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城雖然名不見經傳, 小到在一些地圖上找不出來,但在最近被悟道宗弟子提起的次數卻很多。
渭水河底部出現神獸毛發的消息被掌門封住, 只告訴了一些長老與此次前來的弟子。
神獸消失萬年,關于它們的傳說卻絲毫不減。大家都知道,大多數神獸對自己周圍的環境都十分挑剔, 如果不符合它們的要求,它們連一秒鐘都不會在那待。
神獸要求高,被它們挑中之地不僅靈氣充足,還會有許多高階靈植甚至仙品靈植。
例如鳳凰所栖之地必有梧桐, 白虎領域必有仙果, 龍族領域金燦燦的高階靈植仙植随處可見。
渭水河裏發現神獸毛發,說明很可能有神獸在渭水城附近待過,換言之, 渭水城這裏一定有寶貝。
懷着對渭水城無盡的激動和期待, 弟子們找了一圈, 卻連個靈植都沒找到。
這裏實在太貧瘠了,空中的靈氣都很少。
大家都很失望,葉禹卻一點也不介意。
晗日師弟的故鄉!能培養出晗日師弟這樣絕世天驕的地方!這樣的地方,怎能不看一看!
正好這次晗日師弟也在,他們一起逛一逛師弟的故鄉, 說不定還能增加增加感情, 緩和晗日和衡越師弟的矛盾。
并且方便他以後抱大腿。
晗日還未開口,一道有些激動的聲音響起:“原來晗日師弟是渭水城的嗎?你們要去晗日師弟家?我可不可以一起去?”
葉禹回頭,見一道紅衣身影快步跑過來, 臉上帶着開朗的笑。
靈舟上那一番相處讓他對這個師弟印象很好,這師弟性情開朗活潑,剛剛衡越師弟對晗日師弟一番大打出手,雖然最後衡越師弟受到懲罰也道了歉,但兩人之間的氣氛還是讓他和葉淩十分無措。
兩人都不是什麽會調節氣氛的人,夾在兩位師弟中間的感覺十分不好受,見慕遠過來,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松了一口氣。
“慕遠師弟。”葉禹開心地向他打招呼。
“晗日師弟,這是無欲峰的慕遠師弟。”葉淩指着慕遠給晗日介紹。
“晗日師弟你好,我是無欲峰慕遠,久聞師弟大名。”慕遠率先打招呼。
晗日不冷不熱地點點頭。
慕遠沒介意,笑着問他:“晗日師弟,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去你家嗎?”
晗日:“可以。”
那不算他家,不過是一個曾經住過的地方罷了。
晗日師弟答應了,葉禹興奮地拍了葉淩一把,豪氣萬千道:“我們現在就去,晗日師弟帶路。”
晗日點頭,帶着幾人朝渭水城城門處走。
葉淩:“師弟,渭水城是不是發生過什麽事?”
城門關的緊緊的,城外沒有人居住,城裏好像也很安靜,更奇怪的是,整個渭水城像是被什麽罩住,他的神識根本探不進去。
宗裏幾位長老都來這邊查探過,清沅道君也在這裏,卻都沒有對渭水城的異樣表現出什麽。
連他都能察覺到的事,沒道理化神長老們和清沅道君察覺不出來。
最大的可能是……這渭水城就是被宗裏的長老封住的。
晗日:“渭水城當年曾出現過一只蠍獸,将渭水城的人困住了一段時間,師尊來到這裏殺死蠍獸後就将渭水城封住了。”
蠍獸!葉禹和葉淩倒抽了一口涼氣。
凡是天寰界修士,沒有沒聽說過蠍獸的。
這種獸以人的恐懼害怕等負面情緒為食,抓住獵物後不會吃,卻會将他們折磨致死,有些強大的蠍獸,會将一座城內的人圈養起來,收去食物,堵住出口。
被圍住的獵物最開始會反抗,掙紮,知道自己無法打敗蠍獸後,為了盡可能活下去,往往會自相殘殺。
因此,蠍獸出現之地,必然伴随着腥風血雨,令天寰界修士談蠍色變。
“蠍獸不是千年錢就滅絕了嗎?怎麽會……”葉禹震驚道。
晗日:“這件事師尊正在查。”
種種跡象表明,這蠍獸是人為放置在這個地方的。
而且與悟道宗某位修士有關。
可惜那修士藏的太深,師尊到現在還只查出一點線索。
衡越滿臉憎惡:“蠍獸天性邪惡,會利用蠍獸為自己牟利的,怕是只有魔修了。”
只有魔修?
