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事·桃花劫 — 第 8 章 (8)

那角落裏,陶真真手持玉沉硯一身戾氣瞪着我。 碧泱身子一緊,朝着陶真真就揮去一招仙力。可畢竟力有不逮,半分作用也沒有。 雙眸怒火沖天,陶真真早已沒了往日理智。…

那角落裏,陶真真手持玉沉硯一身戾氣瞪着我。

碧泱身子一緊,朝着陶真真就揮去一招仙力。可畢竟力有不逮,半分作用也沒有。

雙眸怒火沖天,陶真真早已沒了往日理智。她瞥了一眼碧泱,嘴角一斜,諷笑道:“怎麽?一個帝昊不夠,你這水性楊花的賤人不單勾|引俊上,連這小白臉也不放過?”

碧泱臉色發青,呼之欲出的怒火叫我強行摁了下來。

這番侮辱的話,如今早已激不起我半分怒意。手上赫鞭力道重了幾重,此刻我頭腦卻是十分清晰。

“陶真真,你我這幾百年的恩恩怨怨,今日該了了。”

卧瀾面露殺意,與陶真真對視一眼,輕喝一聲:“還真是一樣的冥頑不靈,自己找死!”

“說笑了,你傷天害理,找死的是你!”

陶真真早已不管不顧念動靈語,劍陣呼嘯而來。卧瀾拿着季長意的拂雲,故意擦拭着上面的血跡。劍身擦淨,二指寬的劍光耀得我眼眶有些生疼。

結界內紅光黑影一陣翻飛,我身上被劃開好幾道血口。若耶和碧泱不是他兩對手,便只能依靠若耶的神器時時逃脫。

卧瀾冷笑兩聲,“怎麽,比起五千年前,你的法力竟然一點長進都沒有?”

我側着一躲,想起慘死的祝南亭和季長意,“若是五千年前我就認識你,你還能活到今日!”

卧瀾手上起了一團火咒,眼神一狠,諷刺道:“可惜那時,堂堂天界少君和魔界魔尊,再加上一個你,也不能奈我何!”面上之得意,叫人恨不得一巴掌就拍死他。

我慘笑兩聲,“正好留待今日!”

卧瀾狂笑起來,“既然是來送死,那可就怨不得旁人了!”旋即眼光如刃,惡狠狠道:“五千年前的賬,也該算算了!”

陶真真趁我不備長劍攜勢而來,嗓音又狠又冷:“取你賤命,為南亭報仇!”

他兩前後夾擊,我躲閃不及,肩頭中了陶真真一劍。

卧瀾哈哈大笑,拂雲劍壓着碧泱和若耶上前,“這小丫頭是個人物,這小子如此拼命,看來很重視你。先殺哪一個比較好?”

我微微笑着,索性将赫鞭神劍往地上一扔,捂住肩上的傷口,笑道:“橫豎今日都是死,不如就大家一起。你若敢傷他們當中任何一人,我立刻毀了這游魂。”

話盡,将兩縷游魂化作兩顆珠子,緊緊握在手裏。

卧瀾神色十分猙獰,拂雲貼近了碧泱脖頸一分。我用力一捏,珠子發出輕響,靜靜道:“不妨你試試。再有,”我頓了頓,“游魂入我體內我怎能不動點手腳,若是你想殺我奪魂,最好就省省。我若死,魂必滅。”

卧瀾眉頭聚成峰,手下加重了力道,若耶痛的呼叫了兩聲。陶真真不管不顧,長劍起驚風,朝着我斬了過來。見我不為所動,卧瀾及時彈開了那仙術。

“你!”陶真真怒瞪着卧瀾。

“兩縷游魂換他們兩個。”

卧瀾身上戾氣漸消,似乎在思索。若耶抿着嘴唇不敢哭出來,止不住的搖頭,“婉姨,不要…不要…”

碧泱眉頭緊皺,雖未開口,但那神色分明在告訴我不要。

“換不換?”

