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靈妩的目光不加掩飾的、直白的落向了距離她四步之遙的裴雲棄身上, 得益于十年沉下心來閉關，她眼中并未洩露太多神情。

裴雲棄安靜的站着，一點都沒有覺得不自在。

“裴師弟。”半晌, 喬靈妩開口說話：“你怎麽會在這裏？”

裴雲棄骨節分明的手指朝着洛清漪靈堂的方向指了指：“我和大師姐一樣, 為祭拜宣夫人而來。”

“你與洛姨有故？”

“無故我便不能來了麽？”

魔王惡念的化身是天生的惡人，喬靈妩才不信他的說辭，她直接問：“方才我看見了一個人影，你們一夥的？”

裴雲棄疑惑的看着喬靈妩，但喬靈妩認真的看着他, 似乎等不到答案就不罷休一樣。他無奈的笑了笑, 嘆道：“大師姐怎麽還與我少年時一樣，總喜歡揣測一些毫無根據的事情呢？”

“有沒有根據，你心裏沒點數嗎？”喬靈妩說着，便覺得自己站在這兒和他說廢話太浪費時間了, 索性直接快步往靈堂的方向走。

她走得很快。

裴雲棄少年時便一直是這樣覺得的。

但今時不同往日，他邁開腿, 三兩步便追上了喬靈妩。

喬靈妩偏過頭去看了他一眼, 然後腳步跟着停住了。

裴雲棄無辜的問：“大師姐，怎麽了？”

“你跟着我做什麽？”

他彎了彎唇，理所當然的答：“祭拜宣夫人。”

“哦, 離我四步遠。”

裴雲棄：“……”

他照做，但卻并沒有離喬靈妩身後四步遠, 而是與她并排同行，距離她四步遠。

兩人間的距離大得可以塞下一頭牛。

喬靈妩繼續悶頭往靈堂的方向走。

裴雲棄慢悠悠的走在她旁邊，語調緩慢的問：“大師姐剛來蒼穹門，便前往祭拜宣夫人，如此用心, 是為宣少主麽？”

喬靈妩眉頭微皺，但懶得理他，就沒有說話。

裴雲棄便當她默認了。

那郭然長着一張八卦的嘴，他都不需要刻意去打聽，有關于“星劍門的大師姐剛出關就來了我們星劍門，大師姐果然對我們少主情根深種”的消息就已經傳進了他耳朵裏。

但裴雲棄不解。

若喬靈妩當真中意這位宣少主，十年前又為何要閉關？

這麽會折騰，喬靈妩果真和從前一樣，有病。

喬靈妩當然不知道自己又被罵了，她聽裴雲棄提起宣燃，倒是想起一事。

這白眼狼和小師妹寧阮如今怎麽說也算是青梅竹馬了，他也該開始暗戀寧阮了。

不知道裴雲棄知道自己暗戀的小師妹，如今正在宣燃那兒獻殷勤，會作何感想？

于是喬靈妩就問：“寧師妹常常去找宣少主，這事，你知道嗎？”

這是要向他打探消息了。

裴雲棄心中一片清明，他語調輕緩的說道：“二人從前便有故，如今宣少主遭此大難，寧師妹心地善良，自然便要多去陪伴宣少主。便是我忙于雜事之時，也能常常看見兩人出雙入對。”

“出雙入對？”

小白眼狼這用詞還挺酸。

“是啊。”裴雲棄故意又說了一遍：“出、雙、入、對。”

喬靈妩聽着就忍不住笑了。

好酸啊酸死你算了。

因為“大師姐喜歡宣少主”這一認知正在漸漸的根深蒂固，喬靈妩本是幸災樂禍的笑容也能被他誤會成苦笑。

裴雲棄幽幽嘆道，似乎是在安慰喬靈妩：“雖然寧師妹與宣少主最近的交往的确頻繁了些許，但我相信他們也只是交好，并無逾矩，大師姐放心。”

喬靈妩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你自己放心吧！”

