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夜]謝幕宛如正午白晝 — 第 3 章 .漩渦

3.漩渦 淩晨兩點零九分,蕭逸回來了。 我躺在房間裏,聽到最外面的房門被關上的聲音,然後是兩個人的說話聲——溫晚還沒有走。對話持續了一會兒,像是陷入争執,過…

3.漩渦

淩晨兩點零九分,蕭逸回來了。

我躺在房間裏,聽到最外面的房門被關上的聲音,然後是兩個人的說話聲——溫晚還沒有走。對話持續了一會兒,像是陷入争執,過了一段時間才漸趨微弱,最後完全聽不見了。然後又是關門聲:這次是溫晚的。

沒過幾秒手機裏跳出消息提醒:“妹子我先走了!麻煩你再看下蕭哥,他受傷了。”

我忍不住嘆氣,拉開房間門。

蕭逸不在起居室,玄關處有一只被随手扔下的包。只有衛生間亮着燈。

有什麽東西蹭了蹭我的腳。我被吓了一跳,随後意識到那是蕭小一。

“你說我要不要去敲他門?”

我在一片漆黑的起居室裏蹲下身,跟它打着商量。

黑貓并不理我,但是也沒有走——蕭逸總是嫌它偏心,我看倒也未必。我把黑貓一把抱起來,朝着唯一亮燈的方向走去。

我一手抱着貓,一手艱難地拉開最外面那扇門——到最後幾乎是被我用腳踹開的,因為懷裏的蕭小一實在搖搖欲墜,已經因為不舒服而開始掙紮。洗手間一共分成兩個隔間,亮着燈的洗臉臺前沒有人,只有一池的血跡。

我的臉皺得更厲害。一擡頭,剛好和坐在浴室裏的蕭逸對上目光。

幾秒過後,還是黑發男人語氣無奈地開口:“……誰惹你了,用腳踹門?”

“你說呢。”

我三兩下蹬掉拖鞋,抱着蕭小一經過滿池血跡的洗臉臺前,在浴室門口蹲下:“蕭小一很擔心你。”

他笑了一聲:“我怎麽看不出來這家夥擔心我?”

話音剛落,簡直好像在應和男人的懷疑似的,原本安靜趴在我懷裏的黑貓忽然鑽過我手臂下的縫隙、穿過洗漱間朝外溜去。我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它已經一下跑得不見蹤影。

“……”

“……”

這下只剩我和坐在浴室裏的黑發男人面面相觑。

“需要幫忙嗎?”我看到他腳邊的急救箱,主動開口。

“不用。”他說,又跟上一句,“你怎麽還不睡?”

“我聽溫晚說你們演出開到一半出事了,誰還睡得着。”男人的拒絕在我預料之中,我也并不勉強,幹脆在浴室門前的地板上直接坐下,靠在門邊看他處理傷口。

“所以你們——演出最後怎麽樣了?”

“提前結束了。”男人沒有看我。他脫了上衣,坐在原本洗澡時才用的迷你白色塑料凳上,看上去有些滑稽。“本來也已經快結束了。對方應該是打算在我出去的時候動手的。”

“是因為送我嗎?”

“?”

男人遞來一個不解的眼神。我撇了撇眼睛:“是因為提前送我回來,分散了人手嗎?”

蕭逸沒理我,只是低頭清洗手臂上的傷口,不痛不癢的模樣:“誰說的?”

我沒回答。

他幾乎是冷笑了一聲:“溫晚。”

這人脾氣怎麽還是這麽差?我簡直聽了頭大:“你別找人家麻煩。給你跑腿一晚上了,怪累的。”

“以前怎麽沒見你們關系這麽好。”

我不想理他。蕭逸也并非真的生氣,頓了兩秒又重新開口:“跟你沒關系。是這邊的問題。……我本來以為沒事。”

這話聽着似曾相識,我于是向男人看去:“黎雨他們居然沒揍你?”

“我和他說過了。他知道風險。”

我有些匪夷所思,擰起眉毛看了他兩秒,黑發男人慢吞吞地在手上纏着紗布——他頭發像是打結了,鬓角處幾縷一根根黏成刺狀,不知道是不是傷口所致。

“你頭上也受傷了?”

或許是我的語氣一下十分嚴肅,蕭逸有些詫異,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噢、沒有。這是不小心蹭上去的。等下洗個頭就行。”

“你這樣子還怎麽洗頭?”我報以懷疑的目光,“算了,你還是先處理傷吧。”

“噢。”

我們一時都沒再說話。蕭逸默不作聲地清理身上的傷口,我還是不習慣見血,只是靠在門檐上,目光放空,望着他身後的浴室牆壁發呆。

“不然你還是先去睡吧?”良久,他突然開口。那語氣很輕,比起勸說,更像是在安慰。

“我又不困。”

“你是太緊張,其實早就累了。”他沖我擡了擡已經處理好的左臂,“我沒事。”

我笑了,“誰擔心你?我是看你可憐。”

“哦。”蕭逸也不惱,而是語氣淡淡地和我一來一回,“我怎麽可憐?”

