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事·桃花劫 — 第 26 章 (26)

情之心。但我并不需要同情。”我頓了頓,“少君,武帝縱然遺憾,可于李夫人而言,未嘗不是最好的結果。” 他凝神小思片刻,一字字道:“妍媸與否我并不在意…” …

情之心。但我并不需要同情。”我頓了頓,“少君,武帝縱然遺憾,可于李夫人而言,未嘗不是最好的結果。”

他凝神小思片刻,一字字道:“妍媸與否我并不在意…”

我伸手一止,示意他不要再繼續這個話題。

“你的性子一向都是如此冷靜麽?”

他愣了愣,“什麽?”

我忙搖搖頭,幾千年後的俊上若是見到此時的自己,只怕該把形容二弟君朝的“老氣橫秋”用在自己身上了。

“哎呦”一聲從後方傳來,老樹上睡姿十分豪爽的重九霄似乎做了個噩夢,一個翻身就從樹上掉了下來。摔得他一怒之下一掌将這千年老樹砍作兩半,砸出幾丈遠的灰塵漫天而來,嗆得我咳嗽了半天。

落地之前,我聽見他夢中呢喃着一個名字,“流昭。”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終于無理取鬧了一回。。關耳描述的這麽多,有木有猜到到底是誰了……

☆、080

這淵底聚集着萬年瘴氣,故而生長出的飛禽走獸、草木樹花便都十分恐怖,食肉花、食骨獸比比皆是。因我是那劇毒的彼岸花托身,是以這區區毒瘴也不能奈我何。而俊上同流昭,一個仙術卓然,一個魔族聖尊,自然也無恙。

只是思慮起日後,一個成了瞎眼的月老,一個成了被封的六歲孩童,不免有些難受。

我不太明白重九霄一支《前緣誤》為何會将我帶到此處,可倘若燭陰并未被封進俊上的眼睛,日後諸多事務也就不會有了。這麽一想,亦有幾分心安。

他倆并非未曾尋找出去的路,也并非不曾用勁心力。只是這淵底似迷宮,上通天萬裏還是迷霧,下入地萬裏還是陰森鬼蜮。

千年如一日地打怪、休息、尋路,回環往複,未曾休止。

而日後他們竟還能養成那樣沒仇視萬物的性子,着實不容易。

碰上燭陰的這一夜,重九霄偷襲了一只厭鳥,從鳥窩裏掏來了幾枚蛋。

這蛋十分有意思,重如金錠,拳頭大小,卻沒法弄着來吃。我将尖的一頭敲開個小洞,裏面流出清水一般的液體。

我琢磨了片刻,把赫鞭神劍變成個金剛鑽,往蛋殼上錐了幾個大小不一的洞。

說陶埙有些不太對,蛋埙還是可以的。

做成之後,我放在唇邊試了試,音調悅耳,将就用一用也還不錯。

重九霄似乎沒見過這個東西,有些好奇:“真能吹?”

