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有些擔憂的看着缡紅身披白狐貍大氅的背影，她已經站在窗邊很久了，自從入冬以後，她的精神明顯大不如前，而且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

缡紅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不過讓她奇怪的是，她似乎比想象中衰弱得更快，其實早在兩月前她就該離開的，只是一直耽擱，耽擱到如今。

她看着窗外鵝毛般的大雪，說服自己的理由無非是等着黑曜回來找她，但是，她比誰都清楚，不管黑曜有沒有事，不管自己身在何方，黑曜都有本事循着氣味找來。

她的笑從嘴裏哼出，今日真冷啊。

這時，管家匆匆忙忙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嘴裏念叨着：“不好了！大師，芸娘，宮裏傳來消息，将軍他抗旨不尊，皇上似乎真惱了，要砍将軍的腦袋！”

芸娘手中的繡帕落在了地上，她臉色微變，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怎會？将軍他這些年為南國立下多少汗馬功勞，皇上他是老糊塗了？”

所謂伴君如伴虎，管家搖了搖腦袋，最後終是緘默。

缡紅輕輕嘆了一口氣。

嘆息剛落，缡紅就已經消失不見，芸娘和管家都從對方眼中看見了驚異。

幾息之間，缡紅便到了皇宮，今日是榮羽的及笄禮，缡紅隐身到宴會上時，正好看見洛飛背脊挺直，站在衆目睽睽之下，皇帝的表情似乎很憤怒，榮羽的氣色比之前好一些，還有，缡紅的目光又落在了許杳身上，她眯了眯眼睛，心中湧上一個猜測，還未來得及細思，便聽見老皇帝一聲大喝：“來人！”

缡紅正準備出手，氣息露出時，整個大殿內卻突然傳來一陣簫聲，缡紅的心髒猛地一縮，頭開始陣陣發暈，中計了！被迫現形，無數人的目光彙聚在她身上，而她的目光只冷冷掃過幾個人，青珏，許杳，榮羽，沒有白七，但是，她體內的力量被完全封印，連火之眼都無用武之地。

這一切都是一個精心策劃好的陰謀，但是，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岔子？

耳邊突然響起銀鈴般的笑聲，“陛下和仙君真是高明，她果然來了。”

缡紅的目光看向站在榮羽身邊一襲盛裝的姚蝶，她突然想起兩月前，這個人闖過她的住處，此後，她的身體似乎一直在走下坡路，是了，姚蝶好歹也是半妖，多少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威脅，既如此，她又怎會那麽無聊來自讨苦吃，可想而知，當時的她必定是準備了大禮來見她的，什麽時候，自己如此掉以輕心了？

在別人聽來悅耳的簫聲，在缡紅聽來便如催命符咒，在腦中不斷盤旋，一刻也不曾停歇，她的頭從開始的昏沉變得疼痛，感覺身上的力氣在不斷抽離出身體，然後消散在空氣中，這過程，已經不能用難受來形容。

就在許杳準備出手時，一個人影穩穩的擋在了缡紅身前，在他的背所投下的陰影中，缡紅的目光微微顫動。

姚蝶見狀，提醒道：“将軍，她可是妖魔！”

洛飛像是未聽見一般，面無表情的看了一圈周圍的人，原來，今日的一切都是為缡紅而準備的麽？缡紅不上當就利用他将缡紅引出，卑鄙。

皇帝威嚴開口：“妖星降世，禍患無窮，洛飛，你當真要助鄒為虐嗎！”

簫聲戛然而止，青珏的目光掃過許杳和榮羽，許杳的眼裏閃過一絲興奮，然而榮羽卻無悲無喜。

榮羽的确猶豫了，她的記憶沒有恢複，只是，國師受了父皇的應允将青珏引見給她，青珏說她是四大神獸朱雀轉世，還說缡紅是至邪之物，他們的任務便是将之降服，然而，她一點概念也無，她本也想像白七那樣一口回絕，但是，她不能，因為父皇是如此期望除去妖星災禍，國師的話，父皇從來深信不疑。

就在她還猶豫的當口，她聽見了父皇憤怒的聲音：“大膽洛飛！還不快追！”

她的目光望過去，洛飛已經抱着缡紅，以極快的速度逃離出這壓抑的大殿，很快便消失不見，青珏，許杳和國師也是迅速追了上去，她看着姚蝶與顧秦急急跟去的步子，猶豫片刻，咬了咬唇，終是拿出青珏給她的雀羽扇，站在變大的扇面上，快速飛出大殿。

***

沈未聞正與白七共商大計，一個黑影往窗邊一閃，兩人的對話戛然而止，沈未聞忙前去查看，只見窗邊最近的一張桌上，半塊青銅虎符靜靜躺在那裏，沒有一絲溫度，他的眼睛不由眯起，現在，便是他之前所說的，機會麽？

