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分不解地瞪着我,手上黑子琢磨半天不知怎麽下,“帝昊娶了帝後,你舒什麽氣?”
我瞥了他一眼,“娶了帝後,自然就能給他生孩子,他就不用天天惦記着我家碧泱。”
帝昊一直認為是我和俊上将他推進了火坑,讓他這麽一個游手好閑、無所事事的少君,承擔起了少君不能承受之重。
他覺得是我們斷送了他的美好少君生涯,便也想讓我不痛快。
是以,時時刻刻不忘來找碧泱,教他帝王術,禦方術。
如今,這位祖宗終于娶了帝後,碧泱也能喘喘。
然,我高興得太早了。
重九霄又擺出一副故作高深的笑容,三分得意,三分嘆惋,“這麽說你還不知道?”
我撿着棋盤棋子,正準備再來一局,“什麽?”
“帝君帝昊娶妻,廣宴四海九州十堰。但凡有點小修為的小妖小仙,都能到各個山神府讨杯酒吃。”
我點點頭,這事我知道。這附近的洞宮山沒等我去讨酒,山主宮飗老仙就着八個仙童八個仙子送來了三大壇。那一路紅綢飄揚的盛大排場,搞得附近的村民以為我要成親了,鬧出不少笑話。
重九霄嘆了兩口氣,“這倒不是重點。”
他等了片刻,見我沒什麽想知道的意思,自覺無趣,道:“成婚後,帝昊欲将碧泱收為義子,封神尊之子卿覃他為帝子的事,看來你也是早知道了。”
我端着的棋子嘩啦落了一地,“什麽!”
重九霄似乎沒料到我會是如此反應,歪頭道:“帝昊行事雖說大膽,但也不會胡來。他既然敢如此公告六界,必定是征得過你的同意。你這是什麽反應?”
我怒火中燒,兩枚白子捏得脆響,“帝昊!你等着!”
我要是不把你打得滿地找牙,我就枉為女娲後人!
這滿腔怒火卻沒能從人界燒到天上,連帝昊半片衣角都沒燒着。
那一直跟着帝昊的秉筆仙官,端着一張十分老實的臉,恭恭敬敬立在我門前。說前些時日帝君差他送來的折子,我還有沒有意見,沒有的話,帝君正值大婚期,叫我也給處理下。
是以,我這才從那堆有半人高、落了一層灰的折子裏,扒拉到了不知什麽時候帝昊送來的,關于立碧泱為帝子的征求書!
重九霄一手捏鼻,一手扇着折子落地揚起的灰塵,那神情要多嫌棄有多嫌棄。
“再怎麽,你也是明面上的神尊,你這得落了多少重要事。”
我收拾收拾即刻趕往天上,南天門的神将也趕着換了一批不認識的,模樣稚嫩的守将一臉正肅的将我攔下,說是帝君大婚,閑雜人等勿擾。我同他苦口婆心說了又說,這神将憋着張臉,說不讓進就不讓進。
當——
伏羲鐘自天宮處傳來聲音,渾厚綿長。鐘敲九下,聲傳四海。伏羲鐘為神,九為尊。示為帝君已立帝子,上則奏請始祖,下則公告九州。
鐘聲過後,隐約有絲竹聲飄來。面前一直提防着我的小将,微微松了一口氣,緊握手中神戟,“今日天界喜事,本将不與你計較,速速離開!”
我順手一摸,今日來得匆忙,帝昊往結廬大箱大箱搬的能顯示身份的寶貝,一樣也沒帶在身上。
情急之下,忽的想起頭上有個東西,将绾發用的銀簪拔下,掌下用力。
一柄泛着泠泠劍光的軒轅劍赫然在目。
這幾個守門的神将瞪着雙目,撅起的嘴唇仿佛吞了圓果。愣了半響,這神将繃着身子,提防道:“你…你是何人,意…欲欲何為?”