我也不多說,手指靈巧地變動着,便有清音飄渺而出。

然,此時我并不知曉,這蛋并不是厭鳥的蛋,乃是喚醒燭陰的離珠。也并未留意到,我錐小洞時,不慎錐到了手指,之間冒出血珠正好沾到了蛋埙孔上。

是以,那幾個簡單的調子一出。

片刻後,這大地便抖動起來。雖以往我同他們一起經歷過不同的妖魔,但這回這個,乃是地動山搖般的可怕。

燭陰是死在我手裏的,故而我并不害怕。

是以,那飛沙走石、長尾千裏的燭陰砸下來時,我身子一撤,手起長劍,朝着頭砍了過去。

重九霄恨恨咬着牙,發冠早已被強大氣流震斷,一頭墨發散出魔尊氣場,“本尊被困在淵底百年,你總算現身了!”話畢,織了一張網四處飛跳,壓了下去。

俊上雙手合十,念起仙訣,軒轅劍起誅妖劍陣,照耀得這黑茫茫的淵底亮如白晝。

燭陰哼哼兩聲,一排刃齒一開,吐出一口氣,地上現出一個巨大的深坑。

俊上淩空而立,手中仙術越盛,那劍陣又擴大了一倍。繼而,碩大劍陣似團花合聚,拼出一柄巨大的軒轅劍,朝燭陰劈了過去。

重九霄趁機收緊黑網,制住燭陰的動作。我見狀,閃開幾丈。

然,萬萬不曾料到,這似乎毀天滅地的一劍落了下去,明明已經斷頭的燭陰,片刻後頭又長了回去,狂傲仰天怒吼。

這結果在我們意料之外,卻也顧不了許多。我試圖接近燭陰,然它複生後明顯靈活許多,無法接近它的命門。那紅通通的眼珠似兩個大火球,一動便有無數火刃襲來。

重九霄衣裳被火燎出兩個洞來,反倒是激發了無數鬥志。

俊上動作很是利落,長劍往手上一劃,身子往後一飛,一條血流随身而去。

昔日六界傳聞,俊上以血喂燭陰竟再次上演了一遍。燭陰嗜血,故而緊追着俊上而去。我同重九霄便也尾随而去,但這無數仙術打了上去,竟是一點效果也沒有。

不知飛了多遠,俊上停了下來。一身長衫、一臉冷意地立在空曠的地上。

一瞧。一看。一思。

那平坦的地面四周,有隐隐約約的符咒。想必俊上早已料到會有今日,故意将燭陰引到此處。

怎料我同俊上重九霄幾番合力,雖重創了燭陰,卻反倒激發出燭陰自上古便有的兇氣。它幻化出熏眼黑煙,濃得看不清眼前景象。黑煙之中百數幽靈飄蕩,有好幾次我都險些誤傷俊上。重九霄怒得直罵娘,可這幽靈竟能學得他的聲音,一起齊齊開口說話,無法辨別真正的位置。

頭頂之上光芒大量,黑煙似乎及其害怕,連滾帶爬的消失在了地底。

我想起了什麽,大聲吼道:“眼睛,傷它的眼睛!”

俊上早已身形不穩,直直朝燭陰撞過去。燭陰怒火中燒,吐出兩道紅焰,将俊上圍得看不見身影。

“唰——”

熊熊火焰中白光一起,一道仙刃橫劈了過去。燭陰劇烈地搖晃起頭來,發出凄厲的慘叫聲。那兩道如同火燈籠的眼珠,明滅幾下,最後徹底熄了下去。

因是看不見,燭陰便四處亂撞起來。尾巴砸到一塊石頭,石頭內似乎破開一個綠色的東西。

後來我才知道,這本是重九霄百年前打算送給流昭的生辰賀禮。

無涯鞭。

還未等燭陰再有動作,那已經費勁一身力氣的重九霄猛然朝那碎石飛了過去。

未等他撿起什麽,“轟隆”一聲,燭陰再次千萬斤砸了下去。

重九霄沒有黑無常那樣幸運,這一擊直接擊中了天靈蓋。

幾乎是同時,那三魂七魄便從身體裏飄了出來。俊上眼疾手快,收住了一魄。

我同他對視了一眼,我摸着過去收集魂魄,他将燭陰引開。

豈料竟從地底下冒出無數幽靈,不過眨眼之間,便将餘下的三魂六魄分食得一幹二淨。末了,這些幽靈還心有不甘的四處游蕩,卻被燭陰感知到,一噴火燒個幹淨。

俊上臉色十分不好,朝我看了過來。只是那幽深神色裏,不知是什麽意思,看的我十分茫然。

“不如…”我給他穿了句秘音。

然,只傳了一個字的密音戛然而止。他使了個定身咒,又無聲無息将我藏在了平地後那一排巨大的石陣裏。

我眼睜睜地看着他與燭陰大戰,看着這對比懸殊的兩股力量于空中交彙,看着他巧妙精絕的劍法仙術。

那一身燃燒着火球,已經看不出是人形的俊上從空中掉了下去。燭陰又使出那最擅的一招,舉尾入天高,砸地驚天破,重重砸了下去。

我心涼了一大截,不管什麽七經八脈,是死是活。砰地一聲,從石陣裏飛身而出,使了個禁術。

從泰逢老怪那裏偷偷看來的,斷情咒。

俊上不曾料到我竟然破了他的咒法,我同他并肩而立,“俊上,你不是總問我,是要救誰麽?是你。”