卧瀾面色陰晴不定,遲遲不開口。

陶真真大喝道:“不行!”眼前一花,疾風駛來,轉眼間,還在滴血的劍身再次沒入了我肩頭。

我盯着她,直直開口:“這魇魅身上用的是祝南亭的心髒,你知道罷?”

她臉上神色一晃,“什麽?”

“祝南亭臨死前還有着微弱氣息,是這魇魅取了他的心,用了這幾百年。”

她身體不能支撐,往後一退,沒入我體內的劍抽了回去。玉沉硯帶出一劍殷殷紅血,痛得我全身抖了一下。

“你說謊!你說謊!”她發瘋似的還要來刺,我瞥了一眼卧瀾,一捏手中珠子,卧瀾甩了一掌過去,摔在地上。

“蠢。”

陶真真不能相信,劍鋒轉向了卧瀾。幾招過後,卧瀾輕蔑道:“是又如何?”說着他指了指胸口的位置,“那你知道那狗屁祝南亭心上人是誰?這心裏幾百年想的是誰?”

她的臉色從怒氣紅變得寡白,嘶吼道:“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除了我還能是誰!”

說着便撲了上去。卧瀾哈哈大笑起來,他知道陶真真最大的軟肋是什麽,笑眯眯搖頭,戳着心口:“可這裏半點你都沒有。”

陶真真氣不過,那仙術朝着卧瀾胸口急去。他打定了主意陶真真不會真動手,笑眯眯站立着不動,道:“反正這是那祝南亭的心。”

她臉色慘白,及時收手,仙術反彈回來吐了一大口血。她癱坐在地上,一邊流淚一邊狂笑,“可笑我竟然幫你害了那麽多人命,哈哈哈……”

狂笑了幾聲,她猛然停住了,眼中早已不複清明悲戚眼色,淚水淌過孤注一擲的笑靥:“不,是你!我第一次見他就已心許,若不是你的出現,他怎麽三番兩次拒絕我陶唐之丘的提親!孟婉華,這世上最愛他的人是我,他最終娶了的人也是我!為了他,我可以舍棄一切!你呢,你能做什麽?你不是後悔遺憾嗎,那我今日就成全你!”

看向我的眼神俨然失了心智的樣子。我穩住身子,看着她不管不顧朝提劍朝我奔了過來。原以為得知真相後,她能與我聯手同卧瀾一戰,可我到底低估了祝南亭在她心中的分量,以及…

…對我的恨。

有緣無分,不如無緣。有分無緣,最是弄人。

我苦笑了幾聲,我為他能做什麽?看盡人間冷暖的忘川司神孟婆,哪怕是在如今這樣的境地,也想能奪得一線生機,好好活下去。

沉了一口氣,我看向卧瀾,奮力捏緊了手中游魂珠。

狂風大作,樹葉來了一場葉雨。卧瀾的魅信子伸向陶真真時,她還不能置信。最後掉落下來時,眼珠瞪得大大的,看着卧瀾心口的位置。

卧瀾看着我,眸起危險意味,“只能換一個。”

我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淚水遮得眼前一片朦胧,再次加重了手中力度,“要麽兩個,要麽同歸于盡!黃泉路上,大家一起也不寂寞。”

卧瀾臉色幾轉,最後一掃臉上戾氣,笑道:“同歸于盡是麽,也好。”語畢,啓動陣法,以火咒包圍。

“你!”

卧瀾冷哼一聲,死死盯着我手裏的珠子,複而低低笑道:“不妨這樣,讓你選人生不太容易,選人死如何?今日是季…不..我那好師傅的生辰,本尊破例做一回善人。你們三人我只要一個人的性命,祭他在天之靈。我數到三,選一個。如若不然,今日四具仙骨賀他生辰,倒是百年難得的重禮。他一定十分歡喜,永世難安。”

被他挾持着的碧泱和若耶都重重地抖了抖,難以控制的臉色一僵。

那溫柔笑意褪去,道:“這小姑娘身份不凡,這小子對你又極為重要,你可要想清楚了。”

