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石桌,擺了一個倒放的頭顱骨,顱骨內卻插了幾根細枝和幾朵幹枯的藍花。自北面向西的牆壁上,畫了壁畫,壁畫顏色昏暗,只隐約見得一只看似兇狠可怕的異獸,和一個提劍淩空的男子。奇怪的是,似乎那異獸眼角,竟有眼淚。
“你是誰?”
我只見眼前閃了一下,她已一手掐住我的下颚,低低笑着,但眼神裏露出兇狠:“你沒有資格問我這個問題。”
我被她掐得呼吸不暢,斷斷續續問:“你總得告訴我…你要做…做什麽?”
她雙眼亮了一下,長指甲一個一個敲在我臉上,甩了一下赤黑色的衣擺:“幫我做件事。”
世間有六界,有仙有靈有鬼。六界生靈總是有一定的秩序,并按照一定的秩序延續下去。但卻還有一種生靈,仙鬼。顧名思義,似鬼似仙、又非鬼非仙。成仙鬼之前,必定要是修為極高的仙,自願入鬼道。入鬼道之時,會經歷細芒刺指、毒蟻噬心、斷骨洗髓之痛,經此之後,容貌心性大變。此種痛楚,非尋常仙人所能承受。
她眼珠在我臉上流轉,嘴角竟慢慢露出一絲笑,像是朋友間的友好交談,淡淡道:“幫我殺個人,”眼神一動,自己搖搖頭,“不,一個仙。”
我勉強喘了口氣,盯着她:“為什麽?”
她竟嘻嘻笑了出來,笑聲裏有幾分少女的嬌媚,血紅指甲刮過我的額頭:“因為,仙鬼是不能去往仙界的。”
“若我答應如何,不答應又如何?”
她似乎也沒被我激怒,眼角一瞥牆邊的若耶,若耶便站在了我面前。她細細撫上若耶的臉,像是在端詳一盤可口的點心:“你覺得你有資格和我談條件?這小女娃倒是個人物,仙力卓然,若将她投進化仙鼎裏,你猜能化得仙珠幾顆?”
我怒氣上頭,死死盯着她:“你可知她是誰!”
她大笑出聲,眯着眼睛:“你以為我不知道她是誰?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
我心下卻有幾分涼了。
“明日我放你出去,你若不想這兩娃娃進化仙鼎便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孟、婉、華。”
最後叫着我的名字時,三個字從牙縫裏蹦出來。我自問千年來沒結過什麽仇人,可她這番要挾,卻萬萬不是在開玩笑。
說着,細長指甲劃開我的額頭,只覺有一種力量自額頭而入:“你若敢存半分通風報信的心思,我叫你親眼看着他們死在你眼前。”
她劃開我的額頭,下了一種鬼術,她能見我所見之景,我亦能見她所見之景。
“殺誰?”
“流波山山主,季長意。”
猶如臘月天一盆冰水頭頂澆下,只覺身子有些細微的顫抖,季長意?拂雲游仙季長意?
季長意不是別人,正是祝南亭擔心我看上的、那位溫柔沉穩的至交好友。
她似乎早已猜到我會有此番神色,眼上浮現得意神情,伏在我耳畔輕輕道:“其實也不用你殺他,你只要将他引到這裏便好。”
“然後呢?”
她顯然有幾分不高興,直起身來,嗓音硬了幾分:“你問題太多,你只需告訴他我叫堕沁紅,再告訴他若想見到季長意,便跟你走。”
這下輪到我發懵了,我去找季長意,然後告訴他想見季長意便跟我走?
如非季長意瘋了,便是堕沁紅瘋了。
“自明日算起,給你三天時間,三日後我若沒見到季長意,我那化仙鼎也該掃掃灰了。”
她打了一個響指,有數道亡靈自手骨燈中飄出來,分別圍着碧泱和若耶繞圈。片刻之後,亡靈散去,碧泱和若耶各自被封在一道白繭之中,白繭高約八尺,顏色透白,散着森然鬼氣。
“你…”我話未出口,額頭猛然一痛,忽有畫面浮現腦海。青色大方鼎、四角鼎環、環扣有鳥骨燈,鼎與人高處相當,下一刻,碧泱若耶竟被投了進去。
我閉眼睜眼,但眼前只是一臉冷笑的堕沁紅。這是她在我額上下的鬼術!
