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集臉上的紅腫變得有些駭人,校醫不在,易魚翻出消腫藥膏給他塗抹,冰涼的藥膏帶着淡淡的藥香萦繞鼻端。
淺褐色膏體被慢慢推到汲集的臉上,每一寸肌膚都沒有放過,遇到傷勢嚴重的地方,易魚屏住呼吸,眉頭鎖成一座小山。
嘴角有一處破損,因為時間關系已經變成暗紅色,在過分白皙肌膚的映襯下觸目驚心,易魚很心疼,蘸着藥膏的棉棒小心翼翼地繞過傷口,怕他疼痛,輕輕撅起嘴吹了吹。
汲集放置在身側的手指慢慢抓緊床單。
這麽痛都沒反應?
易魚分心看了汲集一眼。
半路上,汲集仿佛被抽走所有生氣,一切任人擺布,沒有反應。
此時躺在床上,冷漠得像具木偶。
一具美麗得令人窒息的木偶。
臉上慘烈的傷勢不僅沒有損壞他的美麗,更添一種危險致命的氣質。
易魚的呼吸亂了幾分。
汲集的眼睫顫動了一下,似乎下一秒就要看過來,易魚連忙拉過被子,給他蓋上,又打開空調。
空調出風口發出嘶嘶的聲響,藍色窗簾随着熱風緩緩飄動。
直到一切都不再顯得冷冰冰。
易魚握住汲集的手,輕輕撫摸,“好些沒有?還疼不疼,如果一個小時還不消腫,我們去醫院。”
汲集盯着天花板,目光沒有聚焦。
似乎感受到手背傳來的柔嫩觸感,他慢慢看下去,那一瞬,他的表情再次複雜古怪起來。
汲集不止一次露出這種表情,特別是親密接觸的時候,然而這種機會過于稀少,易魚從未多想。
此時,易魚一直密切關注着他,不難注意到這個細微表情,她感到非常困惑。
這不是一個Omega對待Alpha應有的态度。
哪怕這個Omega想退婚也不會。
就算她暫時身有殘疾,汲集的教養也不會讓他露出如此奇怪的神色。
疑惑再次浮上心頭。
到底是新家庭帶來的改變還是早在那個世界就已存在問題?
易魚瞬間否定了後者,他們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如果汲集像他自己說的早就不想當Omega,那二十年的親密無間又算什麽?
一定跟新家庭有關!
“這半年你過得怎麽樣?”易魚收回疑惑壓低聲線,溫和的女聲透着擔憂和鎮定,讓人無端感到強大和安全,有一瞬汲集産生回到過去的恍惚。
他的目光微顫了一下,再次投向天花板。
易魚确定了猜測,繼續試探,“今天來學校的那個人為什麽這樣對你?”
“跟你有什麽關系。”少年原本清亮的嗓音因為壓抑變得黯啞。
易魚松了一口氣,還願意跟她交流。
易魚收回手,靠在椅背上,讓自己盡量顯得規矩有禮,舉手投足間流露着包容和溫和。
她想用這種姿态暗示汲集,她是可信和值得信賴的。
汲集覺得籠罩着自己的溫暖似乎遠離了一些,飄渺無依的心開始四下尋找。
“怎麽會沒有關系!”易魚耐心而緩慢地拉近兩人間的心理距離。
“撇開我們原先的關系不說,我們來自同一個世界甚至是同一個家庭,這就足以讓我們守望互助,而且以我們的學識和能力,在這個世界不說游刃有餘,但總能過上不錯的生活。”
汲集微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一開始,他對這個世界也抱有極大的期待,新家庭也有溫柔的人,直到那個人的出現,一切全毀了。
他突然覺得易魚能夠理解他,如果全說出來的話。
易魚散發的安全感像最舒适的海灘,向汲集這個桀骜的海浪發出邀請。
“但你過得不好,我沒理由看着自己的Omega陷入困境而站在一旁袖手旁邊。”易魚自覺掌握了情緒主導,微不可查地得意起來。
尋找的步伐戛然而止,汲集跌跌撞撞地将碎了一地的自尊和驕傲黏合起來,并将那顆傷痕累累的心包裹住,雖然包得并不嚴實。
他的目光輕輕落在易魚臉上,那張臉變得柔美許多,此時依舊擺着Alpha慣有的冷靜、高雅、掌控局勢等表情。
這是他一輩子向往卻永遠不會得到的東西。
汲集一時覺得厭煩,轉過身,背對着易魚。
眼見緩和的關系急轉直下。
易魚有些無解地摸了下鼻子,Omega的感性和情緒化真的讓人頭疼,過去,她的小O一直顯得冷靜睿智,她以為是汲集的與衆不同,如今看來是母親教養得當。
易魚将手枕在腦後望了天花板一會兒,暗中給自己打氣。
背對着她的汲集突然開口,“那你理想中的好生活是什麽樣?”
