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60章 破局
坤輿歷二九九九七年,六月十九。
一甲子一次的萬派招新已過,萬佛宗的齋戒日還沒到來。
平平無奇的一天。
要說特別也沒什麽特別,王家抓了一個負責兩界貿易的異界來魂,這事兒不大不小,畢竟抓過的比他級別高的異界來魂多了去了。
然而就是這個異界來魂死前說的一句話,震驚了整個九節竹。
當時的他們還沒想到,這句話居然揭開後來一系列大事件的序幕。
命運的齒輪悄然轉動,局中之人無人發覺。
直到多年以後,一切塵埃落定,人們才恍然醒悟。不止坤輿界,連其他界域也成了那人狩獵的樂園。
九節竹六節成員打破高層的規定,私自公開異界來魂死前的一句話。就是這句話,引起軒然大波,整個九節竹論壇瞬間炸開了鍋。
無相魔門,第八洞天。
韓修離修煉到一半,被門主急急喊到掌事殿,觀看九節竹的一截留影球錄像。
殿上之人出聲問道:“看完了?”
韓修離點頭。
“有何想法?”
韓修離抿緊唇,思索了片刻,道:“她違反了九節竹的規定,沒有立刻将檔案封存入庫,而且洩露出去。”
殿上之人沉默一會,接着問道:“還有呢?”
韓修離眨眨眼,斟酌地說道:“唔,殘魂一號不是第一個異界來魂,他之前還有人。”
殿上之人的語氣有些急迫,“然後呢?”
韓修離低頭,注視腳尖。
“或許王千刃在說謊。”
殿上之人緩緩吐氣,胸膛不住地起伏,握緊扶手的雕花頭,語氣壓抑沉悶。
“再想想。”
冗長的安靜,殿上之人的呼吸越來越粗,“你有沒有想過她為何要公布?”
韓修離眼神一亮,猛地擡頭。
這題他會!
“她腦子長得和別人不太一樣。”
韓修離眼前一黑,黑色的雕花頭直沖面門而來,一下打在他額頭,把他掀翻出去。
“我看你腦子長得和別人不太一樣。”
殿上之人撫着胸膛,火冒三丈。
他閉眼思忖了一會,疲憊地吐出一口氣,揉着眉心,嘆息。
“是我的錯,不該對你期待過高。實力提高過快,确實要付出代價,卻沒想到這個代價這麽大。”
韓修離抵住舌尖,思忖了片刻。
這句他聽懂了,罵他蠢來着。
“你與萬佛宗的和光認識已久,交情如何?”
韓修離拍了拍衣袍,站起來。
“還好,是玩伴關系。”
不,是玩弄與被玩弄的關系。
殿上之人道:“那便好,我們與萬佛宗世代交好,她是下一任堂主。”
韓修離沉聲嗯了一下。
殿上之人看他這幅樣子,就知他沒聽懂。
“我的意思是趕緊抱好那條大腿,她指哪,你打哪。”
九節竹論壇。
六節以上成員圍繞着那句話,掀開鋪天蓋地的讨論。
突然間,一條怒罵赫然沖進視野,所有讨論戛然而止。
【西瓜:呵,這麽大的事兒,直接往外扔,兔崽子又皮癢了?】
九節竹衆人心想:哦豁。
歡喜峰,閉關養神的明非看到留影球,蹭的一下站起身,連忙回道。
【明非:光啊,我是閉關了,不是死了。這麽大的事兒,不會找我商量商量?】
回複完,他掏出萬佛宗的弟子玉牌,發送訊息給遠在十萬大山的西瓜。
【明非:何時回宗門?內殿桌角的蘭花快枯了。】
桌角的蘭花,潛臺詞接下來用暗語對話。
【西瓜:蛟族出了點麻煩,估計齋戒日一完,便能回宗。兔崽子可能腦子裏塞了菊花,你把它扯出來,塞回屁股。】
明非捏着玉牌,沉默許久。
嘶,暗語怎麽這麽污?
潛臺詞:光不是個沒腦子的,這事兒肯定有內幕,你去看看。
【明非:要脫褲子嗎?】
潛臺詞:沒問題。
【西瓜:要,上面的也脫了。等我回來一起抽,左右開弓。】
潛臺詞:九節竹那裏,還得我們兜着。你再去罵幾句,往死裏罵。
明非深吸一口氣,注視着玉牌,久久不語。
光屁股,脫衣服,左右開弓?
這些消息要是傳出去,別人還以為執法堂窩裏多浪呢。
大衍宗,傾天殿。
來穆臣喚來步雲階和封曜,道:“你們怎麽看?”
