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在慌忙之下離開了魔界,眼前卻不停地浮現出方才不夜吻她的情形,不管怎麽甩都甩不開。她沒有目标地胡亂走了一通,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到了青雲鎮之上。
皎月如霜,灑下一片清輝。燈火交映,水波盈盈。亭臺樓閣之上,紅紗飄香,傳來媚人的歌聲,還有姑娘們夜莺般嬌笑的聲音。
冷凝怔怔地站在橋上,白衣勝雪,墨發如瀑,頻頻引起路人的目光。相貌姣好的人總是占盡了便宜,其實她這副打扮在俗世之中稱得上傷風敗俗了,可當看到那完美無瑕的臉,路人們便把什麽都抛之腦後,只剩下驚豔和好奇了。
冷不防一抹火光晃到了她的面前,一老婦人捧着蓮燈沖她笑道:“姑娘,要放荷燈嗎?”
她把荷燈接了過來,緩步下橋就要去放燈,走了幾步才想起要給錢,又轉了回去,從儲物戒中拿出了銀子來。
那老婦人見她忘記也不曾出聲提醒過,此番見她回來給錢反而有些受寵若驚了,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這荷燈就送給姑娘吧!我瞧着姑娘神色不大好,可是有傷心事?”
冷凝怔了怔,嘆息了一聲。
“姑娘莫要傷心,不管有什麽難過的事情,寫這荷燈的紙條上然後放到河裏,天上的神仙們就會看到你的心願的,興許就讓你願望成真了呢。”
“謝謝。”
冷凝扯了扯唇角,勾出了一個輕微的笑來,只是看起來依然是涼薄的,沒有喜好的喜意。凡人們的願望都寄托在神仙的身上,可她本就一介神仙,又有誰能讓她圓滿呢?
老婦人見她這副樣子也不知道說什麽,只是沖她安慰地笑笑:“那邊有筆墨。”
冷凝當真跟着她走了過去,提起了筆卻久久沒有落下,墨汁滴在了紙上暈染開來,老婦人見此又給她換了一張紙,她這才寫下了兩個字:霍堯。
老婦人一見是個男子的名字,還以為是姑娘家思春了什麽的,于是笑道:“願姑娘心想事成。”
“拿着吧!”冷凝不欲多言,又扯了扯唇角,擡手将一個荷包子往婦人手中一塞,轉身就走。
老婦人被沉甸甸的荷包給驚到了,想要叫住她,目光中卻再也找不着她了。
那銀子是冷凝在人界時候的積蓄。如果是從前,她這喜好金錢的人是斷斷想不到她會有如此視金錢如糞土的一天的,還都盡數送給了一個陌生人。
冷凝走到一處人少的河邊,彎腰将荷燈放到了水裏,目送它随着水流飄飄搖搖地遠去,誰知突地一個浪花将荷燈給打翻了下去,燃燒的紅燭霎時就滅了。
她眸光一凝,猛地追了過去,在那水面上奔跑了起來。岸邊傳來驚呼聲,不一會兒便圍滿了好奇的人們。浪花打翻的不僅是她的荷燈,還有旁邊幾盞,她将那些荷燈統統提了起來,卻不知道自己的是哪一盞了,字都融了。
她茫然無措地蹲在水面上,忽地伏在膝上哭了起來,泣不成聲。
有人把她從水上拉了起來,她擡起布滿血絲的雙眼,撞入了一片清涼的溫柔之中,卻是攝提。
“阿凝,我來接你。”他柔聲說道。
冷凝依然怔忪,忽地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了他,将臉埋入了他的胸膛之中。
攝提眼中閃過了一些錯愕,唇邊微微一傾,擡起手攬住了她的腰:“阿凝莫哭。”
青雲鎮上的人們頭一次見到這般風華絕代的人物,還一見就是兩個,驚呼聲不斷,議論紛紛。誰知一眨眼間,那兩人就憑空消失了,如同沒有出現過一樣。終于有人回過味來了,狂喜地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頭。
“是神仙,他們是神仙吧!?”
“一定是!那麽好看的兩個人,一定是神仙!”
“老生的兒子進京趕考,還望神仙多多保佑!”
