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語童話 — 第 215 章

白瑁濕漉漉地從水中爬出來,抖了抖身子,将還挂在身上的水珠都抖出去,幹燥的地面上留下範圍頗大的一片呈放射狀的水漬。 她不停地打着噴嚏,渾身顫抖地四處張望,四處呼…

白瑁濕漉漉地從水中爬出來,抖了抖身子,将還挂在身上的水珠都抖出去,幹燥的地面上留下範圍頗大的一片呈放射狀的水漬。

她不停地打着噴嚏,渾身顫抖地四處張望,四處呼喚:“喵喵喵……”

四周一片荒涼,枯草枯樹,只有遠處幾只寒鴉因為她突如其來的叫聲驚得撲扇着翅膀飛向了天空。

白瑁驚了驚,沿着河水向上游走去。

她記得自己是從上游一路掙紮着飄到此處的,她要回去,那裏有她的媽媽和兄妹。她一路小跑着往回走,越跑越快。寒風刺骨,将未幹的毛都凍成了細碎的冰渣,但她顧不得這些,也顧不得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只想回到媽媽身邊。

她一面叫喚着,一面向前跑。跑了許久,她終于見到了自己落水的地方。

那裏有媽媽的聲音,也有兄妹們的聲音,但是媽媽聲音不像平時那般溫暖,兄妹們的聲音也不像平時那般軟萌,反倒都凄厲如鬼哭。

中間還夾雜着一群人族孩子放肆的大笑聲。

白瑁不在意,她只要回去,跟他們在一起。

她離那裏越來越近了,但是兄妹們的聲音卻已經聽不見了,只有媽媽的聲音。有媽媽就好!但媽媽的聲音也越來越急、越來越短促。她很着急,她害怕他們忘了自己就離開,從此留下自己孤零零一個。

她着急的叫着,加快了腳步。

然後,她聽見媽媽從未有過的嚴厲的聲音,那聲音又突然嘎然而止。

白瑁愣住了,看着一個身着又髒又破的夾襖的男孩舉起木棍又落下,重重地擊在了媽媽那已經血淋淋的看不出原來毛色的頭上。

那男孩提着木棍大聲笑起來,周圍的孩子們也跟着大聲笑起來,

她的心猛然跳了一下,終于明白了媽媽最後的意思,她轉身就跑。

身後的笑鬧聲越來越近,她卻因為已經力竭而踉踉跄跄的。她回頭看了一眼,一根木棍帶着呼嘯當頭砸來。她先唬了一跳,随即吓得愣住了。

那根木棍就這樣毫不講道理地砸下來。

她還是一只才兩個月大的小奶貓,才剛剛斷了奶,還未學會如何捕獵、如何避險,她只是本能地将頭低下來,兩條前腿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不要像媽媽那樣被砸到頭就好!

那根有兒臂粗的木棍并未如料想一般砸到身上,恍惚間她只覺得有什麽力量為她擋了一擋,那根木棍就歪到了一邊,連帶着那個男孩也歪倒在一邊。

她回過神來,趁機往後一跳,再次落入了河中。

白瑁不停地打着噴嚏,渾身濕漉漉地蹲在一棵樹下,又冷又餓地望着冬夜的寒雨。

冬日的大樹沒有綠葉,只有一根根光禿禿的樹枝,這樣的樹枝遮不住冬雨,白瑁搖了搖頭,抖開了一些水,但是不消片刻,冬雨又淋濕了她的頭。她往樹根下縮了縮,打着哆嗦盯着不遠處那座山神廟。

