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仲沒能沖到扈栎身邊就被蒼龍的威壓鎮住了,懸在半空不得動彈。
沒有了敖仲司雨,那暴雨卻沒有停歇跡象,反倒愈發得瓢潑如注了。
敖仲知道那是因為蒼龍的出現引了天生異象,箕宿引起了劇烈的旋風暴雨。被困在空中的敖仲被暴雨沖擊,無論怎樣努力都不能動彈半分。
白瑁在雨中擡眼望着扈栎,她想大喊讓扈栎趕緊走,可她現在喊不出來。
識海深處殘餘的那金色的小獸還在瘋狂地尖叫着,催促着,仿佛是讓白瑁快些、再快些。
扈析已經不用再找了,他也已經看見在空中掠去的白瑁了。他的年紀比白瑁還小,從未見過蒼龍訣,更不知蒼龍訣的威力,他只道這就是反噬。
他更想起了知二哥曾交代過自己一定要看好白瑁,千萬別讓她沖進場間。
但他沒有做到,他疏忽了。
高空中那條巨大的蒼龍已經逼近了,甚至能看清那飄動的龍須數量。
自簡可被綁之後,扈析對扈栎已經有盲目的信任。他完全無視了蒼龍身上展現出的強大威壓,他只覺的既然二哥說能抗住反噬,那二哥就一定能抗住,絕不會失敗。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阻止白瑁。
扈析忙也要騰空飛去,他希望能趕在二哥承受反噬前,将白瑁帶離退回安全地帶。
但扈析的腳剛離地就被拽住扔回了地上。
扈析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待看清了誰阻止了自己後,他也顧不得粘在身上的泥水,惱火地大喊道:“三哥,你在做什麽?”
扈楓一改往日的憊懶诙諧,也肅聲道:“我還想問你做什麽?”
“我要去把白瑁拽回來,二哥交代我一定要看好她。”扈析望着天空中越來越小的身影,愈發着急起來,“三哥,你身法比我快,你去!這反噬她去湊什麽熱鬧?”
扈楓并未如扈析所願,不僅緊拉着扈析不放手,他自己也腳下生根般一動不動。
扈析大急:“三哥,再不去就晚了!”
扈楓搖了搖頭,嘆道:“現在已經晚了,你去了只會更添亂。”
扈楓雖然不識蒼龍訣的厲害,但看敖仲的表現就知道這不是違誓的反噬,這是金蛟動用了某種同歸于盡的秘法。
他看着天空中越來越近的蒼龍和已經淡得快要虛化的金蛟,心裏也很是憂心。
金蛟的這一招出乎意料,父兄二人顯然都不知道。二哥雖然也做了在金蛟會不甘心的反撲後受傷的情況下硬抗反噬的準備,但他們都未料到金蛟能調動星宿之力。
如果現在就受重傷的話,待會兒降下的反噬顯然對二哥就變成了致命一擊。
扈楓凝神靜氣試圖想出些方法來幫二哥分擔即将來臨的攻擊,心念急轉了片刻後,忙對着身後的下屬大喊:“快,快切斷外圍封印陣法與二哥的聯系,把陣法轉出的壓力轉移到……”他眼神掃過身邊數名妖神,伸手點出其中幾位後繼續道:“轉移到我們幾個身上。”
整個酒湖外圍都布置了封印陣法,所有攻擊的餘波都被陣法擋在了陣中,但這些散逸的餘波不可能無故消散,便只有塗山衆妖神承受,而扈栎承受了其中的大部分。
被他點名的衆位妖神自然明白扈楓的意思,并不多話,只是微一颔首就各自散開忙碌去了。
扈楓看着被自己拉住的弟弟道:“你現在立刻回別墅去,去聯系父親,将事情盡快告訴父親,問他可有解決方法。”
扈析看着三哥嚴肅神情知道事情出了差錯,轉頭就往外跑,臨走前還不忘關照:“三哥你一定想辦法把白瑁救下來,不然……”
他話未說完已經跑遠了,扈楓沒有答話,只是仰頭看着已經離扈栎很近的白瑁,情緒複雜。