我晃了晃手裏的軒轅劍,還未開口,他朝邊上另一個神将使了個眼色,那神将立馬沒了影兒。
六七。六八。六九。
數至六十九,天界的司戰神君風急火燎地趕了來。待看清楚的确是我後,恭恭敬敬作了個揖,畢恭畢敬将我領了進去。
留下這摩拳擦掌以為我是來挑事兒的守門将,一臉淩亂中。
我憋着一腔怒火被八個小仙子領到的琴操殿,等了半響,太上老君慢慢悠悠蕩了進來。滿臉樂樂呵呵接過我手裏的軒轅劍,說這是上古神兵,要供起來供起來。
同他這麽聊了會,老君才道帝昊今日不在天宮,領了卿覃到九州十堰巡視去了。估摸是見我臉色十分不好,老君戰戰兢兢給我遞了個盒子,說這是白帝送來的。
我到底是沒能等上帝昊來算賬,只捧着那盒子回了人間。
盒子裏是俊上留下來的一些東西,有書卷字畫,還有些小玩意兒。
那一副經年古畫看起來已有些年頭,畫紙已微微泛黃。畫上是一家三口,小孩子在花裏撲蝴蝶,女子舉着一束花向男子搖着,男子在潋滟花海外笑着看着。
畫上的題字,正是:夜歸猶有家燈暖,單衣不覺寒。
忽而風起,我手下一松,這畫便猛然吹遠。急急忙忙去追,竟然不曾想風起東南,将畫紙吹向了小溪邊。慢慢悠悠落在了溪岸,我略微定了下心,深怕身動起風,輕手輕腳彎腰去撲。
咻——
下手再快,竟也趕不上一時風來。
畫紙随風而起,肆意晃蕩幾番,終究落到了溪水裏,靜靜貼在了水面上。畫上人形漸漸暈染開,紅的、藍的、黑的,水溶開濃墨重彩的顏色,分離了畫與紙。
我準備下水去撿,卻瞧見溪水中倒映出一個挺拔的身影來。
在對岸,與我相對。
我看向那水裏人影,連呼吸都停住了。
風起,鏡面落了星星點點的藍花楹,漾起算不清撫不平的水紋。那水裏的倒影也随着這水紋顫動起來。
我盯着那人影。閉眼。睜眼。
水裏倒映出的景象,只有藍的天,紅的花海。除了我,哪裏還有什麽人。
我鎮定下心,即便經歷過千百次,卻還是那麽不甘心,還是懷着那麽一絲高山之巅燃燭火的希望。
閉眼,睜眼。
什麽都沒有。
我仔細揉了揉眼眶,想必進來熬夜過多,又出現了幻覺,又取笑了自己一回。
一低頭,溪水裏淡淡的人影正望着我。
伸手拂掉我頭上的藍花楹瓣,嘴角微勾。
“俊…俊上?”
我伸手去摸那倒影的臉,聲抖不成聲,調不再是調。
那清香從身後散開,一只手扣住我伸出去的右手。
輕輕的。穩重的。真切的。
頭頂漫天傳來一個夢裏輾轉過幾百幾千次的聲音,“婉華。”
————
帝昊領着碧泱來時,俊上正在畫畫,我在一旁磨墨。
已然成為帝君的他瞬間沒有了那穩重的樣子,不可思議閃了過來。
碧泱一路走一路打量着俊上,這個人他不太熟。
沒等帝昊開口,俊上已然落下最後一筆,“帝昊,許久未見,別來無恙。”
“過來。”他朝碧泱招招手,碧泱乖巧地走到他身邊,非常有眼力勁兒的叫了一聲“爹爹”。
帝昊還是沒緩過神來,明明俊上連一縷魂魄都沒有了,又如何還能活過來。
他笑了笑,早在當初他從天帝處求得那站拂煞燈時,便早早做了安排,那燈裏他留下了自己的一顆仙珠,故而後來黑無常能憑借那燈進入他的眼睛。
仙珠成形,頗費了些時日。
如此,他的整個局才算是圓滿結局。天界一統,海晏河清。
帝昊嚷嚷着自己被騙,但自此天界諸事,再與我同俊上無幹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結局了!第一個文沒坑竟然寫完了!能在“88章”結局也是很巧合呀,看起來是該說拜拜了~
感謝小天使們!!愛你們麽麽噠~從開始設想的十八萬字到現在,咳咳,看來我還是很話痨啊~下本見啦~
☆、番外
虞光山,禦成君廟。
殘敗不堪的廟內盡是灰塵,倒塌的燭臺被老鼠啃噬過半。
俊上盯着那挂滿蜘蛛網的神像沉默良久,一揮手空中驀然出現一個盒子。
未幾盒中現出一團白霧,那白霧飄至神像跟前,劇烈地跳動起來。
殘窗明月侵入,月光映得廟內十分凄涼。
白霧飄至俊上跟前,半響,道:“原來是你!”
