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帶給他光明與希望的神明離去, 他的世界只剩下了黑暗與絕望。

巨大的悲傷之下，裴雲棄的靈魂脫離了身體，被拽進了一片深淵之中, 極目望去，彼岸花紅, 黃泉漫漫。

裴雲棄看着四周, 下意識的覺得自己是來到了冥界, 他心中一喜，向前走去，開始拼命尋找那抹他執念成魔的身影。

但四周的彼岸花紅得刺眼，仿佛由鮮血灌溉而成, 慢慢的, 裴雲棄在其中迷失了方向，靈魂脫離身體太久，他的視線越發模糊，最後歸于黑暗。

不知何時, 裴雲棄感覺到有什麽毛茸茸的小東西, 輕輕的蹭着他的手心。

他垂下頭去，模糊不清的視線中窺到了一抹漂亮的白色。

是姐姐嗎？

白色的毛茸茸化作一道纖細的身影, 抓住了他的手, 帶着他一路跨越紅色的彼岸花海。

裴雲棄仿佛有了力量，跟随着她朝着前方奔去, 終于, 光明重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而抓着他手的纖細身影，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朝着那抹光明掠去。

他奮力的跑啊跑，想要去追逐距離他越來越遠的纖細身影, 在即将追到時，一抹刺目的白光讓他倏的睜開了眼睛。

窗邊的魔鳶花輕輕搖曳出絕美的風姿，厚厚的暗紅色地毯柔軟溫暖，衣櫃半掩的櫃門間隐約可見漂亮的長裙……

這是姐姐的寝殿。

不對，這是他的寝殿。

只是自喬靈妩來後，他還未曾在這裏休息過。

現在……現在，喬靈妩不見了。

他想起睡夢中手邊的毛茸茸，不抱希望的看過去，他沒有看到他心中所思的白狐貍，看見的是一只黑不溜秋的兔子。

是小八。

裴雲棄重重的閉上眼睛，手也覆蓋到了眼睛上，眼前重新變得一片黑暗。

喬靈妩死了。

他什麽都沒能留下。

方才也不過是大夢一場罷了。

過了許久，裴雲棄才吃力的爬了起來，他的手攥着被褥，仿佛其上還有喬靈妩殘留的溫度。

竹赦守在寝殿門口打盹，耳聰目明的他聽見了裴雲棄下床的聲音，便立刻睜了眼睛，沖了進去。

“便是你有千年修為，也經不起如此折騰！”竹赦想扶着裴雲棄坐下，被裴雲棄大力推開。

竹赦無奈，只能說道：“內傷未愈，又添新傷，靈力枯竭，又為鳳凰神鳥所傷，你是真的不想要命了。”

裴雲棄不理，他在殿中因喬靈妩所設的梳妝臺上，看到了一物，目光一凝，快步走了過去。

竹赦追着他繼續說道：“魔主，你的命不僅僅是你自己的，更是我們魔淵的，我們還等着你帶我們重返大陸，你——”

竹赦話說不下去了。

他們的魔主，正盯着梳妝臺上的一條紅綢帶與一根做工精巧的發簪出神。

裴雲棄不可能不記得它們，這些不值錢的玩意兒，那時在魔淵帶着他的一顆真心，小心翼翼的贈予了喬靈妩。

裴雲棄從未想過，這麽久過去了，喬靈妩竟然還保留了它們，但最後，卻在她永遠離開之後，被放在了魔淵。

物歸原主。

連帶着他一顆千瘡百孔的真心。

裴雲棄慘笑，臉上的魔紋随着他的笑漸漸扭曲，一對血色的眸子裏交織着各種複雜的色彩，最後變成了死寂。

黑心兔小八似乎是嗅到了它前主人的味道，蹦蹦噠噠的跳上了梳妝臺，在那條紅綢帶上打滾。

它哼哼唧唧輕聲叫着，想告訴裴雲棄，前主人在閉門不出的那段時間，時常拿着它們在靠近窗邊的地方出神。

但裴雲棄聽不懂。

裴雲棄将紅綢帶系在了小八毛茸茸的脖子上，給它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後，把它放到了地上。

小八蹦蹦跳跳的跑開，剩裴雲棄一人拿着剩下的那根發簪出神。

竹赦看着他，他從未見過如此失魂落魄的魔主，仿佛天塌了一般。哪怕是數百年前他被重傷封印，也只是從容不迫的分出了一縷惡念。而現在……

當真是美色惑人！

還好那女人已經死遁離開。

……

裴雲棄振作起來的速度，比竹赦想象得要快，他一邊調養着身體，一邊處理魔淵事物。

如今的當務之急是魔淵的封印，上一次封印将破的時候被喬靈妩橫插一腳功虧一篑，這一次絕對不能再出問題了。

為此，裴雲棄派出了麾下的四兇獸，将那些數千年前便蝸居在魔淵四處的幾位已經入魔的曾經的仙門大能給拎了出來。

這是魔淵的底牌之一。

被人類所放逐之人，很快便将成為殺回大陸的刀。

“上面的那些人必然是已經察覺到了封印的松動，如今上面只怕是聚集了不少的仙門弟子，正在修複封印。”

“那就看看，是他們修得快，還是我們毀得快！”

“等到封印破滅，我們沖上極北山，殺光那些愚蠢又自私的人類！”

“大陸，最後還是屬于我們！”

魔的野心由殺戮與血腥鑄就，直白而瘋狂。

最終封印還是開始日漸松動，裴雲棄吩咐他們減緩速度，魔主從不解釋，竹赦會為他們一一解答。

自诩為醫者的竹赦笑容殘忍：“給他們希望，再将絕望砸下，這樣不是更有趣麽？”