他所言不差,若耶身份尊貴,倘若她出了差錯,我孟婉華連着整個幽冥府都得連着陪葬。再有,她自小便沒了母親,原本就該多得一分寵,我既承了她一聲“婉姨”,焉有不庇護小輩的道理。

而碧泱是對我最重要的人,在他替我擋了陶真真那一掌時,我就發過誓,日後我不會再讓碧泱受到任何傷害。

“一…”

他平穩的嗓音一出,我全身微微顫抖,掌內沁出無數細汗,握得這珠子已有些滾燙。

碧泱使勁掙紮起來,冷冷道:“換你和若耶。”

我看了過去,熊熊火咒中的碧泱一身藍衫翻飛,鋪面而來的熱浪像極了那時陶真真的萬樹焦花。他從小就只會為我考慮,如今已經會想到若耶,很好。

若耶的哭聲愈盛,一張花兒一樣的臉上眼淚肆流,将頭搖得像撥浪鼓。

“二!”

卧瀾音調猛然鬥轉,嗓音裏浸透着玩弄人于股掌之間的得意。

作者有話要說: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陶真真。。。唉。。。。

《人間晚報》今日頭條:《擇決,是世間最痛苦的事》

☆、025

遠處猛地刮來一陣冷風,風一路流竄進早已作古的骷髅頭,又帶起初入攢骨冢時的嗚咽鬼音。

這一次,這聲音卻并非是那樣陰森恐怖,像是無數只手,奮力拍打着一座永遠無法開啓的青銅門,聲嘶力竭中帶着無盡的絕望。

“三”字還未出口,我道:“事到如今你以為我怕死?這攢骨冢人骨千千萬萬,誰會知道還有一位小公主?碧泱已為我死過一次,還在乎這第二次?倒是你,千辛萬苦尋到了季長意的兩縷游魂,沒想到最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真是可惜啊!你害死了那麽多無辜的人,就算賠上我幾個的性命與你同歸于盡,也不可謂不值!”

手中珠脆聲才起,卧瀾臉色一僵。

“慢着!”

他撤開火咒,放了碧泱若耶,身似游龍一晃,眨眼間便到了我跟前,死死扼住我的手腕。右手鈍痛,珠子一掉,被他搶了過去,呢喃着“還好還好”。

我朝他倆使了個眼色,示意快逃!能逃一個是一個,活着才能報仇。

然,這魇魅怎麽會甘心被我脅迫,才得了珠子,雙手化出一個陣法,将碧泱若耶縛住,皮笑肉不笑:“妄想同我做交易?愚蠢 。”

頭頂一縷白光現出,長長的信子伸到了碧泱和若耶的頭頂上。

吸食神識!

他得意地朝我示威,我重拾赫鞭,冷聲道:“我竟然會信你,是我愚蠢!”

他哈哈大笑起來,那長信子光暈顫動,碧泱若耶于空中不停的掙紮。

我靜靜站着,半分懼色也沒有。不到片刻,他神色大驚,急忙停住了。

卧瀾一把掐住我的咽喉,睚眦目裂,“臭婆娘你做了什麽!游魂怎麽會在他們身上!”

我渾渾噩噩記恨了這兩百年,終于覺得在今日才清醒過來。生如何,死又如何?

手上的珠子不過是個幌子,真正的游魂早在我從回憶中出來時,就暗中放到了碧泱若耶的身上。兵不厭詐,若連這個道理也不懂,豈不白白辜負了人界送我的諸多“謬贊”。

我面對着碧泱和若耶,被掐得不能呼吸,但拼了仙力把他們推出去。掙紮着雙手在掌心劃了個血十字,念起仙決。

“生不得所,死欲揚聲。與爾共消,自傷其靈。甘被刳腸,遂天地性!”

全身血液倒流,混合仙力與封印,自眉心破額而出,急速封了個血印,将他們隔在結界外。

卧瀾神色大駭,“自損印?”

