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熬一鍋行不行?”
卧瀾收走湯碗,堅決道:“不行。”
瑰陽一時氣憤,追了出去,“哎哎,怎麽就不行了!你這身衣裳還是我給你買的!”
“不行就是不行。”
“你穿的鞋也是我給你買的!”
“不行。”
“你師父季長意都……”
眼見瑰陽就要追他到爐鼎旁,他站住回頭,将碗遞了過去:“你把碗洗了,我就給你熬。還有,我是卧瀾。”
“好好好,卧瀾小仙童。”
瑰陽接過碗,還是像以前一樣,想揉揉他的頭。但這時的卧瀾已經生生比瑰陽高出半個頭了,她只好罵了一聲“小鬼頭”,接過碗轉身走了。
如果她能再往前走幾步,走到鼎邊,就能發現鼎裏除了贏魚骨,還有九個精魄,九個五歲孩童的精魄。
往後一個月,卧瀾每晚熬湯。季長意慢慢恢複起來。
之後的幾年,卧瀾負責了季長意的夥食。他總能做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但味道卻還不錯,連瑰陽都有些不挑刺了。
有時他們會出訪名山,瑰陽偶爾會來,來的神秘,走得也神秘。這一次,季長意在河邊救了個昏死過去的小仙。
我看着那躺在地上的紅色身影,愣得不知該想什麽。
因為那蜷縮在地一身慘狀的小仙,不是別人,正是我,碧水溪旁被蜈蚣精折騰得沒個人樣的忘川司神孟婉華。
作者有話要說: 《人間晚報》今日頭條:《食人魔借身軀佯裝乖徒為報仇 好師傅受重傷不辨真僞釀大錯》
☆、021
算起來,今日正是碧水溪我幫祝南亭擋了蜈蚣精那日,也正是我與祝南亭緣分早盡的由頭。我記得白無常同我說過,我受傷那日半死不活的,沒化成一具白骨,幸虧是季長意救了我。
我昏死過去不曾知道到底怎麽回事,是以,那半面之緣,便正是如此。
只是當日種種如此清晰地展現在眼前,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我陷在回憶裏,不料腦中劇痛,全身抽了三抽。眼前景物嘩啦啦閃過,我晃着頭細瞧,卻還是在碧水溪,只不過不是我暈倒的那個地方。
那林子裏橫七豎八躺着四五個人,我走進了些,竟發現他們精魄早已被吸幹,全死了。
潮葉上有聲音傳來,我壓下眼前花枝,瞧見卧瀾一臉享受重重的吸着氣。那被他吸幹魂魄的人樣子極其難看,他冷哼了一聲,一揮手清幹淨衣角鮮血和泥土。
茂林之下橫枝遮眼,眼前一身黃衣的陶真真立在一顆雲杉樹上,抱着手臂道:“我追了你好些時日,那季長意怎麽會收你這樣一個徒弟?”
卧瀾眼睛一斜,危險意味盯着陶真真,他負在身後的手起了一個陣法,朝陶真真揮了過去。
嘩啦,那陣法直直劈了過去,劈中的陶真真卻沒了影。
正是我教她的那一招莊周幻境。
得意嬉笑聲從卧瀾身傳來,躲在灌木叢後的陶真真顯出真身來,“怎麽,想殺我?”
然,卧瀾是一只千年魇魅,魇,可進入人的夢境,知曉其心中所想。
卧瀾并不蠢,方才那一招不過是個障眼法,實際上他早已探得陶真真的夢境。
唇起微瀾,卧瀾低低笑道:“你追我?為什麽?”
陶真真并未回答,我猜他并非是追卧瀾,乃是想把祝南亭相關的人和事了解得一清二楚。
卧瀾卻也沒等他回答,接着道:“即便你不說,我知道,為了祝南亭。”
陶真真臉色一動,卻又穩下來:“哦?你如何知曉?”