但碧泱若耶确是不見了蹤影。
“化仙鼎?”
“不錯。以應萬全,那倆娃娃便先委屈了。記着,三日之期。否則,我這攢骨冢攢人骨千萬,也該試試仙骨的滋味了。”
堕沁紅她不怕死,也沒有什麽可牽挂的。但我卻不行,她以碧泱若耶相要挾,我打不過她,更沒有什麽籌碼。
俊上啊俊上,你到底是去了哪裏啊!
作者有話要說: 攢骨冢地圖篇正式開啓~~
《人間地圖》今日頭條:《聳人聽聞!一仙女外出旅游誤入陷阱,被逼至此?》
☆、018
山郭城,績麻廟。
堕沁紅告訴我,這兩日季長意會出現在績麻廟,讓我就在這裏等。績麻廟奉的是桑織娘娘,似乎今年收成不好,來進香許願的人特別多。
我在廟前的茶樓要了一壺茶坐下,既期望他會出現,又期望他不要出現。
在祝聯還活着的時候,便有拂雲游仙季長意和南岳成君祝南亭的美譽。
我聽得黑無常給我八卦過,季長意雲游歸來正巧遇上祝南亭與魇魅大戰,那食人魇魅被他倆合力擊殺。但季長意到底出現得太晚,沒能救下祝南亭。祝南亭身死,季長意重傷。
祝南亭的屍身,正是季長意足踏五千石階,不顧疾風暴雪,一步一個血腳印送回的南岳府邸。
黑無常後來跟我說,假若當時沒有季長意,恐怕你那祝南亭連根骨頭都沒可能剩下,更別說還能封得個“禦成君”的尊神。
他是祝南亭的至交摯友,沒想到今天,我卻要将他帶往死路。
茶樓裏人頗多,但大多都是鄉野人,我待了三個時辰不曾見得有仙氣的仙人。
忽而,額頭一痛,堕沁紅的聲音傳進了腦海裏:“出茶樓,右轉直行九裏,會有一家裁縫店,他在那裏。”
此刻我向個傀儡,一具行屍,被堕沁紅掌控着。
按照她的指引,還在百米外,我便見到了一道峻拔的修長身影,月白色長衫,束發的雲色發帶長至腰下。他身邊圍着七八個孩童,在向他要果子。孩子得了果子,開心得朝他道謝,他伸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
一道冷意森森的聲音灌入腦海:“快去!”
一步。兩步。三步。
一丈。兩丈。三丈。
我一步步走過去,像是腿被灌了鉛,六尺寬的石板路,走地異常艱難。
得了果子的孩子悉數散去,他已提腳超前走開幾步,像是感覺到了什麽,猛地回過頭來。
我與他相距不過幾米,他眼眸清澈,繼而微微放大,似乎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愣了半響,道:“你…孟姑娘?”
我伸手扶了扶額前用以遮蓋鬼術的額飾,勉強笑道:“季仙長。”
我與他數百年前有過半面之緣,卻難得他還記得我。他同白無常描述一樣,眉目間似有雲氣,眉眼端正、面容溫俏,有融釋萬物的溫柔氣息。
我不知該如何開口,便請了他到附近茶樓一敘。
茶水喝到第三壺,他摁住了我舉杯的手,澄亮的眼珠看過來:“今日,孟姑娘與我不是偶遇,對嗎?”
