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街游行
一位個頭矮小卻同樣服裝豔麗的男人走到布拉莎太太身前,恭敬地作了個揖。“尊貴的布拉莎太太,您好啊,上帝賜您萬福!可是您怎麽在這裏呢?”
“嘿!巴坦德,我不在這兒那該在哪兒呢?”
“布拉莎太太,您沒有聽到那個消息嗎?”
“哪一個?”
“就是那個啊,那邊有人給抓了去坐牢了!”巴坦德兩只手龍飛鳳舞。
布拉莎太太一笑。“哦!如果沒有意外、如果下蛋的母雞沒有四只腳而是兩只腳,那我應該知道你說的是哪個消息;不過為了萬無一失,你還是再告訴我那個被抓的人幹了什麽事吧。”
“是關于女人的事。”
“嘿,關于女人!那可太多了,具體犯的什麽罪呢?”
“就像伊甸園裏的亞當和夏娃,他和女人偷吃了樹上的禁果。”
“哦天吶!八玖不離十,我們知道的一定是同一個人,讓我再給你添點細節,他的情人已經有了身孕,絕對沒錯吧?”
“是的,布拉莎太太,看來我們說的都是阿锊司先生。那您知道另一個消息嗎?”
“還有消息?”
“沒錯,簡直像多米諾的骨牌一個接一個倒下去,官府的告示也是一張接一張地貼上了城牆呢!”
“該死的!可千萬不要是個壞消息。巴坦德,告訴我,新貼出來的告示上寫了什麽?”
“布拉莎太太,我得先給您找一把躺椅,讓您舒舒服服地坐上去。”
“怎麽?巴坦德,你覺得我已經年紀大得站不動了嗎?”布拉莎太太向他飛了一個眼色。
巴坦德連忙獻出殷勤的笑。“我向上帝發誓!布拉莎太太您能永遠保持年輕,就算我已經老得路都走不動了、老得牙齒都掉光了,布拉莎太太您還會像現在這樣美得稱為絕代佳人。我之所以要給您找一把椅子,是因為那張告示上的內容。啊,上帝給我作證,我把它說出來以後,您準會吓一大跳!”
“快說吧,巴坦德,不要繞圈子,我已經做好了準備!除非是拆掉我的妓院,不然任何消息現在都不能使我震驚。一個見過了大海的人,是不會為一條小水溝而驚訝地跌倒在地的。”
“嘿!布拉莎太太,一千萬個事實向我證明,您不僅是個絕代佳人,還是個絕頂聰明的漂亮女人呢,您猜對啦!”
“什麽?”
“官府下令要拆除近郊的妓院啦。”
“那城裏的呢?”布拉莎太太如遭雷擊,她在近郊有兩座妓院。
“城裏的不拆,說是要留種的,而且有人給咱們爾卡基妓院求情呢。我一定要謝謝那個求情的家夥,他真是個相當好的好人,不然巴坦德我就要失去工作啦;除了當您布拉莎太太的酒保,世上還有比這更好的工作麽?每天都有喝不完的美酒,生活有滋有味着吶。”
“別表現得太暢快了巴坦德,考慮考慮我的感受吧;我的心現在就像下酒菜的調味蒜,已經碎成七八瓣啦。真是讓人不敢相信,我近郊的那兩座好地方真的要被拆掉了麽?”
“是的,布拉莎太太,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
“片瓦都不給我們留?”
“連個小土塊都要被鏟幹淨。”
布拉莎太太郁悶得三魂不見七魄,整個人怏怏不樂的,披在身上的流蘇披巾擺都不擺,變得就像一條沒有任何魅力的破抹布似的。
“咦?”巴坦德忽然伸手一指,“布拉莎太太,快看!那邊有好幾個官差呢,後面好像還押着人……呀!那不就是阿锊司先生和普芮格娜小姐嘛,他們怎麽從牢裏出來啦?布拉莎太太,我們一起過去看看怎麽回事吧?”
“巴坦德,我不去。我已經難過得再也不想看到官差的臉了,他們身上那套制服簡直叫我厭惡,你看他們衣領上的紅色,像不像我們近郊房頂瓦片的紅色?嗐!看到這身衣服,我的眼睛要像我的心一樣疼了。沒了近郊那兩座好地方,我每年的收入要損失整整三百鎊!那麽多的錢,我該去哪裏才能彌補回來?願上帝和教皇給我們的新攝政帶去無窮無盡的詛咒!巴坦德,我們走,不要再湊到倒黴的官差面前了。”
布拉莎太太三步并作兩步,拉着巴坦德走向爾卡基妓院;街道上雖然沒有了這兩位服裝鮮豔的身影,氣氛仍然很熱鬧,所有人都盯着走過來的那個隊伍。
被圍在中間的是一位風度翩翩的美少年,即使戴着手铐也不影響他的俊美,蓬松的卷發、淡棕色的眼眸;光明城的所有年輕女子都知道他叫“阿锊司”,正如所有人都知道太陽每天會從東方升起。
此刻阿锊司回避着衆人的目光,低聲向走在他身邊的獄吏開口。“好長官,上帝保佑您,請問您叫什麽名字?”