慕遠眉宇動了動,狀似不經意道:“魔修也好,正道修士也罷,在此地放一只蠍獸,一定是為了某種目的。”
“是啊,”葉禹贊同,“雖說魔修詭谲,但正道修士中心性不堪喜歡暗地裏做些小動作的也不在少數。”
葉淩:“渭水城是雲山派的轄地,雲山派是悟道宗的下屬宗門,轄地內出現蠍獸這麽大的事怎麽沒人上報悟道宗?”
慕遠若有所思:“該不會是被宗內某一長老瞞下來了吧?”
“胡說什麽!”衡越不滿的反駁。
“悟道宗可是天寰界正道第一宗門,宗內的長老個個光風霁月公正有禮,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
就像清瑩,雖然不小心做了錯事,可此後卻一直活在痛苦中,時常向他哭訴,訴說自己的愧疚與悔恨。
慕遠笑了笑,沒有反駁。
衡越說完,看了晗日一眼。
也只有這心狠手辣的未來魔尊才會做這樣的事。前世他可是聽說,為了統一魔界,這人将所有反對他的人關在一個絕靈之地,拿走他們身上的法器、丹藥,讓他們在裏面鬥法。
最後活下來的那個人,才能被放出來。
這種殘忍的手段,和蠍獸何其相似!
晗日面色淡然地推開渭水城城門,率先走了進去。
剛進城,體內的靈力就被封住。
晗日面色不動,看了看周圍。
城牆邊的屋子全被拆了,留出的土地被開墾成片片農田,此時正是秋收,農田的收成很好,飽滿的稻谷沉甸甸地壓在枝頭。
街面上看起來很幹淨,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從稻田邊流過,藍天白雲清水黃稻,看起來安靜又祥和。
“這城裏的人看起來生活的挺不錯。”
葉禹感嘆。
蠍獸惡毒,在蠍獸圈養下能活到最後的人心态或多或少都有些扭曲,沒想到這些人倒是生活的挺好。
“師尊設置的這個結界只關那些吃過人肉的人。”晗日難得主動開口,“他們的後代不在此類。”
“稚子無辜,清遠道君有大仁徳。”葉禹又是一副迷弟語氣。
衡越思維有些發散,目光渙散地看着遠方,仿佛又回到那日,師尊守在破碎的封印前,手中鮮血好像留不盡似的,一滴滴落在封印之上。
每落一滴,封印就凝實一分。
他臉上又露出那種痛苦、後悔、絕望之色,晗日黑眸微深。
長指動了動,用一種沉穩但崇敬的語氣說:“當時我傷的很重,絕望之際師尊好像一道光出現在我面前。她救了我,親自将我帶到悟道宗山腳。
她告訴我,只要我爬上去,她就收我為徒。
那時我就想,拼命我也要爬上去。”
遠處的清沅笑了笑,繼續刻畫陣法。
葉禹:“清沅道君人真好。”
葉淩:“晗日師弟運氣倒是不錯。”
慕遠頓了頓:“清沅道君那時為什麽要來渭水城?”
明明才剛進階合道,受了雷劫,正是鞏固修為的時候,為什麽要來渭水城?
