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呆在房間裏,氣紅了眼,手上一個用勁兒,就将自個兒新衣裙的袖子撕壞了。
這可是他最愛的那套綠色衣袍,飄逸又清新,最像出身名門的大家子弟了。
現在被他弄壞了他都沒心情去管,此刻他所有的痛苦都在即将被路姐姐厭棄的恐懼上。
他沒想到路遙竟連安慰都不安慰他了,任由他獨自上樓。
沈玉內心既害怕又委屈,他害怕路遙真的生他氣了,不再理他,一邊抽抽嗒嗒地哭着還一邊忍不住眼神直往門口瞟。
此時,門外突然傳來三聲規律又平穩的叩門聲。
沈玉一直支楞着耳朵,聽到敲門聲,立刻停止了哭泣,還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生怕聽錯了。
待确認是那人之後,就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揚。
回頭醒神來,看着自己扯壞的衣服,又有點慌。
急急忙忙整理好自己的形象,将衣袖上撕裂的大口子藏到了腋下,确認好不會被看出來之後,擺好姿勢,矜持着轉過臉去面朝裏側。
房門突然被打開,路遙走了進來。
她擡眼一掃,見沈玉坐在床上,只留給自己一個絕情的背影,路遙下意識地抓了抓滿頭短發,原本溫順服帖的發型一下被她搞得十分淩亂。
她走上前去,随手拉了把凳子坐到沈玉身邊,試探性地問道:“小玉,你怎麽了?”
沈玉還是不理她,在路遙看不見的地方,他的眼神卻十分專注,眼珠滴溜溜地轉,顯然在認真地聽路遙在說些什麽。
路遙溫柔耐心地開導着沈玉,他知道這個年紀的少年叛逆又好面兒,易爆易怒,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青春期嘛,誰沒經歷過?
她以最大的耐心和包容心陪着沈玉,試圖讓他排解出自己的情緒,冷靜下來。
早在聽到路遙耐心地哄勸他時沈玉就不氣了,最後完全是為了享受路遙千方百計哄他的福利在繃着。
可當路遙提到明日依舊要與他讨厭的那人同行時,他的好心情一下沒了。心中充斥着暴戾又陰暗的想法。
但他知道,不能讓路遙察覺,也不能再一直跟路遙鬧下去,否則只會讓路遙對他越來越不耐煩,就連路遙對他最後一點喜歡都沒了,哪怕那喜歡不是他想要的那種。
在路遙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最後又将自己非常寶貝的宗門法衣送給他?!(路遙本意只是借他穿,宗門道服怎麽能送人?)之後,沈玉假裝的好心情真的變成了開心,第二天一早,路遙帶着沈玉封昱崔天幹與容垣他們碰面。
路遙偷偷看了少年一眼,今天沈玉表現十分正常,路遙心裏松了一口氣。
一行人開始出城,與來時的方向相反,繼續北上。
這裏正處于極夜狀态,雖然是第二天,但外面依然一片漆黑。
只有頭頂的星河閃耀,一輪藍色圓月懸于夜空之中,清冷的月色灑滿大地,讓人感覺更加寒冷。
“師兄,我怎麽覺得更冷了呢。”容垣身後一名白衣修士哆哆嗦嗦地說道。
在他們四人中,他的修為最低,年紀最小,剛剛築基,因此對這地方的氣溫感受更深。
“看看你!平時不努力修煉,現在連禦寒都不行了,活該!”他身旁一位年長一點的修士一點不留情面地怼他。
他不敢再說話了。
而只有煉氣期的沈玉卻沒感覺到寒冷。
只因他穿着路遙那件紅色道服,這也是之前偶然發現,貌似師傅給她的這件宗門道服十分厲害,之前掉落火海時都沒給它整壞,後來路遙就給收進儲物戒中了。
直到她去冰城坊市中給沈玉尋找禦寒法器時一無所獲,她忘了這兒的修士都是彪悍體質,早已習慣了這樣極端的生存條件了。
直到昨晚,路遙臨時想起來這件法衣,正好拿出來轉移少年的注意力。
于是她拿給了沈玉,略施法訣,法衣的樣式變化,獨屬于玄清觀的标志性花紋被隐去,變成了沈玉喜歡的花哨的款式,大小也變得貼合沈玉的身形。
沈玉十分開心且得意,一下就被哄好了。
今天一路上就捧着面鏡子照來照去,臭美得很。
出了冰城,隔了一段距離之後,路遙将系在腰間充當配飾的小紫玉葫蘆拿在手中,她回憶了一下昨天逍遙散人臨走之時傳音給她的法訣,複述法訣,小葫蘆轉眼就變得非常大,她再次打開了葫蘆口,打算将少年放出來,讓他自行回城,而他們自己立即離開。
結果大吃一驚。
倒出來了一只小白熊。
路遙:……人呢?!