斷情咒絕情斷愛,我催動靈語,撲了上去。

只是身後被他一拉,他又禁住了我的咒法:“你還是不讓我看看你的模樣麽?”

我有些愣住,苦澀地點了點頭。

他眼眸一動,目光一寸一寸從我身上劃過。我心裏一驚,他要以眼珠封印燭陰!

大駭一聲:“不要!”

可已經來不及了,那似乎永遠寒冰的眼神從我身上一溜,一閉眼,左右手眉間一動,眼珠裏迸發出驚天晝光射了過去。

燭陰掙紮着倒在裏地上,不甘心地撲騰着身軀。

俊上回頭似是看了我一眼,卻終究一句話未說,落到地上,手上起了一個複雜的陣法,将燭陰收到了眼睛裏。

他似是有極大的痛苦,身子一斜栽倒在地。

我被他罩在仙障裏,半天,他暈了過去。這仙法才自己解開。

急忙奔了下去,一雙眼眸緊閉,身體寒似冷冰。

那袖口裏重九霄的魂魄忽而飄了出來,已有白靈破土而出。我急忙将那日收着的那狗妖屍身放了出來,将重九霄的魂魄放了進去,又以仙氣渡身,不至于叫這淵底幽靈察覺。

鋪天蓋地的狂風怒吼而來,我拼了半身力氣,帶着他兩個躲進了石陣裏。可這也并不是狂風,乃是一尊擅長風吼的妖獸。

這風獸以往被燭陰傷過,此次感知到燭陰重傷,又嗅出此處不平凡。便時時刻刻在石陣外游蕩,不肯離去。

我仙力大損,一時間也不敢貿然迎戰,躲在這嶙峋石陣裏,暗自調養。

不知過了幾日,一直昏睡着的俊上忽而睜開了眼。我胡亂停下了手上仙術,幾下奔了過去,卻瞧見一雙通紅的、布滿仇恨的雙眼。

他看不到,于是便四處亂撞,嗓音也不似以往,“死,死!都該死!”

這不是俊上,是被封印的燭陰!

我急忙将軒轅劍搶先握在手裏,一咬牙,起了個仙術罩了下去。他似無頭蒼蠅撞着結界,我拼着一口氣,手上仙術重了三重,他力有不敵,又昏睡了過去。

石陣之內十分幹淨,幹淨得連一滴水都沒有。我此時才知道,以往重九霄每每都還能獵幾只兔子,俊上能尋到水源,是多麽的不易。

外間有風獸不甘心地來回踱步,時不時便嘯起狂風。陣內只我一個能動的,已是好些日子滴水未進。但凡仙人,可以三月不進酒水而無恙。

然,于左我不時要為重九霄渡仙氣,護着他的魂魄。于右,要時時提放狂性大發的燭陰。是以,消耗極為嚴重。

偶爾,俊上會清晰片刻,冷冷出聲:“為何要這樣做?”

我牙手并用,系緊手腕處的裙布,将聲音刻意提高幾分,笑道:“人間有一個成語,叫相依為命。你我被困此處,便正如此語。我若不救你,孤孤單單的只有我一個人,意志薄弱,恐怕撐不了多久。可有你在,便不一樣,有活的希望。救你,也是救我。“

血只能維持一些時日,若再無進食,只怕這裏便要多了三具枯骨。

他靠在石壁上,聞聲辨位,朝我伸出了手。我一悟,将手伸了過去。他撫上那包紮得十分難看的手腕,解開後,摸空給系了個很好看的蝴蝶結。

這石陣內十分安靜,只有我兩此時均勻的呼吸聲。我覺得鼻頭有些發酸,左手捂住,盡量克制自己的情緒。出聲破了這份凝靜,“往日你去尋找水源,都是怎麽尋的?”

