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聞壓下心中的驚恐,剛想與她講道理,便看見女子的面色突然一凝,沈未聞的心也跟着緊了一下。
此時缡紅清楚聽到,遠處有一個腳步聲隐隐約約向這邊傳來,越來越近,速度非常之快。
拍了拍黑狼的頭,黑狼跳了上去,身體驟然變大,缡紅起身,從棺中利落翻身上去,紅袖一揮,棺材驟然縮小,落在她手中,這可是個難得的寶貝,不能落下了。
熟練的翻身坐上了黑狼的背,看着下面還一臉茫然的男人,她只思索了片刻,便朝他說道:“不想死就跟我走。”
沈未聞聽着這句似曾相識的話,心中有些無語,慢吞吞的向上爬去,能讓妖女突然變得緊張的原因約莫是有人來了,與妖女不對付的無非兩種人,一種是降妖除魔的道士,另一種便是她的敵人,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無論來的是哪種人,他都覺得比落在這妖女手上好一些,所以這時間能拖延就拖延。
直到他怔愣的看着眼前突然伸出的手,細紋羅紗紅袖下,一小截白皙無暇的手腕露了出來,漂亮纖細的手在他面前怪晃眼的。
只聽她厲聲道:“趕緊上來。”似乎真的急了。
沈未聞鬼使神差的伸手緊緊抓了住她的手,很暖。接着一股大力将他狠狠一拽,整個人不偏不倚坐在了黑狼的背上。
黑狼的速度非常之快,沈未聞只覺得周圍的參天古楓都恍若殘影一般在眼角飛過,颠簸異常,他只得牢牢抓緊前面女子的衣角,心中雖覺得有些不妥,但前面的女子似乎一心想着離開,并未有任何反應。
姚廣匆忙趕來,看着下面早已空空如也的大坑,裏面還有幾片剛從楓樹上落下的紅葉,孤零零的。他表情分外凝重,嘆息一聲:“還是來晚了……”莫不是這天下太平太多年,終到了大亂之時?他眉頭緊鎖,徒步走向旁邊,彎腰撿起地面幾張符紙,凝視半響,眼中微訝,繼而揣進了懷中。
黑狼奔了數裏路,它似乎對紅楓嶺的地形很是熟悉,直直将兩人帶往一處隐蔽的山洞裏。
沈未聞的腳沾了地,還在不停顫抖,這狼跑得真是太快了,臉上的刺痛讓他嘶了一聲,摸了摸,竟劃出了血口子。想起之前黑狼在樹林中奔跑的速度,那些低矮的樹枝不斷刮在他的臉上身上,看着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破口子,暗自嘆息,還是那句話,活着就好。
缡紅翻身落地,手輕輕梳理着黑狼柔順的毛,黑狼似乎被她摸得舒服,一臉惬意,毛絨絨的頭朝她的手蹭了又蹭,是一種極為依賴的動作。
沈未聞掏出懷中的半截火燭,努力在懷中尋着火折子,缡紅見他半天找不到,便伸出手指,輕輕一彈,一股火苗在燭芯猛然竄起,沈未聞不禁吓了一跳,側頭看着洞口的女子分毫未傷,依然賞心悅目,不由得喟嘆。
她放下手,坐在黑狼用尾巴拂過的地方,靜靜看着未聞:“小子,問你幾個問題,你必須如實回答。”
沈未聞點點頭,顧不得臉上的疼痛,虎落平陽被犬欺,果真如此。
“子慶多少年?這地方叫什麽?”
沈未聞先是以為自己聽錯了,看了她半晌,見她沒有再重複的意思,只得答道:“現在是祈元三百九十年夏,這裏……應是,南國榮城外的紅楓嶺。”太出名的地方,光是平日裏聽周圍人說起,就印象深刻,南國誰人不知榮城外有一片詭秘的楓林,四季楓葉如火如荼,傳說進去容易出去難,裏面常年沒有活物,禽鳥都會繞道飛,如今看來,應是這個女人和這頭狼的關系。
缡紅沉默片刻又問:“子慶兩百年離現在有多久?”
