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集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班裏同學都感覺出本來在慢慢跟人親近的他似乎一夜間回到過去,又不同,不是那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而是一種近乎行屍走肉的麻木。
易魚仿佛不知覺,對汲集抱有更大的熱情和耐心。
興許受到她的影響,臨近月考愈發緊張的同學們只是奇怪了一瞬又埋頭學習,他們的任務很重,老師布置的作業多,班長每周發布的小目标步步緊逼,有些人甚至産生懷疑,他們是不是提前進入高三,也就想一下,再顧不得其他。
“你去。”遲耀努努嘴,示意淩雪充當先鋒。
“慫樣!”淩雪鄙視他。
遲耀有些不自在,他抓了抓腦袋,将一頭講究的發型抓得跟個雞窩似的,大約跟淩雪走得太近,他沒了保持形象的自覺,“他們兩個之間的氣氛太詭異了,就像一根皮筋向相反的方向在拉扯,還拉到了極致,你不覺得很恐怖嗎?”
“所以要疏導一下,你也不想他們兩個真的出事對吧!”
但是易魚拒絕了淩雪的幫助,她像一個活在虛幻世界中的人,對目前的狀态極度滿意。
當無人的時候,她才會望着汲集的背影陷入迷惑和不解,她以為那天晚上後兩人有了更近一步關系,但汲集卻像沙粒一樣,越用力越抓不住,他對外界依舊有反應,但是沒有心。
易魚嘆了口氣,感到深深的疲憊,下腹的墜脹感越發明顯,不知是不是影響到身體,她感覺這幾日四肢無力感越發明顯。
遲耀在午飯後跟汲集約球,周末的籃球賽汲集答應參加,但之後一直沒有加入訓練,遲耀不想在操場上裸|奔,硬着頭皮找汲集。
汲集慢了一拍才望向遲耀,“你放心,我會參加。”
得到肯定的答複,遲耀十分驚訝,繼而高興地拍了拍汲集的肩膀,“沒什麽不開心是籃球解決不了的,男人嘛,凡事往前看。”
汲集沒說話,一雙幽黑的眼睛愣愣地看着遲耀,遲耀覺得十分毛骨悚然,一邊撤一邊說,“我媽也是這樣管我爸,你忍忍好了,我爸說忍個二三十年就會習慣的,如果你實在忍不了……就麻溜地換個女朋友。”
說完就溜了,他覺得汲集就是太軟弱才被易魚欺負成這樣,換作他,易魚絕對小鳥依人,他深刻覺得,處對象,不能太給對方臉面,誰還不是個寶寶!
下午的天空突然變得陰沉沉,第三節課課後費雯麗走到門口朝汲集招了招手,汲集跟着她很快離開,易魚原本兩人只是普通談話,結果一直沒見汲集返回,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從桌子上撐起來,跟了出去。
淩雪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
汲天成來了,他的車一直開進校園,停在一條安靜的林蔭路上。
狂風四作,烏雲壓林。
他站在那裏似乎等了一會兒。
汲集見他臉上沒有半分不耐,古井無波的心蕩起一絲漣漪,他還想做什麽,真是懶得應對,在承認自己是同性戀後,汲集覺得他跟汲天成已經無話可談,如果能斷絕關系,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汲天成轉過身上上下下打量汲集,那眼神讓汲集覺得有些惡心,好像在評估什麽貨物。
“現在的小朋友真會玩。”汲天成沒頭沒腦地說出第一句話。
汲集只想快速結束話題,“你找我什麽事?”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汲天成愣了愣,他覺得汲集有一絲絲輕微的改變,但是這點變化對他将要說的事情太過微不足道,他便忽略過去。
“一直以來我以為你是個同性戀,沒想到我真的錯怪你了。”
汲集訝異地擡起目光,他又要搞什麽鬼?
汲天成有些得意又有些痛恨,“我一直想要個女兒,汲言這個孩子又乖又懂事,我覺得一個兒子就夠了,沒想到結果又是一個兒子,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女兒的時候,上天突然又送我一個女兒,你說好笑不好笑?”
汲集聽出一絲與衆不同,從那種游離的狀态慢慢變得清醒,“你到底想說什麽?”
汲天成突然将一個黑皮文件夾砸過來,雪白的紙張灑出來落得滿地都是,他壓低聲音用一種歇斯底裏的聲音說道,“我就奇怪易魚為什麽不在乎你的性取向,我還單純地以為她是為了這張臉。”
“跨性別者?跨性別手術?說的這麽高雅難解,TMD就是變性手術,你就這麽喜歡被X,變成女人,再讓易家那個小丫頭騎你頭上?”