我噎了一口茶,心底嘆了口氣,終究是被他看穿了。
我放下茶杯,撥開額飾,露出指甲蓋大小的鬼咒。見他雙手一抖,顫聲道:“孟姑娘能否把這額飾給我看看。”
額飾是堕沁紅交給我的,露滴狀食指頂大小,如血般紅,晶瑩剔透,裏間有兩絲白紋,一橫一豎交叉為一個“十”字。
我摘下額飾遞給他,他放在掌心裏,眉頭輕皺,眼神裏閃過幾分痛苦。茶樓外間下過雨,雨停後雲層甚厚,斑駁房牆上的青苔綠得越發明顯。
季長意眼裏的痛苦并未褪去,蔓延至溫潤的臉上,臉部有微微的抽搐。我見着這番場景,腦海裏卻是堕沁紅故意讓我見的,她一身黑紅色披風站在森森白骨樹上,鬼風四起,得意狂笑的樣子。
笑聲徘徊攢骨冢,她嘴角慢慢彎起一個笑容,似是得意洋洋,又有些狠絕:“說!”
我雖不知她與季長意有何過往,但瞧着這情景,卻不得不開了口。
“季仙長,在下受人之托,給你帶句話。”
他擡頭看向我,似乎有些期待:“她讓我告訴你,她叫堕沁紅。”另一句我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但季長意似乎看穿了我的思慮,盡量穩住顫抖的嗓音道:“堕沁紅…還有呢?”
我沉了下心道:“她讓你如果想活,就跟我走。”
豈料他将頭一搖,肯定道:“不對,這不該是原話。”
我仔細思慮了一番,堕沁紅讓我說的,正是此句無疑。
“如果你想季長意活,就跟我走。”
“如果你想季長意活,就跟我走。”
堕沁紅說完這一句,我一字不差地複述了一遍。
——————
季長意眼中痛苦之色褪去,布滿疑雲,片刻後,道:“是了。她可還向你提及其他?”
她想殺你,想叫你死。話到嘴邊,卻只能搖搖頭。
他站起身來,眸光看向遠處,道:“既是故人相邀,長意豈有不赴約的道理。孟姑娘,煩勞你了。”
實則回攢骨冢的路我全然不曉得,當日如何出的冢也是全然不記得的。
腦中轟然一陣細語,我重新倒了兩杯茶,茶水七分滿,待水溫全然冷卻之後,用食指将額間鬼咒劃破,蘸血兩滴滴入杯中。血水融合之後,我同他對視一眼,一人一杯飲盡。
不知哪裏來的冷意驚得我睜開眼,四周景象一環顧,便知已經回了攢骨冢。我躺在地上,屋內僅有一張桌子,和一盞顱骨燈,那堕沁紅和季長意半個影子都見不到。
想必是躺得久了,雙腿酸麻,我摸了根骨頭拄着出了門。此刻攢骨冢異常安靜,沒有亡靈嗚咽,也沒有鬼風四起。越是安靜的地方,越有怪異。門外也是霧氣彌漫,不辨晝夜。
一閃。兩閃。三閃。
那白茫茫的陰森霧氣裏,隐隐約約見得幾點綠光閃動。
我循着那幽光找了過去,瞧見一方古樸靜谧的大殿。六扇開合的木門正有一扇留了條縫隙,有燭光流瀉開來,我蹑手蹑腳探了過去。
卻只見堕沁紅一柄長劍抵在季長意脖頸,劍身充滿戾氣,只要她輕輕一劃,只怕季長意必死無疑。
我将自己藏在陰影裏,聽着這兩仙對話。
季長意還是微微笑着,将緊握着的手打開,上面放着的正是那枚額飾。我忙伸手一摸,那時他看完又還到我手裏,不知何時竟又到了他手裏。季長意道:“他在哪裏?”
堕沁紅将劍往前挪了幾分,季長意脖頸被劍劃破,隐約有一條細細的血印,他卻毫不在意。嗓音有幾分寒意:“他在哪!”
趁他不備,堕沁紅一把搶過那血額飾,嘲笑道:“他?他是誰?”
我以為自己眼花,只見季長意頭頂有黑氣冒出,迅雷之勢奪過堕沁紅手中長劍,抵在了她咽喉,喘着粗氣喝道:“他到底在哪!”