他看着我,緩緩道:“此石陣潮濕冰冷,地底之下應當有水。”

我将他安置好,便抽身去尋。果不其然,在一處寒意森森的大圓石頭下,掘地三尺,終于尋到了半瓢水。如此撐了七日,我絕地十尺,卻再也滲不出半滴水來。

石陣之外忽起白霧,飄渺之中有香味襲來,叫人感覺十分不舒服。

我疲軟地喘着氣,撐着後背堅硬的石頭站起身來。我倆身受重傷,如此下去只是虛耗仙力。要想活下來,就一定要走出去。

他那雙此時看起來同常人無異的眼珠一閃,終是緩緩搖了搖頭。

白霧越來越濃,這詭異的香味嗆人口鼻。不知為何,我心中那份不舒服越來越重,試探道:“什麽意思?”

他擡起頭與我對視,“死亡之地,皆是魑魅魍魉,無生水之基。”

我朝他挪進了幾分,不可能啊!明明這七天裏,我掘地三尺一滴都不敢灑找回來的那些水。

“以往我們喝的……”

“淵底險象環生,久而久之,最易生心魔。”

從腳底。到心口。到臉頰。到頭頂。

一層冰霜從腳底往上一路蔓延開來,我不解道:“什麽意思?”

俊上看着我,即便此時他什麽也看不到,鎮定道:“你想起來了嗎?”

這話仿佛一記重錘,敲得我全身都僵住了,腦子裏燕山雪花似的飛出無數片段。我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的雙手。渾身仙息慢慢消散,眼前出現的,是一雙半透明的手。仙靈壽命無窮無盡,可一旦出現透明的狀況,便是散盡修為,肉身已消。

簡而言之,便是已經死了。

我低着頭打量着我的情況,面前,犀香還魂珠正悠悠閃着微光。

犀香有還魂作用,故而犀香成珠可保死人魂魄不散。這麽說,這是…

作者有話要說: 啊……

☆、081

其實從來就沒有什麽我以血救俊上,也沒有什麽躲風獸。這一切,不過是這犀香的作用罷了。

那時,燭陰将重九霄砸得散魂之時。一個擺尾就朝着俊上劈了下去,他正全神貫注救着那縷被惡魍蠶食的魂魄,并不曾注意到。

我偶一撇頭瞧見那巨尾沖他而去,一邊叫他閃開,一邊已經飛身過去,其他擋了這一擊。

是以,臨死前,是我告訴他若想封印燭陰,只能将他鎖進眼珠裏。也是我告訴他,燭陰不能死于君手。還是我告訴他,重九霄能借狗妖之身,封印進菩提樹裏能活下來。

我想起來了,我被燭陰砸得魂魄四散,他點了犀香還魂珠,抱着一身是血的我,問:“為什麽要救我?”我道:“因為是你啊。”

這話并不能使他信服,他要掀開我的面紗。我吃力地抓住了他:“不行。”

他眸光閃動幾下:“我并不介意…”

“我介意。”

不知是不是神器認主的原因,甩在一旁的赫鞭自遠處飛來,又幻成紅玉手镯戴在手上。

我想,那時候我掉進他的癡情司,即便他看不見,但是手镯撞到桌角時,發出清脆的響聲,他便知道是我了。

我告訴了他許多,卻獨獨不曾告訴他,怎麽樣才能救我自己。

執念過深的魂魄被他收集起來,以禁術點亮了犀香還魂珠,陪着我演了一出戲。

而這還魂珠,是他與淵底的游離六界之外的魍魉做了一番交易得來的。

交換的籌碼,是護此淵千年安寧。

日後六界傳言裏,俊上葬身在寂滅之淵兩千年後才現身,為的便是這番諾言。

以千歲光陰,換七日魂寧。

————

我直直搖頭,不敢相信這一切。明明重九霄曾說我兩誰都不會死,不該如此,不會如此啊!

