕一身氣度威儀更甚父皇,姿态優雅,清冷靜寧的男人不僅比之父皇更加俊美無雙,也心思玲珑剔透,更甚算無遺策,布局慎密,他曾經的偶像。
他記得自己曾經極為喜愛皇叔的一雙眼睛,眼形極為漂亮妩媚,清貴異常,每一次被他那雙眼睛看到便似乎如墜冰淵般偏偏內裏熱血沸騰,似乎被洞悉一切,成了透明的,又似乎是被包容了所有。
“這次你的差事辦的不錯,嘉獎之類的想必你也不缺,我就不多給你了,你想要點兒什麽自己說說看?”皇帝溫和的聲音很快拉回太子的神智,他連忙斂容恭敬的道:“兒臣不敢,這本就是兒臣分內之事。”
皇帝也不客氣,淡淡的道:“你近日倒是空閑了,正巧大朝會的日子進了,便交由你打理吧。”
太子一愣,有些驚訝,拜朝會五年一行,今年六月。天氣一暖起來就要正式開始,屆時各國朝拜,用以顯示天瑞的強盛威儀。
他倒是經歷過幾次,也熟知其中規制,只是這樣的事情一向都是由禮部專行打理,這一次是怎的要他來打理?
可是他不敢多言,他這個父皇看似對他親近,實際上也卻是略微倚重偏愛于他,但對于其他的兄弟也無不是溫和無忌的,似乎對他們這些孩子格外的不設防備,但是他卻記得五皇弟曾經做下不赦大罪後,極其殘忍的死法。
就連五皇子母族滿門,都死的極為冤屈。
但是,他卻根本不知道,五皇子當年是怎麽得罪了父皇,讓他這般狠辣的處置了五皇子所有勢力,幹脆利落的不留痕跡,若不是宗蝶上還有這麽一號人,如今瑞京已經沒有人記得還有五皇子這麽一號人物。
這也是太子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當年四皇子母族阮府做下謀逆大罪,四皇子都沒有遭受牽連,為何這五皇子不知做了什麽,卻惹得父皇這般絕情?
然而這事兒卻讓太子非常警醒,皇帝也許有一點兒偏愛他,但是這只是對未來儲君的一個期許,換一句話說,換成任何一個人,他是儲君,就有可能被偏愛,被期許。
而僅僅用兒子這個身份的時候,父皇未必偏心于他多少。
深思之中,應對帝王仍然不敢怠慢,太子非常恭敬的答應:“是,兒臣遵旨。”
對了,太子思考着開口:“啓禀父皇,今年四月,應該是幼清郡主的及笄禮了,不知皇叔的意思是?”
女子的及笄禮非常重要,想來皇叔應該會非常重視,那麽阿黛的社交應該也會打開了,他又繼續問:“六月的拜朝會,皇叔可還要參加?”
皇帝也是愣了一下,竟然忘記考慮鳳朝歌的變數了,不由的按了按眉頭,難道是因為許久不見他的動作就忘了他?
“你明日便去宸王府走一遭吧,試探一下朝歌的意思,順便把宮裏面新貢的那只粉玉鈴铛給他送去,他一向喜歡這種小飾物。
“……是。”
父皇,您難道不覺得自己有點兒偏題了嗎?
這廂,父子倆商讨完政治大事兒,開始敘敘父子情的時候,阿黛也已經一路奔回宸王府。
剛剛到達宸王府,一擡頭便看到青奴正立在王府正門,面色含笑的看着她,正門大開,後面侍立一隊侍人,恭敬的屈膝行禮。
阿黛錯愕一下,揚起笑臉:“青叔叔!”
十年光陰,青奴也已經略顯老态,昔日俊美溫和的面容帶了些滄桑,額頭眼角都多了些細紋,鬓角的發絲也有點花白,卻是一樣含笑的眼睛,慈和的像是縱容孩子撒嬌的母親。
“恭迎郡主回府。”青奴微笑着彎下挺直的脊背,聲音裏也帶着些溫和喜悅。
阿黛連忙上前一把扶住他:“叔叔太多禮了,麻煩您了。”說着将馬缰丢給一邊的侍人,一邊拉着青奴的手往府裏走:“對了,叔叔怎的知道我這會兒回府?我記得我沒有提前給您信兒。”
宸王府如同很多貴族世家一般,正門很少開啓,除了很重大的事情,基本上都是關着大門,在正門的左右各開着一扇小角門,平日裏侍人仆從要辦事都是從那裏出入的。
王府的大門基本上只有宸王或者郡主出門才會開啓。
青奴倒也沒有拒絕她的拉扯,只是溫和的笑:“前幾日朝廷裏便收到消息,說太子差事辦的極好,已經打道回府,屬下算着路程,猜着郡主會這幾日回府,便差了人到城門口守着,看到郡主回來了,便趕緊來報,好在宸王府距城門有些遠,倒是正好準備迎接郡主回府。”
“哎,叔叔就是講究太多了,這麽麻煩,很費功夫呢,”阿黛嗔怒的道:“哦,對了,殿下在哪裏?”