如此形勢陡然逆轉,我看的驚了,豈料身邊流竄出一個模糊黑影,觸到皮膚冷滑似冰蛇。一時未料到,手中骨棍咣當一聲落地,滾下三級臺階。
造孽!逃已來不及。
我從容撿起骨棍,推開門走了出去。堕沁紅哈哈大笑起來:“孟婉華,你這是來找死!”
說完右手五指大開,紅色光澤迎面而來,我躲閃不及,被震得吐出血來。卻還沒完,這紅光觸及牆壁又反彈回來,光圈越縮越小,最後竟将我鎖進紅繭之中。
堕沁紅将食指一彈,兩側牆壁竟左右一開,将我嵌了進去。
做完這一切,堕沁紅似乎很滿意,露出一個無妄的笑來。她轉頭看向季長意,頭一轉咽喉處正好碰到鋒利刀刃上,也不顧在流血,嘲諷道:“怎麽,讓你說出季長意的名字,就這麽難嗎?”說着,頓了一頓,咬牙切齒,“卧瀾!”
季長意忽然仰天大笑起來,眼睛裏露出決絕殺意,與之前那溫潤的拂雲游仙判若兩人,啐了一口:“呸,提死人的名字做什麽!”
我在紅繭之內,聽得清清楚楚,只覺腳下一麻,跌坐在地上。他的意思是?
作者有話要說: 《人間晚報》今日頭條:《闊別百年,故人容貌依舊,但為何稱自己為死人?真相撲朔迷離,誰才是背後那只手?》
☆、019
“叮”的一聲,堕沁紅以指尖彈劍,一個反身就将長劍奪到自己手裏,厭惡道:“季長意的拂雲,你不配沾手。”
我這才看清,那劍身紋有雲紋,劍柄下三寸有一方一圓兩孔,在劍尖往上兩寸的地方,有一道弧形缺口。
眼前的季長意面露兇光,雙手一合,身後黑煙四起,煙霧之中忽有兩道紅光化作利刃劈向堕沁紅,黑煙四溢中紅光慢慢顯出形來,竟是一只異獸的雙眼。
堕沁紅直挺挺站着,雙肩各挨了一刀,臉色一白。季長意面上得意,但下一刻笑意又慢慢收了回去。那利刃所劈之處,竟慢慢愈合了。
“你以為仙鬼是這麽容易傷的?”堕沁紅身子一震,适才沒入身體的兩道光反劈了回去。季長意側身一躲,只劃破了衣角。
季長意似乎未曾料到此番情景,道:“你千方百計找我來,究竟是為什麽?”
堕沁紅冷冷道:“卧瀾,你用着季長意的身體這幾百年,該有個了斷。”
我腦子裏已轟然炸開,但重擊卻還在後頭,“南岳仙府祝南亭的心髒,也該還回來了。”
腦海裏一片白。眼裏一片白。心裏一片白。
季長意的身體?祝南亭的…心…心髒?
這“季長意”似乎聽到了極好聽的笑話,笑得狷狂:“身體如何,心髒如何,今天我還要用你的眼睛!”身後那只異獸長嘯一聲,變作巨獸朝堕沁紅撲了過去。
堕沁紅露出鬼豔笑容,橫手拈了牆上只手骨,放在唇邊吹了起來。
牆縫裏。地底下。骨燈裏。
冒出白靈千條,死死纏着那紅眼異獸。
“季長意”的眼睛變成嗜血的紅色,一臉不甘心的盯着堕沁紅,狂吼道:“血滴裏是他的游魂,你到底如何得來!”