可俊上眼睛瞎了是真的,燭陰被封印了也是真的,我死了也是真的。

還魂珠的光芒越來越弱,我知道我呆不了多久了。突然就橫生出那麽些八卦之心。

“俊上,你有喜歡的仙人麽?”這話一出我便有些後悔了,算算時間,這個時候,俊上與相宜還有婚約在身,我這麽問,豈不是自讨沒趣。

他目光十分平靜,道:“沒有。”

我咬了幾下內唇,開玩笑道:“要是我還活着,你覺得我怎麽樣,能勉強麽?”

石陣外風獸低吼聲不斷,他靜默了好一會兒,沒有出聲。若是以往,我會覺得有些尴尬,但如今死都死了,便也沒覺得什麽。又道:“我知道,你有婚約的。随便說說,別當真。”

我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些什麽,便肆無忌憚同他說了好些話。

俊上伸出一只手,“我能摸摸你嗎?”

即便已經是一具半透明的魂身,我還是飄了過去,可卻再也無法真真實實摸到他了。

我湊在他耳畔道:“往後幾千年的歲月,縱然身處黑暗,你也一定不要放棄。霧岚星辰、亭臺樓閣,有很多美好的東西,你一定要堅持下去……”

他閉眼沉了一下心,搶聲道:“還有什麽?”

我咬着唇,即便知道他早已看不見了,還是費勁九牛二虎才擠出了一個笑,“以後多笑一笑…”

羽化那一刻,他道:“我生平第一憾事,是未能護住你,甚至最後,連你長什麽模樣、叫什麽名字都不曾知曉。”

這落寞的嗓音聽得我幾乎掉下淚來,可魂靈哪裏會有眼淚呢?

未完的話散在石陣中,身子變至完全透明,終于沒了半分活過的痕跡。

————

我原以為這生生死死的便是我這一生的盡頭,卻未曾料到,混沌迷惘中似乎聽到了激烈的琴聲,音似戰時金戈鐵馬。九霄環佩琴的琴弦不比普通,我一聽便知這是重九霄刻意為之。

不曾想,待得眼前黑暗盡消,我瞧見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

藍花樹下。古殿檐旁。幾重天闕。

三分悠閑。三分散漫。三分打量。

那道紅色身影騰着雲,似乎有些累了,欲往那棵藍樹上歇腳。仙雲撩過,紅衣與藍花映襯成畫,很美。

遠處三五仙子、七八仙童腳步匆匆,這晴空之上的天宮,十分熱鬧,十分眼熟。

眼見着,那一道身影就要落在那藍樹上,我手起白練,揮了過去。

那人影不是別人,是我。

這藍樹也不是其他,正是藍花楹。

時至今日我才知曉,當初我初上天宮,在癡情司外莫名其妙受到的襲擊,原來當真不是陶真真。原來那時我質問她為何偷襲我,她一口否決,并不是撒謊。

那時襲擊我的,正是此時的我。

我未能阻止俊上封印燭陰,便只有阻止我與俊上相見。

如此一想,下手便不再顧忌。自己與自己對打,一招一式都顯得熟悉而陌生。

我聽見她道:“不知閣下是誰?”

那十分正經嚴肅的臉上小心翼翼,俨然一副孤女闖天關的緊張模樣。

又聽見她道:“閣下不妨現身一見?”

