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
還是寂靜。
十九猛地擡起了眼簾。
柏陵先是一愣,臉色變了又變:“耍人好玩?你找的這個借口真好笑。你以為這樣就能遮掩住你的水性楊花?”
冷凝閉了閉眼睛,不想解釋了,她扯了扯唇角:“随便你們怎麽想吧。”
不夜一直沒有說話,一直握着她的手不知什麽時候松了下來,他緩緩走開了一兩步,看着冷凝說道:“霍堯的确死于我手,所以,讓你失望了。我不是霍堯。”
冷凝臉色蒼白。
不夜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淡淡看向柏陵和十九兩人,眸中閃過了一些意欲不明的神色:“至于你們,這次偷襲就算了,半魔之事本尊也不欲再追究,若你們想要搬入魔界之中,本尊會交代下去。”
柏陵有些奇怪,這個九幽魔尊在滄溟城破的時候,他見過一次。當初只覺得他強勢冷硬到了一定程度,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現在好似變了些,雖然依舊冷漠,看起來卻有血有肉了。
“真的不是?”冷凝咬了咬唇,期盼地望着他,希望他給一個她想要的答案。
“不是。”他斬釘截鐵。
冷凝往後退了一步,有些脫力。
修長的手臂橫過了她的腰間,不夜半摟住了她:“可還有力氣?”
她下意識要推開他,卻無法撼動分毫。“你做什麽?”
“帶你回九幽。”不夜淡淡說道,“就算本尊不是霍堯,你也不能走。”
“你……”她睜大了眼睛。
幾個瞬移過後,重新回到了九幽的宮殿之中,他這才放開了禁锢着她的手臂,若無其事地走到床邊桌椅前坐了下來,斟了一杯茶。冷凝僵硬地站在屋中間,沒有挪動腳步,也沒有開口。
“沒有什麽想說的?”還是不夜先開的口。
她抿了抿唇:“不知從何說起。”
不夜勾起唇笑了,也沒有說話。他拿着杯子在手中把玩,末了,淺啜了一口,将杯子随手一扔,就消失在了房間裏。
冷凝呆了一會兒,重重往軟榻上一靠,伸出手遮擋住自己的眼睛。
有點酸。
翌日,她是被吵醒的。
宮殿中突然來了許多魔族侍者,走來走去不知道在忙些什麽。走出宮外,街道上、店鋪裏,也全都是魔族。他們的臉上都洋溢着喜悅,嬉笑怒罵……空寂已久的九幽終于不再封閉了。
她松了一口氣,九幽城裏有些人氣也好,若是繼續只有他們兩人,她大概會覺得有些不自在。
“神女姐姐,你一個人在這裏看什麽?”紅蓮不知什麽時候跑了過來,眼睛明亮,眉飛色舞。
這聲“神女姐姐”招來了不少魔族的目光,然而她身上的魔氣不似作假,權當紅蓮又貪玩了。
冷凝只當做沒聽見,徑直往九幽的出口處走去,卻被無形的結界攔住了。她看了看其他出入無礙的魔族們,扯了扯唇角,又往回走去。
紅蓮又追了上來,癟了嘴委屈道:“好傷心,姐姐你怎麽不搭理我?”
冷凝側過頭,看了他好一會兒:“滾。”
紅蓮摸了摸鼻子,又嘻嘻笑了,并不介意:“好兇。”
冷凝一句話都不想和他多說,只想快點甩開他。他卻一直鬧騰着跟在身邊,不管她走得快或慢,亦或者是瞬移,只保持了幾步的距離,那張可愛無辜的臉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刺眼至極。
“九幽城終于不再下雪了,你怕冷對不對?”
“我們魔尊果然貼心!”
“你板着臉做什麽?魔尊這麽好,你還不快快從了他,哎!”
紅蓮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見她沒反應,又說道——
“姐姐,我知道你為什麽生氣了,不過我沒騙你哦。”
冷凝皺了皺眉頭,腳步微頓之後,瞬移回到了宮殿之中。
紅蓮憋了癟嘴,正想追過去,就被一只手扼住了脖子舉了起來。他完全不敢掙紮,嘴角抽了抽,一張臉頓時成了苦瓜,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完了。“魔尊大人,我錯了,你快放了我吧!好痛。”
他背光而站,大半張臉藏在了陽光的陰影裏面,薄削的唇倨傲的抿了起來,眸光鋒利如利刃,冰冷森寒,一寸一寸劃開他的僞裝。不夜盯着他,一字一頓:“誰讓你多管閑事的?”
“若不是我……”
紅蓮的話沒有說下去,他看着自家魔尊的樣子,不敢耍什麽小心思了。他突然覺得魔尊還是之前那副無欲無求冷冰冰的一樣好上一些,現在有了情緒,發怒的時候就更加可怕了。
不夜冷冷笑道:“怎麽不繼續說了?”
紅蓮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望着他:“我……我錯了。”
砰!