晗日笑而不語。
衡越被他的神情刺激,眼眶再次變紅,氣息翻滾。
晗日看了他一眼,心中的猜測再次确定了幾分。
衡越的心魔和他……或是師尊有關。
慕遠看上去也有些奇怪。他目光轉向慕遠。
慕遠察覺到他在看他,開朗一笑,臉上半絲陰霾也無。
晗日收回視線。
雖然被禁了靈力,但修者的體內還在這裏,幾人走地很快,不久就走到城池中央。
晗日停在一破舊的木門面前,輕輕一推。
“師弟,這就是你原來住的地方?”葉禹輕聲問。
知道這城曾經被蠍獸圍困過,葉禹就對自己的提議非常後悔。
被蠍獸困過的城池都十分慘烈,燒殺搶掠無處不在,為了活下去,許多人最後都會選擇吃人肉。
師弟說自己被清沅道君救下時身受重傷,傷是怎麽造成的?葉禹沒問,卻已經有了答案。
葉淩安穩地拍拍晗日師弟的肩膀。
不僅是門,這屋裏的所有東西都變得十分破舊,滿是灰塵,好像很久沒有人住過。
周圍的屋子裏也靜悄悄的。
晗日率先走出屋:“我們去別處看看。”
走到房子最堅固的一區,有青年男子的聲音傳來:“你是做什麽吃的,沒吃飯啊?還不快點幹活!”
蒼老的聲音唯唯諾諾:“我馬上,幹馬上幹。”
從敞開的大門口望去,就見裏面一瘦小男子翹着二郎腿态度嚣張地坐在椅子上,一白發蒼蒼的老婆婆正吃力地推着石墨。
聽見聲音,老婆婆擡起滿是疲憊的臉,愣了愣,立馬被年輕人踹了一腳。
“你這老不死的,發什麽呆!”
擡頭看見他們幾人,也愣住了。
渭水城偏僻,自從蠍獸的消息傳出去後,就更沒什麽人到這邊來了,這是他近幾年來見過的第一批外人。
目光在幾人不凡的衣着上轉了轉,年輕男子搓搓手,滿是讨好地沖他們道:“幾位來渭水城可有何事?”
這幾人穿的這樣好,又是從外面來的,身上估計有不少好東西,要是能給他一點……
他也不要什麽貴重的東西,給他一些肉就好,城內只有稻谷和玉米這兩種糧食,他都幾年沒吃過肉了。
幾人齊齊看向晗日。
晗日看了那老婆婆一眼,突然道:“王李氏?”
老婆婆擡起頭,目光疑惑地看着這個陌生人。
這人認識她?
年輕人也是一愣,随即笑得更是誇張:“幾位認識我娘?”
雖然他娘都十五年沒出過渭水城了,這幾位看上去才二十出頭,但保不齊是小時候認識的呢?
晗日驀地一笑:“真的是。”
原來真的認識他娘!
看來留下那老東西還是有些用處的,年輕人熱情道:“幾位進來坐,進來坐。”
“不了。”晗日冷淡地看了那枯瘦如柴滿臉疲憊的老人一眼,淡淡道:“走吧。”
葉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蹑手蹑腳地藏到二師弟身後。
嗚嗚嗚,晗日師弟看上去好恐怖啊,這個女人一定和晗日師弟有很大的關系,說不定過去還傷害過他。
他使勁地掐了自己一下,很不得将那個提議到渭水城逛一逛的自己大死。
讓你多嘴,讓你多嘴,這下觸到晗日師弟痛處了吧!
見他們幾人要走,幹瘦男子立馬擋在他們面前,弓着腰語氣熱情而又卑微:“幾位認識我娘,那一定是十幾年前來過渭水城吧?我和你們說,這些年渭水城的變化可大了,你們先進去坐坐,我讓我娘和你們說。”
說着朝屋裏大喊:“個老不死的,快幾把椅子出來。”
轉過頭對他們搓着手笑得不好意思,“我娘老了,平常聲音她都聽不見,只能用吼的。”
晗日頓住,用一種肯定的語氣說:“你是大寶。”
這人還認識他!