青奴聽到這話,微微嘆氣,很是無奈的樣子:“殿下正在卧房裏歇着呢。”
阿黛步子一頓,很是驚訝的看着青奴,殿下竟然在卧房裏?要知道鳳朝歌生活作息非常規律,平日裏最不喜的便是待在卧房裏,除了晚上休息和午休,他基本不會在卧房裏,多是在書房之類的地方,今兒這是怎麽了?
看孩子的樣子,青奴就知道阿黛很驚訝鳳朝歌居然在卧房裏,便頗為無奈的道:“殿下前幾日晚上沒有好好休息,夜裏下了點雪,一個不注意染了風寒,這兩天頭疼的厲害,就在卧房裏歇着了。”
阿黛立刻皺眉:“殿下之怎麽回事兒?他的身體一向不好,既然下了雪,不好好的歇着,晚上還出去了?叔叔怎麽不知道勸着點兒?”
鳳朝歌的身體一向是時好時壞,後來鳳朝歌再也沒有取過阿黛的血,十年過去了,阿黛甚至已經忘記了曾經被鳳朝歌喝過血的事兒。
就是這樣,鳳朝歌的寒毒一直沒有解開,多年受寒毒侵襲,身子就格外的弱,一個不注意就會染上些頭疼腦熱的小病症,偏偏總是好的慢,将養數日才好一些,而他身中劇毒的事兒一直都是一件機密,不少人都以為是當年先皇後早産,而且傷了身子,所以鳳朝歌出生起身體就格外的弱上一些,胎裏帶的病根,總也好不了。
除了皇帝青奴一些人之外,就連阿黛竟然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是有意無意的,當年孩子有些弱智,鳳朝歌在想辦法為她調理弱智病症的時候,似乎損了她的一點兒記憶,她五歲的記憶有些混亂模糊,似乎只記得自己曾經是街頭乞兒,被殿下撿了去,然後成為他的養女,其他的竟然忘了不少。
弱智治療起來也是非常見效的,只是到底有點問題,所以孩子還是有點兒反應遲鈍,偶爾會感覺有些呆傻。
阿黛一直也同所有人的想法一樣的,殿下出生的時候先天不足,身子本身就帶着些病症,嬌弱的很,要好好的保養。
其實,這裝病倒不是沒有一點兒好處,大病十年,正好幫鳳朝歌擋了不少親事,不少小姐都是顧忌着宸王病重,沒敢上門提親。
如今,過去十年,曾經的小姐都基本上出嫁了,現在的京中貴女,彼時也不過是始龀之年,關于宸王能聽到的更是多神話,她們如何能起的了心思?
聽到阿黛埋怨,青奴有點遲疑,随後苦笑:“郡主,殿下去的……是禁院。”
阿黛一愣,微微“啊”了一聲,不再多說,眼睛裏卻多了些深思,随後她便對着青奴擺擺手:“算了,叔叔不必跟着我了,我自己去找殿下就好了。”
青奴微笑着點頭:“好,如此,屬下便去小廚房看看,送些小點心和膳食過來。”阿黛不解的看了青奴一眼,這個時辰……應該不需要用膳吧。
不過,她卻記得,每次她從外面回來,青奴經常性的會讓她在用些東西在沐浴更衣,便沒有多想,點頭匆匆向鳳朝歌的房間去了。
在去找鳳朝歌的時候卻皺了皺眉,鳳朝歌每年都會有一段時間去禁院走一趟,時間不固定,次數也不固定,但總是要去看一看。
阿黛也知道有些東西是禁忌,不是她該知道的,所以一直沒有多問,她一直記得,殿下說過,要做個聽話的好孩子。
算了,相信殿下有自己的理由,她便聽話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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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兒啥都不說了~
我以死謝罪~
呆會兒會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