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事·桃花劫 — 第 24 章 (24)

!當我傻!咱兩個現在一模一樣,看你還怎麽使詐!”随即便将我拉了起來,兩個繞着石桌轉了那麽幾十圈,叫黑無常分辨不出那個是我哪個是白無常。為了彰顯公平,他還使了個禁…

!當我傻!咱兩個現在一模一樣,看你還怎麽使詐!”随即便将我拉了起來,兩個繞着石桌轉了那麽幾十圈,叫黑無常分辨不出那個是我哪個是白無常。為了彰顯公平,他還使了個禁言術,我兩便只能有肢體動作來比。

黑無常雖平時總是樂呵着,但若是認真起來,連大帝打哈哈讓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都敢不從。是以,他這麽身子往後一靠,骨扇桌前一擱,拿出一副正經模樣來。我倒是知道,這回怕是要憑本市了。

白無常和我輪番上陣,他腰一扭、眼一抛、嫩白手指這麽唇上一點,活脫脫一個甜膩小佳人。

然,黑無常雙眸很是平靜,臉色也很是平靜。

我上前,兩眼珠往中間一擠,雙唇一撅,智障小傻子。

黑無常敲了一下扇子,眉頭成山丘,眼神這麽一瞟。雖沒說話,那意思倒是明确得很:這還指望我笑,回去再學三百年再來!

我這廂還在琢磨,那廂白無常摘了朵亭側的白花鼻尖輕嗅,将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珠眨得像抽筋,湊到了黑無常面前。

那模樣。那眼色。那神情。

我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但因禁言術,只有開嘴大笑動作卻沒有聲音。白無常挫敗回頭見得我捧腹無聲大笑模樣,也是樂得捶地狂抖。

然,那黑無常穩如磐石、一雙眼珠在我倆身上流走,那輕瞥眼神仿若極其有休養的世家公子關愛智障兒童。

見這招無聲表演不管用,我抱着亭側蟠龍柱,做了幾個猴子爬樹的動作。

沒笑。

白無常不甘落後,直接在亭子這巴掌大的地方翻起跟頭來,那叫一個利落。

沒笑。

白鶴展翅。黑虎掏心。登萍度水。

沒笑。沒笑。沒笑。

我同白無常如何費勁心神,拿出了壓箱底的表演,那初時還有幾分端莊模樣的黑無常,後來開扇遮臉打了個呵欠。直接雙腿一疊、悠然晃着二郎腿,一幅茶樓酒肆看戲班耍猴的怡然神情。

“哈哈哈哈哈……”我正擰着眉,冥思苦想這下一步該想個什麽招,我堂堂神農後人,輸了那豈不丟大臉。

這八角清亭亭頂上,轟然傳來一陣大笑。

一道金黃色身影落下,對着我同白無常指指點點,笑聲還未咽下,這話便遮了半句:“你倆…..耍猴……大開眼界……難得……”

帝昊笑得全身抽動,幾分佩服神色看着黑無常:“沒想到你個黑無常還很能忍,他們這都做成這樣了,你還能穩得住。”

黑無常在我們仨身上掃視一圈,一派見慣了大世面模樣,道:“無趣。”

這場賭局終究是沒有分出勝負,白無常罵罵咧咧回幽冥時,我怒着一張臉:“下次再一決高下,我堂堂忘川孟婆盛名六界的名頭,難不成還贏不了你!”

那個“你”字之鄙夷,音調之跌宕起伏,激得他那“就你那小樣還想跟本大爺鬥”的嚣張氣焰又騰起三丈。

帝昊在一旁抖腿敲地,感慨道,得空得給東岳大帝記上一大功,這幽冥府居然沒被我同白無常撒潑拆了,卻還一直井然有序,大帝乃是功德無量、不可不獎!

将白無常送到了這水榭門口,他還在很有意見,帝昊道:“拿出來吧。”

我有些疑惑,難道白無常上天宮不是帝昊見我這段時日以來一直苦着一張臉,特意找來讓我開心開心的?

