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恩的抱負

榷洱曲教堂是米爾大陸最大的聖堂，由著名的藝術家兼建築師不斷設計并完善，占地高達兩萬平方米，可容納超過六萬人。

宏偉壯觀、雕梁畫棟的教堂一廳裏，尊貴無比的教皇安保羅迎來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光明神伊路米納森受邀坐下。“願主的愛如空氣，永遠将您圍繞；日安，敬愛的教皇大人；您一定知道，光明神殿和貴教會向來是兩個相互獨立卻又相輔相成的門戶；我此番前來，并不為下達命令；就像翺翔在天空中的金雕與草原上的雄獅都是動物之王，然而一個在天上，一個在陸地，金雕怎敢教雄獅如何做事？我也絕不敢在教皇您的面前肆意妄為。”

安保羅扶了扶一只眼睛上的金絲老花眼鏡，客氣地笑道：“天神大人，我對您的忠誠日月可鑒，就算極寒之地的千年寒冰也冷卻不了我為您的一片碧血丹心；天神大人不妨直抒胸臆，就像天主降下福音一樣，告訴在下您的所托。”

伊路米納森點了點頭，這才慢慢說出來訪之意。“敬愛的教皇，米爾大陸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驚天動地的大事了，不知您會不會像我一樣，覺得有些索然無味呢？”

“平靜亦是一種美好，天神大人最近遇到特別的事了嗎？”

“确有一件。”

“請說。”

一道快得仿佛是錯覺的精光閃過伊路米納森淡藍的眼眸。“教皇覺得光明城的治安如何？”

“很好。人人有事可做，民衆逍遙自在。”

“可教皇不覺得這逍遙過了頭麽？”

“天神大人這是何意？”

伊路米納森淡淡地笑了。“說來慚愧，光明城的民衆有極大一部分已經不信仰神明了；我這個光明神亦可只當成一個擺設，一尊雕像，一縷沒有意義的幻影；可是，光明城近來連法律也開始蕭條頹敝了，條文失去應有的信力，公文變成一紙空言，沒有法律的光明城還能擁有光明嗎？”

“天神大人，我想您不必憂心，”年邁的安保羅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寬慰道，“您擁有至高無上的無邊神力，萬事萬物都在您的指導之下；我相信，法律一定能回歸最初的效力，這一切只是時間問題。我聽教衆說您已經讓大祭司普瑞斯特為您攝政了，這其中有什麽深奧的道理嗎？”

“是的，我本來該在光明城內整頓法律，現在卻以出巡的名義獨自來到這裏，沒讓任何人知道我的行蹤，因為我要達成一個目的；這個目的我稍後再解釋，在那之前，教皇大人，我想先問問您對普瑞斯特大祭司的看法。”

“大祭司麽……”安保羅坐直的身體微微松懈下來，臉上浮現出思考的表情，“我和這位大人交情甚淺，因為從沒有和他一起共事，所以不敢妄加揣測；不過我聽說他是一個持身嚴謹、屏絕嗜欲的君子。”

“确實如此。”伊路米納森勾起嘴角，眼裏卻沒有半點笑意。“他對待感情的冷漠，就如同一個已經不愛妻子的丈夫那樣無情無義。”

安保羅布滿皺紋但蘊含睿智的眼睛在鏡片後微微閃光。“這也不是全無好處，無情的人面對法律才能做到鐵面無私，有些甚至還能大義滅親。”

“看來英明的教皇已經懂了我的意思。”伊路米納森和教皇相視一笑；身為光明神，連他的笑容仿佛都散發着不沾情欲的聖光。“這正是我所想的：一個長期仁慈的君王最不應該做的事，就是突然變得嚴厲。”

“正如一個平日裏總是耐心友善的好人，倘若突然間放縱了他的脾氣，和周圍人發了一個小小的火，有些人便開始大吃一驚，争相壓低聲音說起他的八卦，說‘原來他是一個這樣的人，這次可終于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之前的樣子都是他的僞裝。啊！多麽精湛的演技，大家都被他騙了’；這些人邊說還要邊沉沉嘆氣，臉上露出可惜的表情，就像失去了一張中獎千萬的彩票一樣，遺憾世界上又少了一個好人而多了一個壞人。但是反過來，如果一個壞人做了一件好事，周圍的人便開始覺得此人其實還不錯，從前都是誤會。……您是這個意思嗎，天神大人？”

“知我莫若教皇也。”伊路米納森點頭。“我從前對子民的放縱，确實是我的過失；不當的行為一旦姑息縱容、不加懲罰，那就是無形的默許；可是在默許之後，要想重新拿起法律當作準繩，民衆便會認為我在頒布暴政；……最好的辦法是讓另一個人代理我的職權，讓那個人代替我的身份，重整光明城的風紀。”

“那個人就是普瑞斯特？”

“沒錯。不過除了這個目的，我還有個不足外道的私欲。”伊路米納森不動聲色地摩挲了一下藏在寬袍大袖裏的指尖。

安保羅扶向眼鏡金框的手停在半空，說話的嘴唇有些顫抖。“天神大人說的……可是情欲？”