易魚茶色的眼睛蒙上一層亮光,那還用說,當然是恢複Alpha身體,并讓專屬Omega回到身邊,易魚的目光落到汲集的身上,他太瘦了,失去原先的柔美和精致,看來新家庭還在生活上折磨她的小O!
易魚收回躍躍欲試的心思,揣摩了一下,“有着和睦同學關系的校園生活。”
汲集冷笑了一下,手指漸漸拽緊,他就不應該相信這個混蛋,剛才,有那麽一瞬,熟悉的依賴感差點再次纏上他。
他猛地轉過身,斜眯着易魚,易魚尚未消失的異樣笑容卡在嘴角。
“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易魚皺了下眉頭,她居然被自己的小O這麽無禮對待,并驅逐出房間。
走就走!
輕微的腳步聲伴随着輕微的關門聲。
汲集早已閉上眼睛,縮進被子裏,将自己陷入混亂的情緒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從混沌中走出來,有些自嘲地想,Alpha果然一如既往地在情感上沒什麽耐心,其實他也一樣,哪怕變成一個虛假的Omega,內心真實的他在很多時候都沒有耐心去應付易魚,夫人以為他敏感害羞,教會他許多與Alpha打交道的方法,正是這些方法讓很多尴尬時刻輕松化解。
現在他不需要再僞裝,易魚很快就會明白他不再是過去的他,她喜歡的那個Omega其實從頭至尾都不存在。
汲集望向空蕩蕩的座椅,一時弄不清自己的內心,毫無疑問,他想要遠離易魚,過上再無交集的生活,但是信息素的爆發又将兩人捆綁到一起,甚至,他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久違的溫暖和安全,對于身處困境的他來說,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拒絕這份溫暖,又渴望。
一時進退兩難。
汲集有些疲憊地坐起來,不想再去考慮這些令人窒息的問題,汲天成可能正等在家裏,晚上還有一場惡戰。
他起來的太突然,沒有聲音,瞬間跟蹲在床尾的易魚來了個大眼瞪小眼。
他強壓下心中的驚訝,“你沒走?”
易魚有些尴尬,她要走的,拉開門的瞬間不知怎麽想起父母唯一的一次吵架。
那時她很年幼記憶力卻極好,本來逗着她玩的父母不知什麽緣故發生了争執,她母親就跟此時的汲集一樣躺在床上讓她的父親出去,父親作為那個世界的第一戰場指揮官,威嚴且驕傲,聽到這句話一言不發地離開房間。
之後母親罕見地一邊落淚,一邊說她父親是‘笨蛋’,這大約是易魚的第一次愛情啓蒙課,她的啓蒙課也止步于此,因為那以後父母再也沒有發生過争執。
但易魚明白一個道理,小O讓你滾的時候,你不能真的滾,但是她的尊嚴和驕傲怎麽辦?
于是她滾到門邊,又輕輕滾回來。
反正她滾了。
還滾上|床了。
易魚嘴角蠕動了一下,“我滾了的,啊不是,我可以解釋。”
“不想聽。”汲集再次躺下,視線裏全是這個娘炮傻A的溫和笑容。
他拉住被子,将自己蓋了個嚴嚴實實,又覺得太O氣,将被子一把掀開,指着旁邊的椅子,“下去。”
他太情緒化,自己也意識到這點,卻像上了發條的機器,越是不想,越是如此。
不等易魚從床上下來,汲集穿上鞋有些暴躁地朝外走去,又折回,如此走了幾個來回,最後在椅子上坐下。
他低垂着頭,顯得頹敗又孤寂。
易魚臉上溫和的笑容不知什麽時候消失,她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無比清晰,“那個人不配當你的新父親。”
汲集猛地擡頭,“你說什麽?”