卧瀾旁若無人的對着那些死在他手裏的人揮了一掌,那死人黑煙一起,立刻成了一堆白骨癱散在地。
陶真真驚呆了,手裏的仙法已凝聚成型,正氣凜然喝了句“看招”。随即,便沖了上來。
卧瀾竟也沒躲,受了她一掌,眯眯笑道:“無怪乎祝南亭心裏一點沒你,原來空有一副軀殼,卻沒腦子。”
這激将法很是管用,眼下,陶真真怒火騰了三丈,手上仙術重了幾重。白光一過,仙刃直直飛來。卧瀾這次躲開了,挑着一絲不懷好意的笑,“你我打來打去有意思麽?”
陶真真冷哼一聲:“自然有意思,為人界除害,還正好拿着你的屍首到天宮請賞。”
卧瀾一臉失望模樣,搖頭嘆氣,“哎,只可惜即便這樣,那南岳祝南亭也還是看不上你。”
“閉嘴!”
林中樹葉一動,卧瀾眨眼間飄到了陶真真跟前。我擦亮了眼睛,親眼見着卧瀾原本突襲陶真真的手停在了心髒前三寸的地方,換做天真俊俏模樣,“不妨你我做個交易。”
陶真真本就心性高傲,一副高高在上姿态,“我堂堂陶唐山主,與你這妖魔做交易?”
卧瀾笑得全身抽動起來,擡眼定定道:“以祝南亭來賭如何?我賭我有辦法讓祝南亭娶你。”
陶真真臉上那不屑一顧的神色慢慢褪去,卧瀾挑了挑眉,“如何?”
林間刮來一陣寒風,枯葉綠葉亂轉,“唰啦唰啦”響起來。卧瀾接着道:“我自有辦法讓祝南亭娶你,而你要做的很簡單,只當今日從未見過我,即可。”
凝思。抿唇。糾結。
我在陶真真臉上看到了各種各樣,片刻後她冷笑一聲,目光恢複清明,“你以為祝南亭是誰?會聽你的話?你又以為那孟婉華是省油的燈?”
卧瀾慢慢勾起微笑,眯着眼,“今日他兩個正好都受了重傷,孟婉華為了救祝南亭傷得不輕,我再稍加手段,自然幾年都出不了府。祝南亭被夜鬼所燒摔下了懸崖,你若這時趁虛而入…”
陶真真諷刺一笑,“趁虛而入?即便我為祝南亭死了?他也未必會娶我。”
卧瀾以手摸了摸下巴,思慮了兩下,一臉高深道,“清醒的祝南亭自然不會娶你,不過要是不清醒的,那……”
一驚。一愣。一顫。
陶真真眼色換了幾換。
“難道你與那孟婉華有瓜葛,否則…”
女人的直覺叫她覺得事情并非如此簡單,陶真真緊張起來。
卧瀾忽而像被戳中,眼神狠厲,露出危險的意味:“哼!老子找了她幾千年了,沒想到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我豈能放過!真是天意,天意!”
呵呵,我與他有仇?
活了一千多年,除了同祝南亭有些仇以外,孟婆我老老實實安安分分待在幽冥。別說仇人,連朋友都沒有幾個。
陶真真思慮片刻,起了疑心:“幾千年?那孟婉華此時還不到千歲,怎麽可能?”
但這卧瀾卻冷笑了一聲,頂上樹枝有兩只喜鵲叽叽喳喳。他猛地一覆手,喜鵲栽倒在地上,化成一堆粉末。
“你信不信又如何,本尊千年道行全毀,皆拜她所賜!只不過…”
他頓了頓,陶真真緊盯着他,急道:“只不過什麽?”
卧瀾似乎有些懊惱,眼神有些飄渺,似乎在追憶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只不過另外兩個仇人,幾千年來竟無半點消息。”
陶真真畢竟還未曾蠢到無可救藥,疑慮越多:“另外兩個?”