我吐着字:“你..休想…活…”

這印是自損印,癡情司內我偷偷看了俊上的古籍學來的。以血祭出的神印,只有創印和施印者才能解。即便施印者死了,這印也不會消失。

若今日當真天要亡我,不幸沒了性命,碧泱若耶也不會有什麽危險。只是想想這一生最終是與如此異獸死在一處,多少有些不甘心。

我看見碧泱瘋了似的想救我,想破開結界,把卧瀾那根吸食神識的信子砍去。我給了他一個十分歉疚的眼神,小的時候看着他一個可愛的胖吉娃娃,像是在養孩子。

他救了我一次,哪裏還能有第二次呢。

而今日,除非我死,哪怕有再多的不甘心,也絕不會放過卧瀾。

碧泱被結界反彈吐了好幾口血,血噴在湛藍色的衣角,十分炸眼。若耶一邊哭着想救我,一邊又試圖阻止碧泱。

卧瀾又給了我幾掌,只是嘴中腥甜。

施印者受傷愈重,這印便愈加牢固。

最後這一掌,正好摔到了結界邊,我死撐着轉過身。

“快走!若耶,幫…我照顧碧泱…”話混血而出,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見。口中溫熱液體咽不回去,可身體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我素來無親人,只有一個碧泱如今也托俊上的福有了人形,如今我孑然一身,倒也是沒什麽牽挂了。

料想中魚死網破的結局并沒有到來,眼前白光轟然一閃,卧瀾咚地一聲倒了下去。

是俊上。

他先是定定看着我,繼而皺着眉,臉色有些難看。

豈料卧瀾癱倒在地,打量了半天,忽而仰天長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竟然是你,是你!你們…好啊…“他指着我,又指了一下俊上,狂笑道:“兩個了…還差一個,今日就來齊了……”一雙仇恨眼睛死死瞪着俊上,瘋言瘋語說着奇怪的話。

他心有不甘,又揮來一個陣法。俊上只是一揚袖,那陣法便消失得沒了蹤影。

卧瀾笑得猖狂,“那時你們沒能殺了我,這次…”話音未落,他突然魚躍而起,以迅雷之勢結了一個威力無窮的陣法,劈了過來。

我下意識地催動仙術,還未出手,俊上一手摟住我,斂眉瞥了我一眼。

他看着卧瀾,冷聲道:“在我面前猖狂,你算什麽東西。”

俊上手中白光一閃,一道十字揚了過去,卧瀾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摔了下去,被仙罩所籠。

卧瀾幾次試圖破開那仙罩,見此法行不通,臉上浮現出滲人笑意,閉眼念叨起什麽來。

便是在結界之內,我亦能感受到外界強大氣流扭轉。我半肩頭血靠在他身上,從未覺得如此疲倦。他将摟住我的左手圈緊了些,體內有源源不斷的仙力輸入。

我抽動着一張僵硬的嘴,想向他道聲謝,他卻是平視卧瀾,音調有些起伏,“閉嘴!”

頃刻之間,天地變色,結界外黑雲翻滾,那濃得化不開的巨大雲浪裏,有無數骷髅頭狀的白靈嘶吼着往結界沖。

死在卧瀾和陶真真手裏的那些人。

這些魂靈生前慘死,死後被卧瀾用來化靈不得安息,雖然瑰陽将其屍身禁固在攢骨冢內,以防其禍害人間,但已成惡靈。

俊上忽而一側頭,溫熱的氣息呼在耳旁,“困麽?那就睡吧。接下來的場景,并不美好。”

我強力撐着一雙沉重的雙眼皮,死死拽住他的手,緩慢而堅定的搖頭。

他似乎嘆了一聲,将我往他懷裏一拉,重心靠在他身上,騰出手來覆在我眼睛上,“耳聽,別看。”

風嘯聲。凄吼聲。慘叫聲。

俊上的五指并攏得見不到一絲光亮,掌內有些冷,黑暗之中只聽得結界外那撕心裂肺的聲音此起彼伏。還聽見俊上說了一個“散”字,渾身聚起強大仙流,繼而四散開來。

“睜眼吧。”他将手挪開,輕聲道。

黑雲漸漸褪去,晴天朗日。

那仙罩也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卧瀾癱在地上,似乎只剩了一口氣。

卻還是一副不肯服輸的樣子,“輸了又如何,本尊有這麽多條性命陪葬,老子也不虧!”