我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将臉上的面紗系緊,隐身咒一捏,俯身沖了下去。

遠處,太上老君和着幾位星君正朝這處走來。我心一橫,倘若那時的孟婉華被我所傷,被路過的老君帶走,沒能進得了癡情司,一切便都不一樣了。

是以,白練一出,似身形矯捷靈活的白蛇,直直朝她而去。

即便我現在的仙術也不是太好,但與那時相比,跟着俊上的那些時日,他有意無意教了我許多。是以,我算準了位置,這一招下去,眼見着是致命招數,卻最多昏睡幾日。待魁星宴一過,自然也就清醒了。

日後,我還是忘川河上恣意逍遙的孟婆。唯一對不起的,便是祝南亭,也許他會被我再記恨個百千萬年。俊上也還會是癡情司的月老,沒遇到我,那體內沉睡的萬年魔力,也并不會蘇醒。

白刃朝着胸口襲了過去,擊中了她,卻也牽扯着我胸口一痛。我看見她臉色一白,那青色扇貝合幾塊碎了的晶石掉了下去。

不料,我胸前帶着的碧泱的貝墜,忽然似有巨大的力量牽引,我無法與之對抗。

眼見着她就要掉進癡情司,我忙将白練卷了過去,将她整個困住。

“咣——”

自天邊連天而來一道藍光,殺得我整個人來了個趔撅。手下一滞,白練一松,她還是掉了下去。

這藍光似水波蕩開數裏,震波吹得我臉前白紗斜開。她落下之時,直直盯着我。我看了過去,孟婉華,我救不了他,也救不了你。命理如此,我又該如何?

可這藍光卻還沒完,藍光紛紛攪動起來,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将我繞了進去。

我提着一顆心,卻見那漩渦中心慢慢落下一個人形來。

從腳。到腿。到身子。到肩膀。到臉。

冰冷。質問。傷心。

碧泱就在漩渦中心,這樣靜靜看着我。那雙看似平靜無瀾的碧色眼珠裏,夾雜着太多我不曾見過的情緒。

我啞了片刻:“碧泱…”

他定定看着我,“你不要我?”

我一愣,窩從來就沒想過不要他,直直搖頭:“不是。”

他指着我胸口那枚有些裂痕的扇貝,又指着方才我襲擊那時孟婉華的位置,道:“那剛才那是什麽?”

我騰了過去,将他摟在懷裏,“碧泱,我從來就沒有不要你。你是我的親人,我怎麽會不要你。”

他還是冷着臉,“那到底為什麽?”

我和他說很多,說即便沒有俊上我也能再次救活他,只要多花個幾百上千年。說我不想和俊上拼個兩敗俱傷的結局,哪怕以後萬萬年都不會再見。說我其實只想安安穩穩做個孟婆,并沒有什麽宏圖偉志。

碧泱很安靜,并未同我争吵什麽,只是又塞給了我一個字卷。

字卷上的蒼勁有力的字跡,我十分熟悉,上寫:“夜歸猶有家燈暖,單衣不覺寒。三兩莺啼畫青山,提筆不可斷。”

“俊上什麽時候給你的?這是什麽意思?”

碧泱澄澈眼眸動了動:“若耶問他,最溫暖的記憶是什麽,他這樣說。”

我尚未出聲,他接着道:“夜燈是你點,單衣也是你縫。”

點燈我的确是點過,可衣服卻只是在人界時,我給卿商做過。

碧泱冷冷看着我,忽然道:“那時他将我化成人形,我答應了他一件事。”

我腦中轟然一炸,不錯,初上天宮之時,俊上與碧泱似乎的确有過一個協議。

見我臉色不好,碧泱遲疑片刻,道:“說若有一日九霄環佩琴起金戈之聲,不論你做什麽,讓我一定要阻止你。”

他一臉冷意,将我帶出了這七弦境。

琴聲戛然而止,重九霄面前的琴弦上沾了一大灘血。

他擦去嘴角血跡,有些無奈地看着我:“看來失敗了。”又轉頭想去教訓碧泱,被我攔住了。碧泱傷了他,闖進了七弦境。然,琴聲不可止,他便不顧傷,一直彈了下去。

我看着重九霄,“這所謂逆天改命之法,是誰教你的?”