卧瀾眉梢一斜,像是醞釀了幾千年之久的恨意抑制不住流露出來,咬牙切齒:“天界俊上和魔尊重九霄!三人聯手傷得我,你說我怎能放過!”
俊上現世後神隐成了月老,六界也沒幾人知曉,無消息當然正常。可魔界魔尊重九霄只是經常閉關,并非毫無消息。他這話,顯然有些不對。
他裝模作樣很像,握緊成拳青筋暴起,連我都不禁懷疑起來,我難不成當真和他有仇。然,我十分肯定,我當真未曾見過他。更不可能在幾千年前就結識什麽少君、魔尊!
“既如此,你為何不殺了她?”
“殺?”他呵呵笑了起來,“比起讓她就這麽死掉,讓她永遠痛失所愛,豈不更有趣。”
說着那鋒利的眼神似一把刀,似乎在回憶什麽,嘴角一字字道:“生不如死的滋味……”
這樣的一番神色,陶真真有些動搖了。
只在她遲疑的當口,卧瀾早已手起術法揮了過去,臉上笑得燦爛。他道:“你我各取所需,你得人我報仇。情字傷人,為了祝南亭,這區區疼痛想必你也是受得了的。”
場景到此戛然而止,我覺得胸中悶得喘不過氣來。
——————————
燈火流轉。
瑰陽纏着季長意,想讓他和她去一趟北冥。說是她家人給她定了一樁親事,定了北冥海海君的長子傅酒。她從來沒去過北冥,也未見過什麽傅酒,想先去看看。
季長意沒有答應,瑰陽哭得似乎想把天捅破,說第二日便是她的生辰了,她就只有這麽個願望,求他答應。
季長意沒說答應,也沒拒絕。
半夜他騰了雲下山,我跟着他,見他敲開了方圓數十裏唯一一戶人家的門。
一位老婆婆隔着門警惕地問是誰,他說是迷路之人,尋個休息處。
老人家開了門縫,見了他的樣貌之後,把他放了進去。
他幫這位婆婆治好的多年腿疾,又幫着婆婆唯一的親人,五歲大的孫子治好癡呆症。婆婆感激地想給他跪拜,卻被他制止了。
他向婆婆讨了一碗面粉,勉勉強強做了兩碗長壽面。
卧瀾和瑰陽見着這長壽面時,眼珠都快掉出來。說是面,倒不如說是面疙瘩。
看樣子就知道味道一定不好,卧瀾端着面到了門外,吃了第一口就吐了出來,但從第二口開始他竟然一聲不吭吃完了。瑰陽吃了幾口,像是噎住了,季長意笑笑拍她的背:“別急。”
邊吃邊說話。邊笑邊流淚。
瑰陽合着眼淚把面塞進嘴裏,笑得一臉淚水,“季長意,我總算知道,你也是有缺點的。”
但他們這一趟北冥卻并未去成,祝南亭找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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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南亭滿身酒氣地倒在流波山山門前,是瑰陽深一腳淺一腳地把他拽進去。
到了山內露華亭,季長意皺着眉看着祝南亭又灌了三壺酒,出手摁住壺口,“夠了。”
祝南亭甩了甩頭,嗤笑了一聲:“季長意,做個游仙多好…多好…”
四十九。八十六。一百零一。
瑰陽百無聊賴地看着他們,只好自己數着天上星星,數一下說一句“無聊”。
季長意問了半響,祝南亭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還是瑰陽往亭下的池子裏丢了顆石子,道:“南岳仙府的祝南亭要成親了,擺酒三十三天。聽說,娶的是陶唐之丘的山主,叫什麽來着。”猛地拍了拍腦袋,“是了,叫陶真真。”
作者有話要說: 預告預告:女主和卧瀾有糾葛……
☆、022
這下季長意愕然了,疑惑道:“倒是曾聽南亭提起,只是我記得他口中的女子,是東岳幽冥府的司神,似乎姓孟。這?”