少年的身影化作殘影,狠狠被砸向了一邊的城牆。城牆轟然崩塌,彌散出蒙蒙煙塵。良久,煙塵散盡,紅蓮渾身是血地坐在廢石堆裏,他擡手抹了一把唇邊的血跡,他用目光搜尋了一下,見不夜已經不在了,這才狠狠瞪向周圍圍觀的魔族們,冷哼:“看什麽看?”
“梼杌大人,您怎地這麽狼狽啊?”
“今天乃九幽開放之日,乃大喜,您做了什麽沖犯了魔尊殿下啊?”
魔族們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紅蓮唉聲嘆息,往地上一躺,破罐子破摔了:“滾滾滾,都給本大人滾!”
……
九幽裏繁華熱鬧了起來,冷凝心裏松了口氣,卻不太适應。她坐在宮殿樓閣最高的地方,俯視底下的萬家燈火。清風徐徐,涼意沁人,卻吹不散她的愁緒。許久,她仰躺在屋頂上,長長一嘆。
自從玄天秘境回來了,已經有好幾日沒見到不夜了,她也再次當起了糾結的縮頭烏龜。她仰望天空中的細碎繁星,身側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從流劍身上拂過。自那日攝提離開了後,饕餮就不曾開口跟她說過話了,像是沉睡過去了一般。嘆息,如今她在魔界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說起來,攝提進入幻影森林後沒有讓不夜察覺,他讓她放心後果然就沒讓她操心過了。
她呼吸驀地屏住。
旁邊坐下來一個人,玄衣墨發,衣擺被風揚起輕輕拂在了她的臉上,涼涼的。
不夜。
她身子一僵,想起身,又覺得那樣太大驚小怪了。
夜沉如水,周遭安靜得只能聽見呼吸的聲音。
良久,他突然問道:“想喝酒嗎?”
“……嗯。”
“還是去那個花園吧。”他下意識握住了她的手,“跟本尊走。”
冷凝下意識想把手抽回來,他的大力卻沒有讓她掙脫了去,她垂下眼睑,放棄了。沒想到沒過多久,他卻放開了她的手。
兩人來到了花園。
海棠依舊,琉璃燈的光淡淡的,光華自枝葉間流淌而過,底下樹影婆娑。
她怔怔地看着酒從壺嘴中倒出、注入酒樽之中,然後端起來一飲而盡,就這樣喝了好幾杯,直到有些暈暈的,她才緩緩擡起眼眸看向他。
不夜冷峭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凝神靜息的模樣仿佛凝結在了一幅畫裏,那麽近,卻又那麽遠。修長漂亮的手指在石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不知想什麽去了,力道沒控制好,是桌面就那麽龜裂開了。
他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這才淡淡說道:“但凡你想知道的,本尊都告訴你。”
她怔住,笑了笑:“好啊。”
“說來話長……”
“嗯。”
“本尊上次曾告訴過你,本尊曾是仙,後來渡劫失敗……你也知道,天劫其實有兩次,一次是從修仙者飛升成仙所經歷的雷劫,第二次則是正式成為仙之後,要去欲念塔裏走一遭,考驗的就是喜怒哀懼愛憎欲中的任一一個。”說道這裏,不夜嘲諷地笑了笑,說道:“那時候我……本尊有個喜歡的女子,叫绮羅,她正好也要進欲念臺,我們便約好了一道進入。”
“然後呢?”
“最後她成功渡劫,而本尊卻在欲念塔中入了魔。”
“這是怎麽回事?”冷凝不由問道。
“算本尊運氣不好。”不夜淡淡說道:“進入欲念塔後,卻沒有任何危險,本尊不由松懈了下來。後來绮羅突然變了,跟本尊說她不想在天界過一成不變的日子,求我陪她入魔。”
“她……為什麽會這樣?”冷凝皺了皺眉,“有些不對勁啊。”
“本尊當時沒有發覺,于我來說,是仙是魔并無差別。她既然提出了,本尊答應她又何妨。”他擡眼看了看冷凝,面無表情地說道:“入了魔後,本尊自然從欲念塔中出來了,才知那才是我要渡的劫。”
绮羅見他入魔,而仙魔有別,她自然不會再和他在一起。而不夜也面臨了天界的追殺,狼狽地躲入了魔界之中,正式開始修魔道。
“你怪她麽?”她問了這句話,不等不夜回答,又說:“可這個跟霍堯有什麽關系?”
不夜的眼神晦暗了起來,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看得她頭皮發麻,才皺着眉說道:“後面的事情本尊記得不太清楚了。”
他沒有說假話,具體的情況在他腦中模糊不清,他只依稀記得,後來去了流光森林一次,和天界某個人大戰了一場,再次回到魔界的時候,他就做了一個決定,以後不動情,不愛任何人。
一個人有三魂七魄,三魂是天魂、地魂、人魂,而七魄分為:喜、怒、哀、懼、愛、惡、欲。他想要不動情,自然只能将愛魄剝離了出去。
誰知,後來這個愛魄生出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