沒了喬靈妩，魔主依舊是那位魔主，高傲、冷漠、擅玩弄人心。

但此時沒有魔知道，裴雲棄的野心，究竟在何處。

他倚在窗邊，凝視着那盆搖曳的魔鳶花：“待我将大陸變成魔的天下，便為你種滿魔鳶花。”

這是他曾經的承諾。

裴雲棄從未放下過喬靈妩。

哪怕她離開，已經數月有餘。

這時，癡癡敲了敲殿門，然後走了進來，恭敬的說道：“魔主，蕭城主的真身找到了。她在大陸上的分身顯然是又被滅了，她也活不長久了。”

當日他派出蕭以瑟去尋天書，後來因為喬靈妩的不許，他便下了命令，讓蕭以瑟回來，但蕭以瑟陽奉陰違，分身依舊留在了大陸上。

那段時間因為喬靈妩，裴雲棄一直沒管過她，後來段離昭打過來，他剛開始還疑惑過段離昭怎麽會忽然沖過來，但想到蕭以瑟，他就豁然開朗。

蕭以瑟找上了段離昭，或許她是對段離昭餘情未了，又或者是她想借喬靈妩深陷魔淵而魔主是他一事擾亂段離昭心緒……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是蕭以瑟讓段離昭打進魔淵，搶走了喬靈妩。

“皮扒了挂第七城牆頭，靈魂丢進煉獄。”

“就這樣殺了麽……”癡癡說着，又試探着問：“要不讓我把她吃了吧，我可以嚼好多口。”

“禁食一年。”

“魔主……”

“兩年。”

癡癡立刻溜了。

她出了寝殿後，撞上了竹赦，她張嘴就問：“那蕭城主是犯了什麽事兒，讓魔主那麽生氣？”

“魔主真身沉于冰域，曾遭到過一次襲擊，後來證實，是蕭以瑟派人做的手腳。而且……”竹赦頓了頓，接着說道：“數百年前人魔之戰，魔主為內奸所害，幕後主使究竟是什麽人，依舊尚未查明，不過，我估計和蕭以瑟是一夥的。”

“那為什麽不留下蕭以瑟，拷問她？”癡癡立刻義憤填膺的說道：“就這樣讓她死了，便宜她了！”

“一枚棄子罷了。”竹赦看向癡癡，意味深長的說道。

“說的也是。”癡癡笑，然後道：“那我去處理掉蕭以瑟啦。”

蕭以瑟被關押在她自己的第七城，癡癡過去的時候，眼盲心不盲的混沌卻先行一步，了結了蕭以瑟，就連她的靈魂，也被混沌丢進了煉獄。

癡癡詫異的問：“你怎麽來殺她啦。”

“路過，梼杌告訴了我魔主給你派了任務，我就順手幫你解決了。”混沌剛去尋了一位曾經的仙門大能。

“好。”

一只黑色的蝴蝶停留在不遠處的魔鳶花花叢上，輕輕的搖晃着纖薄的羽翼，在癡癡和混沌走來時振翅飛走。

癡癡張嘴去咬那蝴蝶，卻撲了個空，她砸吧了一下嘴，嘆道：“魔主要我禁食兩年，太傷饕餮心啦。”

混沌被癡癡牽着，他語氣難得溫柔下來：“等魔淵封印破了，我去給你求情，畢竟那天晚上的靈力煙花，我們幾個都幫你了。”

“好！”

……

極北州，冰城。

喬靈妩的靈魂雖然離開身體的時間有些久，但好在她如今的靈魂分外凝實，所以也沒有什麽大礙，在段離昭的幫助下，她的靈魂重新歸位。

重生之後，曾經的一切傷處盡數痊愈，甚至還因為心境豁然開朗，她的修為跟着更上一層樓。

不過喬靈妩還沒來得及開心，就被段離昭給訓斥了一頓：“便是不死之身，也由不得你這麽胡來！我問你，在為師離開時，你為什麽沒有第一時間跟上身體？你知不知道靈魂有多麽脆弱，你距離身體太遠，造成的傷害是不可彌補的！”

喬靈妩其實覺得她也沒停留在裴雲棄身邊多久，遠沒有段離昭說得那麽嚴重，但在師尊面前她向來乖覺，立刻低頭認錯：“師尊，我下次不敢了。”

“還有下次？”

這該死的長輩問話的一貫套路！喬靈妩改口：“沒有下次，我不敢了。”

然後，她瘋狂的朝韶暮使眼色。

韶暮就當沒看到。

段離昭訓斥唠叨了喬靈妩好幾個時辰才偃旗息鼓，喬靈妩從來都不知道師尊能話唠成這個樣子。

“師尊，您還要和我一同回妖窟麽？”等到段離昭停下來喝水的空檔，喬靈妩忙不疊的問道。

“不了。”段離昭目光望向極北山：“我要留在這裏看着魔淵的封印，倘若群魔破了封印，我便守在那崖上，見一個殺一個！”

“您打的過裴雲棄嗎？”

他這次重傷裴雲棄，是因為裴雲棄本就有內傷，靈力也透支，若是真的和他打起來……

魔主是站在大陸金字塔上的強者，哪怕段離昭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裴雲棄現如今的修為勝他一籌。但鳳凰神鳥是魔天生的克星，所以真的打起來，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段離昭不想讓徒弟擔心，便道：“自然。”

喬靈妩心存懷疑，不過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一直沉默的韶暮便忍不住開口：“小五，趕緊回你的妖窟，既然已經死在裴雲棄面前，就不要再出現。”

不然依照他那瘋勁，韶暮真的擔心裴雲棄發現喬靈妩沒死，會是如何的光景。

喬靈妩臉上劃過一抹不自在：“你別提他了，我不會再出現在他面前了。”

裴雲棄的愛，看似順從，實則壓抑沉重，禁锢着她，讓她不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