能做的只有這些了,扈楓握了握拳,焦心的等待。
扈栎看着白瑁,很想讓她回去,但是他了解她,知道她既然這樣決絕的來了,便不是他一句話就能趕回的。
如果想護她周全,便只有迎難而上,想法子破了金蛟這最後的殺招後再施法将她送回去。到時,扈楓或扈析一定能幫他拖住白瑁的。再不濟,也不能讓蒼龍訣落在她身上。蒼龍訣的威力不是才修煉了一千多年的白瑁能承受的,一旦沾身就必死無疑。
扈栎不再看白瑁,轉而盯着即将到來的蒼龍。蒼龍已經非常近了,甚至能看清那蒼色的身軀上每一片龍鱗的模樣。
扈栎曾聽狐帝點評過蒼龍訣。
蒼龍訣并非無懈可擊。龍軀龐大,力量強橫,氣勢磅礴,但也正是因為龍軀龐大,便失之靈巧,轉動不易。
只要能撐過蒼龍的攻擊,在蒼龍力盡換氣之時,想法子擊中蒼龍的命門即能化險為夷。
扈栎不再以術法維持人身,現出了原形,他需要集中所有的法力來抗衡即将到來的攻擊。
九尾天狐在空中清鳴一聲。
九尾展開,天空中頓時光華四射,白色占據了酒湖上空,遮住了盤踞天空的蒼茫。下方被龍威壓制的所有妖神心神同時為之一松。
白瑁原本有些凝滞的法力立刻疾運,速度更快了。
金色的小獸已在識海內掀起了驚濤駭浪,尖叫着鼓勁,發了瘋似地在識海內飛速繞了一圈又一圈,使整個識海都籠在金色星輝之下。
白瑁并不知道自己沖上去該做什麽,她現在只是憑着本能試圖靠近扈栎。
識海随着金色星輝的閃耀,閃過了一幕幕的畫面,有讙沖上祭臺擋住了靈氣爆炸,有讙與狐嬉戲玩耍,有燈下扶手繪丹青,有深夜相處時的呢喃細語……
她不甘心,不甘心在數千年等待後再次面臨分離,她不想他離開!
一點都不想!
伏羲琴懸在空中,雖無指在弦上撥挑抹勾,但琴弦卻已自動,琴聲響徹天地。
天地有情相呼應。
有愛恨,有喜怒,有憂思,有悲恐,有驚妒……
蒼龍攜七宿之力來襲。
扈栎以人間至情相抵。
琴音急切,将人間情彙成了最至情至性的樂曲,在震耳的龍吟中不遑多讓。
兩種聲音相纏相繞,激昂高亢,直至無聲。
大音希聲,天地間靜默無聲。
在九尾天狐與蒼龍間突然現出了一尾青蟒,人首蟒身。
被壓制不能動彈的敖仲差點兒熱淚盈眶,低聲喚了聲“師父”。他知道扈栎修的是人間道,他也知道伏羲隕落後神魂散落人間,但他從未再次見到師父。
如今在這最危急的關頭,扈栎修習的人間術終至突破,将伏羲神魂從人間喚出重聚。
哪怕這人首蟒身的伏羲不過是個虛影,敖仲仍是覺得心神激蕩,直欲落淚。
青蟒迎向蒼龍。
蟒身與龍軀纏繞,人首與龍首相互争鬥。
但蒼龍已若實質,而青蟒不過是一道虛影。雙方纏鬥數百回合後,青蟒終于有漸漸不敵之勢,那虛影變得更加透明。
這是要敗了。
伏羲琴琴弦震動只見殘影。
九尾天狐雪白的毛色上已現點點殷紅,若雪中紅梅般刺眼。
白瑁已經趕到了,含淚看着那殷紅。
扈栎只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相望,這剎那間的分心,青蟒便被蒼龍擊中了蟒身,猛然一抖,纏住龍軀的蟒身便松了一分。
蒼龍那龐大的龍首距離扈栎又近了幾丈。
但扈栎仍是勉力分出了一分精神,一尾猛然一掃一卷,就卷住了白瑁的纖腰要将她扔下湖去。
白瑁抓住狐尾,叫道:“我不下去。”
狐尾沒有任何停頓,繼續用勁。
扈栎甚至沒有再向下看一眼,他知道随便自己将白瑁扔向何處,下面必會有人幫他接住她、拖住她,再不讓她上來陪死。
可扈栎沒能如願以償,白瑁倔強地抓住了狐尾,抓得極牢,憤怒地吼道:“我不去,我要跟你在一起。”
同生或同死!
