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塔底層。
除了偶爾傳出的油燈哔啵聲,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紛紛散開神識尋找落枝花,塔內靜得似乎一根針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傅靈佩蹙着眉,看着眼前的一片空曠之地。
沒有,還是沒有!
別說花了,連根草影子都沒有。
不,不對,肯定還有哪裏被自己忽略掉了。
她心內忐忑,不自覺地揪着衣角,喇叭形的袖口都被揉皺了。
傅靈佩的視線不由落在袖口上,她今日的裙裝便似那一朵嬌嫩的玉蘭,微微綻開。
對了,花!
她終于明白了!
他們所有人都被誤導了!都進了一個誤區!
這是一個文字陷阱,讓人以為那落枝花就如世間常見的花草一般,于是人人都只會去找那些真實的花。但是,整個寶塔內,并沒有什麽鮮妍的花朵。若按照這個方向,是怎麽找都找不到的!
此關應該按照字面意義理解。
她的視線落在了銅花燈上,精致的雕花刻藝渾然天成,根部一截蔓蔓展開的花枝自然地連到塔壁,燈油還在靜靜地灼燒。
花,枝都有了。
那麽這個落字,是出自何方?
她視線游移開來,不再一直盯着銅花燈看,裝作四處搜尋的模樣,以免讓旁人探得她的異狀。
——肯定不是将花燈粗魯地砍下來,否則這寶塔要修繕也很麻煩。
是燈油!
傅靈佩裝作不經意地經過銅花燈,一股隐隐的花香盈鼻,若是不仔細留意,絕對會忽略過去。
果然如此。
她微微一笑,正要傳音過去,卻發現另外兩人都向她看了過來,眼神一片清明,之前的迷茫一掃而盡。
她領會地颔首。
周圍還有些修士在來來去去地尋找,甚至有些帶上了各自的靈獸,若是貿貿然取之,必然會引起動靜。這謎底揭開的時間能拖長一刻是一刻。
“嬌嬌,幫我!”
傅靈佩傳音過去:“以幻術掩飾我們三人行動,務必讓旁人察覺不到。”
她再各自傳音,丁一和沈清疇輕輕點頭以示贊同。
周圍若有似無的視線落在非花團三人身上,只見其中一名女子肩上立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狐貍,皮毛油光水滑一片雪白。白毛狐貍懶洋洋地伸了個腰,又團到了脖子上。
一切如常。
毫無異樣。
傅靈佩豎起一指,三人幾乎發力,靈力分叉開,帶動着各自往身邊的數盞銅花燈底座一彈,燈油便被彈了起來,在半空中急遽下落,還未落地便化作了一枝火紅的團簇花,枝上還帶着青翠的綠葉,恰似濃厚的水晶琉璃,觸手冰涼。
這才是真正的落枝花!
三人一卷一收,十支落枝花便收入了囊中。
一百米內十來盞銅花燈全部被滅。
周圍的人卻還似一切如常,看不出這些異狀。
一次性将這麽多人籠罩進幻境,施展起來十分吃力,嬌嬌的額頭開始滴落汗水,她甩了甩腦袋,口中龇牙道:“快些!老娘要撐不住了!”