大寶,也就是幹瘦男子心中一喜,連忙點頭:“是啊是啊,我就是大寶。”
說完在自己掌心吐了口唾沫,無比熟練地王頭上一抹,想讓亂糟糟的頭發變得順滑些。
晗日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不帶一絲老繭的手心一轉而過。
即使是只能種田養活自己的情景裏,那女人依舊把自己的小兒子養地很好。
“這位公子?”大寶被他冷淡的目光看得手腳發冷,幾乎要轉頭躲進屋子裏逃避這目光,卻硬生生止住腳步。
記憶中被蠍獸圍困時都十分圓潤的蠻橫男孩被眼前十足卑微的瘦小男子取代,晗日心中一哂,被養母割肉跺腳喂養小兒子的些微怨憤盡數散去。
本就不是親生母親,她偏心自己親子也很正常。
他有師尊就夠了。
見這幾位公子還是要走,大寶讨好的表情瞬間轉換為狠厲,尖着嗓子大聲叫道:“外城人!有外城人進來了!”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朝這邊傳來,巷子口鑽出八個身材偏瘦的男子和幾個婦女。
大寶見到他們,立馬腰背一挺,指着晗日幾人陰測測道:“這幾人是從外面來的,我們把他們抓住控制起來,讓他們以後去外面給我們帶東西進來。”
“如果他們不願意就直接殺了,正好嘗嘗人肉的滋味。”
多年前嘴中人肉鮮美的味道讓他印象深刻,一想到終于有機會再次吃到那絕世美味,大寶就十分激動,滿是貪婪地看了晗日幾人幾眼。
葉禹葉淩衡越慕遠:這是他們見過最膽大的普通人。
幾位大漢對視一眼,為首的大漢向前一步,一巴掌打得大寶摔倒在地。
“你他娘的,這些年的教訓還沒吃夠呢,是想祖祖輩輩都被困在這嗎?”
說完恭敬地向他們磕了個頭,“幾位公子饒命,剛才的一切都是這厮的個人想法,和我們并無幹系。”
渭水城出事之前,他在外闖蕩過幾年,此時一眼就看出面前這幾人十分不凡,絕對不是他們可以招惹的。
多年前那場災難中的肆意妄為已經讓他們付出了深刻的代價,他不能讓這個錯誤繼續下去,否則将來死了祖宗都不會饒過他。
其餘人也跪了下來,連聲請罪。
晗日轉身,淡淡道:“我們走吧。”
衡越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幾位公子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大漢們這才送了一口氣,看見躺在地上如爛泥般地大寶,忍不住又是一腳踢過去。
“以後別找事,聽到了嗎!”
大寶護住頭,惶恐而又害怕:“是是是,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蜷縮着身子在地上躺了一會,踉踉跄跄地爬起來,卻看見自己那老娘正坐在門邊,渾渾噩噩地看着前面。
他頓時一怒,一腳将老婆子踢倒,“看什麽呢!”
老婆子被踢中肋骨,癱倒在地。
她卻顧不上胸口的疼痛,神情驚恐地看着天空,嘴裏不住地喃喃:“狗兒,是狗兒回來了,他回來找我報仇了……”
出了城門,葉禹悄眯眯地看了晗日師弟一眼,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今天這事是他辦的不地道。
雙腳在地上摩挲了一會,還是決定和師弟道歉:“那個,師弟,今天對不起了,我不是有意的,這樣,你以後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師兄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和一定給你辦了!”
說完卻不見師弟應聲,正打算再道一次歉,卻被葉淩師弟拉了拉衣袖,示意他看前面。
他擡起頭,就見晗日師弟前方,一張白色小人狀的紙人飄到他胸口,蹑手蹑腳地順着胸口衣服的紋路往上爬。
好容易爬到肩膀上,貼着師弟的一縷頭發站穩,短短的小手掃了掃他的臉。
像是在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