堕沁紅佯裝驚訝,道:“呀,是嗎?我不知道呢。”
見眼前景象有些模糊,我擦了擦眼,竟發現不知何時流了滿臉淚水。
季長意原是流波山山主,流波山乃是海外仙山,遠離人界天界。他心性随和,雖長居仙山,卻也經常四方游歷。正是如此,才在群暇山結識的祝南亭。
堕沁紅同季長意争鬥不休,眼見着那血滴墜被拂雲一挑,在空中飄了一道弧線。“季長意”飛身去搶,堕沁紅也有不甘,一排晃眼的人骨劈了過去。
兩廂一擊,正中墜子。血紅墜子碎做幾瓣散落在地上,遽爾化作猩紅血滴,堕沁紅捂着胸口倒退了幾步,吐出一口血來。
左躲。右閃。
上飄。下浮。
那兩縷游魂奄奄,四處飄蕩,似乎風一吹就要散了。
堕沁紅、“季長意”都想去争,兩道光一擊,正不偏不倚擊中了游魂。游魂沒有即刻飄散,而是劇烈地抖動起來。
堕沁紅喝季長意都停了手,似乎都在祈禱、祈禱游魂不要散。兩人喃喃自語“不要不要”,面容凄苦。
我只覺被堕沁紅下過鬼咒的地方痛如刀攪,從額頭蔓延到胸口、手臂、雙腳,緊緊抱着頭嘶叫起來。
堕沁紅與季長意在說着什麽,我已全然聽不到,只有無邊的痛,和腦海裏無邊的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我慢慢醒來,竟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破廟裏。破廟布滿灰塵,一張木桌倒是幹淨。桌邊倒塌的石墩上坐着個人,淡藍色的衣服、坐下垂至腳踝的發帶,我爬起來走了過去,竟是季長意!
叫了他半響,卻像是完全沒有見到我。我伸手想去拿桌上的拂雲,卻摸不到。我再試牆壁,無用;再試石子,無用。
恍惚間有堕沁紅的聲音響起,“那是季長意的記憶。”另有畫面閃過腦海,她一臉狠笑,一掌将那兩縷游魂拍進我額間。
原來,這竟然是季長意那殘存的記憶麽?
“季長意,看這是什麽?”一個一身茜色衣衫的明豔少女舉着一把樹枝進了門,枝丫上挂滿了雞蛋般大小的紅果子。
少女一臉開心,将果子遞到季長意跟前:“我好不容易摘來的,嘗嘗。”
季長意笑笑,摘下兩個,用衣袖擦了遞給她一個,另一個放到了桌子上。
少女咬了一口,故意高聲道:“呀,好甜!真的好甜,比蜜還甜。”
季長意起身幫她拂去頭上的樹葉碎屑,溫聲道:“瑰陽,等南山回來,我們便要回流波山,你呢?”
原來這明亮少女,是叫瑰陽。
瑰陽面上一怒,将咬了一半的果子甩在地上:“流波山、流波山,你就只知道回流波山,馬上就是三界大會了,我們一塊去看看好不好?”後面這兩句話,帶着撒嬌的口吻。
季長意搖頭笑道:“瑰陽,你又耍脾氣了。”
瑰陽剁了一下腳,這脾氣倒是與若耶相仿,撿起了摔在地上的果子,仙法弄幹淨後又接着吃起來,“你不去也行,那我回來再來找你。”
季長意似乎想要拒絕,但也只是眉間一笑,道:“随你吧。”
“額,這小啞巴怎麽還不回來?不會是貪玩吧……”
瑰陽叽叽喳喳,季長意臉色稍冷,直直看着她:“瑰陽,南山只是不愛說話,并不是啞巴,不可口無遮攔,出口傷人。”
但瑰陽卻一點不害怕,滿不在乎道:“好好好,不說他小啞巴就是了。”
不久,破廟外傳來了腳步聲音,瑰陽伸長了脖子往屋外看去,拉長聲音:“哎呀~小啞…小南山你終于回~來~啦~”
屋外晴朗風日,是個草滿花堤的好時節。
我想見見他長得什麽模樣,但破廟忽然搖晃起來,似要坍塌,卻見季長意還是端端正正坐着。
這不是地震,也非有異獸,乃是季長意此段記憶只到此為止。
————————————————————
眼前畫面一定,季長意手持長劍立在雲頭之上,一臉正肅地與眼前異獸對峙。
只見這異獸高大如象,雙眼血亮,黑氣環身。雲頭之下的山腳,橫七豎八躺着些山民,鮮血染了一大片烏泱泱的紅色。
季長意一揮長劍,雲頭之上的雲層紛紛迅速移動,不到片刻,化作九柄雲色長劍向異獸呼嘯而去。雲劍浩勢強大,疾如勁風。
那異獸悶哼一聲,繼而狂怒,黑煙化作無數細細長長的小蛇朝季長意狂奔而來。這異獸乃是千年異獸,修為見識非季長意能及。雲劍斬去不少小蛇,肩頭卻被咬傷。
異獸漸漸占了上風,得意道:“叫你多管閑事!人有什麽好救的,你今日救他,明日他一樣是死。你現在救他,百年後也是死。”
接着又咯咯笑了幾聲,笑聲極其可怕:“死在我手裏的生靈不計其數,有的生生怕死、有的活活吓死,還是你有趣,是自己來找死的!”