傅靈佩并未耽擱,看見非花團另外兩組成員猶自迷茫着,便決定自己為他們也代勞了。
三人飛身過去,沿着弧形的塔壁一路收過去,在嬌嬌的幫助下簡直如虎添翼,毫無阻礙輕易就将底層的落枝花包圓了,一共四十三支。
正好嬌嬌的幻境也到了極限。
三人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寶塔第一層,其餘人便陷入了黑暗。
銅燈全滅。
這燈一滅,一些人還在迷糊,另一些人卻立刻明白了過來。
程無趨和程無夜各占一隅,顯然兩人都不是蠢人,立刻便明白了過來,紛紛使出輕身法術,急速往第二層而去。
頓時熙熙攘攘間,人人都擠擠挨挨地往樓道上踏。
“我們去至高層。”丁一突然道,“至上而下。”
傅靈佩明白這是為了避免早期與人對上,盡可能把能取的先取了。
沈清疇身法不停,口中卻提出質疑:“另外兩組人若是與人起了沖突,我們便援之不及了。”
這确實是個問題。
雖然非花團排名前十,但也不是說就是無敵了。
比如這組中有一隊在仙團中排名十六,也不是那麽好惹的。缺了三人,僅憑七人事情還是有點玄的。
“不必擔心。”丁一嘴角微微翹起:“我早就安排好了。”
語氣斬釘截鐵。
既如此,那便照做。
寶塔共有七層,他們直接就去了第六層,依三人預測,第七層塔尖位置不大,十個繁花束占據的話,落枝花便是有應當也不會太多,不如先把能采的先采了。
寶塔呈錐形,一層比一層窄小,第六層的落枝花比第一層便少了許多。
一層一層地掃過,恰如狂風掃落葉,落枝花被三人全部兜了個底兒空。
第四層清完,三人身上的落枝花已經有一百二十二支了。只要保存好,絕對是獨占鳌頭,穩贏不輸。
第三層……
三人對視了下,決意不去參與,便躲在這第四層,等待與人群彙合。倘若現在就下去參與争奪的話,勢必立刻被人發覺,引起群情激憤,群起而攻之。
雙拳難敵四手。
不如在人群上來之時,順勢混入大流更安全。
“嬌嬌,你還能施法麽?”傅靈佩憐惜地摸了摸小狐貍耷拉下來的皮毛,之前在第一層幻術用盡支撐不住之時便讓她服了一顆極品複靈丹,想來現在應該有些力氣了。
嬌嬌為難地道:“若是還如之前一般,将那麽多人瞞住,恐怕是做不到了。”粉粉的小鼻尖掩藏在軟絨絨的毛發裏,皺了皺。
“不需如此。只要在他們有人上來的那一息将我們掩藏好即可,不用之前那麽多人。”
“那,我就勉為其難,試上一試吧。”嬌嬌斜睨了她一眼,下巴一擡,高傲得很。
卻被傅靈佩狠撸了一把毛,揉得亂亂的,得意還未持續多久,兩只小耳朵便耷拉了下來,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瞎嘚瑟。”
“……”
不一會,樓道那處就有衣袂飄飛的悉索聲音傳來。
“來了,注意。”
丁一叮囑道,神色嚴肅。另一只手擒着隐靈陣盤,若是嬌嬌沒有成功,勢必只能用陣盤抵上一抵了。不過陣盤所設的陣法總有些靈力波動和異樣,寶塔內本身又自帶陣法,若是重疊上去,難免會引起他人主意,此時能不用還是不用的好。
程無趨和程無夜各自帶着其他人先一步踏了上來,神情鄭重。身後又綴着無數修士,生怕落後于人。
非花團初到第三層,視線一掃,便發覺視覺通明,并無人捷足先登,銅花燈還燃燒得好好的。
迅速便散了開來,分作兩端,去取那落枝花。
第二層亂鬥中,他們一隊取得了三支,一隊取得了兩支,成果并不算好。神情不由凝重起來。
傅靈佩三人在嬌嬌的掩護下,順利地混入了人群中。
并往着人少之處奔。
——若是再能奪幾個也是不錯。
傅靈佩輕煙步一使,如煙霧般猝不及防,劍指處直接将一個青衫修士面前的銅花燈一彈,一支落枝花便卷入了手中。她微微一笑,柳腰一折,雙腳在牆面一踏,借勢往十米外再撲,兔起鹘落之間,又是一支。
她見好就收。
人往場中而去。
在人人都往塔壁上搶花之時,廣場正中是沒什麽人的,危險性也要低一些。不過即便如此,傅靈佩也不敢掉以輕心,一手擒着七劍,本命靈寶的光暈閃爍,不容人忽視。
這架勢,便是修為只在金丹中期,也沒有人敢掉以輕心。
“你也不搶了?”她笑道,之前她便看到丁一虎口奪食,連連奪了三支才肯罷休。
“吃了肉,若是連點湯都不給人留,那就太殘忍了。”丁一嘴角微翹,一臉蔫壞。
“……”
上面可是連肉渣滓都沒了。
傅靈佩不由心內吐槽,臉上卻還是一貫淡定,只視線時不時地分與兩方,生怕與旁隊起了什麽沖突。
“別看了,這裏落枝花不少,暫時還不會起沖突……除非有人知道我們就是那個鬼子。”
“鬼子?”
“晤,就是那種窮兇極惡專喜歡跑人家裏掃蕩的玩意兒。”丁一搔了搔腦袋。
“哦。”
傅靈佩早就習慣了這人口中偶爾冒出的一些怪詞,不以為意。
沈清疇搶了一支,便不肯再去搶了。
身上的雪袍在搶花過程中被數十來人蹭來蹭去,他實在待不下去,一臉嫌惡地回到場中。
三層的銅花燈也空了。
第四層。
第一個到的,仍然是程氏非花團。身後不甘示弱地綴着旁人。
他們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一片昏暗:“糟了,被人捷足先登了。”
程無趨的臉色不由難看起來:“繼續上!”