重九霄似乎沒見到我漸漸變冷的神色,撇嘴道:“沒誰。”

我捏緊了拳頭,骨節咯吱作響,“明明你們在寂滅之淵之時,我還未畫地成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重九霄伸伸胳膊,舒展着筋骨,“所以當時在般若海本尊也很好奇,你竟然連這麽重要的事也能忘。沒想到,并不是你健忘。而是時機未到。”

我一根一根刮過琴弦,弦音铮然,音調鬥轉,“你同這琴有關系?”

重九霄笑了一聲,“你總算并不愚蠢。那時我身子被燭陰所滅,魂魄被幽靈吞食,只剩下些碎骨。其後,俊上找齊了我的骨頭,制了這把琴。

琴身裂紋,是無法消弭的碎骨縫隙。

我低頭道:“後來呢,後來又發生了什麽?”

重九霄眼珠兩閃,“你見過他身上那密密麻麻的傷,應該能想象得到。”

他頓了頓又道:“那日幻境內,他被那水怪耗去半數精力,挨了那麽結實的幾下,流了那麽幾滴血。最後拼盡力斬了那水怪,卻瞧見你砸進了水裏。這位少君倒是半點也沒遲疑,立馬就追了上去。最後,把你完好無損地帶了回來。”

我停下動作,他立馬就追了上去?可那時明明隔了許久他才來?

重九霄瞧見我的神色,聳了聳肩,“信不信由你。只是好像曾聽他提及,入海之後碰到了澤更一族,好像還出手幫了他們。然而事實到底如何,非我能知。興許又遇到了什麽妖魔?誰知道。”

他又接着道:“當時是你同俊上救了我一命,這再造之恩,你的我已經還了。”說着他突然慨嘆了一回,道:“還差俊上的,就終于兩清了。”

“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他撥動琴弦,指法十分熟練,只彈了片刻便停了下來,琴聲戛然而止,餘音飄渺不息。

“琴身為我骨,這琴弦…“他頓了頓,眼神落到我的的頭發上,“是你留下的唯一東西。”

鍛骨為身,撚發為絲。

那眼神裏面,竟然見到了身為魔尊從不會有的憐憫。

他指着琴背上的字,“孟婉華,你知道這八字為何意?”

未等我開口,他道:“并非什麽名言,只是為了紀念一個人,一個人叫無妄的人。”

一弦一心,無妄古今。

無妄無妄,無亡女,勿忘你。

勿忘,這才是它真正的寓意。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填上了…

☆、082

“你魂飛魄散後,這世間再沒有了關于無妄的半點消息。整整四千年,俊上都在懷疑,興許你只是那魍魉境地裏,他內心生出的妄想。因為是妄想,所以無法知道你的容貌你的來歷。而這九霄環佩琴,卻又無時不刻地提醒他,你曾經真真切切的出現過。這琴,是你來過的唯一證據,也是他數千載光陰裏,唯一的希望。”

所以他上天入地找了我四千年,等了我四千年。

可這世間,對于從來不存在的人,哪裏可能找得到呢?

後來得到唯一的線索,是天宮瑰寶閣裏那靜靜躺着的赫鞭。可查遍諸天神佛、九州仙鬼,卻只尋到一句,赫鞭從未離開過天宮,更不可能為誰持有。

直到他有意無意,讓喜好投胎為人的帝昊得了赫鞭,最後到了我手裏。而後,便是俊上癡情司內那一句“別來千年音書絕”。

所以,重九霄這所謂的逆天之法也根本是騙人的,這只是一回因果輪回。

命如筆下圓圈,無論從哪一點出發,努力去探求真相,最終尋到的結果還是最初的起點。

算不清這因到底是我數千年前與俊上有過的糾葛,還是癡情司內無意間的闖入,可有一點卻是毋庸置疑的。

我同俊上的這一戰,終究是避免不了了。

許久,我回過神,問道:“沉檀同妖君勾結,身為魔尊你會如何?”

