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喬靈妩的話問出來,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裴雲棄的身上,但裴雲棄的目光一直落在喬靈妩的身上。
他幽深如深潭的眼眸深邃,對上喬靈妩泛着淺淺茶色的眼眸。
她正靜靜的盯着他, 目光中也只有他一人。
裴雲棄唇角勾起,慢悠悠的說:“我與大師姐共上南峰, 途中的确看見了一個人影, 看這身形,是與章師兄相似。”
章謙一愣,向來穩重的師兄似乎是覺得自己被污蔑,眉眼間難得顯出憤懑:“你們同為星劍門弟子,自然團結一心!”
“只說你上過南峰罷了,你那麽大反應做什麽?”喬靈妩将目光從裴雲棄那兒挪開, 冰冷直視章謙。
章謙生氣極了, 胸脯劇烈起伏, 但他不與喬靈妩争論,而是又對着宣燃道:“未曾做過的事情,我絕不會承認。少主, 孰是孰非,還請你為我做主!”
場面一時陷入凝滞,就連喬靈妩,也在等宣燃的态度。
一個是嬌縱跋扈沒和他相處多久可能還很壞的未婚妻,一個是穩重自持還曾大義滅親且一同長大的同門師兄,宣燃自然是偏向于後者。
喬靈妩其實也不意外。
畢竟宣燃的腦子一直不太好。
她不氣。
一點都不氣。
宣燃黑眸緊緊的盯着她, 啞聲說道:“我會查清楚一切的!一定!”
“你若不能明辨是非, 分出孰是孰非,那麽蒼穹門的氣數,也就到頭了。”喬靈妩點到為止:“門內有異徒, 蒼穹門又如何能夠重振旗鼓?”
言罷,她看向章謙,冷聲道:“還有你,我不知你為何要拼命将髒水往我身上潑。一個大男人,連這點敢作敢當的擔當都沒有了麽?你若是看不慣我,也不必用這種腌臜下作的手段,倒不如提起你的武器來與我一戰,我反而會敬佩你!”
“宣燃,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她最後如此對宣燃說道。
宣燃沉默許久,往昔與喬靈妩相處的場景一幕幕的劃過,讓他的目光,一點一點的從喬靈妩身上,挪到了神情憤懑的章謙身上。
喬靈妩很快離開了南峰,因為她曾經在蒼穹門住過,所以蒼穹門還保留着給她的一方小院。她便快步走向曾經住過的那方小院。
喬靈妩因為心中有氣,所以走得又快又急,像是在發洩。
裴雲棄并未在南峰停留,他跟随着喬靈妩一同離開,和喬靈妩一起走進積滿了灰塵的小院。
小院多年未曾住人,一開始也曾有人打掃,但這麽長時間過去了,小院早已廢棄,不可再住人。
裴雲棄見此,主動說道:“大師姐可以去我那兒。”
雖然喬靈妩還不至于來到蒼穹門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但她剛才和蒼穹門的少主人吵了一架,自然拉不下臉去找宣燃讓他給她安排住處。
“不必。”她拒絕過後,問道:“蒼穹門內亂已解,你們打算什麽時候離開?”
“雖說二長老身死,但依舊有一小部分弟子流竄在外,需要清理掉。 ”裴雲棄道:“所以說,我們還需要在蒼穹門停留一段時間。”
“那部分弟子在哪?”
“天淩山大,或許他們便藏于山中也未可知。”
星劍門的弟子不走,喬靈妩既然過來了,也就不能自己一個人回星劍門,否則莫掌門那兒不好交代。
所以喬靈妩遇上了人生中最尴尬的情況,她待在星劍門沒地兒住,剛剛還拒絕了小師弟的邀請。
不過她就算沒地方住,也絕對不跟裴雲棄走,不然她這大師姐的面子往哪兒擱。
她的目光在落滿了灰塵的小院打轉:“裴師弟。”
“嗯?”
“宣燃今天用那種“你有罪”的語氣與我說話時,我委實是憤怒至極。”喬靈妩嘆了一口氣,接着道:“都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将心比心,你可比我大度多了。”
裴雲棄:“……哦。”
傍晚的夕陽,或許會從東邊落下。
“我對我從前對你的偏見同你道歉。”
但她依舊看不慣裴雲棄,所以他還是別落她手裏,該折騰的折騰,該教育的教育,一個都不能少。
不然好脾氣的苗苗長歪成大魔頭了就不好了。
“……嗯。”
喬靈妩便沒再說話,她看着雜亂的小院,眼神憂郁。
裴雲棄看她憂郁的眼眸,默默的将喬靈妩方才的話想了一遍,然後抓住重點“宣燃”。
宣燃讓大師姐不高興了。
于是裴雲棄開口,輕緩的語氣帶了安慰:“大師姐莫要再傷心了,只是為了宣少主不相信你,不值當。”
“大師姐這樣好的一個人,宣少主竟不相信你,是他有眼無珠。若是換了我,必然是全心全意相信大師姐的。”
“當然,我現在,亦是全心全意相信大師姐呢。”
裴雲棄說話時,溫柔的目光輕輕的落在喬靈妩的側臉。
喬靈妩偏過頭去,望進他溫柔的眼睛裏,他的眼中帶了笑意,泛着柔柔的波光。
喬靈妩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裴雲棄漆黑的眼眸飛快劃過一抹難以捕捉的幽光,他唇角彎彎,雙頰有一對酒窩,盛着醉人的溫柔。他的語調越發輕緩柔和:“大師姐想說什麽只管說就是了,我會是你最好的傾聽者。宣少主不願聽大師姐說的,我都願意聽。”