伊路米納森心如止水般地看了他一眼。

安保羅自悔失言。“罪過罪過！望天神大人寬恕我的妄言，您是無情無欲的光明神，豈容我等凡——”

“是的。”伊路米納森突然回答。

安保羅愣了一瞬，仿佛沒有聽懂他的意思，過了好半晌，才僵硬地看向對面那尊神祇的眼睛。

還是那雙澄澈的平靜無波的藍色眼眸，靜靜地在金色羽翼般纖長的睫毛裏，即使世界上最透明無暇的鑽石，也比不過他瞳孔裏的璀璨奪目。

安保羅沉默地咽了一下口水。“天神大人，您一定是在對我說笑。您的心裏裝着天下蒼生、裝着米爾大陸的一草一木。一個心系萬千民衆的天神，豈會因為愛情而污染超凡脫俗的品性？您知道的，光明神是一切純潔的化身、所有淡泊的代表，倘有一天生出不能為世人知曉的欲念，無堅不摧的光明神力就會慢慢消散，到那時……”

剩下的話不用出口，伊路米納森早已懂得其中的含義。“謝謝您，敬愛的教皇。到那時我自會放棄我的地位。”

安保羅沉默片刻。“朱庇特曾變成公牛作牛鳴；青色的海神涅普圖恩曾變成牝羊學羊叫；穿着火袍的金色的阿波羅，也曾變成一個窮寒的田間舍郎。”

伊路米納森莞爾一笑。“天神也會為了愛情降低他們天神的身份，寧願化作禽獸的樣子。”

“既然您心意已決，那麽願您得到最美滿的祝福。為了最強大的愛情的力量，為了一視同仁的愛神朱庇特的利箭，伊路米納森大人，請您告訴我，有什麽我可以幫到您？”

他改變稱呼的速度之快，讓伊路米納森微不可察地掀了一下眼簾。“教皇大人可否為我置辦一身道袍？另外為我寫一份拜會光明神殿的手谕。”

“道袍……您是要借傳教士的身份回光明城暗訪麽？”

“正是如此。”

“可以的，伊路米納森大人只需稍等我片刻。”安保羅起身走到門外，向一名侍立的男子耳語了什麽，随即轉身回到大廳。“除此之外，伊路米納森大人，您還有要交代的話麽？”

“之後也許要教皇大人的配合。”

“十分樂意為您效勞，不用擔心打擾我，請伊路米納森大人随時給我飛書，哪怕刀山火海，我亦日夜兼程。”

伊路米納森從座位上站起來，大廳中神聖的氣息因此輕微晃動。“多謝您，教皇大人。再會。”

“再會。願您所願皆成，上帝與您同在。”安保羅同樣起身，彎了彎腰，目送伊路米納森離開了教堂。

神聖的氣息從教堂完全消失後，安保羅獨自在大廳中呆立了片刻，回憶的眼神不知想到了什麽，最後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愛情啊，最是令人……

心馳神往。”

聖康雯特修道院不是光明城唯一的女修道院，卻是離光明神殿最近的一座，它和神殿不僅距離近，連政治上的關系也近，甚至可以說得上關系密切。

細究其中的緣由，關鍵在于一點——光明聖女的遴選由聖康雯特修道院的院長主持，每一位貞女只有成為該修道院的修女，才能獲得光明聖女預備候選人的資格。

修道院裏有一間庭院，牆邊蔭蔽處的桌旁坐着兩位女子。

其中一位年紀稍大的是修女長艾爾雅，她穿着黑白兩色的修女袍，衣服設計樸素端莊、既不張揚也不奢華，彰顯了她作為修女純潔謙遜的奉獻精神。

另一位便是貞女南恩，她昨天剛滿十六歲，正好到了可以成為聖女預備候選人的年紀。

“真是好久不見了，南恩，你最近過得好嗎？”艾爾雅臉上帶着親切的笑容，兩手緊緊握住南恩。

南恩也微笑着點了點頭。“我過得很好，艾爾雅，在神殿裏的生活很規律也很充實；但是你知道的，艾爾雅，我就要離開神殿、來到修道院了，這都是為了那件事。”

“歐！你不用多說，我都知道。”艾爾雅擡起一只手搭在南恩的肩膀上，“你想成為光明聖女，這是每一位貞女的畢生所求。哎，你是多麽厲害，我是多麽羨慕你！雖然我是聖康雯特修道院的修女長，但因為沒有選上貞女，所以與光明聖女的身份無緣，這個事實對我來說真是太殘酷了，以至于我從未停止過對這件事的遺憾與傷心。但是另一方面，我又為這件事情同等程度地開心着，因為你，我的朋友，聽說你是貞女中神力等級最高的那位，我真為你感到自豪；造物主在你身上一定發揮她十成十的功力，才能誕生出你這般美妙的人兒！”

南恩聽到誇獎後抿嘴羞澀地笑了一下。“艾爾雅，謝謝你的贊美。要是聖女選拔的條件不用那麽嚴苛就好了，那樣你為我感到開心的同時，我也能為你感到開心。”

“是呀！”艾爾雅認同地點了點頭。“奈何成為光明聖女的路實在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