腳步不停往上直躍。他心內一直存有的不妙預感似乎實現了。
——有人在他們之前,把四五六層的落枝花都給搬空了。到處一片黑茫茫。
到第六層,原本相安無事的,終于開始亂了。
連續三層,銅花燈都滅了,就是一盞都沒有留下,徹徹底底地了空,而罪魁禍首卻不知所蹤。
似乎人人都可能是,又可能不是。這時候,除己隊之外都是敵人。連續幾盞明燈被放了出來,衆人臉上一層陰霾揮之不去,氣氛安靜得像是繃緊的弦,大戰一觸即發。
“誰?!”
随着一聲慘叫,一個修士被擊中倒了下來,儲物袋被人趁隙卷走。各種術法漫無目的地全場爆了出來。
“走!”
丁一彈指,傳音過去,程無趨和程無夜相視一眼,便随三人身後往第七層而去。也有聰明的,提前便做了準備,也跟着一起往第七層而去。
最後一步,才是關鍵。
——或許,還有反敗為勝的可能。
第七層,果真面積不大。
一踏進去,映入眼簾的,便是從一到十,整整齊齊地排成一排的繁花束。
所謂繁花束,便是沫沫球,軟綿綿,帶着煙水綠的水晶質感,可以供花束插嵌,拗出各種造型。
而聯盟提供的,便是一個半人高的球形繁花束,現時正明晃晃地呈現在衆人面前。
第一批上來的不過三四十人,多是腦子清醒的聰明人,及時抽身,沒有卷入下面的混戰。
程氏非花團全員都上了來。
一些隊不過上了兩三人,一時間只得按捺住蠢蠢欲動的心,由這十人走過,來到了屬于非花團的繁花束前。
丁一抛出在來前便特意刻好的五品龍昆碎玉陣,往繁花束下一抛,連連彈指,還不待人反應過來,一個攻防一體的陣法便設好了。
靈光暈暈,将繁花束和衆人都圍在了裏面。
暫時安全了。
“還有兩個時辰。”
丁一敲敲劍柄,微笑着看外程無趨和程無夜兩隊:“看來,此次是我們贏了。”
程無趨和程無夜面面相觑。
程無夜按捺不住地問道:“莫非之前……”
“對,确實是我們。”沈清疇淡淡道,忍不住反諷了句:“我們這些吃白食的外援,也是有點真本事的。”
程無夜不由一臉尴尬。
之前在第三層見到這三人施施然站在廣場正中,什麽都不幹就光看着其他人在那拼死拼活地搶花,實在看不慣,他就抱怨了幾句,沒料到竟然被當事人給聽到了。
傅靈佩靈力微吐,袖手一楊,一大篷的落枝花便如箭矢般往繁花束射去,密密麻麻地占據了大片的江山,只留了些微縫隙在外面。
火紅的花瓣微微顫動,綠葉滴露,鮮豔豔一大片,幾乎耀花了人的眼睛。
“這樣一來,你們便輸了。”傅靈佩道。
“自然。”這片火紅一出,還有誰不知那搬空了整個寶塔的便是他們!
程無趨不由嘆服,俯身揖手道:“無趨輸得心服口服,此後比賽中,必将以丁真人馬首是瞻,絕無異議。”絕對的實力和不拘一格的戰術,他突然覺得,或許今次,他們能得個第一回去!
第一,已經與非花團隔了許久了。
“你呢?”丁一轉向程無夜。
程無夜臉色漲得通紅,只能願賭服輸,彎下身去:“無夜自當以丁真人為首,絕無二話。”
丁一滿意地點頭。
陣內在解決指揮權旁落的問題,陣外之人卻咋舌地看着非花團的繁花束上插滿的大片火紅色,比起自己團隊上的稀稀落落幾支,心內一陣窩火。
原來,是他們!
紛紛作妖地圍了上來,而在六層陸陸續續混戰的也有人漸漸回過味來,千方百計地上了來。
此時的非花團,便似那香噴噴的靈餐,人人都想啃上一口。
便是再強的陣法和再強之人,也架不住這麽圍攻!
危機,一觸即發。
“丁兄!”
突然,有一人分開圍繞的人群,一臉笑眯眯道,似忠似奸,難以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