“你在前女友面前耍帥失敗,還搞砸了兄弟的演出。好不容易擠出時間,工作一大堆沒做完,還要被人追殺,……結果回來只能大半夜一個人躲在這裏收拾傷口。”

我一條一條地羅列着,蕭逸也面無表情地聽。直到我說完,他才評價道:“聽着是挺窩囊的。”

這人是真的嘴硬。我差點忍不住笑:“我要是黎雨,非得揍你兩拳不可。”

他沒回話。

我于是繼續說道:“告別演出你不去了嗎?”

“?”

蕭逸擡起頭。

“下次演出就是最後一場了,但是你有任務要去外地,所以才想盡辦法擠出時間參加今天的演出。”黎雨的樂隊發展一直不溫不火,實在難以維持生計,因此他已經決定在月底的演出之後就回老家,而今天是蕭逸最後一次和他們同臺的機會。

我看着蕭逸逐漸皺起的眉頭,頗為得意地笑了笑,“你和他們講話的時候其他人告訴我的。”

“……”男人的眉間蹙起又漸漸舒展。“你說得對。”他沒有為自己辯解,語氣輕淡地繼續說道,“我很貪心。比起想得多麽周到,不如實際做事的時候更周到一點。”

“你明明知道我說那句話不是那個意思的。”我翻起眼睛。

“是。”他一下笑起來,“但是你說得的确有道理。”

“……心想事成哪有那麽簡單。”計劃不過只是一種理想,往往事與願違才是常态。蕭逸不可能不懂這個道理,而他為了付諸實際作出的努力也不是我三言兩語能夠概括的。我知道,他只不過是不想在我面前表現出氣餒罷了。

所以我并不安慰他。“你還需要我待在這裏嗎?”我只是問。這下反而是我顯得有些氣餒了:我支起臉看着他,語氣很輕,“你要是更想一個人待着的話,我就回去睡覺了。”

蕭逸眨了眨眼。

“總覺得我好像一點用都沒有。”我故作悲傷地抱怨道,“從以前開始就是。”

“哪有。”他失笑。

“怎麽沒有,”我說。——我已經決定了。我在心裏輕輕地想道,好像向水池裏投下一枚小小的硬幣那樣,這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決定:至少我應該學會如何坦率。“每次都是我在從你身上索要情緒。結果我卻很少能還給你。”我很慢地将這些早已快被我忘卻的想法重新組織成語言,“所以我比你失敗。”

“怎麽會,”蕭逸擡起頭來,表情認真了幾分,“我從來沒這麽覺得過。”

我立刻盯着他,話鋒一轉:“那還需要我待在這裏嗎?”

“……”

他十分沒轍地看我,又過了半晌,才終于開口。不是“需要”,也不是“随便你”,那并不是任何一種将我置于被人選擇的境地的話語。

“那你等等我。”他說。

我笑起來。“你快點。”

蕭逸又花了些時間才将剩下的傷口處理完,期間我始終坐在浴室門前和他說着話,并不進去,也不出手幫忙。直到男人開始整理用完的急救箱,我站起來卷了卷褲腿,又脫掉腳上的襪子,将它們随手折成一團,擱在洗漱間的髒衣架上。

“?”

蕭逸擡頭看我。那時我已經兩腳踏進滿地血污的浴室,從牆上抓起噴頭:“快出去。”

他很茫然地被我趕出了浴室。“怎麽了?”

“幫你洗頭。不然你手都那樣了,還怎麽洗?”我簡單沖了沖地面,又拉過男人剛才坐的小板凳,站進浴缸裏。

蕭逸被我不由分說的氣勢壓倒,沒再拒絕,而是十分聽話地在板凳上落坐,背靠浴缸,閉上眼睛,一副心安理得任人服務的模樣。

我調好水溫,對于擺弄別人的頭發多少還是感到有些不習慣,于是小心翼翼地貼着發沿将男人的黑發一點點打濕——我們此刻看上去可能甚至比過去還要親昵。他的頭發平時顯得細軟,實際摸起來卻要更硬一些,因為沾了血,在溫水沖洗下一點點流出紅色。我将蕭逸的額發全部捋到腦後,露出額頭,發現他額角處沾了一小片頑固的血漬。

我用大拇指來回剮蹭幾下,直到血跡完全消失。男人的皮膚在濕透的黑發與浴室的燈光映襯下顯得罕見有些蒼白。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打量蕭逸的臉了:他的眉毛和發色是同樣的烏黑,眉梢修得很鋒利,應該是經常出演廣告時化妝師幫忙整理的;因為閉着眼,眼角的小痣幾乎被掩蓋在睫毛的陰影之下,從我的角度,要很仔細才看得見了。

“看夠了嗎?”

蕭逸冷不防睜開眼,吓得我手中的噴頭晃了一下,打濕了褲腿。男人笑起來,“沒看夠你再看一會兒。”

“挺夠了。”我點頭。突然問他,“你們車隊最近拍廣告的那個飲料好喝嗎?”