沈未聞一驚,他之前沒聽錯,她問的還真是子慶年,“子慶兩百年冬末就改朝換代了,距離現在剛好三百九十年整。”
缡紅眉頭一簇,時間的确是不多了。
沈未聞這才反應過來,這個女人是子慶年間的?想起之前見到的場景,那棺材蓋上幾乎全被符紙覆蓋,那陣勢明顯是被什麽人鎮壓着,他不由得在心中猜測:她以前應該是個極其厲害的人物,才會這樣被人如此小心翼翼的提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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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廣匆匆回到國師府,進了藏書閣,不斷翻閱着古籍,剛翻到一半,想起什麽似的放下手中的書,打開了角落裏的一口不大的箱子,銀質的面上落了一層灰。
箱子裏的東西全然不同箱子外表那樣奢華,都是一堆不知什麽年代破舊的老東西,有補了補丁的灰布道袍,劍身有缺口的桃木劍,鏡面有劃痕的八卦鏡等等,姚廣翻到箱底兒,終于找到一本書,是那種老舊的線書,紙張泛黃,一股陳舊的味道撲面而來,封面只有兩個字,筆墨書寫着——妖跡。
字跡如老松古岩蒼勁有力,為人親筆。
這口箱子裏的東西還是他幾百年前當道士時留下的,而他手中這本書卻出自師父之手,如今師父也不知在何處閉關,書裏詳細記載了外界不常聽聞的妖魔鬼怪,世間僅此一本。
翻到最後一頁,才看到他所一直想尋的:南國有妖名缡紅,子慶年間橫行出世,持上古寶物,戾氣沖天,禍亂天下,後四家将之鎮于荒地,封棺埋之。
上面還畫有一女子,長發烏黑,紅衣張揚,丹砂将之模糊描摹,粗糙幾筆竟也畫出了神/韻。
姚廣的心沉了沉,持有上古寶物的妖怪,四大家都拿她沒辦法,又哪裏是他們這些尋常半仙能對付得了的?這不僅是個麻煩,而且還是個大麻煩。短短一句話裏并未介紹她的原身以及來歷,這根本不符合師父的風格,着實令人費解,也或許,連他師父也不知她的來歷。
書中所謂四家并不是一個人名,而是四大神獸化身的仙君,被尊稱為四大家,一個需要四家聯手對付的妖女,可不是一般的厲害,也不知她手中是哪件上古之物。
姚廣眉頭緊鎖,厚厚的川字紋浮現,本就花白的頭發似乎又白了幾根。
如今四大家只一家還尚有音訊,那便是他師父。說起師父,這大概是他這一生中最幸運的幾件事之一了,當年那時候,他還只是一個小道觀的道士,一次下山游歷,卻遇見了身受重傷的仙人,這讓他不禁想起以前在道觀裏聽人說起的故事,救了仙人可是大功一件,難得的機緣造化,一時他喜上眉梢,未曾多想便将觀主賜予他的靈丹贈了仙人服下,仙人果真都是有恩必報之輩,自那以後,仙人成了他的半個師父,他也踏上了修仙之路。
對于這個師父,他瞻仰的同時其實更多是畏懼,那是一個極其清冷的仙人,極少說話,總喜歡站在僻靜之處吹着一根玉簫,那簫聲也很不一般,常常伴有龍吟之聲,每當那聲音劃過,方圓幾裏,總能聽見一些小精怪的慘叫聲,但早在許多年前,師父便不知到何處閉關了,從此再無聯系。
掏出懷中的符紙,之所以知道這妖星約莫與他師父有關,還是因為符紙上的符文,他曾在師父的玉簫上見過。
第二日清晨,沈未聞臉上的傷被缡紅用手碰了碰便完好如初了,黑狼化作一匹黑馬,帶着兩人往紅楓嶺出口尋去。
紅楓嶺外是一片荒蕪之地,荒草叢生,人煙罕至,溫度比紅楓嶺中要低,胯/下的黑馬突然停下腳步,缡紅往前一瞧,眯了眯眼,“你看見沒?”
坐在她身後的沈未聞呃了一聲,思緒被她打斷,便跟着往前一探,疑惑:“什麽?”
他的确什麽都沒看見,眼前只有一片荒蕪的草地,風卷起地上的塵埃,土地一片幹涸,仿佛沒有盡頭。眼前略微悲涼的景象令他突然想起,已經十日未下過雨了,再這樣下去,今年恐怕會出現大旱,這可要苦了百姓。
而缡紅才想起來他只是個凡人。
前面那一行人皆騎着馬往這邊移動,速度不快也不慢,最醒目的還是一行人中間那輛極其奢華的馬車,就連在前拉車的四匹白馬都顯然經過精心挑選,格外有靈性,駕車的是名唇紅齒白的俏公子,這一行約莫百八十人。
“總算是有活人可以指路了。”
沈未聞聽她如此說,眼中的光亮一閃而過,嘴上卻說:“你不是妖麽?連榮城都沒法子去?”
不料沈未聞等待的卻是一陣沉默,女子似乎不想打理他。
缡紅的确不想回答他這個愚蠢的問題,真以為他們這些異類全像人間戲本裏寫的那樣無所不能,神通廣大麽?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滞,沈未聞已經好久未體會過這種主動搭理別人,別人卻不屑搭理他的感覺了,正想說些什麽緩解下氣氛,剛好一擡頭看見前方一行浩浩蕩蕩的人馬正往這邊趕來,“你之前說的是他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