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止傾，不過我更喜歡別人叫我阿阮，是九重天上天帝止淩的幺女。

今日是我第九千個生日，仔細想想，這九千年來，天界衆仙無不對我寵愛有加，我有萬事都依着我的爹娘，還有寵着我的姑姑以及四個疼愛我的哥哥……

大家都說，我什麽都好，就是懶得緊，身為天女，卻絲毫不去過問那些凡塵瑣事……

可那又有什麽關系？有人肯為我打理好一切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每一年生日，我父君都會為我準備好一樣禮物，今年也不例外。

“阿阮，你想要什麽樣的生日禮物？”天帝駐足于寶座，慈愛的望着止傾。

止傾沉思一會兒，眉眼一笑，“我擁有的已經夠多了，再要屋子就裝不下……”

無欲無求，是止傾給所有仙家的印象，可就是太過于不食人間煙火，止傾的秉性倒隐隐讓天界有些擔憂。

因為天神的職責，總是要與人神魔妖仙鬼六界的事，物有挂鈎的。

略微思索了一會兒，天帝開口：“阿傾……你的性子太過冷清，作為天神，總是不太妥當的，恰好今日又是你九千歲生日，該是時候讓你自己獨擋一面了……”

停了一會兒，天帝止淩才又開口：“父君思量再三，便将你分去東荒的滄蕪，你看可好？”

“滄蕪？”止傾問了一句。

由于她長久以來，不關心任何事，自然不知道滄蕪是何處的。

“嗯，你性子太冷，少了些人氣，滄蕪是人，神結界相交之地，對你會有益處……”天帝望着止傾淡淡壓着的眉，解釋着。

聽了這番話，止傾的神情倒是沒多少變化，不過也沒有出言反對。

對于一個從不外出的人來說，哪兒都是一樣的。

像是想起什麽，天帝又開了口“對了，今日你四哥要前往人間一趟，你跟着罷，當是歷練歷練……”

止傾剛想拒絕，天帝已經率先開口：“此事便這樣定了……下去罷！”

現在這個情況，就算止傾想反對也沒用了。

她知道，這都是她的父親為她做的打算，本就沒什麽好推辭的，況且這九千年來，她作為一個神仙，不論發生怎樣的大事，她一次遠門都沒出過，也确實說不過去。

人間确實和天界很不一樣，鬧得緊，而且還是那種躲不開的鬧，不像天界，不喜歡了，遠遠的躲開就行。

止傾緊緊的跟着紫瞳，眼睛都不停留在兩旁的商販身上。

紫瞳停下腳步，望着止傾，搖搖頭：“阿阮，你有喜歡的東西嗎？好不容易來人間一趟，總要帶一兩樣東西回去作紀念才好……”

止傾搖搖頭：“沒有……”其實有時，止傾也恍然想過，或許自己本來不是這個性子，但這真實的記憶卻提醒着她，這是事實。

她不喜歡喧鬧。

明明紫瞳比她大，可止傾給人的感覺卻比紫瞳更加老成。

日暮西下，家家戶戶都裝上了燈，據說今日是人間的中元節，人流量大得很。來來往往的人撞着止傾的肩，讓她搖晃起來。她艱難的跟着自己的四哥。

不得不說，上了燈的傍晚對着還有些淡紅的霞光确實美得很，而且這越是遲暮越是熱鬧。

到處挂着的街燈讓止傾望得出了神。

回過神來，止傾擡眼，遠遠近近都是行人，而原本走在止傾前面的紫瞳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本以為自己會很慌亂，事實并沒有，止傾思索了片刻，挑了條相對最僻靜的小巷，向小巷深處走去。

延綿的街道兩旁都挂上了燈，豔烈的燭火透過大紅的燈籠面紙将光影投到青石街道上，狹長的街道鋪滿了淡淡的光，止傾兩手交疊于腹部，微微揚起頭，一一看過這些明明暗暗的燈籠閣樓，踩着青石板，一街一街地走進巷子深處。

約摸前行了二三十米，巷子深處，一個身着玄衣的男子負着手，迎面匆匆走來，窄窄地巷子裏，兩人擦肩。

錯身而過的剎那，止傾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一種難以言明的感覺湧入心底，很奇怪。

那個男子也像是感覺到什麽，回過頭來。

僅僅只是片刻，止傾搖搖頭，晃掉那種隐隐約約的悸動，邁開了步子慢慢離去，消失在深巷中。

望着止傾離去的身影，男子皺着眉也回過頭來，擡腳匆匆而去。

似乎有什麽正在慢慢逝去。在慢慢改變……

滿街微醉的燈光将二人錯過的背影拉得老長……

微風一過，滿街的燈晃了晃，幾張素白落墨信箋飄然落下，恰好落在玄衣男子身前。

他蹲下身，撿起這些信箋，仔細地看了一看，眉頭微微蹙了蹙。

待看到落款，男子恍然回頭望時，卻早已不見止傾身影。

沒怎麽思考，男子順着街道，騰空而起，落在止傾身前，他回身，俊美的臉龐在燈火中映得分外好看。

“姑娘……你的東西……”男子雙手一攤，幾張疊好的信箋完整的出現在他纖長的手中。

止傾微微錯愕，望望他手心的信紙，再望望那男子，她淡淡的搖搖頭：“不是我的……”聲音如同悠遠的離歌。

明明止傾知道那信不是自己的，但她的手卻不由自主的伸向男子的手心，接過了那張信紙。

指尖劃過男子手心的剎那，不能言說的熟悉鋪面而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

一只紫色重明鳥展翅而來，收攏，落在不遠處拐角，止傾散着的發動了動，她趕緊将信紙收入袖中。

紫瞳從拐角處大步向止傾走來，對着止傾輕輕的喚了句：“阿阮……回家……”

