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發布者很快找出來，是一年級的三個女生，知道些消息的學生都以為她們會被開除，最差也會記大過。

校長辦公室，三個女生緊張地垂着頭，她們的父母已經在學校待了一個上午，她們心裏清楚，父母們一定在向學校求情，樹仁中學作為沛城最具影響力的中學之一，是無數學生向往的學校，很多人都以穿上這裏的校服而自豪。

校長問了一個問題，“你們上一次被人誇獎是什麽時候？”

高個子想了想說道，“考進樹仁中學。”

另一個也說，“考進樹仁中學。”

第三個是個看起來文文靜靜很清秀內向的女生，她沒什麽表情，還是回答，“小學。”

“因為什麽？”

女生看着校長真誠的目光，眼眶有些濕潤，“幫弟弟換尿不濕。”

校長又問，“你們感覺怎麽樣？”

“很開心。”

“我也是。”

“……更加讨厭弟弟。”

“發現沒有，同樣是誇獎，不一定都能帶來愉快的感覺，同樣，傷害他人的事情，也不一定真的能傷害到對方，如果對方足夠強大的話，而這樣去做的人可能會産生緊張害怕、愧疚等情緒，讓自己無法再快樂。”校長的語氣溫和舒緩，像一個和順的長輩。

前兩個女生不由自主地點頭，随着事件的發酵，她們已經緊張到夜不能寐的地步，做什麽事情都疑神疑鬼，聽說易魚在禮堂再現照片裏的場景，那麽多老師和家長，那得多大的勇氣，換作她們早就哭死。

還聽說汲集将對方打得十分厲害，有可能會被警察抓去，她們對汲集還有那個受傷的男生都産生愧疚感。

“但也可能是某種帶着憤怒的快樂！”聽到校長這句話，兩個女生連忙搖頭，她們确實嫉妒易魚，但是更多是為汲集不值，又被人挑唆，腦袋一熱就做了這件事。

她們連忙搖頭，“校長，我們不會這樣想的。”

“我是這樣想的。”文靜的女生開口。

辦公室一下陷入安靜。

“能面對自己的內心也是一種勇氣。”校長站起來推開窗戶，窗外金燦燦的銀杏葉已經開始飄落，白色的霧沉沉地浸着樹林，特別寂靜。

“我們一生中總會遇見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與己有關，有他有關，而我們一生都在努力修煉，讓自己變得強大，當負面情緒來臨時，可以平複保護自己的內心，而不被對方支配，就像這場霧，寂寥無聲，卻沉悶窒息。”

校長的目光落到霧的深處，他做了很多年的教育，有時候還是無法解決一些孩子的問題。

風湧動，霧茫茫朝兩邊褪去，一縷陽光穿破雲層落下來，校長回過頭，笑着說，“但總有陽光明媚的時候……”

校長決定不對三名女生進行處罰，但前提條件是得到當事人的諒解，其中兩名女生在向易魚和汲集道歉，并被對方要求打掃一個月的銀杏道後就不再追究。

那名文靜女生請假一周後轉校，據她父母說是孩子自己的決定，他們不了解這個女兒，只覺得年紀越長越不愛說話，但特別有自己的主見。

一直到大學，易魚收到一張祝福賀卡，上面畫着一對卡通男女，通過服飾和神态能辨認出是易魚和汲集。

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落名：桑容。

這名字真好聽，易魚條件反射準備提筆回信并索要聯系方式，被汲集撕得粉碎扔進垃圾桶。

寂靜的走廊盡頭，明亮的燈光從敞開的前後門一道道照射出來，在過道裏形成明暗交融的空間。

有些像廢星上一處被遺棄的教堂。

穆子涵顯得有些猶豫，“學校對你的處理結果出來了嗎？”

汲集沒有回答他，而是提醒，“專注是一種能力，你的狀态這幾天有些波動。”

穆子涵深吸一口氣，不再顧忌汲集|會不會生氣，“當時易魚的方案很好，你為什麽讓我改變後面的說辭。”

穆子涵加大理科學習力度并非無意被母親發現，而是故意的，在易魚的計劃裏，一個關乎學習方式并牽涉衆多學生的事件，比兩個學生的八卦新聞更具影響力，不過，她将學生選擇這種方式的原因歸結為汲集是為了她，那麽當兩件事前後發生時，校方和家長的注意力都只會落到她身上。

但是汲集攔截了穆子涵，讓這件事的原因變成是他選擇讀文科，從而造成一些理科生冒險留在文科班。

汲集覺得沒有什麽好解釋，沉默地看着穆子涵。

穆子涵像是鼓足勇氣般，“我确實更認同易魚的計劃，并且從未提醒她一下，甚至感到竊喜，如果大家都認為你是因為易魚才選擇文科班，再加上照片的事情，即便你将對方傷得很重，校方也會酌情處理。”