“我很放心，我只是擔憂大師姐。畢竟，宣少主是你的未婚夫。”

喬靈妩總覺得裴雲棄這番一會兒讓她放心一會兒為她擔心的自相矛盾的話，是在鼓動她趕緊去把宣燃搶回來。

想得美。

她不做宣燃和寧阮之間的工具人，也絕對不做小白眼狼的紅娘。

就讓他去追怎麽也追不上的小師妹寧阮吧，傷心死他。

省得以後觊觎她的身體。

這樣說也不對，應該是省得以後拿她的身體裝寧阮的靈魂。

喬靈妩一邊胡思亂想着很久以後的事情，一邊淡聲說道：“你既然知道宣燃是我的未婚夫，就少替我擔心。畢竟他也不是你的未婚夫，是吧？”

裴雲棄臉上的笑容僵了：“大師姐說笑。”

他們說着話，很快就走到了洛清漪設在南峰之上的靈堂。

這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南峰很高，絢爛的彩霞仿佛觸手可及。那一片金黃打在顯得有些古舊的建築上，莫名的讓人覺得有些不适。

喬靈妩撥開慘白的靈幡，踏入了同樣一片慘白的靈堂。

蒼穹門因為二長老叛亂一事元氣大傷，衆人都忙于重建蒼穹門，以至于洛清漪的靈堂寂寥無人。

喬靈妩看着眼前沉重的黑色棺椁，愣了好久。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越眨越紅。

裴雲棄安靜的站在一邊，注意力全在喬靈妩泛紅的眼睛上。他上一次見她赤紅着雙眸，還是多年前，她叫嚣着要他的命。

啧。

但喬靈妩最後也只是紅了眼。

她要強極了，自六歲出了妖窟之後就沒有再掉過眼淚。

半晌，喬靈妩上前，跪在蒲團上，為洛清漪點上了三炷香，半晌無言。

裴雲棄目光漸漸從她哪怕是跪着也依舊打得筆直的背脊上偏移，落在了烏黑沉重的棺椁上。

喬靈妩被這片慘白襯托得有些冷淡的聲音響起：“不是來祭拜的麽？你幹站着做什麽？”

裴雲棄站着沒有動。

喬靈妩皺眉，轉過頭去正欲訓斥，便見裴雲棄擡起手，指了指那黑色的棺椁。

“指什麽指？”

裴雲棄看着喬靈妩，也看着她的身後。

一只又一只比螞蟻還要小的黑色蟲子，悄無聲息的從尚未封死的黑色棺椁中爬出，一點一點的朝着距離最近的喬靈妩爬來。

她尚未察覺，眼見着那小蟲子就要爬到她的身上，裴雲棄朝着喬靈妩走了兩步，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來。

裴雲棄指腹的老繭印在她纖細白皙的手腕，讓她覺得十分不适，下意識的想甩開他的手，這時候他的力氣倒是大得驚人，喬靈妩一直到被他拉出靈堂，才甩開他的手。

她剛想發火，就見一只只比螞蟻還小的黑色小蟲子正如一支蝼蟻大軍一般，朝着靈堂外爬開。

“什麽東西？”喬靈妩大吃一驚。

她甩出一道紅色的靈力，打死了一群小蟲子。但沒想到，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那群本該粉身碎骨的黑色小蟲子，在下一刻重新站了起來。

喬靈妩看得頭皮發麻。

裴雲棄擡起手，兩種交織成暗色的靈力凝成結界，阻擋住小蟲子爬出靈堂。那些黑色的小蟲子附在暗色的結界之上，活像一張移動的網。

他在喬靈妩發問前，語氣詫異的問道：“大師姐，這是什麽？”

喬靈妩看了眼驚訝的裴雲棄：“……我不知道。你難道不知道嗎？”

“大師姐見多識廣，你都不知道的東西，我又如何能知道？”

“你拉着我跑不是挺利落的嗎？難道不是知道那些小蟲子很危險？”喬靈妩顯然不信，語氣漸漸咄咄逼人。

裴雲棄無奈道：“我只是擔心大師姐害怕那些小蟲子而已。師姐為何總是要以惡意揣測于我？”