卻見白無常憤恨着一張臉,極其不情願地掏出了一個東西,遞了過來。

我伸手去拿,他突然縮了回去,一臉緊張模樣:“你你你,可拿好了!”說着思慮兩下,将那封信遞到了黑無常手裏,寶貝道:“她我不放心,黑大你給拿着。”

黑大。白二。紅三。

正是我們互相打趣的“昵稱”。

我幾分好奇,湊了過去,黑無常修長手指已拆開了信封,展了開來。

☆、074

白無常皺着眉一臉痛心模樣,“唉哎,可別弄丢了啊!我那千年狼毫筆、萬年歙公硯,全都身既死兮才寫了這麽一封…哎哎,慢點,別撕了。對對,捧着,捧着看。”

不時哀嚎,他那藏了幾百年的筆墨紙硯,就這麽沒了。那信上筆走龍蛇、汪洋恣肆的筆法,自然不是什麽都同我斤斤計較的白無常所寫。

是大帝的。

上字不多,僅四句:“天塌天,地還地。是非不過,人還如昨。”

黑無常将信放在了我手裏,雖如手無一物,心下卻重似萬金。白無常嚷嚷道:“萬萬沒想到,本無常第一次上天,竟然只是為了送封家書。”說着,很是不滿地出了水榭,回了幽冥。

我沉了沉心,收好信箋。

是了,家書。

黑無常留在水榭繼續養傷,我卻不得不真正正視起那夷山一線天的決戰。

——

俊上化身斷舍離的這些時日裏,天界損失頗為嚴重。妖族妖君十四剎和魔族聖使沉檀帶領的妖魔兩界,橫行霸道肆無忌憚,據南岳大帝呈報,占了好些仙山福地。這些仙山福地分散四海八荒,雖四方天帝都已派神将前往各自轄區,但這些神将神力不一,收回來些許,但更多的卻是不堪一擊、潰敗而逃。

是以,更加助長了妖魔兩界氣焰。

眼下,這十洲仙府、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都眼巴巴的指望我,一個神力抵不上俊上一根手指頭的神農後人,來護衛天界。

我身負遺神之力,可這誅天滅地的力量如何解開能為我所用,卻是沒有誰知道。那方皓天鏡已供在我房裏二十餘天,卻再也求不出什麽神召來。

如今四方天帝給我訂了詳細而周密的解封計劃,如一顆被反複試驗的大白菜,煎炸蒸煮炖,只盼望瞎貓撞上死耗子,這顆大白菜能在決戰一線天前變成顆高山雪蓮。

是以,入化仙鼎,化去半條命。入浮屠池,留了一身如紅線密布傷。摘星樓慎思,打坐到雙腿蒼白,一跟頭從百丈高的樓臺摔了下去。雷公電母和着風神雨神,連着劈了三個時辰,除了将我一頭黑發炸成那朝天的雞冠刺桐花,半點作用都沒有。

最後太上老君一思忖,将我丢進他的八卦爐裏,火眼金睛遺神之力倒是沒練出來,反倒是烙得身上沒一塊完好的皮膚。

是以,如今我這地步,莫說是始祖後人,便是說六界罪人、十惡不赦下地獄的罪人也未必經受過我這番痛楚。

但,沒人覺得有哪裏不對。

這日,四位天帝急着臉來回踱步,眼見着臨戰時間越來越近,我這半點神開的跡象也沒有。便想出了一個主意,那時入化仙鼎不成,多半是外力作用不到位。便想着讓我再進去一次,外間着火德星君以十丈業火相助,興許能有個鳳凰涅槃的效果。

