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雲棄最終還是沒能得到喬靈妩的回答, 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喬靈妩大鬧了這麽一出,祭壇也毀了,魔淵的封印短時間內是破不了了, 這便意味着魔脫離魔淵重返大陸的時間又将推遲。
魔們恨不得将她千刀萬剮以洩憤, 但他們的主哪怕是昏迷了, 也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們也只能忍氣吞聲。
裴雲棄終于躺進了喬靈妩待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寝殿, 竹赦和梼杌守在一邊, 一個緊張擔憂的看着裴雲棄,一個虎視眈眈的盯着喬靈妩。
喬靈妩沒把他們放在眼裏,她盯着臉色慘白,唇角還在不斷溢出鮮血來的裴雲棄,心情複雜。
喬靈妩一直都知道,裴雲棄惜命。
所以,今天他會幫她擋下全部的傷害, 讓她錯愕不已。
他說是為了她曾幫他擋過梼杌, 這是他對她的虧欠, 他想要彌補。
但,她當初并非為他擋下梼杌。
他所作所為,也……全無意義。
喬靈妩想着, 目光定在他被鮮血染紅的幹澀唇瓣,指尖剛動了動,就聽竹赦說道:“前幾日, 因為喬姑娘, 魔主體內不穩的魔氣翻湧,他在血月山山頂吹了一晚上的冷風。”
喬靈妩垂下指尖,不言不語。
“我那時就曾調侃他, 說他不顧自己的身體任由魔氣肆虐,是想和同樣內傷難愈的喬姑娘配個對麽?卻不曾想,這才多久過去啊,倒是讓我這局外人一語成畿。”
竹赦言語中隐約帶了刺。
喬靈妩低垂了眸子,聲音冷漠:“所以呢?”
“始作俑者此時難道半分悔意與歉意都沒有嗎?”竹赦的語氣也冷漠了下來:“若非魔主替你擋了那封印的反噬,憑你的修為,必然命喪當場,而非好端端的坐在我們魔主身旁。喬姑娘,忘恩負義四個字,你知道怎麽寫麽?”
喬靈妩不是個受委屈的主,她當即反唇相譏:“別用那種高高在上的語氣來指責我,你不配!你們魔主在我星劍門生活十四年,整整十四年,卻尤且不知忘恩負義四個字怎麽寫。你這做下屬的,有在這裏教導指責我的閑情逸致,不如好好教教你的主,何謂忘恩負義!”
竹赦被她堵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獸形的梼杌縮成了普通成年男子的大小,站在竹赦身邊吼道:“和這種狠心的女人廢話什麽?以為魔主拉着你我們就不敢對你動手了?竹赦大人,把她的手砍下來,然後拖到煉獄中去!”
竹赦瞥了他一眼,淡聲道:“你去。”
梼杌沒聲了,它不敢。
竹赦上前一步,冷聲說道:“喬姑娘,麻煩讓讓,我要給魔主診脈。”
坐在榻上的喬靈妩往旁邊挪了挪。
竹赦為裴雲棄診脈的那只手,恰巧就是他緊握住喬靈妩手腕的那只手。
裴雲棄在昏迷前,下意識的握住了喬靈妩的手,因為尚在昏迷沒有意識,所以力道也是不知輕重,他骨節泛白的同時,肉眼可見的,喬靈妩的手腕紅了一大片。
竹赦診脈時看了眼喬靈妩,她面色無波,一點痛苦的神色都未曾表露出來,仿佛裴雲棄捏着的,不是她的手一般。
診完脈之後,竹赦又給裴雲棄紮了幾針,摸出了一盒丹藥放在了榻邊的小幾上,然後說道:“魔主身體底子好,修為高深,這傷雖頗為嚴重,但對于他來說,養上半個月的時間,也就差不多了。”
活了那麽多年的大魔頭,也不可能因為這封印反噬便身受重傷卧床不起了。不然,那麽多年也算是白活了。
竹赦是說給喬靈妩聽的,但喬靈妩一點反應都沒有,反倒是梼杌興沖沖的說道:“太好了!我就知道主人不會因為這女人有事,不然她就是萬死都難辭其咎。”
喬靈妩不理他,他也沒理莽得很的梼杌,便對着喬靈妩接着說道:“魔主身體并無大礙,卻并不代表喬姑娘身體無大礙。內傷未愈,靈力透支,也不知喬姑娘能撐到幾時?”
“你放心,我會活得比你的主長久。”喬靈妩淡聲回道。
竹赦一笑:“那在下便拭目以待,還望喬姑娘能活活春暖花開之時。”
“你們魔淵,哪來的春暖花開?”
“所以……喬姑娘或許活不了啊。”竹赦為醫者,身為醫者,讓一個人死得正常且悄無聲息的方式,太多了。
喬靈妩自然知道竹赦其下的意思,她也只當做不知道,一如既往高傲的回答道:“拭目以待。”
竹赦不再就這件事多說,他指了指小幾上的木盒,說:“還請喬姑娘喂魔主用藥。”
藥物俱可制成丹藥,這竹赦還非得讓她每日喝那種苦澀的藥汁,果真是用心險惡。
喬靈妩沒有回答,但拒絕已經寫到了臉上,竹赦不敢強行去撬裴雲棄的嘴,只能甩給喬靈妩。
他眼珠子轉了轉,計上心頭,聲音保持着冷淡風範:“若是我們魔主身體有恙,那麽喬姑娘的那位師兄,也只能不得善終了。”
喬靈妩倏的擡眼看向竹赦。
三師兄……沒跑掉麽?