俊上不知從哪裏得來的拂雲劍,遞到我手上,劍柄下方還有殘存的血跡,不知是誰的。俊上即便在同卧瀾大戰,也不曾停下為我輸送仙力。眼下,握着這拂雲劍,再精神不過。

卧瀾臉色有一剎那的驚慌,一眨眼,志得意滿狂笑起來:“好啊!被你看穿了!那些凡人的魂魄最純淨的一縷就在這顆心裏,怎麽,想要麽?”

我身子無法抑制地抖了一驚,祝南亭…的心裏?

“來啊,殺了我,就能讓那些魂靈安息。來啊。”他挑釁看着我,用手戳着心髒的位置,“怎麽,下不了手?舍不得?”

手裏的拂雲劍像有千斤那樣沉,我茫然地看了一眼俊上,本想從他那裏得來些建議。他只是靜靜看了我一眼,如深潭般幽深的眼珠裏,一如既往的,什麽也沒有。可這這簡單的一眼,我看懂了他的意思。有些決定終究是要自己決定,有些恩怨也終歸要自己了結。旁人,無法插手。

我靜靜看着卧瀾,“聽聞當時祝南亭死後,屍身是季長意送回的南岳府?”

他微微笑着一張臉,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祝南亭的屍身?哈哈哈哈……誰能想到本尊為妖為魔幾千年,到還有一日能得仙封,受凡人供奉享人間香火。不妨告訴你,那金漆塑身的巍峨神像裏,供奉的可是老子的原身。對着一只妖魅叩拜祭奠了幾百年,真是可笑!神又如何樣,仙又如何?痛快!痛快!”

我慢慢冷下來,微微顫抖的身子劇烈晃動起來,俊上摟着我,手下用力,有一股強大的內力傳來。流遍全身,很強勢,也很暖和。

“南岳府那麽多神仙,竟沒有誰認出那不是祝南亭?”

卧瀾唇起諷笑:“季長意一步一個血腳印送回去的,你覺得有誰會懷疑?”說着他似乎回想了一下,“啊,是有那麽一個。祝南亭有恩于那小子,所以那小子悲恸之餘也多了個心。不過……”

他頓住了,一臉惋惜,“不過懷疑又如何,最後還不是待在了這裏。”

食指一下一下戳着心窩。

卧瀾似乎覺得這些真相還不夠,眯笑着盯着我,道:“想來,這世上倒是有一個人能認出,只可惜……”他停住了不再往下說。

是了,這世上唯一能認出他的那個人,那時恨他入骨,自以為認清了他忘恩負義的真面目,恨不得将他碾碎剁爛。

“所以,這顆心可是你的老情人留在世上唯一的東西啊。”

卧瀾似乎料定我不會出手,咳嗽兩聲,左手覆上心髒的位置,接着道:“孟婉華,你猜猜,這顆心裏你占了幾成?想要解救那些愚蠢的魂魄,還是保護着他僅存的這顆心?”

我握住拂雲,沒有再掉半顆淚。

如此場景像極了兩百年前那一幕,祝南亭在游魂和大戰中的不甘。在生死面前,道義與情義究竟該如何抉擇。

拂雲劍刃上的缺口白光一晃,我提着手順着劍柄看了下去。依舊鋒利的刃尖兒,季長意親手刻下的三卷雲紋…當年便是這把仙劍,親自擊碎了主人季長意的仙珠,如今卻還要親自斷送祝南亭僅存于世的一顆心。

如今我握着它,竟能感受到它內裏劇烈的掙紮。主人的至交,它是認識的啊!