身上八卦爐裏烙得傷還沒好,一說話扯着周身狗咬般疼。我垂了垂眼,示意他們該怎麽就怎麽吧。

還沒出淩霄殿,帝昊黑着張臉騰雲落了下來。如今天帝被俊上所傷,這中央一方的天君職位,便暫由帝昊接手。但他到底資歷淺,同幾位天君便不太能說上話。

見他黑着臉,卻還是恭恭敬敬給我行了個禮,對我再入化仙鼎提出了不同看法。

帝昊以往那嬉笑怒罵的神色一掃而空,頗有幾分天君威儀力争道:“便是神尊再有在遺神之力,恐怕也架不住幾位天君如此肆意妄為。那化仙鼎,我已差太上老君收了起來。暫時不會出現在天宮。”

黃帝與玄帝向來心性高傲,被他這麽個晚輩一嗆,怒意橫生,便争吵了起來。

帝昊又因此前天帝求助借兵一事,耿耿于懷,這大殿之上,便很是吵鬧。

一會帝昊極力反對讓我再試什麽辦法。一會幾位天君怪白帝養了個孽障。一會又扯到五位天帝擱置未決的幾處仙山洞府。

是以,很煩。

我撐着裹得像粽子的手,直起身子,開不了口,便劈了一個仙力過去。

殿下立馬靜了下來,全都不忿地再給我拜了幾拜。

我扯了扯嘴角,那聲音如石塊打了個水漂,道:“五位天君……嘶…無須争吵,本…嘶…本神自有辦法。”那幾雙憤然眼珠裏,燃起灼灼光亮。

我擺了手,他們安心地退了出去。只是白帝走到門邊,又回頭說了兩句道歉的話。帝昊卻還是站着沒動,見我看着他,他一揮手,邊上伺候着的八個小仙娥識趣的退下了。

“你當真要如此?”他皺着眉,語氣很是不好。

我掃了一眼這體無完膚的身軀,想說但實在太痛,便只好點點頭。

他一雙俊眉,從山丘蹙成山峰,“可假若重九霄是騙你的,他本是魔界魔尊,怎麽可能幫你!”

這話到了後頭,連帝昊都說得沒有底氣。縱然重九霄是騙我又如何,眼下,并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那日,鎮守南天門的神将急急忙忙來報,說是抓到了此前俊上的跟班,一個六歲大小的孩童。

我當時才受了雷公電母三個時辰雷劈,也還是用着一口氣,跌跌撞撞去見了他。

一盞茶喝着。一雙腿蕩着。一張臉平靜着。

這恍如隔世的再見,他還是這十分潇灑的模樣。倒是他從茶盞後擡起眼來,怔了怔,才察覺眼前顏色十分不好,大白天裹着厚披風,看不出半點仙樣的正是我。

他跳下椅子,幾分真心幾分假意道:“你怎麽這麽個樣子了?”

我裹緊了披風:“這個樣子是什麽樣子?”

他一撇嘴,舉着雙手上的仙铐,示意我給解下來。帝昊同他去過不周山,知曉他巧言善辯,便在他面前化了一道仙罩,叫他有話就在仙罩另一端說。

他卻像是受到了極大侮辱,冷哼一聲:“本尊好心好意來助你,竟得了這樣的待遇?”

我雙眼看着他:“怎麽相助,是再引我上鈎,幫了俊上大忙?還是這回換個法子,直接滅了我?”

以往我雖時時記得他是魔尊,但這張孩童模樣的臉和一直還算良心的行事,卻讓我放下了戒心。

只是如今,重拾信任,不再那樣容易了。

他自顧自笑了一聲,嗓音桀骜:“你以為我甘心來幫你?”說着,怒上眼眶,兩眼一泠:“若非…”說着驀然停住了,面上驚詫神色一晃,話鋒一轉,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若他日你神開不成,千萬別來求我。”

他被天将帶入天牢之時,還依舊睨視萬物,很是自信:“孟婉華?神尊?可千萬別來求我。”

卻沒料到,如今,我似乎當真要去求他了。

紅鞭痕醒目。十六根鐵鏈拴着。懸挂在暗無天日的牢頂。

我在天牢見到重九霄便正是這個樣子,明明我曾說過關押即可,不許施刑。那執法神将見我臉色凝霜,已是撲通跪了下去,期期艾艾道這是幾位天帝的旨意,他們只是按旨意行事。

我裹緊披風,冷哼一聲:“這麽說,便是不将我放在眼裏了?”