然,他卻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魔界本該就是他們姐弟的,如今他要胡鬧何不由着他。”

我打量了他好幾圈,“這麽說,你已經知道當年就是他暗中操縱,害你入寂滅之淵。”

他白了我一眼,“連你都知道的事情,本尊不知道?”

我搖頭幾嘆,“沉如水的聖使?”

重九霄似乎也有幾分遺憾,臉色有些暗淡,瞥了一眼一言不發直直站着的碧泱,說他想念他的牢房了,一溜煙沒了影。

我整個人都癱坐在石凳上,全身疲憊看着碧泱,招了招手。他愣了愣,蹲下了身子。我抱着他的頭,喃喃道:“我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半響,他從我懷裏起來,又從袖子裏取出個東西來。

是當年相宜神女送我的瓊萼玲珑心,女娲聖使的祥善之心。此心是荷苞形狀,據說開花之日有通天徹地之力。

我差帝昊即日便請了相宜神女來,然,相宜神女卻也并不知道應該怎麽開啓。便是問遍諸神,也僅是模棱兩可,言之無物。

我覺得自己像個廢柴,終日受諸仙跪拜,空有神尊之名,卻只是個渣渣。

這日下了朝會,身後跟着一大群仙娥,噗通一下,從一株琉璃樹後撲過來一個身影,直直撞到我身上。

前面引路的叫宮枝的仙娥,似乎擔憂我發怒,搶先道:“參見若耶公主。”卻是不動聲色地将她隔開。

若耶吸了吸鼻頭,委屈地叫了聲:“婉姨,王叔他…”

宮枝詢問的眼神看了過來,我朝她點了點頭,若耶幾下就撲到我懷裏。

“王叔他不是壞人,不是壞人……”

我拍着她的背,并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她。

若耶仿佛長大了許多,不再纏着碧泱,卻是時時刻刻待在我身邊,小心翼翼地說些話。此前有魔族前來騷擾,我面無表情下了“斬”令。她在一旁看着,越來越唯唯諾諾。随了她幾日,終究是不忍見她想在我跟前說俊上的好話,卻一次次被魔族犯下之事無法開口。叫來了碧泱,讓他好生看着。

咚咚。咚咚。咚咚咚。

卯日星君第三次敲響房門,捧着一套泛着銀光的盔甲立在門口。說這是女娲始祖用過的晶甲,取萬載玄晶所制,天火淬煉了八十一日方成。

天河靜谧的河水倒映出我身着晶甲的裝扮,英姿飒爽,我想這興許是我這一生,最霸氣的模樣。

————

這曠古持久的一戰,從午時一直戰到子時。

風雲變色。海枯石爛。

天界五位天君各自出了十萬天兵,盤踞在夷山各個出口。頭一次經歷這等毀天滅地的大戰,卻沒料到是以我為首。

武德星君懷抱拂塵,淩空闊聲道:“斷舍離,你也是天界白帝之子,倘若此時勸服這些妖魔,還可從輕發落…”

也不知這是哪裏的規矩,武德星君叽叽嘎嘎說了一堆,最後被沉檀揮了個陣法逼退了好幾步。他有些沒面子的還要接着那一套,帝昊不耐煩地将他招了下去。

妖君十四剎一身白袍在這黑雲壓頂的雲頭十分紮眼,睥睨四方:“天界果然是沒人了,這次竟然讓個女人坐陣。”

帝昊冷笑了一聲,冷風大起,“仙妖兩屆萬萬年來相安無事,妖君可要想清楚了。”

十四剎呵呵笑了起來,似乎覺得這番話十分有意思,環顧左右:“這是要離間吶?”

邊上的妖魔紛紛大笑起來。

若是以往被戳穿,帝昊必定氣急敗壞舌戰也好手戰也罷,不肯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