俊上嘴角一動,“是該稱呼你為關耳,亦或是祝南亭?”
白霧抖動幾番,“今日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俊上立在月光之中,微微嘆了一口氣,“你想起些什麽?”
“數千年前在半簡海,我被你和婉華所傷,已然死了。而後…”
俊上接過話來,“其實你那時并非是想救她,你們鲛人族被魇魅屠殺殆盡,魇魅留你性命不過是為了取有緣人的一顆心,你與他交易得心之後放你族人。”
縱然不想承認,白霧亦是毫無章法的抖動。俊上所說不錯,當時他往孟婉華胸口插的那把刀,并不是要救她。那個所謂的幻境,也并不是魇魅所設。而是他,用八方幻簡所設。
若是無法取得闖入半簡海第一人的心,那麽他的那些族人定然不會有好下場。
原本計劃實施的很順利,可不曾想就在匕首刺入胸口快要直取心髒時,半間海被強大仙法闖入,那仙術內斂霸道,來勢洶洶。不等他有什麽反應,已經受了一掌。
眼前這個名叫孟婉華的人當真信了他的話,于是,他索性将計就計。
真相有時候殘酷而無情。
俊上道:“而後,她以為是自己害你喪命,求我讓你活過來。生命有定數,執意更改只會亂了天道。我不過是想看看你的結局最終會是如何,答應了她。所以,千年後,你于南岳出生,後拜入南岳大帝府,成了大弟子。之後與她相識又死在魇魅手下,如此種種,皆是那時因果。”
狂風一陣亂吹,廟內灰塵四起。
白霧落到一根燭臺上,“那今日為何要救我?祝南亭身軀早已被毀,魂魄也不曾留下,如今我這一縷殘魂,想必你費了不少功夫。”
孟婉華于寂滅之淵魂散後,俊上過了許久,才想起自己身邊還有那個名喚關耳的一個盒子。盒子內有一個靈物和一縷長發,後來他取長發七根制成了琴弦。制弦時因一不小心,盒子被淵底一只蛟龍奪走,自此再無蹤跡。
俊上悠悠道:“殘魂不可存世太久,不幾日便會消散。我能幫你。”
“你會如此爽快?”
俊上笑了一聲,“不錯,我自然不會如此爽快,我既然能尋到你的殘魂,自然能保你魂魄不散,甚至還能再度将你度化成人。只不過有一個條件。”
“哦?你憑什麽以為我會答應你?”
“憑什麽?幽冥司神孟婉華為了你同那魇魅死拼,只剩了一口氣。又為季長意和瑰陽了結平生夙願,如今躺在客棧裏昏睡不醒,你難道不想見見她?”
白霧刷地湊近俊上,咬牙切齒道:“你用她來要挾?”
俊上臉上毫無愧态,一幅“不錯,正是如此”的表情,道:“祝南亭,你若答應了此條件,後天晚上自然會帶她來見你。”
“若我不答應呢?”
俊上倒也不意外,手上動作随着嘴角弧度一動,殘魂受到仙術沖擊,痛得白霧緊緊縮成一團。
“尋你生不易,但讓你死易如反掌。”
“你想要我做什麽?若是有違天道人倫,便是再無法見婉華便是死,我祝南亭也不會答應你!”
俊上眸光一閃,如此自負狂妄的口吻,倒是和關耳一模一樣。
“待在她身邊,好好護着她。”
白霧一滞,半響問道:“什麽?”
“今夜月華如水,最宜講故事,給你講一段故事如何?”