喬靈妩偏過頭去,看着他那輪恍若溫柔漩渦的幽深眼眸,認真又不容置疑的說:“你不必動耳朵,你動動手就好了。幫我把這兒收拾一下。”
裴雲棄唇角的弧度僵住,他沒料想到喬靈妩醞釀了半天,說的竟然會是讓他給她做勞力。
“沒聽清楚嗎?師弟,給師姐收拾一下屋子。”她一點都沒覺得讓裴雲棄給他收拾屋子有什麽不好意思。
她太理所當然了,讓裴雲棄莫名的想起了當年在雍州永寧鎮撫臺府,她吩咐那些侍衛時,同樣也是這種語氣。
裴雲棄覺得自己笑不出來了:“……哦。”
等到天色徹底暗沉下來,喬靈妩于幹幹淨淨的屋子裏開始入定修煉,白袍染灰的裴雲棄拖着疲憊的身子坐在了喬靈妩小院外的臺階上。
他想破了聰明的腦袋,都想不通世界上為什麽會有喬靈妩這種這麽不解風情的女人。
大概喬靈妩是真的有病。
才會在他說了那樣好聽的話之後,來一句讓他收拾屋子。
活該宣燃不喜歡她。
活該她因為宣燃黯然神傷。
裴雲棄吹了會兒冷風之後,心中的火氣與郁悶依舊難以消散。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塵,打算先回住處,明天再來找喬靈妩。
正是寒冬,不知何時天空飄起了小雪,裴雲棄踩着冰涼柔軟的雪地,看見了不遠處站着的一道身影。
他腳步頓住。
那人看見了他,快步朝着他走了過來,月光慘白,映照在眼帶憤怒的章謙的臉上。
“蕭峰主怎麽會安排你過來?”籌謀多年,要看離成功只差一步之遙,他怒聲道:“你害我陰差陽錯真的殺了我的師父,此時又偏袒庇護喬靈妩。你究竟安的是什麽心思?”
蒼穹門二長老與星劍門流碧峰峰主蕭以瑟故交多年,他們一開始圖的便是蒼穹門。後來取妖蓮時,喬靈妩意外出現,他們才小小的變更了計劃,打算将洛清漪之死扣在喬靈妩頭上——畢竟宣燃深信不疑,是喬靈妩讓妖蓮綻放的。
這其中的小小變故,也只是他種在妖蓮中的黑蟻不頂用,他後來及時發現重新種入還剩餘幾瓣的妖蓮中,也就沒有大礙了。
他們蟄伏多年,如今時機成熟,長期服用妖蓮的洛清漪身死,宣門主重病,正是他們出手的時機——取下蒼穹門,再以洛清漪之死在喬靈妩身上做文章,毀了喬靈妩,便是毀了半個栖霞峰。
卻不想宣燃的能力太強,又有了星劍門其他弟子的幫助,二長老等人漸漸不敵。
裴雲棄便是在這時候找上他的。
那麽多人裏,現在毫發無傷留在蒼穹門的,也只有他一人。
裴雲棄說既然不敵不如将計就計,由他做一場戲,“大義滅親”殺了二長老,取信宣燃,總好過最後被一網打盡。
但沒想到,最後莫名變成了假戲真做,他殺了他的師父。
他的确取信了宣燃,代價是失去了自己的師父。
再到後來,喬靈妩來到蒼穹門。
因為宣燃一直都懷疑洛清漪去世是因服用妖蓮所致。
宣燃那兒,還有半朵爬滿了黑蟻的妖蓮。
所以,他在喬靈妩去往南峰之前,去引出洛清漪體內的黑蟻。
本想讓喬靈妩坐實罪名,卻不想裴雲棄竟臨時選擇了為喬靈妩作證,反倒讓他招致了宣燃的懷疑。
新仇舊恨,讓章謙直接找上了裴雲棄。
聽他問為什麽,裴雲棄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卻冰冷得沒有絲毫溫度:“因為我要取信大師姐啊。”
取信于她,再将她推入深淵。
就像她當年對他一樣。
章謙咬牙切齒:“可你破壞了我們的計劃!”
“宣燃會找出謂的真相的。”裴雲棄漫不經心的回答。
“但這也不是你中途變卦的理由!”
明晃晃的指責語氣,讓裴雲棄慢慢的将目光挪到了章謙的臉上,他唇角弧度冰冷:“章師兄,你若是當真想為蕭峰主盡心,我倒是有一個讓大師姐明日便身敗名裂的方式。”
章謙一愣:“什麽?”
“殺了你。”他吐出三個字,不出意外的看見章謙錯愕且疑惑的眼神。裴雲棄覺得他愚蠢,不過還是好脾氣的解釋:“你今日與大師姐結怨,大師姐亦說要與你比試。你說,你今夜橫屍于此,大師姐是不是就身敗名裂了?”
仙門正道,絕不容一個手染鮮血、嗜殺殘暴的女修。
章謙在裴雲棄的眼睛裏,看見了猶如實質的濃重殺機。
他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又覺得自己會讓裴雲棄看輕,便梗着脖子說道:“你想殺我?那也得看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裴雲棄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唇角,殺機只在一瞬間高漲,緊接着便漸漸平息。
殺一個章謙無甚大礙,只不過他現在還不想讓喬靈妩身敗名裂。
他略微低垂了眸子,再睜眼時已是一片漆黑:“師兄說笑,玩笑罷了。”
“量你也不敢。”章謙冷哼了一聲,然後忽然道:“我聽聞你是喬靈妩于亂葬崗中撿回來的,怎麽反而投靠了蕭峰主,恩将仇報?”
作者有話要說: 裴雲棄(想象中):毀了大師姐讓她身敗名裂。
裴雲棄(現實中):章謙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