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靈妩從栖霞峰後山下來, 要回到蘅院,便必須要經過茶院,她從茶院門口離開後, 一路暢通無阻的回到了蘅院。
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喬靈妩知道, 這是到了她該修煉的時辰了。
過往的二十四年,她日複一日, 年複一年,刻苦修煉,從不懈怠。如今想來, 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她真的好努力,因為她知道師尊對她的期許, 甚至比對大師兄溫時禮還要高。所以,她不想讓師尊失望。
喬靈妩年幼時還曾不自信的想過為什麽大師兄天賦好、學識高,師尊還對她寄予厚望。
後來長大一些, 她便認為定然是師尊知道了她這乃是不死之身的天選之子, 是以如此, 而後,也就心安理得的被師尊寄予厚望了。
現在她才明白過來, 僅僅只是因為她沾了娘親的光罷了。
喬靈妩深呼吸一口氣,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胡思亂想, 投身于修煉之中。但她無論如何, 都心緒不寧,難以靜下心來。
不行,她一定要靜心入定!
喬靈妩重新閉上眼睛,迫使自己進入修煉狀态中,但她越是想要入定, 便越忍不住胡思亂想。
書靈瞅準了她此時脆弱的心裏防線,趁機說道:“你方才不是在想,你為的是什麽嗎?那麽我告訴你,你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毫無意義!”
“你必須為喬湄而活,否則便是不孝!是忘恩負義!”
“我從前本以為你存活于世的意義只是用來欺負、嫉妒、陷害寧阮,卻未曾想到,原來還是為了救出喬湄啊。”
“你不想當工具人,但似乎無論是宣燃寧阮,還是你尊敬的師尊,都是拿你當工具人!”
“什麽天選之子?都是笑話!”
書靈尖利的聲音在她腦海中炸開,并且長久的回蕩萦繞在她腦海之中,逼得她怒火高漲。
體內原本溫順的靈力,也在這一刻暴動,似乎就要逆流,讓她走火入魔。
喬靈妩安靜搭在膝蓋上的手,漸漸握緊,她緊閉着的雙眼眼睫也開始顫抖。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姐姐,你在麽?”
不急不緩的敲門聲傳來,将喬靈妩從深淵中拉了出來。
喬靈妩倏的睜開眼睛,勉強壓下喉頭的猩甜。她怎麽也沒有想到,會是裴雲棄的聲音讓她清醒。
書靈見她恢複正常,可惜的“啧”了一聲:“你可真厲害,大魔頭都被你歪成這樣,本該對你深惡痛絕,此時反倒救了你。”
喬靈妩緊抿着唇,書靈的存在,無異于是一個□□。她知道,書靈會在她脆弱時出現,妄圖用言語擊破她的心裏防線,然後控制她,強行走劇情。
這可不行啊。
她暫時沒理外面的裴雲棄,伴随着書靈逐漸色厲內苒的威脅,她從靈府中将天書拿了出來。
裴雲棄安靜的站在門口,他原本還在想,姐姐是不是正在修煉,若是的話,他便不再打擾。
他正欲離開,便聽見了喬靈妩房間裏傳來了重物被砸在地上的聲音,一聲又一聲,不絕如縷。
裴雲棄有些不放心,剛打算重新敲門,喬靈妩就已經打開了房門,她臉色平靜,眉眼冰冷。
“你有事?罰站站完了?”
裴雲棄放下懷裏抱着的小六,說:“我來把小六送還給姐姐。”
“哦。”喬靈妩用腳尖輕輕的踢了踢小六圓滾滾的肚子,說:“麻煩你了。”
“應該的。”
小六在喬靈妩腳邊轉悠了幾圈之後,便跑到院子的一角去尋它多年未睡的小窩了。
蘅院時常有弟子過來打掃,所以小六的小窩也幹幹淨淨的,它躺在軟綿綿的小窩裏,沒多久就開始打鼾了。
豬都開始打鼾了,裴雲棄還沒走。
他不但沒有走,甚至還想和喬靈妩聊起來:“據我所知,姐姐在星劍門戌時便會入定修煉,怎麽今夜未曾入定?”
喬靈妩有些暴躁的道:“你問那麽多做什麽啊?趁我沒找你麻煩前,趕緊滾。”
裴雲棄:“……”
他看了她幾秒,然後轉身便走,很快就消失在了喬靈妩眼前。
喬靈妩心情更差了。
她不是個愛遷怒的人,但約莫是欺負裴雲棄久了,暴躁的時候他出現,她便不由自主的對他發脾氣了。
明明他平時脾氣那麽好,結果這次她不過說了他兩句,他竟然擡腳就走。
……太過分了!
