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無數資料像雪花般紛紛揚揚地落下,易魚和汲集收回目光,兩人相視一笑。
“汲同學,對于這三年的同學生涯,你還滿意嗎?”易魚依舊有些多愁傷感和情緒化,汲集時常處于踩雷的邊緣,卻欲墜不墜,将高難度動作玩得那叫一個驚心動魄。
汲集靠在欄杆邊,頭微微偏向外面,這三年對他來說像一個夢,如果是夢,他希望永遠不要醒過來。
這個夢裏,有疼愛他的家人,有永遠解開心扉并坦誠相待的戀人,還擁有性別自由,不用在意過去所在意的一切,他像一個從極度沉重的枷鎖中釋放出來的鳥兒,正自由自在地飛向天空。
但是,他的戀人還戴着枷鎖。
汲集還要再等等。
他突然拉過易魚,低頭吻住她,一瞬間,沉寂下去的教學樓再次沸騰起來,無數個腦袋從欄杆裏伸出來,朝着他們瘋狂地揮舞着手臂。
婚禮原本訂在八月底,汲集剛好成年,不知是不是汲兆的反撲太厲害,汲集并非汲家人的事情一再發酵,汲天成将婚禮提前到六月底,打算将汲集身份坐實。
這個時間,易魚已經成年。
按照規矩,汲家會被裝潢的花團錦簇,親朋好友被邀請到這裏,汲集将從這個地方出發,前往易家迎娶易魚,在汲家本家行傳統禮儀再前往酒店舉辦婚宴。
汲天成卻将上面一套傳統的婚禮儀式給取消,直接在一家超豪華酒店宴請賓客,整個白天幾乎都是他的主戰場,與其說這是兩個年輕人的婚宴,倒不如說是汲天成的成功宴請,他在向所有人昭告自己的力量,并時刻準備從汲集手中得到印章。
不僅他這樣認為,許多人也這樣認為。
“他怎麽這麽肯定汲集就是他兒子?婚宴搞得這麽盛大,不怕丢臉嗎?”走廊拐角,幾個貴婦嘀嘀咕咕。
其中一人微微嘆了口氣,“高助說程又青是六年前來的本家,時間根本對不上。”
“高助真是,父親都已經過世,還這麽公正嚴明做什麽,稍微撒點小謊,大哥二哥家還有的鬧。”
“事情已經塵埃落定,對我們來說他們争得再厲害都跟我們沒關系,出去吧!”
是不是真的塵埃落定,各人有各人的計較,但作為汲家人,确實不易消失太久。
酒店坐在沛城新區辛澄湖旁,原先的規劃檔次就不低,汲天成收購後按照國際超星标準裝修,外牆全部安裝星鑽外屏,一到夜間,閃耀得如同一顆巨型鑽石,頓時變成新區地标建築,成為年輕人網紅競相打卡勝地。
汲集一身白色西裝,俊美得不像凡人,他站在露臺邊看着萬家燈火,眼裏卻深得看不清夜色。
汲兆看着汲集的瞬間,心髒緊了緊,一股敬畏油然而生,這幾個月的部署他全程參與,也就更加清楚汲集的真面目是什麽樣子。
“家主。”汲兆喊出來的聲音連他自己都覺得虛,頓時覺得有些慚愧,連忙補充,“祝你們新婚快樂!”
汲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汲兆竟然從那個眼神看懂汲集并不看重這場婚禮,那他對易魚又有幾分真心呢?
他會不會成為第二個汲天成?
自己是不是也只是密網裏一個不知真相的小蝦米?
汲集突然伸出手,汲兆吓了一跳,看清汲集手裏的盒子,頓時驚得張大嘴。
“拿去。”
汲家的印章,就這麽被汲集輕易地拿在手裏,仿佛拿着空瓶子或者随便什麽東西,以一種随意的方式交給汲兆。
“你,你不是還未滿十八歲?”
汲集笑了一下,仿佛明月穿過雲層,“重要嗎?”