季長意右手幻出拂雲,握緊道:“無需多言,一戰便是。”
那異獸卻似發現了什麽,身上戾氣重了幾重,似有極大恨意:“拂雲劍?真是湊巧!”那話音剛落,已是鬼氣沖擊,迎着季長意便去。
忽有一道紅光劃破雲層而來,直直穿進了異獸的胸膛,有一個鎮定有力的聲音自遠而近,道:“縱然是死,也不該你來定。”
我胸口心跳加速,這個聲音是…是…
只見來人一定,穩穩立在季長意身邊,略微有些不滿意:“季長意,你怎麽總是遇到麻煩。”
銀色長衫微微一動,是祝南亭啊。
季長意微微喘着氣,身形有些不穩:“即便不曾告訴你,你也還是尋來了。”
祝南亭右手一動,喚了一聲“風度”,便只見劈向異獸的紅光又飛了回來,落在手中化作一柄紅傘。這異獸也是狡猾非常,趁着收傘之際,一溜煙便不見了。
祝南亭皺着眉頭瞧着季長意,打量了片刻,道:“還好,傷得不重”。說完,便扶住他的肩膀落下了雲頭。
季長意一見地上躺着的人,也不顧肩上,三兩步走了過去,“南山南山”地搖晃起來。
祝南亭無奈地扶起他,給卧南山灌了些仙力,不一會,這孩子便醒了過來。
卧南山生的很是乖巧,大眼薄唇,此時面容蒼白,像只受傷的小鹿。
“南山,過來見過祝仙君。”
聞言,這孩子咚咚就給祝南亭磕了兩個頭。
祝南亭一愣,忙制住了,哈哈笑道:“原來這就是你收的徒弟,叫南山麽?倒是乖巧,不過……”說着臉色一變,連着卧南山的臉色跟着一白。
“不過什麽…”
不過他模樣涼薄,恐非善類,你當小心。這話并不是我瞎猜的,乃是當時祝南亭告訴我的。他說他的至交收了個徒弟,他總覺得這徒弟面有兇相,只怕會有禍事。
但這些話祝南亭沒有講出來,而是道:“不過這天陰路滑的,你就給他穿這個?”
卧南山抿着嘴唇,沙啞道:“不冷。”
祝南亭又幫季長意檢查了肩頭,沒有大礙,這才放下心來。
“你今日離開南岳府邸,恐不是專程來幫我的吧。”季長意幫卧南山包紮着胳膊,一邊道。
祝南亭敲着手裏的紅玉傘,嘆了口氣:“哎,果然瞞不過你。”
季長意微微笑道:“是要去昆侖山吧。”
“季長意,你怎麽又知道?”