見我沒有動靜,卧瀾哈哈大笑起來,“可笑!神仙就是虛僞,一個個道貌岸然。不是號稱至交嗎,祝南亭還不是殺了季長意。不是自認為搭救衆生嗎,那因你們送命的那些凡人又是如何?神?仙?呸!難道你們這些自诩神仙所标榜的道義,就是親手了結至交友人的性命?孟婉華,你下的了手嗎?能嗎?敢嗎?舍得嗎?”

作者有話要說: 俊上啊,您老總算出現了。

《人間晚報》今日頭條:《如果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情義還是道義?》

☆、026

卧瀾嗤笑癫狂,我死命握着手裏的拂雲。只不過是靜思片刻的時間,竟像過了萬年那樣久,久得五感皆無七情全消。若是還能有機會,我只想親口問一句祝南亭,可曾有過哪怕一絲後悔,于我又是否有過一絲遺憾。

可無論會是怎樣的回答,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面前卧瀾那張臉滿是譏诮不屑,我側身微微道:“少君,煩勞你了。”

身邊人未曾說話,一只手覆上了我握拂雲的手,強勢霸道的仙力灌入體內。

我這麽稍微一用力,拂雲似急飛之光,攜萬千仙力筆直奔去。這糾葛百年抑或千年的愛恨恩怨,終在今日有個了斷。拂雲洞胸而過,将那顆心穿了個通透。

抱歉。

我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一步步走了過去,一把拔出拂雲,“我忘川司神孟婉華心狠手辣、歹毒之至,不曾知曉什麽神仙道義。南岳仙君祝南亭與我有同宗之義,既是故交,他生前未竟之願,我來;未成之事,我做。不是人人皆謂女子之心毒如蛇蠍麽?今日種種,你記清楚了,悖德背義取你性命的,是我孟、婉、華。”

無數星星點點的光亮自心髒裏飛出來,這卧瀾不可置信地匍倒在地,瞪大眼珠,“你…你好歹…毒…”

死得很不甘心。

俊上起了一個法陣,将陶真真屍體旁的玉沉硯收了回來。他看着劍身上的血,又低眉看了看我染血半身的慘狀,道:“看來夜弦所言非虛,不惹一身傷,的确不是孟婉華。”

我整個人都沒了重心,只覺天旋地轉,耳鳴目炫,向前栽了過去。

他眼疾手快扶住了我,我垂了垂眼,啞聲道:“拜托了。”

結界破開,閉眼之際,耳側傳來若耶放肆的哭聲。

——————————

我昏睡了十日,這十日裏做了許多夢。夢見祝南亭好端端的坐在樹梢,說擺酒八十一天不夠,說碧泱那臭小子一直擺着臉要怎麽取悅,說俊上長得太危險還是不請了……

我躺在草地上聽他瞎扯,時不時笑答兩句。

他朝我伸過手來,眉梢似春水初起,唇邊笑意漾開,“婉華你看,彼岸花都開了。”

我笑着伸手去拉,十指相扣得正高興,眼前的祝南亭卻猛然換了張臉。

俊上那張臉十分平靜,只是身後的碧泱若耶緊繃臉色,似春風綠岸,終于緩了下來。

“醒了?”

我歉意地點點頭,放開了緊握着俊上的手,低聲道:“抱歉,唐突了。”

不知這話是有哪裏不對,他握着我的手一緊,才又放開,“吐字清晰,還能道歉,并無大礙。”

醒來後,我在人間客棧直直躺了三天,身上受的重傷竟然莫名其妙好了,能把半截身子已入黃土的人拉回來,足見俊上頗有能耐。

三天裏,我不吃不喝不說話。

第四日,俊上沒敲房門,直接就進了屋,将一個血滴墜放到桌上:“季長意有些話想對你說。”

殷紅的血。亮透的墜。

堕沁紅以心頭血做的血滴墜已碎,現下這個不知道是俊上怎麽做的。

我迷糊之中,一咕嚕翻起身來。那凝在血滴墜裏的,是季長意的兩縷游魂。他身體還在,若是将魂魄放進去靜養,興許、興許像碧泱一樣,俊上能幫他恢複如初。

“不。”游魂在血滴裏游走,組成了一個“不”字。

“為什麽!”