神将身子一僵,顫聲道:“小神…不…不敢,只是…”

卻還沒等他說完,我揮了個仙術過去,他想躲開,卻還是直直跪着受了那招霜色九天。片刻後,整個身子便面起霜雪,躺在了地上發抖。

一旁跟着的星君忙揮了揮衣袖,将重九霄放了下來。

重九霄呸了一口血,活動着筋骨,道:“怎麽,來求我了?”

身後那一直唯唯諾諾的星君大聲斥責兩句,我扶着那長凳坐了下來。

我順手摸起那牢房內的刑具,冰冷泛着寒光,挑起一根長鞭,道:“我初上天宮,受的那裂骨之刑,用的正是這樣油光水滑的鞭子。你眼見他不長也不紮實,但用起來,卻是兩只巨獸用勁拉扯,也是不能扯斷的。”又接着拿起一盞油燈,道:“這燈一點,再是石頭心腸很是能忍的人,也立馬眼淚傾盆直下。”

重九霄動動兩只胳膊,“你想說什麽?”

我搖搖頭,“随便說說吧。”

他撲哧笑了一聲,“你不曾想過會有今日這局面吧?”

的确不曾想過,我坐了下來,靜靜看着他。

“你同俊上…不,同他認識已久,可有什麽辦法?”

重九霄動了一下身子,似乎這受刑的地方痛得着實有些難忍,但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孟婉華,同數千年前相比,你好像沒有一點兒長進,行事尚不如那時果決。”

他這番話已是第三次提及,一次是在般若海初見,再一次是俊上受傷回幽冥我同他聊天那次,再有便是這次。

可哪怕我是神尊,哪怕那方能知神魔前後事的皓天鏡,對于他所言之事,也無法查找到半分蹤跡。

他似乎看得很是透徹,“你同俊上必然會有一戰,但你毫無勝算。除非…”

這話聽得我終于有了絲希望,“除非什麽?”

“重臨古境,逆天改命。”

作者有話要說: 從一開始殺死祝南亭和季長意的魇魅說和女主有舊仇,到重九霄說認識女主,終于要開始答疑了啊啊,等好久了……

☆、075

癡情司內,重九霄瞧着二郎腿,十分悠閑地打量着我,手指一搭一搭敲着石桌:“你想清楚了?逆轉天命,是要付出代價的?”

一朵蘭花旋轉着慢悠悠落了下來,我伸手落進掌心,道:“什麽代價?”

他身子一直,撇了撇嘴,“生命的代價或者情感的代價,我亦不知。但有一點卻是毋庸置疑…”他賣了一個關子,見我十分平靜地神色後,自覺無聊,接着道:“你不會再遇上俊上了。”

我低下頭,腦子裏閃過很多東西,卻一點都抓不住。

“那麽他會一直平靜地活着麽?以俊上的身份?”

重九霄那嬉笑神色一閃而過,抱着手看着我,眼神冷靜,“會。”

我倒了杯酒,“那麽我呢?”

癡情司外,有仙家匆匆走過,青龍提醒似的龍吟幾聲。聲停,重九霄也給自己倒杯酒,舒展了幾下筋骨,道:“也會。”

我微微笑道:“那還有什麽值得考慮的呢?既然都好好活着,哪裏有什麽代價?”

一轉。兩轉。三轉。

重九霄玩味幾分,與我撤開距離,眼珠轉了幾轉,道:“舍了這份感情?你願意?”

我還未開口,他接着質問道:“沒有俊上、沒有碧泱,也無所謂?”

“千千萬萬年待在幽冥,做一個小小的忘川司神?”