“呀,流星!”瑰陽一叫。季長意起身去看,祝南亭一把拉住他的衣裳,似醉非醉:“筆墨。”
待祝南亭最後一筆落下,我已滿臉淚水。如果這并非季長意的記憶,只怕淚水早已滴在了畫上,暈得不成樣子。畫中所畫情景,正是那日昆侖山前,我與他初見時的模樣。
我一身紅衣在石階上站着向上看,他立在石階之上回頭,拄着一把紅玉傘遮在我頭頂。
他靜靜看着這畫,好大一會兒,忽然揉做一團,丢進了池子裏。
我下水去撿,卻只能眼睜睜看着紙團慢慢浸入水裏,一點辦法都沒有。
季長意并沒有說話,微微嘆息了一聲,只在祝南亭不注意的時候,将人像撈了出來,用法術弄幹收了起來。
祝南亭醉倒在亭子裏,喃喃說着話,季長意讓瑰陽把琴取了出來。
這是我第一次見得季長意彈琴,指法熟練,撥弦如玉落,琴聲铮然。琴名更聞,彈了一支《意平生》。
瑰陽聽得有些眼紅,掩去了聲音裏的哽咽:“季長意,要是以後我成親了,你會不會也為我彈一只曲子。”
一攬。一收。一停。
季長意食指一撥,按下了最後一個調子,雙手落在五弦上,道:“不會。”
瑰陽臉上挂着失落,季長意溫柔的聲音低低響起:“我會教你一只曲子。”瑰陽被他戲弄,眼睛裏像是落入星星,湊上去吻了季長意一口。
祝南亭往後一倒,直直摔在了地上。任憑季長意和瑰陽怎麽勸、怎麽扶,祝南亭只是巋然不動。
無奈之下,季長意只好取出收好的更聞,又彈了幾個簡短的調子。
噔噔。叮叮。嗓嗓。
音調輕快,似在談話。
不一會,祝南亭的風度淩空而出,傘面撐開繞着祝南亭轉了好幾個圈。
琴音與紅傘于空中交彙,紅傘似是不情願地飛舞晃動,一直不肯落下。
季長意沉了一口氣,嗓音提高幾分:“風度,聽話。”
最終卻是紅傘妥協了,變作個紅枕頭墊在祝南亭頭下。
亭下池水蕩來數道橫波,我順着這波紋看過去,早就睡下的卧瀾正遠遠看着這處。太遠看不清神情,只有燈光映照下玉色的臉龐一雙黑眼珠黑得可怕。
眼前光景,是祝南亭臉色焦急地來找季長意。他問季長意,當年在碧水溪是否有見到過陶真真。季長意很肯定地搖頭,見到的是幽冥府的司神孟婉華。祝南亭臉色十分不好,讓他再仔細想想。
季長意再次肯定道:“不會錯的,當時是忘川白無常給帶回去的,還數落了好幾句不是。我聽得清楚,是孟婉華。當時她滿身是傷,似經歷過一場惡戰,只怕要恢複很久才能痊愈。”
季長意果然良善,他說的數落,乃是白無常把我罵的狗血淋頭。
祝南亭似被重擊,不可置信道:“那這樣說,真真從未出現過。也從未受傷,未毀容?”
季長意這話也聽得一愣,抿着嘴唇仔仔細細回想着。實際上,在他做出這個表情時,祝南亭就已經知道了。季長意的記憶很好,也從來不會騙他。
卧南亭頭一次,沒喝完季長意釀的雲夢酒就走了。出門的步伐,不似以往風流矯健。
——————————
再一次在回憶裏見到祝南亭,是他來找季長意,說拜訪碧華元君府的時候,發現了那異獸的消息。
卧瀾雙眸一滞,有微微笑意浮現。
祝南亭和季長意依據受害凡人的消息一路追查,查到了蒼山附近。天氣冷寒,眼見要飄雪,季長意腳下一滑眼見着就要摔倒。祝南亭忙伸手去扶,這一扶正好探到了季長意的脈搏上。
片刻之後,他便變了臉色,刷白似蒼雪。
我知道他發現了什麽,他發現季長意體內竟然有上百個凡人精魄。而精魄存在的方式,竟然是吃進體內的。
他如何能相信他的至交摯友,竟會堕落至此,吸食人魄?