山神廟那破敗的大門遮不住裏面的溫暖,頗大的縫隙中透出火光。

那裏面一定很暖和。

白瑁很羨慕,但更憤怒。那原來是她所待的地方,是她離開了麻衣巷後好容易才找到的一處安身之所。

可現在那裏面有一群壞人,一群想吃了自己的兇人。

而且,那裏面有害死媽媽的那群孩子。

她記得他們,記得清清楚楚。

白瑁望着門縫中越來越盛大的火光,便是渾身哆嗦也感覺到溫暖,從心尖綻放的溫暖,比那山神廟的火堆更熾烈。

山神廟裏的火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意,變得愈發明亮火熱,照亮了暗夜林間。

白瑁在心裏給自己鼓了鼓勁,終于邁開輕盈的腳步向山神廟跑去,她想看得更清楚些。她貼在門縫裏向內瞧着,先看見滿室光明,然後就發現了那個青衣年輕男子。

他救過她。

他不應該死。

青童郎中斜挂着藥箱,執一杆幌子,另一手舉其與肩平搖一只虎撐,一路發出一串鈴聲招搖過市。

他的腳邊跟着白瑁。

白瑁很安心,自媽媽離開後,她第一次再也不用為自己的肚子發愁,她腳步愈發輕盈的跟着青童。

附近十裏八鄉的居民們都認識這個郎中,都知道這個養了一只白貓的年輕郎中醫術高明,笑着跟他打招呼。有愛小動物的人也可能順便言語逗一逗他腳邊的白貓,更甚者會彎腰摸一摸這軟萌的小貓,拿一些小零嘴逗她。

白瑁很滿意這樣的生活,哪怕她經常僅能喝上一頓稀得光可照貓的粥,肚子還是經常餓得咕咕叫,她還是覺得這已經是很美好的日子了。

直到仲春的一日。

那是極普通的一天,唯一不普通的是青童郎中這一日沒有拿藥箱,沒有拿幌子,更沒拿虎撐。他只是抱着白瑁站在一座極陌生的小鎮上。

白瑁惬意地窩在郎中的手中,她很享受這樣的懷抱,這能讓她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媽媽身邊。

但是,媽媽不會遺棄她。

青童郎中遺棄了她。

青童抱着她站在街邊,街邊來來往往的都是行人。青童指着街對面那家雜貨鋪告訴懷裏的小貓:“在這兒等着,你會遇到一個道士,他會給你更好的前程。”

白瑁只聽懂了“在這兒等着”五字,傻乎乎地在那裏等了好幾日,最後确認了自己被人抛棄了。

青童郎中再也不會回來找她了。

然後她遇見一個青衣道士。青衣道士雖然也算年輕,但是與青童郎中不一樣,看上去比郎中穩重許多。但是,她卻覺得這兩人很像,給她的感覺很像,卻說不出像在哪兒。

餓了幾日的她暈暈乎乎地将他當作了青童郎中,委屈地問:“為什麽丢下我?我吃的很少,我會很乖的。”

直到小夥計兇神惡煞地趕貓時,白瑁才回過神來,那是個陌生的道士,不是郎中。

她真的再也找不到青童郎中了,她又怕又怒地往鎮外跑去,沒有了他,她自己也能活得很好的。她能抓老鼠,能抓魚,能抓鳥,天天都能有肉吃,比天天喝稀粥好多了。

然後她又一次摔進了河裏,在水裏直撲騰。

她很慌張,慌張地四腳亂蹬。

亂蹬中,有人拎住了她。

是的,拎住了她的後頸皮,這是貓咪共同的弱點,她不動了,安靜下來。

她被拎到了一個年輕道士面前。

那年輕道士沖他和善地笑了笑:“小貓,你又想偷吃我的丹藥?”

莫名的,她認出了他,是收養了自己的道士,心塵子。

白瑁軟軟地說:“這個糖丸很好吃,很甜。”

心塵子當然聽不懂一串喵喵聲,但是他瞧着小貓緊抱着小瓷瓶不撒手的模樣也能猜出來她的意圖。他只能心軟地将小貓抱在懷裏,道:“行,給你就給你吧,你這樣有天賦,多吃些丹藥,說不準還真能得道成仙,到時候我在天上等你。”

白瑁歪頭望了道士一眼,沒太聽懂,不過這不妨礙她繼續抱着小藥瓶窩在他懷裏享受撫摸。這個糖丸太好吃了,絕不還給他!

心塵子失笑,終是拿出了一串金鈴系在了貓脖子上。

白瑁晃了晃頭,一串悅耳清脆的鈴聲便響起了。她有一絲苦惱,這樣會響的小鈴铛會影響她出門去捉老鼠捉鳥的。但她也很喜歡,只要是心塵子送的禮物,她都很喜歡,捉不捉老鼠和鳥又有什麽關系呢?反正她又不會餓肚子,他會喂她的。

心塵子當然不知道這些。他從架子上取了許多小藥瓶,施了個術法,就見那些小藥瓶都一一飛入了金鈴中。

白瑁看得有些傻,腦中念頭一閃突然就明白了這些甜滋滋的糖丸都歸自己了。她開心地向抱着自己的道士道謝。貓腦袋在他身上、掌下蹭了又蹭,她覺得很幸福以至于她忽略了心塵子道別的話語:

“我要走了,臨走前送個小禮物給你。”