汲兆慎重地接過印章,打開盒子時,手指都在顫抖,等查驗清楚,他又在裏面發現一張單薄的紙張,汲兆露出疑惑的目光,在汲集的示意下,緩緩打開那張紙。
竟然是印章繼承權的轉移,汲兆将成為下一任汲家家主,法律生效日期,在汲傑被警|察帶走的第二天,那個時候,汲集成為家主才一個月不到。
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汲兆像看妖怪一樣看着汲集,“你身後是不是還有什麽厲害的家族或者勢力?”
汲集說,“我身後有易魚。”
汲兆無法理解這句話,“你不擔心我拿到印章後反悔?”
汲集奇怪地看着他,“你已經是它的新主人,為什麽要做愚蠢的事?”
汲兆心髒仿佛被什麽重力擊打,對呀,他為什麽要做這麽愚蠢的事,汲集布了所有的網,密密麻麻,逃無可逃,他還拉動沛城絕大部分新興家族,這些人就像兇狠又年富力強的鬣狗,貪婪地盯着一個逐漸沒落的獅王。
只要汲集一個手勢,這些人就會化身最兇猛的新驅将他們這些頑固又自以為是的舊家族撕得粉碎。
“你真的只有十七歲?”
“不要把我想得那麽完美,我只是有必須要保護的人,汲言去世時我還太年輕,自顧不暇,現在不會了,我不會讓易魚遇到任何危險。”汲集冷漠的目光中染上淡淡的憂傷,就像落入凡塵的天使,沾染了煙火氣息。
汲兆感受到汲集的真實,膽子大了一些,“他到底是你的父親,如果被大家知道,他們會怎麽看你?”
汲集比了個噓,然後有些俏皮地說,“那你不要說呀!”
汲兆突然發現他還是不了解汲集,他不由露出擔憂的表情。
雖然這個表情很淡,卻讓汲集寂寥的親情之湖蕩起些微漣漪。
有些解釋不是辯解,只是想讓人看到真實的內心。
“三十八層不對外開放。”
汲兆對這句話感到莫名其妙,“汲天成說是私人住所,不對外開放,他送給你們的婚房?”
汲集突然想到,他的真實只能給易魚,外人了不了解又有什麽關系?
他笑了一下,“待會兒記得來參加婚宴,讓你大吃一驚。”
看着汲集漸漸消失在暗夜裏的身影,汲兆皺了下眉頭,這場婚宴本就是一場鴻門宴,還需要吃驚嗎?他早就把心髒挖出來捏在手裏,就怕一會兒吓掉了。
汲兆從另一個消防通道離開,坐上電梯時,他的目光落到三十八層上,最後按亮這個樓層。
寬敞的大門微微隐着,它像一個華美而隐世的貴婦,伸出一只手引誘着外來者一探究竟。
汲兆緩緩推開虛掩的大門。
天藍色的地面,雪白的牆壁,每一間透明的治療室裏擺滿各種精密的儀器,汲兆認識這些儀器,随便一個小儀器都價值百萬美元,他很小的時候曾在本家見過這些儀器。
張智雅告訴他,這是惡魔,是世界上最邪惡的東西。
汲兆對惡魔,邪惡沒有具像化的理解,繼續追問。
張智雅目光厭惡地盯着儀器,“它們是取代媽媽的東西,你差一點就沒有我,當有一天你問媽媽是誰時,你的爸爸會指着這些儀器告訴你,它們就是你的媽媽。”
汲兆打了個冷顫繼續往前走,每間治療室都亮着昏暗的燈光,有些機器在運轉,發出令人昏睡的低鳴。
他仿佛穿過一個世界,在盡頭最大的房間裏看見很多像酒瓶一樣的透明玻璃罐,裏面浸泡着東西,占了整整一面牆。
汲兆走進仔細看,突然捂住嘴撲到一旁,強烈的惡心感險些讓他吐出來,幹嘔了幾聲,他轉過身恐懼地看着罐子裏的各種半成品胚胎,有些已經長出五官,跟嬰兒沒什麽區別,只是個體小很多。
最終他在桌子旁發現一些文件,是關于人工授精和人體代|孕的執行書,上面有汲天成的簽名。
執行時間:20XX年6月28日淩晨。
汲兆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
就在今夜。