不能。不會。不該。
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卧瀾此時驚叫了起來,“山…山的北面好像有黑影飄了過去。”慌張模樣裝得竟十分相像。
季長意打算跟過去,祝南亭拉住了他:“你臉色不好,就留在這裏。山腰處有間茅草亭,你我在那裏會和。”
季長意還想說什麽,但只覺腳下很虛,便也只好答應下來。
祝南亭,他想一個人靜一靜,理理思路,了解一些東西。
卧瀾扶着季長意走向草亭,開口:“師傅,你說這回能殺了那異獸嗎?”
季長意望了眼祝南亭追過去的方向,輕輕道:“也許吧。”
“那師傅為什麽一定要追殺那異獸呢?”
季長意想了想道:“他壞了規則。”
“規則?”
“其一,我答應過秦嶺鎮的阿瑤姑娘,一定會給她一個交代。于臨終之人的交付,師傅既答應了她,又怎能不信守承諾。其二,人縱然有一死,但應該是自己選擇,不應該由他人決定。六界有各自的生存規則,他食了人,害得無數人家破人亡,若還能一直逍遙,我天道顏面何存?”
卧瀾裝作思考的模樣,接着問道:“那假如仙人也食人魂魄呢?”
季長意難得笑了笑:“這不可能。”
卧瀾閃出一個冷笑,道:“萬一呢,師傅?萬一發生這種情況?”
季長意似乎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便細細琢磨了片刻,道:“若當真如此,按照仙律,應當是剔除仙骨,入化仙鼎,受業火嗜心灰飛煙滅。”
卧瀾突然仰天大笑起來,一把甩開季長意,喝到:“季長意,這可是你說的。”
季長意全然愣住了,一臉不解:“卧瀾?”
卧瀾臉上浮現出報複後的快感:“師傅?季長意?卧瀾?睜開你的眼睛好好瞧瞧,本尊是誰!”
卧瀾一聲爆開,那隐藏在身體之下的魇魅現出原形來。
“你不必想了,你那好友祝南亭此刻正在追那道黑影呢?只怕他回來的時候,就只能給你收屍了。”
天色低垂,北風呼嘯,似乎要下雪了。
季長意一時站立不穩,找了顆樹靠着,聲音像是從嗓子眼裏掉出來:“卧瀾呢?”
魇魅呵呵笑道:“卧瀾?卧瀾不就在你跟前嗎?”
又故作恍然一悟的樣子,“你說的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卧南山啊,早死了!你歷劫時遣他下山那次就死了。”說着,又像是想到了什麽,嗓音變得溫柔起來:“師傅,我熬的魚骨湯好喝嗎?那熬了九個小時,加了九個精魄的魚骨湯,味道怎麽樣?”
灰白。梨白。雪白。
最後,他的臉色是毫無生機的蒼白。
咕咚一聲,季長意的拂雲掉在了地上,他也順着樹幹癱坐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人間晚報》今日頭條:《真相揭開的一天,又觸動了誰的心弦?》
☆、023
魇魅似乎很滿意季長意的表情,壓低聲音道,“哎呀師傅,你怎麽這麽狼狽,你看這麽幹淨透着仙氣的衣服,居然都沾了泥了。”
季長意一臉的頹敗,他全身都在顫抖,顫抖的說不出話來。
魇魅竟又化作卧瀾模樣,高高在上俯視着他:“季長意,怨不得別人,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說着面露狠色,道:“你兩百歲那年,殺了一只夜鬼還記得嗎?”