她抱起巨大的葫蘆,瓶口朝下,雙手使勁上下晃晃,試圖将那少年倒出來,結果啥都沒有。
她扔下手裏的巨型葫蘆,霎那間它就又變了回去。她看看雪地上翻滾玩耍的小白熊,再看看一旁自己變回配飾大小的葫蘆,心中憤憤,師叔是裝了多少東西在他的酒葫蘆裏。
她決定将小白熊再塞回葫蘆裏,重新倒人出來!
悲催的是,她發現師叔只教了她放人,并沒有教她怎麽收人進葫蘆呀!
沈玉瞧了一眼路遙“倒”出來的小熊崽子,在那四肢不協調,站都站不穩。
沈玉:看着好蠢哦,不是很想理它。
而容垣在路遙拿出葫蘆那一刻就感到萬分驚詫,這可是玄清觀逍遙散人的法寶紫玉葫蘆,跟它的主人一樣,曾經震懾住無數修士,令人聞風喪膽。
傳說被收進去之後七日之內就能将人化為虛無,魂飛魄散,屍骨無存。
昨夜在那破落道士出手收了那天雪宗少主之際,容垣就認出了逍遙散人。
這可是一位半步化神的元嬰老祖,就算是他父親天道宗宗主都不一定能敵過他。
路遙為何會得到他的紫玉葫蘆?她與玄清觀是何關系,難道她是故意接近自己的?
容垣忍不住發散思維,懷疑起路遙的動機來。
雖然心中思緒萬千,驚疑不定,但他表面還是一派清風朗月之姿。
路遙蹲下去瞅着這個小東西,看他努力地将将站穩身子,路遙居心不良,伸出手去一指頭給它戳倒了。
路遙被它的蠢萌逗樂了。
“唉!算了,看在你這麽可愛的份上,我放你一馬吧。”不管它能不能聽懂,路遙對着它道。
路遙估計它是被她那無良師叔收回來的熊精,要知道降妖除魔也是玄清觀的責任之一。她決定把它放生,這小熊看着很是可愛,而它身上也無一絲血煞之氣,周身氣息反倒純淨得很,證明它從未害人性命。
路遙從未想過這會是那被收進去的小少年,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天雪宗宗主就是人類修士,一般人修門派極少有妖修存在。
妖修與人修一直處于對立的狀态,人類修士普遍瞧不起妖怪成精的妖修,認為他們野性難馴,畜生就是畜生,即使變成了人形也做不了人。
玄清觀綿延至今依然有固執的一派逢妖必抓,這在人類修士中十分常見。
看見路遙的舉動,容垣再次詫異了,他目光深沉地盯着她,不發一言。
于是,一行人繼續趕路。
沒想到被她放在雪地上的小白熊原地打了個滾,又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兩腳着地,就跟人一樣直立行走,搖搖晃晃地跟在了他們後頭。
不遠處,路遙突然停下腳步。
“啧!”