“?……還行吧,不過你估計不會喜歡。”

他閉上眼,“怎麽,你還關注我們最近的代言?”

“我們公司附近不是有一塊廣告屏嗎,我每次路過都能看見。”

“噢。”

“感覺你這張臉,就算将來不開賽車了,也能靠接廣告吃飯。”

我很少這麽誇他,蕭逸因此顯得有些新奇:“那可不一定。隔着好幾行呢,都不知道隔幾座山了。——而且賽車又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我打開噴頭,一點一點洗掉男人頭發上染成紅色的泡沫。

“不好說,”他睜開眼看了我一瞬,又很快閉上,“但是開車我天生就會。”

我笑了,看着男人細軟的黑發在自己指縫間随着水流輕輕晃動。“你這話很像那種會在名人傳記裏出現的。”

“是嗎?”

“嗯。或者三四十年以後電視節目做你的訪談,播出時作為關鍵臺詞插進去的那種。”

“那這人聽上去挺讨人厭的。”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小聲說着話,直到蕭逸的頭發徹底洗幹淨。我收好噴頭,回到洗漱間。男人正在放水沖洗洗臉臺上的血跡。

我拽起蕭逸搭在脖子上的毛巾,為他擦了擦沒幹的頭發。黑發男人非常乖順地低頭任我擺弄。

“哎呀。”

“怎麽了?”

“你是不是沒刮胡子。”我抱怨道,“紮到我手了。”

“哪有。”他笑出聲來,沖我擡了擡下巴,“不信你再摸摸?”

我可不摸。我挂起毛巾,轉身去找吹風機了。好在蕭逸這間屋子雖然只是備用,卻一應俱全,大部分工具也還都在我記憶中的位置。

我們久違回到溫暖的卧室。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終于得到緩解,我坐在床上幫蕭逸吹頭發,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不然還是我自己吹?”

他握住我手中的吹風機。

“都快吹完了。”我拒絕道,撥弄着男人微濕的頭發,邊用手指梳了梳最後有些頑固的發稍部分。“你知道嗎,”最後一部分難吹的碎發也全部吹完,我關掉吹風機,房間忽然安靜下來,“據說人的頭發總會有一邊更多。”

“哦?怎麽說?”

蕭逸沒有起身,而是坐在地上,回頭看我。

“因為發旋的方向區別,人的頭發總是左半邊更多,或者右半邊更多。之前去理發的時候理發師跟我講的。”

我放下吹風機,伸手撥了撥男人稀碎的黑發。剛吹過的頭發未經打理,我找了一會兒才分出他的發旋——和黑發形成鮮明對比的一小塊白色漩渦。我笑起來,伸手點了點漩渦的中心,感到指尖的皮膚好像還帶着一點潮意。

“大部分人都是左邊的頭發更多,你是右邊诶。”

“是嗎?”蕭逸也笑起來,頭向後仰了仰,“我都沒注意。”

嗯,所以你該回沙發上睡覺了——我正想這麽說,面前的男人忽然站起身,半只膝蓋抵在床上,握着我的肩膀倒進了床裏。

“你傷口不管了?!”我瞪他。

“小問題。”蕭逸随口應着,臉一下湊近我耳邊。

“……不然你先冷靜點,”我很無奈地推了推身上的男人,“我明天還要上班。”

“原來你還記得自己明天要上班?”他說這話時肯定挑了挑眉,“都這個點了。”

我真不想理他,又犯着困,幹脆閉上眼睛,感受到蕭逸支起身子,主動退開一點距離,只是依然盯着我。

然後他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我睜開眼看他。或許是因為困意,視野中男人的面孔有些模糊。

我聽到他語氣很淡地問:“所以你現在不讨厭我了嗎?”

這是什麽問題?我一下笑起來,甚至笑得有些厲害,于是被蕭逸掐了掐臉。“我從來沒讨厭過你啊。”我說。

“真的?”他眯了眯眼睛,“看到聊天界面也不會難受?”

“……那還是有點的。”我誠實地想了想,“不過已經好多了。”

然後我幾乎是一下想起了蕭逸為何會這麽問。——很多情緒太過久遠,如果不靠刻意回憶,我幾乎無法判斷它們是否真的存在于自己身體裏過。“我真的已經好多了。”我清醒了一點,看着他說。

黑發男人又仔細地看了看我,才好像放下心來似的在我身側躺下。“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他忽然問道。

“比如?”

“這次出門沒出成,賠給你的。”他看上去不像是打算走的樣子。我支起身子掐掉床頭的燈光開關,房間一下陷入黑暗。

我重新躺回床裏,想了想,居然真的找到答案:“有。……我想去COSTA*。”

“……?怎麽想去逛超市?”

“我沒那裏的會員卡。蹭蹭你的。”

他好像笑了:“行。”

房間內的暖風開得很足,吹得人眼眶發幹。我從一片黑暗中忍着困意坐起身,終于徹底放棄再問他是不是今晚都打算睡在這裏的念頭——畢竟這個時候再趕他回去睡沙發實在未免有違人道。我忍不住嘆氣,拍了拍身下的床:“起來,壓住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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