止傾看向那個陌生男子，點了一下頭，微微笑了一笑。漠然轉身，向她的哥哥走去。

終究還是離開了。

止傾和紫瞳離去之後，另一個男子出現在方才那男子身後，戲谑的望着那個玄衣男子，聲音裏充滿調笑：“看不出啊！魔尊你還有給女孩子還東西的癖好？”

玄衣男子毫不理睬，只是望着止傾消失的方向，出了神。

但這次偶然的相遇，對二人來說連一次無端的邂逅都算不上，過去了恐怕記都記不起。

不久，止傾便受命搬去了滄蕪。

原以為會諸事不宜的，但一看見滄蕪的樣子，止傾便打心底裏喜歡。

雖說滄蕪臨近人間，但有着滄蕪結界這個天然屏障的阻隔，倒也十分安靜。

最重要的是，這個地方竟然有一片延綿千裏的青杏林，杏林邊上，還建了一座雅致的青竹屋。

止傾開口：“清月杏林，曉風柔綠……是個好地方……”

紫瞳拍拍止傾的肩，淡淡一笑：“喜歡就好……”

駐足于林中那株最碩大的杏樹下，止傾從素白的袖底抽出手，摸着它歷經風霜的枝幹，止傾竟然生出許多說不出的情愫來，她望向跟随自己而來的白發和紫瞳：“哥，你們說，這片杏林到底是何人所種？”

紫瞳搖搖頭，白發男子思考一會兒：“這片杏林據說很久以前就存在了的，無人知其主人……或許是天然形成的罷。”

“嗯……”止傾點點頭，心事卻飄到了別處。

送行的人走後，整個滄蕪便只剩止傾一人，一個人住慣了，也沒什麽要緊，止傾透過開着的窗，望着窗外揚着微波的滄蕪河，竟鬼使神差的記起那夜遇上的那個玄衣男子來。

想想，她從袖中掏出從他手中接過的那張信箋，展開。

娟秀的字跡即刻印入眼簾：

卿非：

這封信我也不确定你是否會有機會看到。

不管你是否會看到，如今這些都是我的心裏話，無論結局如何，我都是要告訴你的。

展信之餘，吾早已做了決定。或許你還未看到這信箋，所有的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對我來說，怎樣都好。

這些日子吾一直在苦苦思索，想找一個兩全其美之法，但終究是找不出了，斟酌再三，還是選擇了這條路，不要怨我。

吾一直清楚，你其實一直都在安慰吾，說一切于我無關。

可又怎麽會無關？如今的一切，都是因為我強行渡劫而引起的。看看如今的世界，人非人，仙不仙，這一切都因我的存在而扭曲的存在着，我不能當它們是合理的，便不管不顧……

長久以來，我對如今存在的現象一直十分不解，不知為何三萬年前會發生浩劫？不知為何如今的天帝能飛升上神？不知為何我所熟知的一切都慢慢在盡數死去……

對于存在的這一切，我有太多太多的不理解。

後來我知道了，這一切存在的根源都是因為我。是我讓這一切不合理變成現實。

也是，明明我早該灰飛煙滅的，卻因那場引天劫得以重生。想想我無德無能，心思也算不上高尚，卻竟在那次渡劫之後升了上神，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此後的不合理只不過是我這個不合理的衍生物罷了。很可笑罷。

戰帖上說得對“因存果存，因滅果消”我活了那麽久，是時候還你們一個正常的世界了。

我要走了，帶着這世界的所有荒誕……抱歉了，卿非，答應過要陪你一起的！你怨我說話不算話也好，心狠薄情也罷，都無所謂了，只要我死了，這一切都将灰飛煙滅，包括你對我的記憶，到時候，你就不會再記得我是誰？不會記得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麽？當然自然也就不會難過了……

想想，離開你，我一定會很不開心的，不過沒關系，只是幾個時辰而已，幾個時辰之後，若我還有機會重來，我們們也只能是形同陌路，到時候即便相遇，也不過是彼此的甲乙丙丁了，亦或許再悲觀一點，重生的世界，不會再有一個叫阿傾的女子的蹤跡……無所謂啦！我死了，原本的一切都将會重新來過，我的哥哥，我的父母，我的親人……即便一切與我無關。

這樣的結局似乎也還不錯，到時候你應該會過得很開心的罷，在一個沒有我的世界。

其實我挺希望你看不到這封信的，一覺醒來，一切不過是一場雲煙，連回憶都不曾留下分毫。

以前一起許過的“山無棱天地合”如今都忘了吧！珍重。

信末，還是想對你再說一句“抱歉”。

遇上你，嫁給你是我從不後悔的一件事。

阿傾

止傾看着句末署名“阿傾”，驚了一驚，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奇怪，明明不是很令人動容的信。

她擡手抹了抹眼角的淚。

不知為何，看着署名，她竟然想起了自己那個不常叫的名字“止傾”，這個“阿傾”的“傾”和自己是同一個字呢！

有那麽一瞬間，她竟認為這是自己寫的。

明明大家都稱自己是“阿阮”的。這種感覺很奇怪。

止傾将手中這封信疊好，放入抽屜底部，對她來說，這不過是她平靜的生活的一點意外。

信中那個叫阿傾的女子的人生無關她分毫。

－－－－－－題外話－－－－－－

送給一切注定要遇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