他咆哮着,像只瘋狗,“你居然願意被一個女人X,我汲天成到底做錯什麽,會生下你這種變态,對,她不是女人,她要變成男人,你們真的太會玩了,互換性別X嗎?真TMD的讓人覺得惡心,肮髒……”
謾罵不能再激起汲集內心的任何波動,他一動不動看着漫天的雪花紙紛紛揚揚。
他确定自己沒有聽錯,也沒有理解錯。
易魚要變成男人?
而他要變成女人?
汲天成一把拎住汲集的衣領,突然發現那個瘦弱的男孩不知什麽時候有了重量,他又用了力,汲集才被拉近幾分。
“你要這樣做沒可能再在汲家待下去,我不可能認你,也絕不允許你這樣做,你要是再敢有半分這樣的想法,我會讓阿強将你永遠地關起來。”
汲集緩緩擡起頭,以往黑亮的眼睛似乎變得渾濁,像迷亂的天空,“那你為什麽不現在抓我回去?”
這張臉近在咫尺,跟那個女人極像,汲天成失控地吼叫起來,一把将汲集推搡在地,正要上去狂揍,阿強從駕駛室跑出來架住他,一邊往後退一邊遲鈍地說道,“少爺,快道歉!”
汲天成不顧形象地吼道,“這個手術你想都不要想,如果你能穩住易魚,我這次姑且放過你……”
汲集明白了,易魚的父親到底開了多大的代價,竟然讓汲天成退讓到這種地步。
可是跟他又有什麽關系?
他笑了一下,坐在地上撿起手邊的紙片,他的信息以及各項檢測指标,還有那家醫院的名稱,怪物般扭曲着,手術意向書上易魚的簽名像鮮紅的血液刺痛他的眼睛。
原來如此,易魚拉他去的那家私立醫院原來是為了這個目的,他突然想起自己小心翼翼瞞着對方去看心理醫生的情形,他當時因為隐瞞還有過內疚,誰能想到整個檢查就是一場騙局。
轎車不知什麽時候揚長而去,汲集将落了滿地的紙張撿起來,一遍遍看過确認,撕得粉碎丢進垃圾桶。
他轉身就走,漫無目的。
不知怎麽走到籃球場,幾個高年級的男生正在打籃球,他站在一旁看,站得太近,被人吆喝了幾句。
汲集突然搶過籃球,速攻上籃,球嘭的一聲砸中籃板,朝着遠處飛去。
他轉身就走。
“喂,找事?”一個高大的男生攔住他。
“滾!”汲集頭也不擡,發絲被風吹得淩亂。
“你找死?”一拳揮過來落空,很快圍過來幾個男生,将汲集夾在中間,不知誰喊了一聲,“你們幾個讓讓,讓老子将這個家夥砸醒。”
推搡的力道瞬間散開,籃球重重砸在汲集的背上,他仿佛感覺不到疼,也不再有任何反應,籃球有一下每一下地砸在他的身上,漸漸沒了動靜。
“這家夥有病吧。”
“到底是不是男人,這樣都不反抗?”
“別砸了,當心出事。”
“快下雨了,我們走吧!”
漸漸遠去的腳步聲伴随着密集的雨點落下來……
易魚找錯了方向,她頂着大雨在校園裏搜尋汲集的身影,心中的不安越發強烈。
她确定汲集的變化更多與那個封入102箱的秘密有關,但是在她決定挖出秘密時,卻因為過于刺|激的行為而将這件事給完全抛之腦後。
這不能怪她。
Omega有毒,易魚堅信。
起了水霧,整個操場一片白,那裏卻立着一個醒目的黑,是汲集。
易魚頓時産生一種失而複得的喜悅,朝着那個身影奔過去。
“汲集,你怎麽在這裏淋雨?”易魚想拉他,又将手縮了回去,汲集背對着她,讓她有種不确定感,也有種心酸感。
“汲天成是不是來找你呢?”這幾天,汲集都住在她家,她給汲天成去電話,都由對方秘書接聽,秘書的态度還算客氣,卻怎麽都不将電話遞給汲天成,顯然覺得跟一個小女生沒什麽好談。
汲集有了反應,他微微側了一下頭,問,“你要去做跨性別手術?”
易魚沒想到事情暴露得這麽快,但是考慮到汲天成的身份,也沒覺得特別意外。
她迅速組織了一下語言,“我本來就是Alpha,這個身體我根本不習慣,也沒法習慣,可惜這個世界沒有轉化劑,做手術至少要等到成年。”
易魚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喬醫生曾說過如果對方感到焦慮甚至是出現抑郁,最好能用跨性別手術幫助對方樹立信心。
汲集這幾天就有很明顯的抑郁表現,她輕輕拉住汲集的手,“你願意跟我一起做這個手術嗎?到時候我們就能像過去那樣,我是Alpha,你是Omega,我會像在訂婚儀式上說的那樣,永遠守護你。”
汲集緩緩轉過身,美麗的眼角藏着一抹紅,白皙的肌膚上滿是水痕,讓他看起來有股難以言喻的野性,他的聲音很輕卻不顫抖,“你是在征詢我的意見?”