狐尾沒能再次使勁,蒼龍又近了數丈,導致扈栎不得不全力以對,再無法分心。
青蟒已經明顯落了下風,虛影越發的透明,幾乎快要看不出來了。
蒼龍再次向扈栎撲來。
伏羲琴驟然炸響,琴弦劇烈抖動。
瀕臨虛無的青蟒終于又漸漸恢複了些顏色,再次與蒼龍糾纏争鬥,但畢竟仍然只是虛影,只能争得片刻時機。
蒼龍離得愈發得近了,仿佛一伸手就能夠着。
九尾天狐在空中猛然伸展了身體,将白瑁嚴嚴實實地遮在身下。
白瑁并不安分,仍然從身側中探出頭來。
“躲下去。”
一向沉得住氣的扈栎這回真是有些氣急敗壞了,長尾一卷就欲将白瑁拉回身下。
白瑁卻沒有順扈栎的意,只是犟道:“我陪你。”
陪你一起抵抗,一起赴死。
白瑁平日雖然散漫,但她心性素來執着堅強,便是已至死地也能奮力反擊,何況如今她既不了解蒼龍訣的恐怖,又有扈栎将她死死地護在身下,距離蒼龍近在咫尺的她并未承受到蒼龍太多威壓,自然不如他人那般驚懼,自有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犟勁。
金鈴從她身上飛起,兜頭向蒼龍首砸去。
已經淡成一抹虛影的金蛟見扈栎即将落敗正自高興,見白瑁突然沖來,先是一驚,待看清白瑁的修為後就是一喜,再待看見扈栎對白瑁的态度後,金蛟更是大笑出聲:“好一個鹣鲽情深。”
原以為只能拉扈栎一個陪葬,如今又來一個如此重要的一起陪葬,金蛟大喜過望。
扈栎聞言只是微微偏頭瞧了眼身側的白瑁,與她恰好對視一眼。
白瑁已将淚痕抹去,向扈栎甜甜一笑,那笑意中有深情、有滿足、有堅持,唯獨沒有後悔,她緊緊抓着還卷着她的狐尾不放手。
尾尖撫過白瑁的發,扈栎不再看她,算是默認了她的存在。
那就一起吧。
伏羲琴驟然亮起光華,琴音嘈嘈切切。
空中人首青蟒也随之大放光華,青色與蒼色交纏成一色。龍蛇再次争鬥得不分上下。
敖仲在九天之上看得分明,那是扈栎以心頭精血伺之才得這樣的結果,但精血終有限,與金蛟以身魂相飼的蒼龍相比終歸會棋差一着。
敖仲看得目眦盡裂。
白瑁知道扈栎不會再趕自己了,心下高興。
識海內如今已是刮起了金色風暴,風暴處處不落,調起了白瑁渾身的法力。
金鈴驟然亮起,鈴身增大,刻在鈴身上的繁複圖案頓時清晰生動起來。
那是星圖,北鬥七星星圖!
九天之上,北鬥七星星光越過厚厚的雲層灑下星輝。
蒼龍七宿星光在這北鬥七星星輝下頓失顏色。那有若實質的龍軀漸漸黯淡,蒼龍這一招終于到了力竭之時。
龍首被北鬥七星星輝牽引得微微上擡,高空直撲之勢頓失。
金色的識海一空,再次如暗夜。
白瑁無聲無息地閉上了眼。
扈栎眼光老辣,立時抓住了時機。
在蒼龍新力未生之時,伏羲琴琴音驟變,人間有情、欲相應。人首青蟒身軀猛縮,僅餘尺長。這尺長的青蟒如一道青色利箭般射出,從蒼龍咽喉穿入,經亢、房、心、尾四宿,從龍尾射出,在空中輕輕一擺尾,化為虛無,重散人間。
亢、房、心、尾四宿驟滅,箕宿閃了一閃也徑自黯淡終至無光。
暴雨驟歇、疾風徑止。
蒼龍訣破。
金蛟看着消失的蒼龍,看着已經唇角溢血的九尾天狐和已經昏睡過去的白瑁,猛然哈哈大笑,笑聲中帶着不甘和詛咒:“我在幽冥等着你們!”
躲過了蒼龍訣又如何?還有龍君的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