他還想說着什麽,我笑着打斷了他的話,“以往,我總想着若是忘川河的孟婆同癡情司的月老打上一架,會是何種模樣。到如今,我倒一點都不想知道了。”我頓了頓,“我知你好意,但比起最終你死我活的結局,從來不曾遇見,不可謂不好。”

所謂重臨古境乃是一種跨越時間的做法,九霄環佩上刻八字,其中“無妄古今”便意味着亘古至今的東西,能令其更改。

他最終沒能勸服我,約定第二日月升中天,便開啓九霄環佩琴。

我将這癡情司內掃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連窗棱的犄角旮旯裏藏的灰都一一清了。帝昊闖了進來,臉色有些不好,“碧泱闖來了!”

話音才落,眼前青光一動,碧泱身子峻拔的立在院子裏。

我咬住嘴唇,拉着碧泱坐下,同他說了好些話。若是這一次成了,這世上不會再有碧泱。但也許等過上幾千年,等我的仙術更上幾層,還是可以再次幫他度化成人形。

只是心頭免不了哽咽,摸摸他的頭:“碧泱,下一次…下一次一定不讓你受苦。”

他平靜着張臉,眼珠子逡巡幾圈,十分肯定地搖頭:“不要。”

我沉了沉心,從他脖頸上解下那枚扇貝,挂到了我脖頸上,擠出一個笑臉:“對不起。”

他眼神忽而慌亂起來,嘴唇不停開合着,似乎極力想說什麽,但最終只是抖着身子,抓着我的胳膊,那一如既往的平靜神情裏,我瞧出了從未有過的企求。

他沒有機會說太多話,被我起了個仙決弄暈了過去。

帝昊在一旁不明所以,急的抓耳撓腮,問我到底有什麽辦法。那重九霄又老老實實回了天牢,但是半句口風都不透露,叫他很是着急。

我擡頭看見那張十分焦急的臉,咽下十分苦澀,朝他恭恭敬敬拜了一拜。

他懵住了,手忙腳亂來扶我,說着罪過罪過一類的話。我卻沒管他,又給他拜了一拜。他急得跳開幾步,問我怎麽回事。

我瞧着他,淡淡道:“帝昊,多謝了。日後,孟婆認識的天宮仙人便只有你一個了。”

他愣着張臉,我擺出個笑臉:“只願以後,倘若你來往幽冥,再也不要提及月老了。”

第二夜月滿,重九霄大搖大擺跳進了癡情司。

我早早地捧出了那把九霄環佩琴,擱在藍花楹樹下的石桌上。

一弦一心,無妄古今。

琴弦七根,他試着撥弄了幾下,琴聲冷冽,似珠玉相碰。

他說他雖能為我開啓古境,卻也不知道會是過去的哪一點,一切只能看我自己的造化。而且,千叮萬囑我不能在俊上面前露出真容,亦不能表露出我的任何信息。否則,非但無法逆天改命,興許六界也會遭殃。

琴聲起,前緣開,今生滅。

腦袋似被人用力捂住,累得我喘不過氣,耳中嗡鳴聲不斷,四肢也如被酷刑撕扯。

幽光。黑霧。瘴氣。

眼前景象,與那攢骨冢有幾分相似。身畔時時有惡魍飄過,便是腳下那看似不尋常的墨草,踩上去也會龇牙咧嘴露出張吓唬的鬼臉,這似乎是片鬼蜮之地。

我思索着這到底是什麽地方,眼前一晃,便有一柄長劍架上了肩膀,嗓音十分冷:“何種妖魔?”

心驀然一停,滾動幾下,我顫顫巍巍擡起頭。那冰冷嗓音道:“別動!”

我張了張嘴:“俊上。”

此處正是當年俊上大戰燭陰将其斬落的寂滅之淵,那雙眼珠十分冷澈。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正想伸出手招一招,他手裏的軒轅劍又貼近了幾分。

我轉着眼珠盯着他,不知這時燭陰是已經被他封印了,還是沒有。

他欲将我面上輕紗挑下,我一急,退後幾步。可心裏卻已然明了,眼下他還是看得見的。

寂滅之淵常年無晝,從我來的那一刻起,便是幽深的夜。

他仙術卓絕,自然能探知我并非妖魔,但無論我如何解釋,那眼眸裏的懷疑始終不曾減少一粉。

“俊上,為什麽不回琅軒,回仙界?”