易魚笑了一下,“我當然要先問你,這個手術挺痛苦的,如果你不同意做,我不會替你做決定。”
騙子,這個騙子!
汲集壓抑到極致的怒火終于在這個瞬間被易魚的謊言給點爆,他緩緩舉起拳頭,帶着顯而易見的顫抖,“你不說謊是不是就會死!”
你說過建立合作關系只是為了解決信息素的困擾,說過保持現狀絕不過線,還說過已經變成女生,不會有別的想法,甚至說過……
汲集的腦海中閃過一幕幕易魚溫和的笑容,以及那些蠱惑人心的話語,他為之沉迷,為之相信,甚至放棄原則和底線,一步步退到那天晚上。
而她從一開始就打算恢複性別,無論多麽艱巨都不放棄,設置甜蜜陷阱,讓他一步步踏入,相信她,依賴她,直到再也不願反抗,不願離開。
在汲集的拳頭落下來之前,感受到危險氣息的易魚猛地松開手朝遠處跳開,她回過頭看着汲集邁開的步伐,以及緊随而至的下一輪攻擊,腦袋混亂地朝附近室內體育館跑去。
她的速度不算快,趕到體育館要鎖門的瞬間,門被汲集一腳踢開,巨大的沖擊力推得她踉跄了幾下,易魚迅速朝觀衆席跑去,利用觀衆席的座位想要阻擋汲集。
她一排排翻過去,回頭一看,差點靈魂出竅,汲集幾個靈敏的跳躍,兩人間就只隔了一排距離。
易魚跑得上氣不接下去,不忘回頭哄騙,“你不想做就不做,我不逼你,你能不能不要這樣,看起來一點都不文雅。”
汲集目露兇光,緊追不舍,以他的速度應該很快追上易魚,但他保持着不緊不慢的步伐,總在将将抓住易魚時,給她一個虛拳,讓她肝膽俱顫。
汲集咬了咬牙,将心中的怒火一點一滴地噴向易魚,“你跑不掉了,今天我會讓你知道什麽是男人的憤怒。”
易魚覺得這句話怪怪的,但又說不上哪裏怪,但是汲集的拳頭看起來不作假,她沒法多想,恨不得腳下抹油,能夠溜得更快。
終于再無退路,易魚退到最後一排,看着步步緊逼的汲集,她閃身朝左側更衣室跑去,以她往昔的身手,即便是強悍的Alpha也抓不住她,也是體力不足,敏捷來補,易魚自己練出來的躲閃技能。
只起了個步,就被汲集狠狠按在牆上,易魚肩頭傳來劇烈的疼痛,她忍不住呲了一聲,汲集的聲音在她上方響起,“你跑呀,你這只Alpha跑呀!”
易魚目光躲閃地瞥向汲集,她還有什麽不明白,汲集一定是知道她替他拿主意的事情,她想過汲集|會憤怒,但是汲集的狀态明顯不正常,作為直系親屬,她在手術單上簽字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但始終有內疚,也有心虛。
她擠出一絲笑容,“我跑不動了。”
汲集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擡起頭看着自己,黑亮眼睛裏的情緒第一次毫無保留地呈現在易魚面前,之前有多沉迷,現在就有多痛恨。
易魚被汲集眼裏的冰冷刺痛,不顧下巴上的疼痛掙紮起來,“我就是想變回Alpha,有錯嗎?就跟你現在不想變回Omega一樣,而且我們本來就是未婚夫婦關系,是來到這個世界,你變了,你的心也變了,你不想履行婚姻,還要割裂跟我之間的聯系,不就是因為我成了一個無能為力的女生,不能滿足你嗎?”
“那我就不能想點辦法嗎?我要是變成男生,你還會嫌棄我?我就知道你喜歡遲耀那種高大的男性,所以你也要保持這種男性身體對不對?我不在的這半年,你是不是早就看上遲耀了?”
易魚語無倫次,胡攪蠻纏,她不想這樣的,但是她預感到一種莫名的危險和恐懼,那個她一直拒絕的真相和秘密。
但是秘密又仿佛長着一只勾人的手,在不斷地招引她,誘惑着她。
嘭,一聲巨響。
易魚身後的廣告牌應聲變成碎片,飛濺出去,易魚側了下頭,臉頰流下一條輕微的劃痕,紅色的血線順着一端流下來,凝結成圓珠狀的血粒。
汲集與她咫尺相望,銳利的眼神中夾雜着憤怒和一些別的情緒。
他微微喘着氣,湊近她的耳邊,輕聲說道——其實我是個Alpha!
作者有話要說: 翻身農奴把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