“沒有意義”,他寫到。

是啊,我忘了他是誰。他是拂雲游仙,是溫如春風的季長意。那具身體食過魂魄,還親手殺了祝南亭。他怎麽肯呢。

血滴裏又寫道,“南亭”。

我知道他想說什麽,道:“明日便去。”

“謝謝”,他寫。

在攢骨冢待久了,像是幾百年沒有見過晴天、白雲、綠葉。我把窗子推開,熱鬧街巷的喧鬧聲悉數落盡耳中。包子鋪的小兒子不肯吆喝,被老爹急聲訓斥;肉鋪老板手起刀落,誇耀着自己“斤斤準”;胭脂攤前的二八少女笑吟吟地試着顏色,引得隔壁書畫攤前的俊俏小哥看呆了神;謝家小女又偷溜出府被二哥正面撞上,撒嬌耍賴扮委屈打也不是罵也不是……以往覺得這些聲音十分聒噪擾耳,如今卻覺得十分踏實十分可愛。

奈何橋上往來幽魂,總在追問生于世的意思。可人生于世,為己生為己活,不愧天道不愧人倫,不就是意義嗎?

————————

我琢磨了幾下,這才想起該向俊上道個謝。要不是那日他來得及時,只怕如今我也只剩一堆白骨了。

我在樓下桌前找到他,真心實意說道:“俊上,那日,多謝了。”

他舉着酒杯回過頭來,淡淡看着我:“那時,你是真想死?”

我給自己倒了杯酒,連着喝了幾盅,到底是千杯不醉的酒鬼,只覺這酒味同清水:“哪裏,只是心想有若耶做見證,也想為自己博一個身後美名。若是有幸,也能像少君一樣,得立個一祠半廟,正一正忘川司神|的|名頭。”

這話說得嘴中略苦,我擡手又飲了一杯,擋住了俊上的目光。

酒至三巡而無味,又找店小二添了兩壺。小二苦着一張要哭的臉,說這幾日的酒都叫俊上一個人給喝得差不多,白天也喝晚上也喝,原本以為我是來勸他少喝些的,哪知也是個酒鬼。

見我茫然看着他,俊上飲盡杯中酒,打發走了小二,道了句:“杜康解憂,豈有不愛之理。”

他定定看着我,見我毫無停下的意思,摁住酒杯:“走吧。”

“什麽?”

“禦成君廟。”

我愣了愣,低聲道:“謝謝。”

——————————

虞光山,禦成君廟。

是有兩百年了,兩百年未曾見過了。

山腰伫立着的一座廟,香火不旺,通往廟宇的路旁,連雜草都長得有三歲孩童深。山中斷落的枯枝殘石,已然長滿了青苔。

踏進廟門口,依稀可辨的香爐鼎斜倒在地,本該香火不斷的爐鼎長滿了不知名的野花野草。想必是聽到腳步聲,廟內東西兩側的古松樹上,吱吱呀呀驚起無數烏鴉,翅膀撲打在樹上,古老的松針葉和灰塵簌簌落了厚厚一層。正堂裏破敗不堪,正中央那金漆護身的神像,挂滿了蜘蛛網。