“時機已到，不成功便成仁。”

白七回以道：“那便只許成功了。”

缡紅被洛飛緊緊抱在懷中，他的身後不斷有黑衣人以身為其擋住緊追不舍的三人，然，三人都不是凡人，訓練多年的死士在他們手中不堪一擊。

洛飛順着缡紅所說的方向，她要去紅楓嶺。

他的身上已經有無數道血口，鮮血不斷往下流出，再堅硬的戰甲也擋不住身後幾人的術法，而他原本迅捷的速度因身上的傷變得越來越遲緩，今日天上還下着茫茫大雪，連城門處的護城河都結了冰，然而冷汗卻從他的額頭不斷冒出，滴落在缡紅的臉上，她看着他，心中突然湧上一股酸澀，她能感覺到他的虛弱，他畢竟只是個凡人，受了這麽重的傷，情況已經非常不妙。

終于，他一頭紮進紅楓嶺，仿佛洩了氣一般，身體坐靠在一棵參天古楓下，目光落在懷中女子的臉上，他聲音微啞：“對不起。”

缡紅看着他，“從何說起？”

他的話還未接上，只見他眼中精光一閃，像是回光返照一般都迅速站起身來，反撲到缡紅身上，缡紅有些懵，直到她的手接觸到一股熱流，洛飛的口中已經噴出一大口鮮血，血一下子濺在缡紅的臉上，身上。

“對不起……還是沒能……保護好你……”他突然很厭棄自己，為什麽他只是一個凡人，既不能陪她天長地久，也無法護她一世安好。

“那你答應我，不許死。”缡紅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那是從心底蔓延上來的恐慌。

“……”

洛飛終是沒有說話，因為，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了，身上的疼痛在逐漸離自己遠去，五感開始模糊，眼睛明明已經看不清事物，卻還是緊緊盯着缡紅，他最後一刻想的是，今生不飲孟婆湯。

缡紅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他明明睜着眼睛，明明還看着自己的臉，可是，他的氣息已經消失，更可怕的是，她現在的力量，連他的魂都感覺不到了。

死亡，這是缡紅第一次意識到什麽叫做死亡的威脅，因為她死不了，所以從不曾畏懼過，即使她知道這個冬季會很危險，但是，她想，再危險又如何，他們終是奈何不了她，可是，她卻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人類真的很脆弱。

楓林的光線很暗淡，陰沉沉的，溫度卻比外面高一些，缡紅看着已經走近的三人，呵，多麽氣勢淩人，她将洛飛的身體安置在地，他的背上，一根碧玉的蕭深深刺入了他的背，鮮紅的血不斷從創口中冒出，缡紅的眼變得格外的冷漠。

胸腔中的怒氣從未有過的激烈，她的雙眼陡然變紅，鳳凰火自她眼中蔓延到全身，一聲嘹亮的鳳鳴令方圓幾百裏的活物感到可怕的威懾，青珏三人的面色同時一肅，她，這是瘋了嗎？涅槃之期未到，竟然***元神。

缡紅緩緩站起身來，周圍的楓林遇火即燃，火勢蔓延非常迅速。

三人心中暗道不妙，他們之所以敢追到這兒，就是料定缡紅已經回天乏術，之前青珏讓姚廣想辦法将龍嘯之魂安置在缡紅身邊，吸取她身上的元氣，姚蝶圓滿的完成了任務，今日利用榮羽的及笄禮想引出缡紅，哪知缡紅并未上當，還是姚蝶告訴他們，引出缡紅還需從洛飛身上下手，但是，誰也不曾想到，洛飛會豁出性命去保護她，更讓他們意想不到的是，缡紅被逼至絕境，竟想與他們同歸于盡。

榮羽，姚蝶和顧秦趕到時，紅楓嶺已經自中心灼燒了一大片，從上空俯視而下，它已形成了一個黑漆漆的圓，然而滔天的大火依舊在不斷蔓延，仿佛想要焚毀整片楓林。溫度灼熱異常，這一片的雪都化作了水，還未掉落在地，就被快速蒸發殆盡，可見這火究竟有多麽恐怖。榮羽因朱雀之魂覺得還可以接受，姚蝶是半妖之身還能咬牙堅持，顧秦本是凡人，卻喝過許杳賜的血，不至于被蒸發成人幹，可即使這樣，還是覺得虛脫。

幾人走近時，姚廣手持桃木劍，紅着一雙眼，臉頰的皺紋變得越發深，他劍尖指着半空中，身體還在自燃的缡紅，“你殺我姚廣之妻，今日我就算拼了這條命，也要讓你好看！”

缡紅卻是嘲諷的一笑，目光卻轉向才站定的姚蝶，她想起了，這張臉她曾經見過，在幾百年前，她帶着黑曜游走人間時，在一處荒山裏見過一只妖，一只瀕臨死亡的蝶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