“求神仙讓隔壁家的蘇妹妹答應……”
“……”
流光森林已經恢複成了最初的模樣,樹木、花朵和青草,還是有浮動的螢火,交織成了一片如夢似幻。這裏的冤魂已經被清除得一幹二淨,呼吸之間是草木醉人的芳香。
冷凝卻沒有什麽心思欣賞美景,靜靜地流着淚,怎麽都停不下來。攝提只好将她帶進了森林中的小屋,拿出了幾壇酒放到她的眼前,淡淡說了兩個字:“喝吧。”
冷凝當即就抱着壇子喝了起來,一壇接着一壇。到最後,她都不清楚自己喝了多少,只記得喝完了面前的幾壇,攝提就像變戲法一樣又拿出幾壇,取之不盡。然後她就醉了,不省人事。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依然是暗着的,她知道流光森林裏面不論何時都是這副模樣,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她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得渾身疲倦,腦袋發脹,卻又不想再睡了。她推開門都到了外面去,卻見攝提獨自坐在廊道之上,目光如水,卻不知在看什麽,亦或者什麽都沒看。
她走到攝提身邊坐了下來,咳嗽了一聲:“流。”這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阿凝喜歡流光森林嗎?”
“喜歡。”
“那就留在這裏吧。”
“嗯。”
她默了一會兒,又說道:“你也很喜歡流光森林吧?不然也不會費心思把它恢複如初。”
“算是吧。”他淡淡一笑。
她看着他唇邊笑容,也抿唇笑了笑,說道:“你以前從不對我笑。”她的思緒回到了人界那短短數年裏面,想起以前少有的相處來,一發不可收拾。“我那時候就想,你要是多對我笑笑能有多好,可你總是板着臉,冷冰冰的對我說教。”
攝提輕笑出聲。
“如果你對誰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也就算了,可你明明是會對別人笑的,只在我面前才那麽冷漠。”冷凝幽幽一嘆,“我非常怨恨,所以總是和你對着幹,想要讓你露出一些別的情緒出來,卻始終沒有成功。”
他轉過頭,目光輕柔地落在了她的身上。“不,阿凝,你錯了。”
“如何錯了?”
“以前有個人對……我說過一句話,希望我能快樂一些,于是到了人界,我便學着快樂。”
他不知道什麽才是快樂,他走遍人間,發現快樂的人大多都是笑着的,所以他開始笑。只是對着最熟悉的人,反而裝不下去也笑不出來了,因為冰冷才是他最真實的一面。他不想騙她。
“那個人是誰?”冷凝不由問道,想了想,說道:“是薄姬嗎?”
“嗯。”
大概只是随口的一句話而已,她都不怎麽記得,卻沒想到攝提一直記在了心中。不過他本來就是這樣簡單執拗的人,可惜她到這個時候才稍微了解了他一些。想到這裏,她笑了笑。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攝提就離開了。
冷凝在森林中走了走,百無聊賴地躺在了滿是螢火的草地之上,看着頭頂的夜空。
她覺得自己如今的狀況很不好,卻不知怎麽才能夠好起來。不然怎麽會一靜下來,就瘋狂地想起霍堯、還有……不夜呢?
這裏沒有晝夜轉換,她在這裏躺了不知多久,眼前掠過一片白影,見攝提緩步走來找她了。她坐起身來,微微笑了笑,攝提也笑了笑。
她有些逃避地想,要是攝提以前就這麽對她,她肯定一顆心撲在他身上,大概也不會有之後霍堯什麽的事情了吧?
可惜,時過境遷。
潔白的衣擺悠悠滑過青草,攝提閑閑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側過頭來問她:“無聊?”
“無聊。”她點頭。
“确實無聊。”他唇邊勾出了一絲嘲諷意味,“不過作為神,早就該習慣了這種日子吧。”
“是啊,只可惜當了數年凡人,歷經生死波折……如今突然又過起了以前的生活,有些不适應。”
“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吧,那樣就不會無聊了。”
“其實我想繼續做個凡人,生老病死,嘗遍酸甜苦辣,倒是像在真正活着。過了奈何橋,又是新的開始。”
“阿凝可比羨慕凡人,如果你想重新開始,我可以替你消除記憶。”
冷凝有些心動,連呼吸都停滞了一會兒,良久她嘆息了一聲,伸手遮蓋住了自己的眼睛,透過指縫去看天空,淡淡說道:“還是算了。這輩子對我好的人雖然不多,我卻想記住他們。還有你。”
攝提微微笑了。
兩人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淡然如水,平靜閑适。冷凝聽着他溫淡清涼的聲音,心中漸漸安寧了下來,不再如之前浮躁了。
不過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來,眸光凝注。
攝提不是說過他只會殺人不會法術嗎?那他是怎麽把流光森林恢複原樣的?
作者有話要說:沒踩到點,ORZ,明天會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