“……”
俊上所講的,便正是當年女娲後人與神農後人之事,但他并未提及兩位後人有過孩子一事,只說當年阿棄被神界諸神逼了跳海自此再無蹤跡。而如今他察覺孟婉華體內已有魔氣漸漸複蘇,若是處置不當,便會釀成大禍。
半響,祝南亭才從這巨大的真相裏緩過神來,“你想做什麽?”
“自出生起,我與她的命格便是相制的,我生她死,我死她生。無論她是阿棄、孟婉華還是無妄,死局終是無法破解。所以,除了逆天改命、交換命格,別無他法。”
“你想要我做什麽?”
俊上幽幽一笑,“待在她身邊……”
話才說了一半,俊上忽而轉了話題,“偷聽了這許久,也該出現了。”
————
俊上話音剛落,月光映地的一方地上騰地現出一個人來。
黑無常有些被人戳穿的窘态,目光在俊上同白霧身上來回巡視,清了清嗓子,“原來那傻丫頭身份如此驚人,可怕。但如今她沉睡不醒,你們倒在這裏商量好事?”
“婉華她?”
黑無常朝白霧擺擺手,目光定到俊上身上,“你們先前有什麽恩怨我毫無興趣,但你想方設法讓情敵活過來還送到所愛之人身邊,我不得不猜測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
俊上微微笑了一聲,攬起右手衣袖,露出手臂。饒是眼界見識非尋常仙人可比的黑無常和祝南亭,亦是一時間愣了神。
那胳膊上盡是層疊起來,密密麻麻的傷。有些像被刀劍所傷,有些像被妖獸啃噬,傷痕顏色不一,并非一日而成。
他又換了另外一只胳膊,有過之而無不及。
俊上沒給他們提問的機會,“以你們兩人的修為,覺得我這雙眼睛如何?”黑無常仔細看了看,似乎比常人更幽深。
“幽深?實則這不過是一雙擺設。”
“數千年前被我毀去的燭陰,就在這雙眼睛裏。”
“什麽!”
見得這位一向冷靜的黑無常有如被雷擊中,俊上挑了挑眉峰,“以及能喚醒她體內魔氣的一半魔核,也在這雙眼睛裏。”
當年女娲始祖将阿棄封印在瀛洲,一方面為了保她性命,令一方面也是為了以瀛洲清純之氣抑制體內魔核魔氣生長。機緣巧合之下俊上闖入發現了此事。俊上本欲将魔核全數吸入自己體內,豈料才進行了一半,阿棄便被諸神逼得跳了海,魔核便未曾全部吸除。然而正是她體內另一半魔核,護了她一條命。
魔核倘若存在,便會緩慢生長,繼而吞噬心智。但能夠除去魔核的,只有孟婉華本身。所以,其後在俊上眼睛裏,孟婉華見到那個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正是那一半魔核。俊上給魔核下了術法,待得重逢之日,若他眼睛內封印的魔核心存歹念欲取而代之,便會灰飛煙滅。
其後種種,果然如俊上所料。
而在此時,這些事情尚未發生。
俊上道:“日後,她會進入我眼內徹底殺死燭陰,你要做的便是随她一起。”
“即便你所言來日當真,我們又該如何進入?”
俊上笑了笑,“我與她體內各有一半魔核,她自然是能進的,再者來日我會将羲禾玉化入她體內抑制魔氣,玉石認主,便能萬無一失。至于你,屆時泰逢老怪會去尋你,你依他所言便是。至于日後我與她身份對換,不管如何大戰她如何下落不明,你只需記得,命格過後,她不會死。”
廟外烏鴉亂叫,引得青松簌簌作響。
“你怎知道她不會死?就算不死,萬一一心求死呢?”即便只剩一縷殘魂,這番質詢的語氣也還是驕傲如祝南亭。
俊上嘴角微彎,腦海裏閃過卿覃的模樣,也想起泰逢老怪給他形容的碧泱的模樣。
“她有所牽挂,自然不會尋死。”這句話說得很是胸有成竹。
黑無常難得有些凝重,盯着俊上,“你如此處心積慮,究竟圖什麽呢?”