他緊緊握着軒轅劍,臉色十分冰冷:“你問這麽多做什麽?”

我扯着手裏的一朵九瓣花,搖搖頭:“五…”

話才起頭,一道黑影刷得耀得我眼前一花,同樣被困此處的重九霄。然,此時他還是那睨視六界的魔尊。八尺身軀,不威自怒。縱然是被困在此處,也是半分尴尬窘迫的神色也沒有。

重九霄眯着眼提防着我,“這女的是誰?”

俊上搖了一下頭。

頭頂弧線飛過,重九霄朝俊上扔了一只兔子,飛身往一棵嶙峋老樹上一癱:“紅燒。”

俊上冰冷眼色淡淡一瞟,正想說什麽。我一把接過兔子,“魔尊,燒至幾成熟?”

眼前那熊熊燃燒着的一堆篝火,稀裏嘩啦落進幾根枯柴,火星四濺,我往後撤幾步。頭頂冷意襲來,我只是專心致志翻烤着手裏的兔子,靜靜道:“魔尊不必訝異,我非魔族中人,對你沒有惡意。”

俊上坐在我對面,一雙靜若寒潭的眼珠看着我。我微微颔首,朝他笑了笑。

肉香四溢,聞得我都要流口水。重九霄十分不客氣地一把搶了過去,着實贊嘆了幾句,他幾次借着要答謝我的名義揭開我臉上面紗,卻都被我識破了。

待得那紅燒兔子下肚,重九霄索性不再裝出那禮貌模樣,正經看着我,言語間頗多威脅的語氣:“你到這寂滅之淵究竟有何種目的?”

我往火裏添了些柴,“救人。”

只聽得那從鼻腔內飄出的“哼”聲,十分蔑視,“救人?”

我呵呵笑了幾聲,實則他倆早已用法寶查過我,但算算現在的孟婉華只不過還是彼岸花裏的一抹靈魂,即便翻遍六界,也查不出關于我的半點消息。我微微道:“你們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來這裏的初衷是為了救人,不會害你們。”

重九霄只是輕輕一笑,那笑聲裏連半分都不信。

"即……”

我還才出口,四面八方的強大氣流湧了過來,慢慢聚合成八個黑色圓物。重九霄呼了一口氣,挑了一根趁手的樹枝從樹上跳了下來。

“俊上,本尊倒是從來不曾想到,會三番五同你一起禦敵。”

三番五次說成三番五,四句三的說法,的确是重九霄。

我忍不住嗤笑了一聲,嘀咕道:“果然是四句三。”

重九霄一怒,冷哼一聲:“你方才說什麽?”

我急忙換做冷靜神色,直忙搖頭。

重九霄雙手一用力,手中的樹枝應聲而斷。我撇了撇嘴,老老實實道:“四句三。”又接着解釋道,“魔尊口中言詞,四句只道三字,便正是四句三。”

他眉峰皺起橫川,似乎很是不滿意這個稱號,正欲開口。

俊上握緊手裏的軒轅劍,朝他冷冷道:“你往日舊賬,待出去了再好好清算。”言下之意,先過了眼前困境再說。

重九霄笑了一聲,被黑霧包圍的這個圈子內,白光黑光打得激烈異常。重九霄每擊敗一團黑霧,便數一個,一直從“一”數到“四”。

俊上手持軒轅劍,揚手一劈,一道白刃直直穿過四團黑霧,像是在穿糖葫蘆。再起一劍,橫切而去,那黑霧掙紮抖動幾下,便四處散去。

重九霄手速略微慢了些,見俊上贏了他,十分不滿道:“無趣,十分無趣。”