季長意不住地搖頭。
卧瀾十分不滿,哼道:“那時我費勁千辛萬苦逃出淵底,只要再吸一個人的精魄就能修得人形!只要一個!成人之後就不用天天吸食!是你,是你多管閑事!害我至此!你當時多風光啊,兩百歲,一個兩百歲的黃毛小兒竟然擊敗了一只五千年的夜鬼!是你害了那些娃娃,是你害得我變成魇魅!這些,都是你害的。”
季長意身形搖晃,半天吐出一個字來:“孽障。”
卧瀾一手掐了過去,臉色微愠:“那你豈不是孽障的師傅?孽障的師傅該是什麽,孽障的師傅還是孽障!大孽障!”
又悠悠笑道,“你聽,好像祝南亭快回來了呢?”
季長意的面色有幾分舒緩,但幾乎立刻就寡白起來。他想得不差,卧瀾怎會輕易放過他。魇魅已将一根手指戳向了季長意的頭頂心,就像當時對待卧瀾那樣。
魇魅面上是志得意滿的狂笑,他似乎覺得有趣,又道:“好師傅,這是換魂。這一刻你還是季長意,下一刻可就是魇魅了。你猜猜你和祝南亭打起來,誰生誰死?”
他用了換魂,将他與季長意換了身份。而現在,他要讓季長意和祝南亭自相殘殺。
接着又道,“不過這次的換魂我稍微又做了那麽一點點提升,二度換魂。要是祝南亭一劍刺中你的胸口,換魂二度開啓。眼見着是他殺了魇魅,可死得卻是他咯。”
季長意似乎費了很大的力,才說出一句話:“你想報仇,找我就是!為何要牽連南亭!”
魇魅冷笑了一聲:“師傅,欺師滅祖可是罪大惡極,徒弟怎能做出這大逆不道的事。”
接着又道,“待換魂結束,這世間便不再有卧瀾了。南岳祝南亭和拂雲季長意還是摯友,難道不好麽?”
季長意笑了兩聲,這笑聲叫人聽來,無邊無盡的剜心。
魇魅似乎還不滿意,溫聲道:“原本,他今日是不用死的。只可惜,你們這樣窮追不舍,自己來送死。對了,“他一頓,面上十分開心,“至于你說的牽連,這可就不對了。祝南亭摯愛害我損失千年道行,他的至交又害我失去成人的機會。你說,他今日是不是非死不可?”
祝南亭折回來時,見到才場景,便是“季長意”被“魇魅”死死掐住。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一掌仙力劈了過去,砍了“魇魅”的一條手臂。
“季長意”脫了身,喘了喘氣,後退幾步,道:“當心。”
祝南亭“嗯”了一聲,再起一掌直朝“魇魅”胸口劈去。季長意與祝南亭相識百年,一出手便知曉對方招式。所以,祝南亭如何厲害,卻始終沒有傷到“魇魅”要害。
卻只見“季長意”将拂雲劍朝他抛了過來,道:“胸口。”
祝南亭接了劍,仙力灌注劍身,散發着瑩瑩幽光。幽光越盛,便是持劍之人意念越強。
“魇魅”欲逃,“季長意”飛身擋了上去,撞上一道黑霧,栽了下來。
祝南亭一見,怒上心頭,直直便朝“魇魅”胸口飛去。
底下,是怡然自得、擦着嘴角鮮血、樂得看戲的“季長意”。
神劍認主,劍身抖得不成樣子,祝南亭起初拿捏不住。然,如何使喚拂雲,是季長意親自教授的,祝南亭哪裏肯往其他方面想。拂雲越掙紮,他仙力便更加一分。
“魇魅”他想開口說話,想叫一叫祝南亭的名字,可“季長意”哪裏給他這樣的機會。他想逃,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可祝南亭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黑霧之中,祝南亭看“魇魅”似乎在寫着什麽、畫着什麽,他持劍淩空刺過去的時候,正好劈開了“魇魅”寫的字,是一個“逃”。祝南亭并沒有多想,手裏的拂雲揮了過去,可是沒有刺中。
