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櫻詫異地瞧着往外走去的扈栎,覺得有些委屈,但她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性格明朗的她忙道歉:“二哥,妹妹錯了,你別這樣氣得連話都不說就走。”
扈栎已經出門了,沒有理會妹妹的道歉。
扈櫻愣愣地看着大開的房門好一會兒。
狐後也跟着愣了一會兒,但了解兒子性情的她最終摸了摸女兒的頭:“你二哥什麽時候跟你紅過臉,怎麽會為了這種小事跟你置氣。”
扈櫻指着門,門開着能看見外面的走道。她也有些不敢置信:“可是,可是……”
狐後也跟着望了望空無一人的走道,終于變了變臉色,看向一旁靜默了很久的狐帝,問道:“不會是白瑁這就入劫了吧?”
所以才這般急。
扈栎在進入卧室前看了眼時間,白瑁真是在浴室裏待了足足兩小時了。随後,他再沒耽擱片刻,直接拐進了浴室。
浴室中與他兩小時前離去時一樣,有淡淡的霧氣氤氲。
浴缸內的水流還在盡職又溫柔地為水中的女孩按摩着全身。白瑁就歪着頭枕在右臂上,另一手還虛虛地握着一只杯子。那杯中櫻花露已經喝完了,只有杯底還殘留了些許粉色。她閉着眼,唇角有一抹清淺的笑意,眉眼間很是舒展,因水氣蒸騰而有些微紅的臉頰恰好壓在那朵新紋的文身上,金紅的圖案隐約露出一角,更稱得她笑意嫣然。
像是睡得正香。
看似一切靜好,就像是她泡着澡困了,就舒服地賴在那兒睡一覺般。
可扈栎知道她入劫了。
但他不死心,輕輕地拂過她的臉頰,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浴缸裏的睡美人沒有任何回應,仍然挂着那抹笑意安安靜靜的。
狐後瞧着白瑁那滿足的笑顏只是嘆了一聲,想了半晌,才想出了一點不算安慰的安慰。她輕拍了下兒子的肩,道:“現在看她這神情,至少是個和緩的心劫。讓她沉迷其中,總比讓她在心劫裏還要遭受各種苦難的要好一些。”
扈櫻沒有經歷過這些,聽了狐後的話語,問:“媽媽,怎樣才能出來呢?只能靠她自己嗎?要多長時間呢?”
時間倒是不長,入劫的人哪怕在劫中過了千萬年,而實際也不過就是一兩日而已。一兩日內就能見分曉,成功或是失敗。
成功,心境圓滿,再無任何懼意猶疑,心意堅定,從此飛升為仙,修為一日千裏。
失敗……則難說。
輕則受傷修為倒退,重則身死道消。
狐後望着兒子問道:“你準備怎麽辦?”
“等她一日,一日後若是還出不來,我就進去找她。”
畢竟能自己勘破心劫總比被人強行帶出來的好。
狐後想了好一會兒終于只說了兩個字:“也好。”
扈櫻本想說句什麽,但聽了狐後的話,目光在媽媽與兄長之間轉了數轉,終于還是把已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扈栎俯身替白瑁掖了掖被角後望着兩人道:“我給她護法。”這是在委婉地趕人,他現在不想應付任何人。
入劫的人最怕的是外界的襲擊,雖然在這凡間基本已無危險,但是扈栎覺得一切仍是需要小心為上。
狐後也不再多話,帶着扈櫻出了卧室。
卧室的門剛一關上,結界就籠罩了房間,隔絕了房間內外。
扈櫻盯着已經被隔絕的卧室好一會兒,才抱住狐後的手臂,不安地問:“媽媽,白瑁不會有事吧?”
狐後拍了拍女兒的手,安撫她:“不會有事的,你二哥也不會讓她有事的。”
她們跟進來時恰好看見扈栎将白瑁抱回床上,狐後眼尖的發現了白瑁右臂上那朵如花如火般的文身,不說那圖案是什麽,只單看那裏面蘊藏的法力就知道兒子并不是一點準備都沒有的。
對于狐後如此寬泛務虛的話語,扈櫻并不安心,追問:“二哥入劫去找白瑁,可有萬全的把握?”
這種事哪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狐後誠實又委婉地回答:“你二哥修為高,找到她,帶她破劫應該不是難事。”
扈櫻機靈,一下就聽出了其中的重點:修為精深與否是至關重要的。抱住狐後的手越發緊了,她猴一般膩在狐後身上央求:“媽媽,既然修為高就不是難事。那麽你或爹爹進去找白瑁不是把握更大嗎?便是爹爹不方便,媽媽你進去把白瑁救出來可好?”
狐後一怔。
扈櫻等不及狐後回答,繼續求道:“媽媽,白瑁以身養魂才換來我全了魂魄,她又是二哥心愛的人,你看在我們兄妹二人的面上進去救她出來可好?”