最後,她睡着了,偎着他睡着了。

白瑁是被一陣嘈雜聲吵醒的,她透過打開着的窗戶往外瞧。她見到了空中一個青衣道士正腳踩祥雲往上升。

臨睡前的話語終于清晰地回蕩在腦子裏。

白瑁慌了。

媽媽被迫離開了她。

郎中一聲不響地遺棄了她。

現在,這個養了她許多年的道士也要遺棄她了。

她飛快地鑽入人群,鑽到了最前面。她仰着頭,哭着求:“不要走,不……不,我再也不偷你的東西吃了,我會改的,求你帶上我一起,別抛棄我。”

她跳着,想跳上那團祥雲跟上他。

可是那祥雲又如何會承載一只普通的凡貓?她不停地跳,那雲不停地上升。最後她知道自己無論怎樣努力,那位一言不發只是低頭瞧着的道士也是不會再回來了。

她放棄了。

沒有這道士,這道觀中還有許多其他道士,他們都很喜歡她。她還是衣食無憂,還是受人寵愛,還是道觀中唯一的貓。

可他們到底不是他,他們不會給她講經,雖然那經她也大多都不懂;他們更不會喂她好吃的糖丸,雖然她脖子上的金鈴能随着她的心意為她提供糖丸,可不是他親手喂的,那甜滋滋的感覺再也不在了;他們也不會摟着她跟她聊天,抱着她睡覺,為她梳毛,更不會偷偷地烤食物給她吃。

以後她再掉入水中,再也不會有人挽了褲腿脫了鞋襪趟水而來,再不會有人用衣袍下擺為自己擦拭身體。

但她還想試試。

她跳入了那條小河中,沒有人發現她不見了,更沒有人來救她。她終于害怕了,亂蹬着,大叫着。最後,她自己孤零零地爬上了岸,渾身都是水的,濕噠噠的。她縮成一團,在夏日的夕陽下顫抖。

她終于放棄了,心塵子不會回來了。

心裏突然起了一個念頭:當神仙們的靈寵一點都不好!

她恨恨地打了一個噴嚏,最後一次在心塵子的床上睡了一覺,留下一團水印。

她盯着那團濕濕的水印漸漸消失。

她想通了,道觀中的人來來去去不是固定不變的,她身邊的人也來來去去,舊的人去了,又有新的人來。

至少他臨走前送了臨別禮給自己,還為自己準備了愛吃的零嘴。

他對自己還是好的。

誰又能陪誰一生一世?

生命本就是不停地相遇再分離,終究是孤獨的。

有人能陪自己一生一世嗎?

她希望有,可理智告訴她:不,不會有的。

她将這個希望深深埋進了心底。

相遇時應該珍惜,分離時也不該痛苦,終究自己永遠都會陪着自己。

“白瑁,白瑁,小瑁兒……”

白瑁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見了一位穿着湖色衣裙的少女正在推着自己。她揉了揉眼,還有些迷茫地望着眼前長相頗精致的少女。懵了好一會兒,她才半夢半醒地問:“怎麽了?”

少女正是扈櫻,與她結伴而游的扈櫻。

“怎麽能歪在這兒睡着了?”扈櫻無奈地笑起來,“是不是被夢魇着了?看你方才都哭了。”

白瑁回過神來,看着指尖的濕意:“嗯,夢見了我小時候。”

扈櫻順口問道:“夢見什麽了?”

白瑁也笑起來:“拉拉雜雜的,夢見了好多小時候的事,但是每次都是水淋淋的,不是淹在河裏就是被寒雨淋個精透,可把我給凍死了。”

原來,小時候打殺了媽媽的那些孩子們也沒活多長時間,自己是看着他們被燒死的。

心底最深處有個郁結的角落慢慢松散開了。

她又遇到了一個好友,正是該珍惜。

白瑁的笑容愈發明豔起來。

“難怪你還時不時地抖一下。”扈櫻取笑她,“你這是想泡澡了吧?我聽說這湯峪山腳下有處溫泉,那些達官貴人們在那附近造了許多別莊,都引了那溫泉水在別莊裏造了湯池的。我們倆去挑一處最大最好的泡一泡?”

白瑁有些遲疑:“那些富貴人家裏肯定有許多人,我們溜進去不太方便吧。”

“這有什麽?我們後半夜去,那時下人們、主人們都睡了。我們又不用點燈,誰會發現我們?再說了,以我們的耳力,有人靠近,我們也肯定能提前發現,到時我們再溜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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