“其一,一旦她徹底化魔,生靈塗炭的代價,不是誰能承受得起的。其二,五方天位,也只需要一位天君統轄九州。如此,方可解開我倆身負的命格,方可完成再造帝王的使命。”
想要她好好活着,想要六界平安,想要萬民生不遇亂世。
白霧飄蕩幾番,“你方才說有辦法可以救我?”
俊上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若要強行留下殘魂,便只能為殘魂尋找一個身軀,但這個身軀必然要有強大的體魄,将殘魂塞入活人體內,必然與身軀主人魂魄互相傾軋,所以,身軀者必須自願放棄的一縷魂魄,用以放養殘魂。而殘魂一旦入體,便再無拿出的可能。身軀者放棄的那縷魂魄,再無回歸的可能。此類仙術有違天道,甚至連施用者亦會遭受強大的仙力反噬。
所以,倘若要想讓他活,需要另外兩個人付出巨大代價。
原本俊上是尋了一位合适的人選——帝昊,但如今,似乎有更加合适的。
黑無常轉着手裏的扇子,良久,道:“今日本想去看看那傻丫頭,卻偶然瞧見你來了這處。原本以為能瞧見一出情敵紅眼大戰,”他頓了頓,“沒料到竟是如此驚天秘聞,其實你是故意讓我發現你。”
俊上并未否認,“不錯。”
“只有一個條件。”
“哦?”
黑無常低頭看着手裏的扇子,“我用過不少扇子,倒還從未見過用魂魄制成的。手裏這把頗有些年頭,也該換換新的。”
俊上了然,目光“看”了過來,“好。”
白霧愣了片刻,昔年他為祝南亭時常與黑無常互相看不順眼,豈料今日黑無常竟?
黑無常嗓音如常,看着白霧道:“你不必多想,我幽冥司的人,自然我幽冥司救。”
俊上默了片刻,像是終于了了一樁心事,笑道:“我還真想見見你們的樣子。”
——————
和山,泰逢老怪府邸。
俊上慢悠悠喝着茶,老怪在一旁來回踱步,嘴裏嘀咕不停,“造孽啊造孽啊!”
黑無常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祝南亭的殘魂也靜靜待在盒子裏。
老怪來回的步子越來越快,摸着胡須的動作也越來越快,狠狠瞅着俊上,“我覺得你小子聰明得很,怎麽現在腦子被驢踢了?”
放下茶杯,俊上扯過袖子蓋住手臂上的傷痕,“拂煞燈我也已經取了下來,事情繁雜,老怪倒還很悠閑。”
泰逢咚地竄到俊上跟前,從鼻孔裏哼了一聲,“前段時間你救你兒子花了幾千年修為,現在換魂之術起碼又要幾千年修為!你要覺得修為太多,給我老怪行不行?”
俊上笑了一聲,把玩起手裏的拂煞燈,“還有煉一顆仙珠入這燈內,保他日祝南亭能手握此燈進入體內。”
老怪被他這番無所謂的态度氣到吐血。
魁星宴前,俊上有一日拿着一枚晶石來找他。話還未出口,他便覺察到了不對勁。那枚晶石裏的魂魄,竟然就是匿龍陂俊上他兒子缺失的那部分!