陶真真愛他如此,卻怎會将這府廟放任成如此地步?可這一切,我卻不再想知曉了。

那神像裏塑封的,是卧瀾的真身,難怪竟然一點精氣神也沒有。

我看着手裏的拂雲劍,化了一個陣法,長劍攜淩厲寒光直入,巨大光圈波動四方,屋內灰塵紛紛落了下來。落不盡的灰塵裏,神像砰然碎裂,散座無數金色齑粉,慢慢消散在屋內。

俊上一揮袖,那原本空置着的地方又出現了一尊神像,比原來那尊多了英氣正氣。我昏睡的時日裏,他親自到天界找了神君以祝南亭身前衣冠重鑄了神像。

原來金漆護身的祝南亭,竟是這般正經模樣。

我撕下一角裙角,順着神像一一給擦幹淨,嘀嘀咕咕說了好些話。待直起身來,竟已是半夜十分。

廟中枯葉雜草,我拜托了俊上。只見他手一揮,便是整潔澄亮的一座廟,半分荒蕪的痕跡也沒有。

我上了香,點了燭臺。那紅血滴動了起來,季長意的兩縷游魂掙紮而出,飄到了神像眼前。

我眼眶一酸,幾乎要掉下淚來。

俊上負手而立,靜靜看着。我存了半分僥幸,開口求道:“有沒有可能…”

能……活過來。

他轉頭看着我,沒說話,也沒反應,只是那眼神分明已經告訴我。

不可能。

身側猛的一冷,我手忙腳亂擦了擦眼淚。那黑無常背着手慢悠悠地出來了,很不好意思的咳了咳:“你就別急着抹眼淚,反正這回丢臉都丟到整個天界了。”

我愣了一愣。

黑無常一邊扼腕,一邊嘆道:“也不知是哪位尊神的好主意,你這回在攢骨冢的所見所聞,我們可是一下眼睛都不眨地看完的。”說着,又嘆口氣,裝模作樣:“看來,那個誰也不是負心漢,不過被那卧瀾和惡毒的女人蒙了眼。你眼光也還是可以的。”

我原本悲哀滿腔的心情,被他這一攪,甚有幾分生氣。

卻見他對俊上道:“俊上少君,你要的東西幫你帶來了。這一攤子的事兒,我就先撤了。”

又朝祝南亭的神像作了個揖。愣了片刻,奇怪地笑了一聲,“以往錯怪你了,如今雲開月明,珍重吧。”

說完,看了看我,沒像以往擺個高深莫測的笑,反倒眸光幾閃,話到嘴邊幾次,才道:“拿着。”旋即,便消失了。

是那時祝南亭丢進池子裏又被季長意撿起的那幅畫。

俊上将手裏的東西遞給我,終究未道一字。

是拂煞燈。

天界用以拂去鬼怪煞氣的聖物。

我驚詫地看着他,他微咳一聲,“禦成君府廟是天界所封,如此破敗也是天界之責。”

我将拂煞燈點燃至于龛前,燈火明亮,那兩縷游魂竟落盡了燈芯裏。待游魂完全落盡,那燭火又亮了一番。

俊上似乎并不意外,道:“此前禦成君廟被卧瀾蓄意破壞,才致破敗至此。如今有拂煞拂雲相護,也好。”

我欲開口說話,卻見得那拂煞燈內燭火搖曳不定,慢慢地,組成了三個字,“對不起”。

是季長意。

風吹了進來,神像前的其他燭火左搖右擺,似乎是在否定這句話。

那堂中屢屢青煙袅袅而上,于神像前浮現兩行字:“不曾怪。不曾悔。”

拂煞燈火沉寂了幾下,又跳躍起來,出現一個顏筋柳骨般的“好”字。

青煙浮動,化作字句:“一如當時。雖無琴酒。不欠南風。”

還是拂雲游仙,還是南岳仙君。還是更聞起,還是風度在。

那字句慢慢散去,我手裏那幅畫像,落到了地上。我彎腰去撿,見上面的空白處現出字句。

“一場緣,兩心牽,三生四海結紅鸾。

五更鹧鸪天,六道夢華年。

七弦八書,亭南錦書傳。

九曲音聲斷,十裏忘川寒。

百般念,千回怨。萬種過往,終道是緣淺。

萬雲天,千山連。百般思量,獨坐飲悲歡。

十指繞心燃,九轉夢魂參。

八夜七燈,閣北枯燈伴。

六長長長散,五朝朝朝觀。

四水眠,三聲慢,兩盞一壺釀離散。”

所道千言萬語,終究再無一“憶”。

作者有話要說: 提示:數字辭裏面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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