她回頭一把撈起地上跌跌撞撞的小白熊,帶着一起上路了。
看着小家夥不甚聰明的樣子,路遙怕它餓死在雪地裏,或者被其他大型妖獸一口吞了,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接下來路遙就帶着小白熊一起坐到了自己的飛碟裏飛行。封昱仍然是在地上競走,封昱和容垣他們禦劍飛行,衣袂飄飄,極是威風。
路遙控制着飛碟不緊不慢地低空飛行着,裏面沈玉瞪着路遙懷裏的小白熊,怨氣十足。
因為,這一路上,那小家夥一直纏着路遙,路遙的懷抱裏不再是沈玉而是這只小熊。
沈玉全程瞪着那小熊崽子,扒着路遙的腿,看它對着她賣萌撒嬌,得寸進尺地往她身上爬,路遙不僅一直縱容着,她還十分開心,用充滿柔情的目光注視着它,就跟平時看着自己時一樣,他氣得牙癢癢。
看來自己的頭號敵人不是外面的容垣而是眼前這個小畜生!
都怪這只熊!
那原本應該是他的位置,應該是路姐姐拉着他的手,摸着他的頭!
現在路姐姐将那小熊抱在懷裏,一只手還時不時揉揉它的腦袋,耳朵還有那濃密的絨毛。
不行!他要想個辦法。
于是,當一行人到達了一片白樹林時,崔天幹建議大家線原地休息一下,極光大陸上的狂風暴雪特別大,為了不被吹跑或者凍僵,他們只能不停地調動體內的靈力抵禦嚴酷的外部環境。因此,大家的靈力消耗過大,需要原地回複一下靈力才能再次出發。
所有人都同意了他的建議,跟着容垣的那三位修士十分高興,他們的修為不及容垣,早就頂不住了,只不過不敢提出休息的話,只能硬扛着,現在有人說出來就再好不過了。
崔天幹四處看了看,在不遠處發現了一塊巨大的岩石,經過風雪的侵蝕,表面變得堅硬又光滑。
他帶着大家在大石頭背面暫作休整。
一行人分為兩隊,相對而坐。
所有人都抓緊時間補充靈力,路遙也忍不住磕了兩粒聚靈丹。
休息時,沈玉坐在路遙身邊,他現在都沒空防着容垣,巴巴地湊到路遙耳邊,閃爍着一雙真誠的大眼睛主動道:“路姐姐,你累不累?我幫你抱着它吧。”
沒想到,路遙沉迷吸熊,頭也不擡,只顧着低頭撸熊,十分幹脆地拒絕道:“不用。”
沈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路姐姐從來沒對他這麽冷淡過。
想着想着他又狠狠地輕飄飄瞅了一眼不要臉的小畜生,眼睛微眯,淩厲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殺氣。
小家夥好無所覺,它無比享受地趴在路遙懷裏,輕輕地打着呼。将白屁股對着沈玉,路遙一只手還在不停地給撫摸着它的背部,讓它舒服得昏昏欲睡。
他一雙狐貍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小崽子,跟捕食中的狩獵者一般兇狠。
見到路遙沉迷于撸小白熊的狀态,更加堅定了他要将小熊崽子從路遙懷裏趕出去的決心了。
他起身坐到路遙另一邊,正對着小白熊的小腦袋,沈玉伸出纖細漂亮的手感興趣地在小家夥頭上摸了摸,成功地将路遙的注意力奪了過來,沈玉早就發現了,路遙愛一切長得美的東西,不管是人或物。
他裝模做樣地十分憐愛地說道:“路姐姐,它好可愛哦,可以給我抱抱嗎?”
聽到沈玉的請求,路遙猶豫了一下,又見沈玉雙目濡濕,渴望地看着她,路遙情不自禁地答應了,最後依依不舍地将小白熊送了出去。
沈玉兩眼緊緊盯着路遙的動作,那兇狠的眼神不像是喜愛,倒像是想吃了它!