“我叫‘捷勒’,阿锊司先生,敏捷的‘捷’,勒令的‘勒’。”
“捷勒,真是個極妙名字,就像此刻您正勒令我和您一起示威游行一樣妙。可是捷勒長官,如果從此以後我每天晚飯之前都為您禱告,您可以把我帶回監獄嗎?被這麽多人看着,可真叫人怪難為情的。”
“謝謝您的禱告,阿锊司先生;如果我有大祭司那樣至高無上的威權,如果我也和他一樣監臨攝政,那我不僅會讓您免于游街,還會将您和普芮格娜小姐無條件釋放;畢竟您只是和您美貌無比的愛人不合時宜地做了一些親密的事,遠不能夠因此就将你們抓起來。但是恕我,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獄吏,只能遵照攝政的命令。”
阿锊司兩道秀氣的眉毛微微皺起來,就像春日的湖面蕩起漣漪。“那麽您可不可以幫我向妹妹捎一封信?”
“歐!上帝會可憐世界上的一切好人。阿锊司先生,如果您想給您妹妹留臨終遺言,這是完全合理的請求,正像穿鞋子之前要穿襪子一樣合理;不,我的意思是,阿锊司先生,您完全可以放心,在給您行刑的時候,我們會為您找一位神父陪在您身邊,到時候您所有感人肺腑、熱淚盈眶的話,都可以由神父替您轉達,即使現在不寫信也無妨。”
阿锊司擺了擺手,手铐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的聲音。“捷勒長官,我想您誤會了我的意思。我的妹妹也在神殿工作,她是一位貞女,因為太專注于她的工作,到現在都不知道她的哥哥已經落難。如果她知道我現在的處境,以她的蕙質蘭心和出類拔萃,一定不會對我袖手旁觀,而是會想辦法把我救出去的。其實我自己在監牢倒沒什麽要緊,只是我唯一的普芮格娜,我永恒的愛人!我希望她能回到舒适的房間,睡在柔軟的大床上,有好多個仆人圍在她身邊給她照顧,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只能待在暗無天日的蕭條監獄裏。”
捷勒看了普芮格娜一眼,臉色有些為難。“阿锊司先生,我希望自己能幫上您的忙,也十分願意為普芮格娜小姐效犬馬之勞,只是……”
“只是什麽,捷勒長官?”
“只是我身微言輕,實在卑不足道,連進神殿的資格都沒有,更遑論得見貞女的真顏。唉,對不起了,只怪我不是一個豪門紳士。……咦?阿锊司先生,您看那邊,是不是您的朋友來了?恐怕一切都是天意,您可以讓他們幫您,我想他們一定十分願意。”
阿锊司順着捷勒的視線扭頭看去,見到了從後面擠到人前的休。
“阿锊司!”休露出一臉同情的表情。“哎喲,我的好朋友!你怎麽兩只手被铐起來啦?”
阿锊司自嘲一笑。“如你所見,休,我現在犯法啦,是個不折不扣的罪人。”
“哦,在短短的一天之間,你就犯了法?”
阿锊司搖頭。“當然不止一天。就像一棵樹的成長需要時間、一粒果實的收獲需要播種和等待一樣,我的罪惡在成型之前,已經醞釀了近十個月之久。哦,不!甚至時間還要往前,曾經每一次和普芮格娜的相見,和她每一次情不自禁的牽手,每一個動情的吻,都是我如今犯法的罪證;如果崇高的愛情是一種罪孽,我情願惡貫滿盈。”
“阿锊司,都這種時候,我勸你還是不要吟詩作對了,除非你已經充分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休說完轉過頭對捷勒點了點頭,“你好,長官。日安,上帝給你祝福。我可以帶阿锊司去那邊聊一會兒嗎?”
“休先生,日安。”捷勒同樣笑着點了點頭。“您想和阿锊司先生單獨聊一會兒嗎?當然可以,不必詢問我;我相信上帝在把好人召回天堂之前,會給他們一點和朋友獨處的時間。請你們放心地過去吧,但不要走太遠,我們會在這裏耐心等待你們的。”
“謝謝長官。”休和阿锊司同時開口。
到了角落,休壓低聲音道:“他們說普芮格娜小姐已經有了身孕,這件事是真的假的?”
“是真的,休。”阿锊司郁悶地點頭。“雖然我和親愛的普芮格娜已經互許終身,但因為我們還沒有結婚,懷孕因此是不被允許的,我和她都犯了□□罪。”
“可是這種風流快活事在咱們光明城歷來多得很吶,怎麽偏偏要抓你一個人呢?”
阿锊司以手掩口。“是這樣,我想咱們新上任的攝政一定是想将我抓個典型。雖然說起來很不好意思,聽起來就像自我誇耀似的——但我的聲望在光明城确實不小,這點我想你也同意;攝政大人一定是想用我來威懾百姓,以此凸顯他的政績與權利。”
休邊聽邊慢慢地點了個頭。“看來有時候一個人太出名也不是件好事。您打算怎麽做——難道真的準備乖乖等死嗎?雖然這聽起來很符合你的秉性,我也有必要為你此刻的冷靜勇敢稱道一千句的贊頌,但是如果你還沒有做好這個準備,那麽看在上帝的份上,快告訴我!——有什麽是我可以幫到你的嗎?”
“感謝你,我的朋友!我正有此意,請你幫我去找一個人,我相信她能救我和我的愛人脫離苦海,讓我們遠離生命掙紮的邊緣,回到一切按部就班的正常軌道。”
“那個人是誰?”休睜大了眼。
“我的妹妹,南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