“好了”,季長意給卧南山系好繩結,起身笑道:“去參加三界大會,尋常仙人品級不夠修為不高,不可騰雲直達,只怕要從昆侖山走天梯爬懸圃。”
祝南亭哀嚎了兩聲,自暴自棄,“還好你不去,不與我同路,否則這玲珑剔透的性格該搶了多少風頭。”
季長意只是無奈搖頭,開口道:“方才,還是謝謝。”
祝南亭擺擺手:“真要說謝,我還沒來得及謝你幫我擋了洛河水府和陶唐之丘的提親。”說着,又有幾分嚴肅道:“他今日逃了,只怕日後會尋你報仇,你自己當心。”
季長意點頭。
這之後他倆便到了別,季長意囑咐他天界不同尋常,處事收斂些。祝南亭哈哈糊弄過去,一把紅玉傘擱在季長意肩頭,挑着眉道:“我見你眉間似有黑氣,還是當心你自己吧。”
季長意推開紅傘,笑道:“‘風度’?你取的名?”
祝南亭耍了一下紅傘。
如行雲流水。如飒沓流星。如疾風摘葉。
這套動作一氣呵成,他一臉得意道:“風度翩翩,不才,正是在下。”
兩人相對一笑,自此作別。
是以,才有了後來的諸多往事。祝南亭去了昆侖山,正是我與他一切恩怨糾葛的開始。
我想追着祝南亭去看看,但卻是徒勞,季長意的記憶陡然一變,到了個月明星稀的晚上。
作者有話要說: 《人間晚報》今日頭條:《塵封百年往事又起波瀾 真相漸漸浮出水面》
☆、020
屋內寬敞整潔,他站在窗前似乎在思考什麽。
卧南山捧着一只香爐進來,恭敬叫了聲:“師傅。”這時想必已是過了好多年,卧南山早已不是那個眉目間有些小心翼翼的小男孩,已漸漸長開,有了俊朗模樣。
愣了一會兒,見季長意沒有反應,卧南山又叫了一聲。季長意回過頭來,面色有些不對,但還是溫聲道:“南山,我有件東西要讓你幫我去送一下。”
卧南山站直了身子,等着他吩咐。我從季長意殘存的記憶裏看到,這些年卧南山很懂事,總是乖乖聽他的話,他吩咐的事也辦得很好。
他從袖口裏拿出一封信和一個半巴掌大小的精致木盒,道:“我有些事要拜托祝南亭仙君,你幫我把這個親自交到他手裏。”
卧南山一臉訝異。其實這委實算不得什麽理由,身為仙人,前往南岳府邸不過盞茶功夫,哪裏需要親自去跑的道理。
季長意微微道:“此件事異常重要,不可耽擱。”
但卧南山一向聽他的話,晚間收拾了東西,第二日就直奔南岳仙山。
到了卧南山離開的第五日,我方才知道,季長意這麽做究竟為的什麽。
雷劫。
身為仙人,他只歷了一次地劫,還有兩次,一次雷劫、一次天劫。而據他推演,第二次的劫數就在這幾日。卧南山向來乖巧,但卻一根筋。他故意支開卧南山,是擔心這孩子做出什麽事。
不知為何,我胸口一痛,像被鐵錘擊中,只覺全身一抖。不知是季長意的記憶如此,還是我自己出了問題。但下一刻,眼前一黑,參天黑木樹下,卧南山匍匐在地上,一身的血。
邊上立着的,正是那只被祝南亭一傘穿胸的異獸!
異獸拍着自己的肚子,響起可怕的咕嚕聲,道:“怎麽,今天你那穿喪服的師傅,沒跟你一起來?你同你那師傅還真像,好好地走自己的路就是了,偏偏要多管閑事。上回沒能取了他的命,這次…”他說着,大笑起來。
卧南山蜷着身子往後挪,可這茫茫森林裏的羊腸小道,他能挪到哪裏。
見卧南山不說話,異獸一步步逼近:“你說我是先吃你的手、腳,還是頭,還是一整個都吃了。”
這話聽得我汗毛直立,但卧南山跟着季長意許多年,竟一點懼色也沒有。
“不不,我應該留着你的頭,扔到你師傅面前,看看他痛不欲生的樣子。再把他千刀萬剮!”