步雲階微微低着頭,不動聲色地瞥了封曜一眼,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便道:“和光道友不是沒腦子的人,她這麽做,必有蹊跷。”
來穆臣揣着暖玉,垂眸笑了笑。
“西瓜橫是橫,也特別護崽子。他罵窩裏人罵得狠,卻從不肯別人罵,更別說在外人面前罵了。怪就怪在這兒,他好像有意指出和光道友是個蠢人。”
他摸着玉璧,摩挲了一會,道:“她是個妙人,不會無的放矢。我們了解他們的為人,外人可不知道。三人一唱一和,恐怕這事兒水深得很。”
來穆臣牽起一抹唇角,似笑非笑。
他捏着九節竹的玉牌,回複西瓜道。
【來穆臣:西瓜道友,看來你眼神不好,怎麽選了個這麽蠢的繼任人。我這兒有兩個優質股,要不要分你一個?】
封曜擡頭看了來穆臣一眼,眼神深沉。
步雲階揣摩着這句話,心裏頭琢磨了起來。堂主不做沒好處的事,他如此為萬佛宗遮掩,究竟為了什麽?
這時,步雲階收到昆侖劍宗江在棠的訊息。
王千刃臨死前的一句話,在九節竹的年輕弟子中引起軒然大波。
然而,九節竹上層,卻罕見地沒了動靜。
萬佛宗,執法堂。
烏雲消散,落日西斜,在群峰間左蹦右跳。
鐘離亭一走出殿門,憤怒地瞪了和光一眼,轉身離去。
她朝他賠禮道歉,接着囑咐李鐵柱,趕緊回嗔怒峰,多在人前刷刷臉,不要去沒人的地方。
王負劍就這麽看着她,幾句話的工夫,游刃有餘地安排好了兩人。
她右臂纏着寶藍念珠,袖口缺了一角,發絲有些散亂,眼角的弧度沒有平時那麽大,看起來有些疲憊。
她送離李鐵柱,扭頭看向他,輕輕笑了笑,朝他施手。
“我送送你吧。”
兩人沒有朝大門飛去,而是并肩行着,落葉和飛花飄過兩人的肩膀,吹走了前幾日的絕望和疲憊。
王負劍把金算盤系在腰間,下山途中,算盤噠噠噠地響,他側頭瞥她一眼。
“你猜到了鐘離亭會來?”
她倏地失笑,側頭看他,四目相對。
“怎麽可能?我又沒有未蔔先知的能力。”
王負劍垂眸,眼神在她臉上轉了一圈,看樣子沒有說謊。他移開眼神,調笑地勾起唇角,語氣裏帶着幾分輕松和灑脫。
“那他要是沒來,我們怎麽辦?”
她輕哼一聲,半垂眼皮,唇角微微下沉,眸子裏閃過一絲狠厲的光。
“毀掉留影球,假裝遇到襲擊,找外援。”
他眯眼,琢磨了一會。
“聽起來不太靠譜。”
“是不太靠譜,但那個情形下,鬧得越大越好,至少我們能活久一點,而不是白白丢了命。”
王負劍扭頭,看着遠處的天光山色,與絢麗的晚霞融為一體。
他把這幾天的經歷重新回顧了一番。
鐘離亭沒出現之前,他們有兩條路可走。
一是完完本本地上交留影球,然後驚心膽戰地茍,茍到幕後之人收拾他們的那天。二是她剛剛提出的辦法,騙所有人,但是騙不騙得過,找哪個外援又是問題。
鐘離亭出現後,他們也有兩條路。
其一是他提出的修改留影球,把證據交給最合适的人。但是,誰才是最合适的人?如她所言,最後很可能會導致權力鬥争。
其二是她的提議,上交一部分信息,保留一部分信息。不可否認,這是一招險棋,走好了卻可以一路通關。
王負劍頂住腮幫,想把唇角的笑壓下去,這抹笑從胸腔蹦出,一路越過喉嚨、舌尖,仿佛高山深谷的野花,擠開堅硬的頑石,擠開故作矜持的唇角,肆意綻放。
這股笑意越來越壓不下,他索性不壓,放聲大笑,笑意随風吹到和光臉上,傳到她唇畔,也感染了她。
她抿住下唇,眼角彎彎,“笑什麽?慶幸活下來了?”
王負劍伸手抵住嘴巴,假裝咳了咳。
“不是。”
“哦?那你笑什麽?”
他沒回答,而是換了一個話題。
“執法堂的人都如你一般?”
王負劍難以形容這一股發自內心的崇拜和傾羨,他的自尊和自矜,也不允許将這番話訴諸于口。
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啊?