汲天成打算在今天婚禮結束後就提取易魚的卵子和汲集的精|子,汲兆的臉色變得慘白,他無法想象,如果汲集不是如今的汲集,那麽這對年輕男女往後都難逃噩運,他們只有淪為制造嬰孩的溫床,生成一個又一個汲天成滿意又健康的孩子。
易魚面前擺放着一套白色西裝禮服,是她的尺寸,汲集讓人送過來。
床上還有一套華美的婚紗,上面鑲滿水鑽,是無數女孩都夢寐以求的婚紗模樣,這套是汲天成的團隊選擇的。
這場婚禮不是真的,但是汲集也不願意她穿上不喜歡的禮服,是的,如果在星際,易魚作為女性Alpha,也不會穿上婚紗,因為她是軍人。
易魚的目光最終落在那雙銀光閃閃的水鑽高跟鞋上,她微微嘆了一口氣,朝櫃子走去,最終找到急救箱,取出創口貼,對着窗外,一層層貼起腳後跟。
易魚的神色沉靜認真,似乎并沒有因為這個選擇而讓自己大驚失色。
她也以為自己終于走到這一步時,會驚慌失措或者奮力反抗,預料中的反應都沒有發生,也不是認命,她想,或許是汲集給了她一個值得期待的未來。
不用管過去是誰,也不用規定未來要做誰,她是易魚,她做好易魚就可以了。
可究竟應該怎麽做好,易魚也不再糾結,她就按照如今的狀态,或許有些情緒化,有些小可愛有些小讨厭,一步步走下去就可以。
門被敲響,又被推開,淩雪穿着漂亮的伴娘服伸進頭,看着易魚在貼腳,愣了愣關上門。
“不是不讓你們來嗎?”又不是真正的婚禮,淩雪身上的香水味隔得十萬八千裏都能聞到。
“紮場子。”淩雪簡單地解釋,他們四個人之間的默契已經無需再多的解釋,淩雪沉默了一下,“我以為你要選西服。”
易魚扭捏了一下,“禮服上的鑽石很漂亮,我想試試。”
淩雪偷笑着,“你缺那幾顆鑽石!”
易魚被怼得風中淩亂,這種關鍵時刻,能不能來個給她加油打氣的人?
淩雪突然站起來,“快脫胸罩,我幫你穿。”
易魚:……
婚慶公司選擇了一首小衆優美的音樂作為背景音樂,當新娘子站在入口時,新郎還未出現在司儀旁邊。
汲天成坐在首位,按理易知應該坐在他旁邊,但座位上沒有他的名字,有心人看了看,在臨近一桌找到易知父子,那兩人似乎對座位沒什麽意見,還與左右的談笑風生,一副終于抱住金大腿的感覺。
汲天成這桌全是沛城頗有名望的人,在其不遠的一桌,坐的全是男人,氣質冷硬又含着一股文質彬彬的氣息,汲家人都認識,宣讀遺囑的律師和公證人員,也就是說,汲天成已經迫不及待要完成印章的掌管權,而不再在乎汲集有沒有成年。
司儀的聲音響起,婚宴現場變得寂靜,亦顯得沒有新郎的前臺更加突兀,汲天成被不同的目光打量,甚至同桌一個頗有地位的人開玩笑問他是不是年輕人的新花樣,他臉上的險些繃不住。
汲天成望向身後,阿強就站在不遠處,連忙走過來,兩人耳語了幾句,阿強快速離開現場。
司儀在說完一大堆前奏後,突然聲音變得高昂激動,他擡起手,指引大家望向新娘的方向,新娘站在那裏已經有一會兒,她的身材高挑,曲線優美,潔白的婚紗穿在身上向一尊美麗的維納斯女神,因為戴着面紗,她的容貌有些模糊,但即便如此,也能看見美好的側影。
汲天成覺得有些不對勁,轉頭望向易知,易知作為新娘的父親,應該早就出現在易魚的身旁,但幾分鐘前,易知還在座位上。
易知的座位空了。
汲天成微微放下心,司儀的聲音高亢地響起,“歡迎我們的新郎要以一種非常特別的方式出場……”
霎時,穿着婚紗的新娘,不,穿着婚紗的汲集緩緩從通道盡頭出發。
他沒有捧花,只有一身潔白的婚紗,他沒有父母陪伴,卻走得異常堅定。
在一層薄薄的面紗下,帶着笑走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