早知道不帶他了。
喬靈妩忍着不高興,單手打開木盒,摸了一把丹藥出來。
“一顆就夠了。”竹赦連忙說道。
喬靈妩不耐煩的把手裏多餘的丹藥往盒裏一摔,然後“砰”的一聲把盒蓋拍上去,突兀的聲音,讓竹赦和梼杌都吓了一跳。
竹赦和梼杌對視一眼,他們始終想不明白,喬靈妩究竟是哪裏來的自信,這時候了竟然還敢鬧脾氣,如此嚣張張揚。
但很快他們就知道為什麽了。
喬靈妩捏着手中的丹藥,湊近裴雲棄的唇邊,試圖塞進去。昏迷中的男人牙關咬得死緊,她沒能将藥塞進去,反而還蹭到了他唇角尚未幹涸的鮮血,染紅了指尖。
“裴雲棄,張嘴。”她冰冷的聲音響在裴雲棄耳畔。
陷入昏迷中的人行為皆由下意識控制,正如他此時聽見了喬靈妩的聲音,便乖乖的松了牙關,任由喬靈妩動作。
喬靈妩将丹藥塞進去之後,往他的白衣上将指尖的鮮血擦幹淨,又道:“咽下去。”
他喉結滾了滾,竟然真的乖乖的将丹藥吃了下去。
竹赦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此時他腦海中只停留了一個想法——喬靈妩不能留不能留不能留!她要是有朝一日回心轉意了,他們魔主會被欺負死的!
喬靈妩看向正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的竹赦,不耐道:“別動我三師兄。”
竹赦臉色複雜的點了點頭。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了匆忙的腳步聲,來人快步走進來,對着竹赦說道:“竹赦大人,此女的同夥,跑了!”
那人一身黑袍,一雙灰色的眸子布滿混沌,覆蓋了他整雙眼睛,他雙目無神,無法聚焦。喬靈妩覺得他不能視物,卻能清晰的察覺但他在看她。
目光是冷漠的,飽含殺機,似是恨不得将她千刀萬剮。
“二哥!”梼杌驚喜的與之打招呼。
喬靈妩頓時明了眼前人的身份——混沌,魔主座下的四兇獸之一。
混沌的雙眸亦是混沌,被他注視,似乎能将人拖入無盡深淵。
喬靈妩瞪了回去,然後語氣不善的說:“你騙我!”
“在下從未說過姑娘的師兄被我們抓了。”竹赦鎮定的回答,而後皺眉對着混沌道:“沒抓到就沒抓到,你和我說什麽?”
竹赦在魔淵的地位不低,裴雲棄還昏迷着,一應事務也只能禀報給竹赦,但竹赦一般不管事。
混沌冷聲回答:“一來禀報,二來我來看看魔主醒了沒有。”
“沒醒,趕緊走。”
“哦。”混沌無神的雙目瞪了眼喬靈妩,轉過身,一頭撞門框上。
喬靈妩:“……”四兇獸?不過和梼杌一樣的憨貨罷了。
梼杌看竹赦轉身離去,連忙着急的問道:“就放她和魔主單獨相處嗎?她害我們魔主該怎麽辦?”
竹赦沒理會,只是別有深意的看了眼喬靈妩,便徑直向外走去。
“你敢作妖,我便活吃了你!”梼杌見此,只能放下狠話,然後腳步匆忙的追着竹赦離開。
喬靈妩靜坐了很久。
半晌,她從靈府中摸出了一枚丹藥用以填充幹涸的丹田,感受到靈力騰升而起,她松了一口氣。
她低頭看了眼裴雲棄,說:“放手。”
方才乖巧的男人此時毫無反應,甚至捏着她手腕的力道還更重了。
喬靈妩忍了忍,若不是她怕動作太大會将裴雲棄搞醒,她就直接上手了。
她想了想,微微俯身,湊近了裴雲棄耳畔,聲音漸漸的變得輕細:“裴雲棄,放手。”
他巋然不動。
“我疼。”
“你捏疼我了。”
輕飄飄的聲音卻猶如千斤重,壓得裴雲棄緩慢的松開了手。
喬靈妩收回手,看着手腕上這一圈明顯的紅痕,這一次倒是沒有生氣。她目光落在裴雲棄的臉上,他依舊昏睡着,看起來乖巧又無害。
“不能再留在這裏了……”
不然,會出大事的。
喬靈妩收回落在裴雲棄臉上的目光,站起身,慢悠悠的走到了半掩的窗邊,外面偶有巡邏的侍衛,看着與往常別無兩樣。
她忽然間想起了竹赦離開前別有深意的目光,若有所思。
這其中有詐。
恐怕待她離開了這魔宮,便會落入竹赦着人設下的埋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