狐後苦笑:“若是你兄妹入心劫,我與你爹爹都可以相助。但,這是白瑁,她與我們沒有關系。”扈櫻聽了這句立時就變了臉色,正要繼續哀求時,她被狐後以手勢止住了,只聽得狐後繼續道:“她與我和你爹爹沒有血脈相連,沒有情感寄托,我們入不了她的心劫。現在能入她心劫的只有兩人。”
只有兩人……扈櫻能猜到一人必是二哥,但是猜不到另一人,若是另一人比二哥厲害,當然應該求那人去,或者兩人一起?
雖然覺得這樣想有些不信任二哥,但是扈櫻仍是期期艾艾地道:“那另一人是誰?能不能讓他與二哥一起……入劫相助。”
狐後定定地看了扈櫻好一會兒才緩緩嘆道:“你。”
扈櫻“啊”了一聲,她覺得自己沒聽清,又問了一遍:“誰?”
“是你。”狐後解釋道,“她以自身魂魄滋養了你千年才修複了你受損的魂魄,你的魂魄中自然有她的氣息。若論親近程度,可以說你如今是與她最親近的人了,這點上你那尚未與她正式結緣的二哥都不如你。”
扈櫻聽此頓覺有些喪氣失神,緩緩松開了緊抱着狐後的手。若說修為精深方能入劫相助,只自己這點微末的法力根本就無能為力。
“別多想了,你若是跟着入劫只會添亂,你修為不如白瑁,一旦進入就會迷失自我,到時反倒連累你二哥必須一次救兩個。”
雖然因為神魂相吸,扈櫻更易在劫中尋到白瑁,但這微末的一點益處遠遠小于扈櫻入劫迷失後所帶來的難度。
狐後看着沉默的女兒,那張還略帶稚氣的臉上如今交織着迷茫與憂慮。她再次拍了拍扈櫻的手,安慰道:“白瑁是個心智堅定的丫頭,你要對她有信心,說不準無需你二哥出手就已經破劫而出了。再不濟,你也要相信你二哥,他自己就曾入過心劫,自然有所了解。”
扈櫻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二哥的心劫時間長嗎?”
她現在迫切地需要知道入心劫之事,從而推斷出白瑁到底安全與否。
狐後回憶:“不長,沒等我與你爹爹考慮好是否入劫相助時,你二哥自己就醒了。”
扈櫻撇嘴,很不滿:“那他能有什麽經驗啊?”
狐後正色道:“但他的心劫很兇險,入劫時他除了偶爾有些放松外,大多數時他都是滿臉苦澀痛楚,渾身都在冒汗,甚至有時在顫抖。我與你爹爹當時都很擔憂他過不了心劫,在劫中受傷。不過,好在最後他自己平安的過了。”
扈櫻有些好奇:“二哥有說過他在劫中遭遇了什麽嗎?”
“他從未提及。但此後他的性情就變了,他以前是個很跳脫頑皮的性子,自那之後就是換了個人一般沉穩了許多。”為了移開扈櫻的注意,也是為了消磨這難捱的等待,狐後打開了話匣子,“你大哥與他不一樣。他們先後入的心劫,但你大哥看上去要平和許多,但是時間卻很長,長到我不得不入劫去尋他相助。”
“也是因為那次入劫,有了對比,你大哥覺得自己道心不如弟弟圓滿,改修了自然法磨煉心境。”
從此将心境磨練得愈來愈趨于天道自然,看淡萬事萬物。
那場失敗的大祭對于狐帝的兩個兒子是有不可磨滅的影響的。
扈櫻問:“大哥的心境真的不如二哥圓滿嗎?”
狐後摸了摸扈櫻的頭,道:“的确,自己悟道與有他人相助才得悟道是不一樣的。你看你大哥幾乎常年閉關,而你二哥則終日被俗務纏身,他們兩人之間的修為差距其實并不大。”
一個需要靜心方能悟道,一個在俗務中也能悟出心得。
扈櫻又看向了那扇卧室門,恍然:“難怪二哥沒有立刻入劫相助。”
是她錯怪了二哥。
眼睜睜看着心愛之人痛苦而不能出手相助的确需要強大的心理承受力,二哥現在承受的壓力一定非常大。
扈栎站在床邊看着白瑁。
原本舒展的眉眼正在緩緩擰起,那抹勾在唇邊的笑意也漸漸消失,雙唇漸漸抿成一直線。額間有汗珠一滴一滴地慢慢滲出、滾入發間。
她顯然正在經歷痛苦。
扈栎不忍,卻無法代她,只能抽了紙巾溫柔地為她拭去額間的汗珠。
好在這樣的痛苦似乎很短暫,不一會兒白瑁就眉舒眼笑,讓人放下些許擔憂。
等待的時間漫長而揪心,扈栎瞧着白瑁數次反複與歡喜和悲痛之間。
不知她正在經歷什麽?
扈栎的手撫過她再次緊皺的眉。
他取出了常用的古琴,抱琴而坐。
一聲曠遠悠長的琴音從指尖滑出,飄渺而寧靜。琴音悠悠,輕淺在室內曼吟,餘音袅袅,缭繞在耳邊心間。
不入劫,亦可為她凝神入炁,舒緩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