路遙感覺他有點奇怪,但還是十分信任地将小熊放到了沈玉伸着的雙手上,只有那驟然脫離路遙懷抱的小白熊被突然放置到少年懷裏時吓了一跳,渾身猛地抖了一下,不一會兒就開始掙紮起來。
沈玉怕路遙看出異樣,于是回憶着路遙剛剛的動作,照葫蘆畫瓢地模仿,随便呼嚕了小家夥幾把,開始力道太重,弄疼了它,猝不及防挨了一熊掌。
沈玉眼神微凜,思索着要不要将着礙事的小東西偷偷扔掉,但又注意到一旁閉目入定的路遙,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他不想路遙對他生氣。
撸了幾遍之後,手上動作越來越熟練,小白熊可恥地屈服了,安安分分趴在少年懷裏又開始打盹兒。
路遙睜開眼見到一人一熊和諧相處的畫面,十分欣慰,又閉眼入定了。
一個時辰之後,一行人再次出發,只不過這次是穿行在樹林中,外面風雪更大,地上因為有樹木遮擋的原因他們前進的阻力稍小,于是一群人決定步行穿過樹林。
走到林中時,封昱突然定住,情況有些不對。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容垣身後的那位小修士不明所以,小聲地問道:“怎麽了?”
容垣沒理他。
其中一人拉了他一下,示意他閉嘴。
“哦哦。”他不敢再出聲,只左顧右盼,想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終于,他看清了。
他們眼前出現了好幾只大白熊。
只是它們身上的絨毛也是雪白的,在這樣的環境裏,完全看不到。以至于等它們到了跟前衆人才發現。
一共有六頭大白熊,它們盯着幾人的眼神直泛綠光,一步一步走過來時感覺大地都在顫抖。
崔天幹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大白熊可算是極北雪原的雪原之主,異常兇猛,體長有成人的兩三倍,身高跟人差不多,它的耳朵和尾巴都很小,幾乎看不清。身上是厚厚的白毛,底下的皮膚卻是黑色的,它看着十分可親,可實際上卻無比兇殘。它的力量巨大,腳掌之中藏着鋒利的尖勾,一掌下去,立馬斃命。
這六只妖獸都是高階妖獸,一般情況下,一只如此等級的妖獸,需要三名築基期以上修士同時對付都不嫌多,現在一下來了這麽多,實在太讓人措手不及。
他們一行一共只有八人,其中還要除去戰鬥力低下的沈玉,就只剩七人了。
“天、天哪!完蛋了!怎麽辦?”見到如此之多的高階妖獸,那個膽小的修士一下慌了。
“容師兄,我們該怎麽辦?”其他兩人也被這陣仗吓住了,六神無主地靠近容垣詢問道。
在他們四人中,修為最高的是容垣,做主的也是他,三人迅速向容垣靠攏,聽候他的指示。
而路遙這邊,她則是将抱着小熊的沈玉護在身後,自己直面這些妖獸。封昱則是踐行自己的承諾,默不作聲地護在陸遙身側。
崔天幹渾身緊繃,站在路遙另一邊。
容垣看了一眼路遙的情況,見到路遙護着那修為低下的少年的舉動時,心中莫名不爽。
他眼神幽暗地從沈玉身上一掃而過,就轉過頭去。
此刻,這妖獸與修士兩方對持,就看誰先動手。
突然左邊那只大白熊猛地朝路遙這邊襲來,它來勢洶洶,兩只巨大的熊掌飛舞着,連空氣都在發顫。
封昱跳上前去,截住了這只大白熊的攻勢。
他拔出劍來,豎着一劈,劍光瞬間高達百米,朝那只大熊砍了下去。
一聲咆哮從它嘴裏吼出,斬落了它的右掌,地上出現了一道一米多的深溝。
與此同時,其他大熊也展開攻勢。
容垣與崔天幹分別對上一只大熊,另一邊三人一起對付着一只,而剩下兩只大白熊再次将自己的目标瞄準了路遙和沈玉。
路遙擋在沈玉前面,手心居然開始冒汗,但她此刻異常冷靜,她甚至能看清風刮動那白熊身上的絨毛,所有的動靜在她的腦海中仿佛成了零點五倍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