祝南亭身後,站着騰雲而上的“季長意”。他朝“魇魅”露出一個若朝陽般的笑,一只手就要向祝南亭背後襲去。
“魇魅”一分心,黑煙朝祝南亭背後急去。正好此時,拂雲正中“魇魅”胸口。
可在祝南亭身後的“季長意”并沒有下手,他不過聲東擊西。還裝模作樣地喘着氣,說了一聲“好”。
按照卧瀾的計劃,祝南亭刺中“魇魅”之後,換靈便會啓動。那隐藏在“魇魅”體內的季長意便同祝南亭換了靈,殺的是“魇魅”,可死的卻是卧南亭。
這一切,做的如此只好。只是不可能了。
刺中“魇魅”的時候,祝南亭看見“魇魅”眼角居然流了淚。
正是堕沁紅攢骨冢上那副壁畫場景。
下一秒,“魇魅”震開祝南亭,一雙利爪自己戳進了胸口,血噴了出來。
溫暖如他,怎麽可能看着別人因他而死?更何況這個人還是祝南亭。
祝南亭被震開數丈,卻也驚住了。
那“季長意”呆呆立在雲頭,“魇魅”看着過去,露出一個笑,使了火咒,一團大火燃上全身。
歇了片刻,祝南亭飛身上去,想邀季長意同走。
卻只覺胸口一涼,低頭一看,一個血窟窿出現在心髒的位置。
他慢慢轉過身,是“季長意”。
“季……”
“季長意”似乎不想聽他說話,一臉鎮靜地看着他:“噓!是你殺了他哦!”
我已痛的不能呼吸,仿佛心髒全都絞在一起,結成一個死死的結。便是輕輕一吹,都痛至全身。
那大火燒了一盞茶時間,火焰慢慢熄了下去。一顆鴿子蛋大小的淡藍色透亮珠子浮現在空中,周圍還散發着仙氣。那是季長意的仙珠。
祝南亭的神色我已沒有勇氣去看。
只飄了片刻,那珠子便在空中亂飛起來,好像在畫着什麽。
“季長意”被這吸引,也張望着看了過去。
祝南亭臉色似霜雪一般白,手裏的拂雲如一把普通的劍,掉了下去。
下一刻,拂雲破雪一出,斬落雪萬千,擊中了季長意的仙珠。仙珠一破,砰的炸開,爆出無數碎片。
“季長意”愣了好久,忽地退了好幾步,一腳踩上什麽東西滑了一跤。他怒氣一踢,以往季長意送給卧瀾的的柳聲笛斷做兩段,直直滾下了雪梯。
祝南亭還有着微弱氣息,在仙珠出來的時候,他就都明白了,于是使喚拂雲一擊。
堕沁紅手中的拂雲,帶有一道弧形缺口,便是這一擊造成的。
祝南亭一身是血,嘴角譏诮,拼着微弱氣息:“縱然是死,也不該是你來定。”
“季長意”遠遠望着掩在雪裏的斷笛,又看了看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安靜地飄着雪的雪空。
忽而,他往心髒處輸着靈力,反反複複試了幾次,臉色越來越差。終是捂着胸口跪了下來,像是有撕心裂肺的痛。
過了好一會兒,卧瀾才喃喃自語,“季長意這顆心是用不了了。”
猛然間,他擡頭看向了祝南亭,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他慢慢爬了過去。
聽了聽。看了看。敲了敲。
他在祝南亭的心髒處反複做着這三個動作,笑得無邪。
祝南亭身上再出現了一個血窟窿,洞胸而過,只餘一絲微弱氣息。
我瞧見祝南亭染血的嘴唇在念着什麽,埋在雪裏的風度忽而飛出,繞着他急速轉着圈。