“你的新家庭不合格,如果能解除你們的父子關系,我家可以收養你,這樣我們又能回到從前。”易魚半開玩笑。
休學的半年裏,不躺在床上的大部分時間她都在研究這個世界,這個完全不同于星際聯邦的世界。
了解得越多,就越沮喪,至少物理穿越回原先世界的可能性為零,同時,她過去所掌握的一切技能在這個世界根本無用武之地。
這個世界并不落後,只是在宇宙的探索上趕不上星際聯盟,兩者最大的區別在于科技理論基礎完全不一樣,這跟兩個世界的構成元素不一樣有關。
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她只想把汲集從混亂困頓的情緒中解救出來。
汲集顯然也沒在意易魚的後半句話,他受原身的影響很大,以至于從未想過要脫離汲天成的控制,雖然脫離他的控制等于天方夜譚,但是易魚的說法就像在漆黑無邊的大海上點亮一座燈塔。
“你大約不了解汲天成的來歷。”汲集的躁動情緒有了平息的傾向。
易魚慢慢靠近汲集,“我們最好合作。”
汲集微不可查地譏笑了一下,“難道你想幹掉他不成?”
那個人一看就很變态,在沒弄清楚之前無端樹敵是非常不理智的行為,她易魚怎麽可能這樣沖動。
但,“沒什麽不可以,這個人太壞了,居然欺負你,如果在以前的世界,我早讓他進監獄,如今他很強大,而我們處于劣勢,合作可以增強我們的實力,而且好處不止如此。”易魚義憤填膺,循循善誘道,“你從未想過這個世界為什麽會有信息素,為什麽其他人聞不到,我卻聞得到?”
汲集的臉色再次冷下來,“如果還想着變回Alpha,我勸你盡早放棄。”
易魚将手按在汲集的肩頭,一臉正義凜然,“我是那麽不切實際和只顧自己的人?”
汲集看了眼那只主觀能動性十分強烈的手,沒有像往日那般反應劇烈地拍開,心中有些異樣的感覺,談不上好還是不好。
易魚過于正經的臉讓他不斷提醒自己,不要太敏感,不然跟Omega的樣子又有什麽區別,而且他承認,易魚不僅不是自私的人,還是一個極有責任感的人,包括家庭責任和社會責任。
“你對我有成見,在這麽關鍵的時刻,我們必須放下成見,先解決彼此的困境。”易魚說得越發真誠。
汲集眼中升起一絲困惑,“你能有什麽困境?”
“難道你忘記我也會受到信息素的影響?并且是致命的,難道你希望我以後像只小狗似的追在你後面?”易魚嚴肅地發出質問,內心卻對追逐場面生出期待。
汲集的臉色難看了一瞬,易魚趕緊說道,“我可以幫你壓制住信息素的暴動,你能讓我免于信息素的刺|激而導致的不良行為,這樣就不會再出現請家長的局面,難道不好嗎?”
汲集陷入沉默,最終輕輕說道,“對不起。”
他很快掩飾掉那抹愧疚,甚至擔心易魚看出些什麽,有些慌亂地說道,“還有其他問題嗎?”
易魚一時有些困惑,汲集為什麽要道歉?
他在愧疚什麽?
或許是退婚的事情,或許是來到這個世界,或許是把她從Alpha變成一個柔弱的女生。
不管哪種情況,易魚都需要這份愧疚,它比單純的标記關系來得牢固,能将汲集永遠拴在身邊,直到變回Alpha。
“沒關系的,我不會怪你,你最了解我,無論遇見什麽困境,我都會樂觀面對,而且這點小問題算什麽,我們會渡過難關,迎來嶄新的新生活。”易魚露出自信的微笑。
汲集怔愣地看着,他想起一些過往,易魚在成為見習指揮官後,返回學校給低年級學生做指導,一具機甲出了故障,将學生卷入事故中,被她救下後,所有人都是劫後餘生的慌張感,只有易魚從容鎮定,仿佛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
這就是屬于Alpha的自信和生存方式?
即便遇見被閹|割的糟糕狀況,也只是休學半年又生龍活虎的出現在校園裏?
汲集擡起頭,第一次不逃避,不厭惡地看着易魚,“好,我們合作。”
作者有話要說: 易魚:聽我吹,這個合作能讓我們實現四個現代化。
汲集:你TMD想吸就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