我同他們待了許多時日,每一夜,都有各種各樣的妖魔來襲擊。他倆初初還對我有些不放心,後來見我不像是會拖後腿的樣子,出手也還有兩下子,便也不再說什麽。

我撿了個龜殼,洗淨後做了個燒水的器具。重九霄獵來的食物,也能吃上煮的。偶爾碰到那稀若珍寶的小茶,還能摘了泡壺茶。

因為想着同俊上在一起的日子過一日便少一日,我不知不覺間對他十分上心。後來連重九霄都看出些眉目來,有意無意便打趣兩句。

我倒是不覺得有什麽,便一笑而過。而俊上此時,打量我的眼神便更加深。

☆、076

這一日,我正做着一個夢,夢裏山青水碧,我同俊上正在教一個孩子學仙術。突然,那天上來了群兇神惡煞的天兵,将俊上抓走了,我急忙去追,俊上俊上地叫得撕心裂肺……

猛然一睜眼,面前正是那張熟悉的臉,我縮了縮鼻子,即便是在夢裏竟然也落了淚。一下子直起身來抱住他,失而複得般道:“俊上。”

他被我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有些愣住,我靈臺一清明,放開了他:“對不起,唐突了。”

俊上幽幽看着我,“你要救人,到底救的是什麽人?還有,你是仙人,你叫什麽名字?”

我眼眸動了幾下,傻瓜,就是你啊!

“孟…”孟自剛出口,猛然剎住咽了回去,“名字?就叫我無妄罷。”

“無妄?”

“不錯。虛無的無,虛妄的妄。”

叮。叮。叮。

鈴聲三響,悠遠的的聲音隔着茫茫黑霧十分清晰地傳了過來。俊上擱在石頭上的軒轅劍,劍鞘上那七顆寶石發着光,光亮越來越亮。

重九霄亦是醒轉過來,眉頭微皺,“三日鹿?”

俊上迅速起身,藍光一閃,神劍出鞘,圍地化了個圓,将我們圈在結界內。不久,便見得那結界外,有無數半透明的鹿頭撞擊,一下比一下厲害。

眼見結界裂痕愈多,三人各據一方極力修補。那鋪天而來的鹿頭忽而聚合起來,變大數十倍,猛地沖了過來。見修補無望,俊上道:“它能依據人心所想搭建幻境,三分真七分假,虛實難辨。若是不幸入了三日鹿的幻境,記住千萬不要相信任何人。”

結界裂縫處猛然灌進來一道強大氣流,待慢慢有知覺,早已是另一番天地。

紅燈籠。青畫舫。金煙花。

眼前景色十分濃麗,畫舫中的美人笙簫相合,岸上長街游人舞動。

“這倒像極人間景象。”身側俊上的聲音傳來。

我頭也不擡,平視着眼前十分瑰麗的景象,道:“不錯,人間有孟河花燈會,據說往河裏點一盞荷花燈,便能将紀念之詞順河流至忘川,亡故之人便能收到。”

久而久之,這花燈會到了後來,不單單只是悼念亡人,也有祈福許願之意。

眼前那流光溢彩的河裏,遠遠看去,飄着數不清的荷花燈。燈中燭火撲閃,似滿川流螢。

“姐姐,姐姐…”衣角被人揪住,我側臉一看,是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一臉期許地看着我,“姐姐也放一盞河燈吧。”不由分說地便往我手裏塞了一盞荷花燈。

燈盞中短燭火雀躍,花瓣三層,十分精致。

我原本不想搭理他,只是縱然這是幻境,那雙澄澈的眼珠叫人不忍拒絕。我摸了摸口袋,幾分歉意道:“姐姐沒有銀子。”

這小男孩嘻嘻一笑,搖頭道:“這裏是不要銀子的,只要把姐姐心中所念之人告訴我就好了。”

随即,這小男孩手裏化出一個八面棱的木筒來,八面上寫的字分別是:人歸晚月映溫粥寒。

八字回文,三五讀法。

小男孩給了我紙筆,讓我寫上名字即可。邊上有游人,小男孩得空又求了幾個。我瞥見兩眼,這叽叽喳喳的小女子先是有些扭捏,見游人寫了,也便偷偷摸摸寫了上去,“鐘柳”“傅生”一類的。那小男孩興高采烈道了謝,又一臉期待地看着我。

我摩挲着手裏的筆杆,俊上将荷花燈接了過去,十分好奇,看着我悠悠道:“怎麽了?”