卧南山終于開了口,叫道:“不!”
異獸狂笑起來:“你說不要,那我就偏要。”
只見黑影一動,到了跟前,卧南山終于留下淚來,摸出懷裏季長意特意送給他的短劍,找準時機刺了過去。只要往左再一點點,就能刺中祝南亭穿胸而過的那個地方。但是沒有機會了,異獸頭頂有一條拇指粗細的信子蠕動過來,緊緊吸住了卧南山的頭頂心,把他從地上提了起來。
起初卧南山還在掙紮,慢慢地,身體全然軟了下來。他死了。
異獸才要離去,忽而看着卧南山那柄短劍愣了片刻。随即,他擦幹淨了劍上的血,一眨眼不見了。
從指間到頭皮。從腳心到心口。
那猶如針刺的綿綿痛感傳遍全身,我捂着胸口喘不過氣來。這不是季長意的記憶,這是這異獸的。
可眼前光景如光閃動,我竟清清楚楚看見卧南山立在季長意床前!
季長意臉色慘白,渾身不可動彈,連話都不能開口說。這分明是歷劫之後的樣子!
卧南山給他掖了掖被角,道:“我才下了山,見到山頂忽有天雷劈下。可這星星明月都好好的,不該有什麽驚雷。師傅,你歷劫怎麽不告訴我?”說着,從懷裏掏出那封信和那個木盒放到桌上,道:“師傅,你不該瞞着我。”
季長意口不能言,只是閃動着眼珠,眼睛裏有些歉意,又有幾分欣慰。大概他想,南山似乎有些不一樣了。以前,他從來沒有說過這麽多的話。
卧南山忽的跪了下來,把季長意弄得一愣。卧南山嗓音輕輕地,又堅定地說道:“師傅,我想換個名字,我想叫卧瀾。”
久卧海雲間,夜瀾對南山。
季長意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名字不過是一種稱謂罷了。于是,卧南山成了卧瀾。
可是,他哪裏知道。他眼前的卧瀾,是那只食人千萬的異獸魇魅。
卧瀾轉過身,嘴角微微一動,勾起一絲狠笑。待再次轉過來,又換做無辜模樣:“師傅,我聽說龍夫江裏有一種魚,歷了雷劫的仙人喝那魚骨湯一月,便可恢複如初。我幫你去找!”
季長意眼神一冷,示意他不許去。然而,卧瀾去了,兩日後便回來了。
他把季長意府裏一尊青色大方鼎翻了出來,仔細擦着灰,連那鼎環上鳥骨的眼睛也擦得幹幹淨淨。
一邊擦一邊道:“師傅,今晚我就給你熬魚骨。”
躺在床上的季長意微微笑了笑。
到了晚上,雖是墨雲遮月,燭光暈籠的屋前,閃着無數黃綠的熒光。螢火蟲在草叢裏、櫻樹下飛舞。
靜和古殿靜卧在參天古木下,正堂有六扇開合的窗花木門。堂前一條開闊的石板路,兩側均是草木。呦呦蟬鳴中的螢影自在閃動,竹窗籠開暖黃燭光,不似人間景象。
卧瀾果然在爐鼎下生了火,似乎有些小得意,還哼着調子。
水是雪水,魚是深海贏魚。火燒得很旺,魚骨湯咕咕的煮着,冒着熱氣。
“季長意!”有些急促的聲音破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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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瑰陽。
季長意沒法起身,也不能說話,只好朝她動了動眼珠。
瑰陽一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臉色慌張:“雷劫…怎麽弄成這樣,我…我能幫你什麽?”
“不用了。”卧瀾端着魚骨湯站在門口,淡淡開口。
說着就進了屋,舀一勺先吹冷了再喂給季長意。
季長意喝得辛苦,因為這着實難喝。
瑰陽在一旁叽叽咋咋,“沒想到小南山長大了還會熬湯啊?哪天我歷劫,你也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