風度護主,若是主人有難,具有靈氣的神器會拼死一搏。卧瀾受了重創,只要這一次能插進他的胸口,那麽他決計活不了。
風度的顏色越來越豔,勝過殷殷紅血,如急飛之光閃到了雪空。從長空斜下,這樣力度與勁度的一擊,哪怕會偏差一些,沒那麽精準,卧瀾即便不會魂飛魄散也萬萬不能再活。
可,紅玉傘沒能再次插|進卧瀾的胸口。
紅傘淩空凝聚仙力,隐約已經見得蛻化出利刃模樣。可也正是這無比強大而又熟悉不過的仙力,竟然凝聚起了季長意的兩縷游魂。季長意抱着必死之心,讓祝南亭全力一擊,仙珠破碎,魂魄也盡數散去。可祝南亭與他乃是至交,哪怕只是對方的神器,僥幸殘存下的游魂也感知到了這份熟悉的氣息。
我看得真切,那游魂只是勉勉強強湊成兩縷,顫顫巍巍依附在傘柄處。若無仙力牽引,只怕風一吹,便會消弭殆盡。
保住游魂與大戰卧瀾,只能選一個。若是保住游魂,祝南亭今日必死無疑。若是拼死一搏,卧瀾必定魂飛魄散。
我生平第一次,從祝南亭的眼神裏讀出了不甘。
風度劇烈的掙紮着,已經幻化出的利刃尖,時而褪去時而幻出。卧瀾猛地一驚,仰頭去看,神色大愣,“季長意…游魂…”便也顧不得一手鮮血,騰空去搶。
風度忽而撐開,慢慢轉了兩圈。傘下罩住了拂雲和兩縷游魂。游魂聚到了傘內,傘骨一合,劃破卧瀾的衣角便破空而去,成一道紅光消失在茫茫天際。
祝南亭這一生,最後一句話,語氣高傲似天上月,“雖死,未悔。”
雪越下越大,大戰之後的慘烈覆上落雪,消失得幹幹淨淨。
卧瀾靜靜立着沒有動。
不知過了多久,祝南亭的心髒被他取了出來,他仔細盯着看了會兒,露出了一個像真的季長意一般的笑,幹淨溫柔地沒有一絲戾氣:“這個好…這個新鮮,還能用。”
這一次,祝南亭連微弱氣息都沒有了。
飄飄揚揚的大雪直下,覆在蒼山上,覆蓋在祝南亭身上,白茫茫一片,像是人間白頭,真幹淨。
季長意原是這樣死的。
祝南亭原是這樣死的。
作者有話要說: 《人間晚報》今日致歉信:由于編輯部所有記者編輯均已哭瞎,無法完成正常工作,故今日停刊一天,望您諒解!
☆、024
額頭上的劇痛,将我生生拉了回來。
眼前面目全非,之前包裹我的紅繭也早已褪去。碧泱和若耶立在我身前,緊繃着堤防眼前卧瀾。
我想站起身來,腿起了一半又跌了下去。碧泱這才發現我醒了,忙回過頭來扶住我。
“堕沁紅呢?”我一開口,聲音竟是抖着出來的。
碧泱暗了暗神色沒有說話,若耶像是終于憋不住,将哭聲放了出來,“瑰陽姐姐為了救我…被…被他們害死了。”
我身子一僵,用力握了握若耶,她感受到了異樣,不解地看了我一眼,我做了個十分輕微的動作,暗示她不要多問。
卧瀾哈哈狂笑,越過若耶,吹了吹拂雲上的血珠,死死盯着我:“把你身上的游魂交出來,否則,死一個也是死,死四個還是死。”
我扶着碧泱,呸了一聲:“你殺了季長意和祝南亭,如今還用着他們的身體,真惡心!死有什麽可怕的,死了正好與他們作伴。先前我總以為是祝南亭負我,咽不下胸中一口氣,錯怪了他這幾百年。如今知曉了這些,他不曾負我,也不負任何人。反正我活着這麽些年,死了不過就是一堆白骨、一抔黃土,沒什麽遺憾惋惜的。”
“呸!賤人還敢說這些大言不慚的話!”
我這才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