我道:“你心中所念之人是誰?”

俊上輕笑了一聲,接過我手裏的紙筆,工工整整寫了“孟婉華”三個字。這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眨巴幾下眼珠,“孟婉華?這名字真好聽。”

我微微一笑,看向俊上:“孟婉華是誰?”

他臉色一變,只是剎那時間,也唇起笑意,“心念之人。”說着,又催促起我來,說寫完放了燈再同我一起去聽那畫舫上的妙曲。

卻也正是應景,那畫舫上傳來清麗悅耳的歌聲,正唱到:“到時為彼岸,過處即前生……”

何處是彼岸,何處是此岸。何為因何為果?

我擡頭打量了他一番,突兀地笑了一聲,拉開兩步距離:“三分類形三分類皮,皮囊色相已有七八分,可一分骨都不像,難為你了。”

他手裏的軒轅劍一翻,唇起一個邪魅的笑容,“婉華,你又在說胡話了。”

我冷哼一聲,赫鞭神劍已然握在手裏,“他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出手吧!”

這假俊上花一般的臉色刷地一變,更加詭異起來,擠眉弄眼,“何必這麽快就拆穿呢?你不是很想見他麽?”

絲竹聲。歡歌聲。交談聲。

眼前小船一起一伏晃着,耳畔似是上元節一般的歡歌笑語,我的确是想同俊上一起看看這樣的盛世美景。可世間事若自欺欺人能得圓滿,哪裏還需要活得這樣艱辛呢?

他手裏的軒轅劍變成一根骨頭,雙耳也現出尖尖的模樣,原來這竟然是只狗妖。那小男孩早已噗通跳進水裏,擺弄幾下魚尾溜走了。

赫鞭使出的仙刃同那骨棍妖法一擊,船下蕩漾着璀璨燈火的河水丈起巨簾,水珠砸到了其他游船畫舫上。周圍驀然靜了一下,成百上千雙眼珠看了過來。

我同這狗妖打得激烈,河裏的水砰然炸起,又急速落下,襯着不盡燈火,像是夜放三千天河雨。

那河畔河中人只不過靜了剎那,又無事般的繼續歡愉起來,仿佛這完全不幹他們的事兒。

狗妖将骨棍往空中一扔,閉眼念起妖訣,不過一晃神的時間,百十個狗妖分|身将我圍了起來。

那百十個一模一樣的人,百十張嘴齊齊開口,聲音鋪天蓋地壓了過來:“好久沒有打過牙祭了!”

每個人手裏揮舞着骨棍,我手起仙劍,化了圓陣砍了過去,可分辨不出到底哪個是真身,孤軍奮戰十分不利。

這狗妖的分|身眼看着只有百十個,卻是殺了半天一個也不見少。

“哈哈哈,你這小娘們還有幾下子,要不然做我犬吠老妖的夫人如何?”

晃成幾百朵白花的骨棍驟然一停,一根接着一根地圍出一個大圈,将我困在裏間。

狗妖身子一轉,現出自己的真身來,我大吃了一驚!

“你…”

這…這是重九霄的模樣!

被封印在菩提樹裏,相貌僅僅六歲孩童大小的重九霄!

因着這一愣,他趁機一掌劈了過來,将我手裏的赫鞭神劍甩進了腳下河水。

不遠處正在放着煙火,畫舫內歌聲纏綿不斷。這張極其熟悉的臉上,勾起一個得意的笑,“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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