“但是，你讓我不要那麽說，只說留在七班是自己的選擇。”穆子涵咬住牙槽，他覺得自己很卑鄙，為了留住汲集不惜将所有事情都推給一個女生，特別是跟汲集的行為進行對比後，這種卑鄙在內心被無限放大。

“你最終不是也選擇按照我的方式去做？”汲集反問，“我沒那麽好，有些事情我也會做出卑鄙的選擇。”

就像當年他對元帥全家隐瞞的真相，還有一同隐藏起來的對易魚的愛，他付出的代價很大，穿越茫茫星海，再也看不見元帥和夫人，也讓易魚失去家人，甚至是變成一個女生。

穆子涵有些怔愣，詫異地看着汲集，他想象不出像汲集這樣優秀的人能有什麽卑鄙的選擇。

但是汲集那句看似安慰的話确實讓他減輕不少罪惡感。

“為了易魚，再卑鄙的事我也會做，而你的選擇只是希望考上好一點的大學，為重要的人減輕負擔，我覺得沒有錯。”

穆子涵的眼睛一下紅起來，他移開目光将眼淚逼回去，半晌，“易魚那個女生鬧渣渣，我不喜歡，當時想着她或許會受點影響被調到其他班級，當你讓我改變說辭時，我就知道你真的是為了她留下，而我的做法确實有些卑鄙。”

汲集不像易魚有守護大衆的崇高道德基準，如果有，那個基準就是易魚，但還是難得少見地解釋了一下，“我不是為了她留下來，而是她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大約這句話有些肉麻，他頓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看着穆子涵，“還有，無論易魚什麽樣子，你也不許喜歡。”

穆子涵愣了一下，突然笑起來，那團壓在心頭的煩躁情緒瞬間煙消雲散，“為了配合你的計劃，我将我母親騙得團團轉，其實她什麽都知道，卻還是願意配合我。”

“相互為對方着想，願意犧牲自己，你跟易魚的感情真好。”穆子涵揚揚手轉身朝教室走去，這場戲并非沒有好處，他得到易家提供的助學金，直到高中畢業，而汲集|會為他制定全新的學習計劃。

汲集緩緩靠在牆上，他想起一些事情，結婚前，易魚告訴他婚後一周将前往遙遠的星際開辟第三戰場。

他不敢承認，在聽見這個消息的一瞬間，他害怕了。

“你截胡了我的計劃？”易魚的聲音不輕不響地落到空氣裏，她絕不會承認自己在拐角處偷聽了很久，更不會說她早看透汲集的計劃，在汲集打人的消息傳來的瞬間，她就洞察了一切。

她沒有反對，冷靜期再冷下去，晚上睡覺都不香了，畢竟天冷了，汲集的身體很暖和。

她要裝作剛剛發現對方的心意，驚詫感動之下露出驚喜的表情，再流一流眼淚。

不可不可，太浮誇了點。

易魚又想，她是個軟萌萌的女生，哭鼻子是标配，最好再跑過去抱住汲集，用帶着鼻音的聲音感動一番，一定超級完美。

汲集|會像過去那段時間一樣，對她展現無限的溫柔和包容，再一遍遍安撫她。

易魚噙着眼淚開始朝汲集走去，加快速度變成小跑，同時帶上一點點鼻音，“你為什麽要一個人承受這些……”

近了，更近了，她期待已久的溫暖懷抱。

易魚伸出手，像每一個撲向男朋友的少女，臉上的笑容一點點綻放。

然後，汲集讓開了。

嗙的一聲，易魚撲在牆上，雙手打開，連同臉部，緊貼牆壁。

汲集有些慵懶又漫不經心的聲音響起，“你沒看出來？智商随着身高一起降了下去？”

易魚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聽，汲集怎麽能用那麽刻薄的方式同她講話？

還有，說她什麽都可以，決定不能提身高！！！

易魚猛地轉過來，帶着一臉牆灰，憤怒地怼回去，“那我不是換了身體嗎？你以為也沒多高，我每次都能看見你的頭頂，時常擔心你會不會在三十歲時開始禿頂。”

看着生龍活虎的易魚，汲集不動聲色地笑了一下，“很抱歉，從現在開始我要為了你的頭頂而擔心，我應該去給我的眼睛買份保險，免得以後辣得睜不開。”

“什麽？我會禿頂？”

“不然呢？”

好有道理，易魚竟然無力反駁，她氣鼓鼓地站在過道裏，眼睜睜看着汲集潇灑轉身，漸漸走遠……

啊嗚，她的小O不愛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汲怼人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