喬靈妩煩躁的在院子裏來回踱步,最後一屁股坐在了房門口的三層臺階之上。
她将腰間的白色香囊扯下來,然後倒出裏面的東西,并不多,只是一枚傳訊玉筒,幾粒碎銀子,還有幾顆顏色鮮豔的糖果。
喬靈妩将香囊丢到一邊,拆了糖紙,一股腦的全塞進了嘴裏。
從前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便喜歡吃一顆糖,因為在妖窟那段艱難的歲月,最美好的記憶約莫便是娘親偷偷帶給她的甜美糖果了。
娘親說,糖果是甜的,吃進心裏,會讓心也跟着甜起來。
她信了。
但這一次,怎麽一點用都沒有了?
喬靈妩甚至覺得嘴裏甜膩膩的滋味有些惡心。
怎麽會這樣呢?
喬靈妩想着,揉了揉眼睛,将眼尾揉得泛紅。
只是她還未來得及想出個所以然來,便見裴雲棄走了進來,他一只手背在身後,走到了她面前。
喬靈妩沒想到他又回來了,下意識的仰起頭去看他,眼神還帶着茫然與難以捕捉的無措。
裴雲棄低着頭,看見了喬靈妩泛紅的眼尾,她嘴角輕微的抿着,他看着,便感覺她好似快哭了。
但她沒有。
她嘴裏還惡聲惡氣的說:“你又來幹什麽的?”
“姐姐心情不好,我來陪你啊。”他一點都不怕她的惡聲惡氣。
裴雲棄說着話,然後将背在身後的手移到前面來,喬靈妩也看到了,他提着一壇酒。
裴雲棄将酒壇子放到了喬靈妩腳邊的第二階臺階上後,又謹慎的将大開的院門給關上,才走到了喬靈妩旁邊。
他将食指放到唇邊,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然後說:“元忱就藏了這麽一小壇酒,我全拿來給姐姐了。”
喬靈妩一愣,下意識的說:“星劍門禁酒,你們好大的膽子!”
“姐姐別怕,被發現了,我就說是我要喝的。”他聲音溫柔。
喬靈妩嘟囔:“我又沒想喝這個。”
“那試試吧。”裴雲棄說着,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他長腿委屈巴巴的和喬靈妩一樣,縮在了第二層臺階。
喬靈妩沒有反駁,都說一醉解千愁,她想試試。但看裴雲棄這樣坐,她不由得說道:“你腿這樣不難受嗎?”
“是有些不好受。但姐姐說過,不許我腿伸得比你長。”
喬靈妩一怔,也想起來了,她忍不住短促的笑了一聲,然後道:“你怎麽這麽記仇啊,好幾個月前的事兒竟然還記得。”
裴雲棄為自己辯駁:“我并非記仇,只是我記得姐姐說過的每一句話而已。”
喬靈妩聽着,偏過頭去看他,裴雲棄正撿起她的香囊,幫她将散落在一旁的傳訊玉筒與碎銀子給裝回去。
注意到喬靈妩的目光,裴雲棄問:“怎麽了?姐姐。”
“你還挺識相。”喬靈妩很快收回目光,語氣無波:“我為師姐,我所言所語你自需得牢記。”
裴雲棄在心中嘆了一聲,然後“嗯”了一聲。
“要我幫姐姐系上麽?”他揚了揚手中的香囊。
“丢一邊去吧。”
裴雲棄小心的将那個白色的、邊角略有破損的香囊放到了一邊。
喬靈妩伸手将那小酒壇子拿到了手中,打開木塞,馥郁的濃烈酒香彌漫在蘅院中,光是聞着,便好似要醉了。
“好香。”她道。
裴雲棄柔聲道:“這是醉仙釀,氣味香醇,但後勁很大,不可多……”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喬靈妩抓着酒壇子,仰頭喝了一大口。
“……飲。”裴雲棄補充。
一大口烈酒灌下去,從嗓子眼辣進肚子裏,讓喬靈妩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好難喝。”
“多飲會醉,姐姐嘗個鮮便可。”裴雲棄看她皺起的眉頭,立刻說道。
他伸出手,欲拿回醉仙釀。
“撒手!”她聲音聽起來很兇,尾音卻難得軟綿綿的:“我酒量可好。”
裴雲棄看她剎那間酡紅的臉,他是真沒想到喬靈妩這麽容易就被灌醉了,他道:“醉酒傷身,還我。”
“到我手裏就是我的了,你敢和我搶食?”
裴雲棄的手緩慢的縮了回去。
喬靈妩立刻抱住那小酒壇子,她覺得不好喝,也不喝了,就聞着那酒味兒,茶色的眼睛一睜一閉的,看着似是要睡着了。
“早知道姐姐從前從未喝過酒,我便不該給你帶醉仙釀……等明早你酒醒了,又該找我麻煩了。”裴雲棄坐在她旁邊,看她那似睡非睡的模樣,小聲嘟囔道。
本以為醉酒的喬靈妩聽不見,但她立刻偏過頭盯着他,她茶色的眸子清澈,帶着醉酒後濕漉漉的水意,大而妩媚的眼尾上挑,沾染了醉人的酡紅。
她低低的問,音色帶着前所未有的綿軟:“我那麽壞嗎?我是不是對你很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