“我，惡意？”她睜着茶色的眼眸，清澈的眼睛裏已有不悅之色。

“……我惡意。”

喬靈妩輕輕的哼了一聲，然後動了動還被裴雲棄握在手中的手腕：“還不撒手。”

裴雲棄緩慢的松開手，粗糙的指腹刮擦過她手腕上的皮膚。

喬靈妩不适極了，倏的把自己的手腕搶回來，嘟囔道：“幹嘛啊，磨磨唧唧的。”

裴雲棄摩挲了一下指尖，未曾說話。

正在這時，二人聽見靈堂外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緊接着，就見宣燃快步走了進來，他的身後還跟着章謙。

宣燃匆忙的腳步停在了結界之外，他看着結界上不斷移動宛如一張大網的黑色小蟲子，臉色鐵青。

“喬靈妩，怎麽回事？”他倏的看向喬靈妩，語氣裏不可抑制的帶上了譴責。

喬靈妩覺得他莫名其妙，但在洛姨的靈堂前，她也不想和宣燃吵起來。

她勉強緩和語氣，說道：“那些小蟲子似乎是從洛姨的棺椁中爬出來的，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你難道不知道嗎？”宣燃如此發問。

喬靈妩覺得宣燃這語氣她有點耳熟，也不用多想，她就反應過來，這不就是她方才問裴雲棄的語氣麽？

——那種已經篤定了“你有罪”的語氣。

宣燃這語氣聽得她火冒三丈，喬靈妩還不合時宜的将心比心的一番，覺得小白眼狼脾氣可真好。

……算了，以後不叫小白眼狼了。

畢竟現在的裴雲棄并未犯錯。

宣燃看喬靈妩不說話，語氣冰冷：“說話啊。”

“你覺得這些小蟲子是我搞出來的？”喬靈妩回過神來，氣勢淩人：“蒼穹門受難，你腦子也跟着受難了？說話不過腦子？”

宣燃從前和喬靈妩吵歸吵，但喬靈妩鮮少罵人，卻沒想到這一次他不過簡簡單單兩句話，喬靈妩就動怒了。

他深呼吸一口氣，也知道自己是沖動了，便好言好語的說：“我只是問問，沒有別的意思，你何必這麽生氣？”

“我不該生氣嗎？你難道不是懷疑這些小蟲子是我搞出來的？”

宣燃：“……”是，因為某些原因，他是這樣懷疑。

但因為猜不透她會這樣做的原因，又沒有切實證據，這才一直隐忍不發。

喬靈妩朝着他們走了兩步，宣燃還以為她是走向自己，卻不想她的腳步停在了章謙面前。

喬靈妩距離章謙三步遠，到剛好可以平視他的距離，她冷冷的說：“方才你來過這裏。”

分明應該是一句疑問，卻被她說成了陳述句，她是篤定了，方才看到的那道很快消失的身影，便是章謙。

章謙滿目茫然：“我為何要來這裏？”

“你自己心裏清楚。”

章謙看了眼喬靈妩，對宣燃說道：“少主，我的确未曾來過南峰。我們會來南峰，不也是你聽說喬師妹來祭拜夫人嗎？”

宣燃看看章謙，又看看喬靈妩，一時不知該信誰。

喬靈妩一點都不在意宣燃究竟信誰，她的目光在裴雲棄與章謙身上打轉，在已經确定了章謙來過南峰之後，她需要查清楚的只有一件事。

“裴師弟，你說，我之前看到的身影，究竟是不是他？”

若是裴雲棄如實指認章謙，那麽他們就不是一夥的，是她誤會他了；倘若裴雲棄維護章謙抑或是态度模棱兩可，那麽兩人便是狼狽為奸。

若是狼狽為奸，她便可以收拾收拾準備好好教育教育裴雲棄了。

長得比她高又怎麽樣？你大師姐始終是你大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