她利用了所有能利用的人和物,高深的城府和機敏的心智,想出了一個在當時的處境下堪稱最完美的辦法,于危機四伏的亂石叢林中硬生生劈開一條路,帶領他們絕境逢生。甚至在與異界來魂的明争暗鬥中,強硬而巧妙地搶回了一部分主動權。
穿越同樣險惡的荊棘叢林,他渾身浴血地爬出來,染上無可救藥的毒。
她卻可以落落大方地擡步走出,還把荊棘叢林攪了個天翻地覆。
大雨後的黃昏,金頂的佛光撥開烏雲,燦然的餘晖潑在綠意盎然的群峰,灑在傾天而下的玉璧,褶褶生輝,甚至有些刺眼。
和光半阖眼皮,微擡下巴,迎接耀目的光芒。
尚未塵埃落定,玉璧的光澤和煦而落寞。
有些事兒過去了,有些事兒還沒來,一切還未可知。
她心裏卻有一種終于放下的安穩感。
緩緩行着,行到了大門。
和光向他拱手道別,“王負劍…”
他擡手打斷,“诶,慢着。”
她疑惑地看他,卻聽得他道,“我如今改了名,叫王禦劍,禦用的禦。”
她睜大眼,心底閃過一抹震驚和不可置信。
“負”字是王家繼承人的字號,被褫奪了“負”字,也就是說被踢出了繼承人一列。
王禦劍咧嘴一笑,大喇喇道:“喲,你這什麽眼神?別這麽看我,我可不是被踢出來的,而是自己走出來的。”
他扭頭一晃,黑色發尾随之一擺,頗有幾分羁傲不遜的模樣。
“比起負,禦字帥多了。一個背着,一個踩着,一下子拉高格調。”
她擰了擰眉,斟酌着道:“可是繼承…”
他擺擺手,神情中露出幾分不耐。
“繼承什麽繼承,我本來就對家主之位沒興趣。王家在天極界的管事全軍覆沒,我決定插個空,去那兒領個差事頂上。與其賺自家人的錢,不如去賺別人家的錢。”
和光覺得,他話雖這麽說,本意卻未必如此。
“負”字不是強迫冠上,而是他仔細思考,決定走這條路,付出極大的努力,取得王家家主和長老的認同後,才能冠上的。
就像她一樣,憑實力拼過同輩弟子,憑腦子拼過衆多管事,才擠進執法堂。
如若不想權傾朝野,何必付出這麽大的心力?只需同菜瓜一般每日修行、潇灑一生便可。
如若他不想角逐家主之位,何必接手清河賭坊?何必抓緊每分每秒賺錢?
不正是為了在角逐時,多加一份砝碼?
離權力還剩一步之遙時,他放棄了。
放棄随時修行的環境,奔赴萬裏之遙的天極界,甘願做一塊建設坤輿界的板磚。
這種覺悟,和光不知她能不能做到,大抵是不能的吧,她現在還想推翻西瓜師叔上位。
和光定定地看他,他的神情潇灑恣意,眼底卻殘留着一分落寞與頹然。
或許王家人的這份灑脫和淡然,正是他們居于唯二的世家不落,被允許成為坤輿界的豪商的原因。
她停住腳步,輕輕笑了笑,沒有揭穿他,道了一聲,“保重。”
兩界之間路途遙遠,今日一別,恐怕很多年都不能再見。
更何況,他們之間還梗着一個危險恐怖的異界來魂。
誰也說不清,什麽時候他在異界被害身亡。什麽時候,她出于不知名的理由,被從世上抹去。
修仙界到處是暗礁險灘,尤其是他們這樣手握權柄之人。
他沒有回話,只是揚眉一笑,笑意融入暖色的餘晖中,恣意又風流。擡手一揮,腰間的金算盤啪啪作響,帶着兩人初見時的玩味和爽朗。
火焰點在他的衣角,順着衣袍的邊緣,燃遍全身,粲然如驕陽。
王家人天生火體,雙臂一展,火星燦然,擡手揮之,則火從袖中爆出。
這是和光第一次見他釋放火焰,灼亮的光芒生生壓過餘晖,驅散暗色的陰影,
烏雲消散,架起一座七彩的虹橋,淺淡的顏色仿佛被大雨沖刷過,卻依舊倔強而執拗地展示着自己的魅力。
和光注視着他的背影,在餘晖中越行越遠。
直到他突然頓足,撥了撥算珠,轉身,臉上浮現她熟悉萬分的笑意。
“光啊,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和我說一聲,我幫你帶,打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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