俊上自寂滅之淵現世後,想起以往,又經千年尋找,終于尋到了當年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阿棄與那孩子一同墜海,孩子掉入一個巨大的扇貝之中。扇貝以為這是粒砂石,竟将他裹成了體內一枚珍珠。千萬年時間瞬息而過,扇貝老而亡,珍珠被海內的砗磲君定渠所得。俊上費了不少功夫,終于從定渠手裏得到了珍珠。
自那時起,珍珠內的孩子便是四五歲孩童的模樣,因為墜海之時少了一魂一魄,所以不會長大。偶然一個時機,俊上遇到泰逢老怪,便将孩子托付給他照料,自己去尋找孩子的魂魄,可終究一無所獲。而後,正巧幽冥的孟婆同老怪怄氣,被老怪騙來幫他照料孩子。
而誰也不曾想到,當年丢失的那一縷魂魄近在機緣巧合之下也入了一枚扇貝體內。後被河水沖上岸,意外得了娘親孟婉華的血,度化成人。
所以,幽冥的生死簿上沒有碧泱的任何只言片語,魂魄又怎會有生死。
俊上救他,是因為晶石摔進癡情司被探知道氣息,晶石裏魂魄的氣息竟與那個孩子一模一樣。他救的,不是與自己無幹的人。
原本是打算讓魂魄歸位,讓孩子健康長大。但這縷魂魄被養護的幾百年裏,已然有了自己的意識。是以,按照當初養護重九霄的例子,他為那縷魂魄親自尋了一個人形。
那孩子剔透似顆藍珠子,見了的人都喜歡。
若有一日碧泱身死,便是死局逢生,魂魄歸位之時。
而倘若真到了這個地步,俊上明白,他所謀劃的事情便算是成功了。孟婉華在得知自己真有一個孩子的時候,自然會覺得虧欠他良多,好好活下去。
這便是他同祝南亭黑無常說的“自有辦法”。
日後,碧泱在琅軒時住在俊上連若耶都不讓住的椿宣殿裏。
椿宣,便是“椿萱”。《莊子·逍遙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椿萱的寓意便是父母,這間殿正是俊上以父之名為卿覃所建。
——————
最終老怪未能勸動俊上,一邊罵一邊取了俊上的一根骨、一盅血化了一顆仙珠,施法融進了拂煞燈。而後又同俊上合力,将祝南亭的殘魂送進黑無常體內。黑無常多餘的那一縷魂,被他制成了一把骨扇。
俊上強撐着醒來,見老怪謾罵之中掩飾不住擔憂。
他微微笑道:“我故意找了個機會犯了點錯,不幾日便會去人間渡劫,如此傷痛倒也不算什麽。”
老怪哼了一聲,“渡個鬼!你現在快是個廢人了還渡劫!”
施行換魂之術時,俊上耗損過大,又因這取骨取血,無法動彈。
俊上道:“此番為人給自己安排了一個斷舍離的命,婉華會随我同去,有一事勞煩老怪幫忙。”
“不幫不幫!缺德害人的事休想再讓我出手!”老怪的胡須顫顫巍巍得厲害。
“既是為人,總該嘗遍人間七情。煩勞老怪同孟阿婆說一聲,待我同婉華到了人界,尋個機會撤開結界,即便一年時間時日無多,也想親自教養孩子長大。待此劫終了,便抹去他的記憶。”
“不幫不幫不幫!”老怪聲音漸遠。
————
黑無常在巨痛中醒過來,俊上立在邊上看着他,半點虛弱的神色都沒有,“扇已制成,取名‘歸何’”。
“明晚我會帶她去禦成君廟,這拂煞燈便由你交給她。”
言盡,幻出拂煞燈置于黑無常床頭。
“好。”
————
身側猛的一冷,孟婉華手忙腳亂擦了擦眼淚。黑無常背着手慢悠悠地出來了,很不好意思的咳了咳:“你就別急着抹眼淚,反正這回丢臉都丟到整個天界了。”
孟婉華愣了一愣。
黑無常一邊扼腕,一邊嘆道:“也不知是哪位尊神的好主意,你這回在攢骨冢的所見所聞,我們可是一下眼睛都不眨地看完的。”說着,又嘆口氣,裝模作樣:“看來,那誰也不是負心漢,不過被那卧瀾和惡毒的女人蒙了眼。你眼光也還是可以的。”
孟婉華原本泫然欲泣的心情,被他這一攪,甚有幾分生氣。
黑無常看了一眼俊上,餘光瞥向孟婉華:“俊上少君,你要的東西幫你帶來了。這一攤子的事兒,我就先撤了。”
他朝祝南亭的神像作了個揖。愣了片刻,自覺可笑,“以往錯怪你了,如今雲開月明,安息吧。”
随後,将一幅畫遞給了孟婉華,那畫上慢慢顯示出詩句,墨跡尚未全幹,但沉浸悲傷往事的她直至畫紙燃燒消散都未注意到這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