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栎伸出手指一點,點在扈楓額上。扈楓頓覺有一道柔和的氣息進入體內,緊繃的身體頓時輕松了許多。
這事不過是瞬息之間已完成,金蛟尚未來及反應,扈栎已經擋在了扈楓與金蛟之間,依然是淡淡的聲音:“他的對手是九嬰,你的對手是我。”
金蛟看着眼前豐神俊朗的挺拔身姿,愈發感覺到了九嬰的重要性,沒有了九嬰蛟族衰老迅速。明明是同時代的神族,對方仍是風華正茂的模樣,而自己卻已經垂垂老矣。
蛟族離不開九嬰!
金蛟心中郁郁,掃過全場,冷笑數聲:“數千年不見,你如今愈發托大了,僅憑這些才兩三千年修為的妖神們就想對我們一網打盡。那些遠古的大妖們呢?據說你們塗山當年庇護了許多大妖,怎麽如今卻一個未見?是再也請不動這些大妖為你們做事了?”
金蛟自覺這話說得很有水平,可以挑起塗山內部諸多嫌隙,他不信塗山便能如鐵桶般滴水不漏。
可他錯了!
扈栎并未動用塗山最強的力量,他仔細計算過蛟族所有的力量,知道蛟族已經衰弱,無需請動那些久已不管事的大妖們,同時也恰好可以鍛煉如今未經歷太多戰事的這些妖神,防止再出現如上次營救簡可時驕傲自滿的差錯。
扈栎挑眉,眼神同樣掃過金蛟身後那些水族,只是道:“需要嗎?”
這語氣仍是方才那樣淡然,但金蛟聽出了其間隐含的譏诮嘲諷。
金蛟有些苦澀憤懑,蛟族已經大不如前了,以前的那些老人在他與蛟王争權時死了一批,歸隐了一批,在清除龍濤時又失了一批,如今能動用的人手确實不多了。
想到此處,金蛟也不再多話,擺動長長的蛟身,張嘴一聲怒吼。
這聲吼壓過了所有的聲音,氣勢足以撼動天地。
修為略淺些的頓覺體內氣血翻湧。
遠遠的站在湖邊的薛潇潇正是如此,她猛的抓緊了白瑁的手臂。白瑁感覺到臂上生疼,忙轉身扶着薛潇潇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你修為低,容易被他們鬥法誤傷,讓扈析陪你回家去休息。”
扈析也走到另一邊扶住薛潇潇低聲詢問:“貂兒?”
薛潇潇只覺的體內氣血湧動得厲害,喉間有股腥甜翻湧,臉色霎時蒼白。她勉力笑了下,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白瑁卻看見了她唇角滲出一點嫣紅,又道:“扈析,你帶着貂兒回家去。”
整座酒湖都被設了陣法,所有的攻擊都不能散出酒湖範圍,為的是防止酒湖上的施法波及無辜的凡人。別墅就在酒湖之外,自然不會受到沖擊。
扈析“哦”了一聲就要扶着薛潇潇往回走。
薛潇潇卻忙扯了扯扈析的手,望着白瑁道:“白姐姐,我們一起回去可好?”
白瑁搖了搖頭拒絕了薛潇潇的好意,笑道:“我要留在這裏……看着。”
陣法隔絕了酒湖上的術法外溢,同時也隔絕了外界一切窺視的視線,根本無法看見酒湖上發生的一切。白瑁不願意離開,她要親眼看着扈栎,不想躲在別墅中在揣測中擔驚受怕。
薛潇潇不再強勸,又道:“那讓析哥哥在這裏陪着你,我自己回去就行。”她說話時,能見到口中仍有鮮血,唇一張開,鮮血就從嘴角直溢出來。
白瑁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包紙巾,拿了張紙為她擦了擦唇角的鮮血,道:“我沒事,不用他陪着。倒是你,快回去,被震傷了經脈肺腑不是鬧着玩的,該趕緊回去調息。”說畢,她又望着扈析道:“你還不快帶她回去,這才剛開始就被傷到了,待會兒若是再來一次,貂兒怎麽能受得住?”
扈析撓了撓頭,又應了一聲,但他也有些不放心,想起了二哥的囑托,忙道:“那我把貂兒送回去了就來,你可一定不能随便沖進去。”
白瑁笑:“我自己有數,不會這樣不自量力,徒增煩惱的。”
話音還未落,就聽遠處金蛟又是一聲長長的怒吼。
薛潇潇這下再壓制不住傷勢,噴出一口血來。
白瑁急道:“你還不快帶她回去,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扈析也是大急,顧不得再說什麽,慌慌張張地抱着薛潇潇就往回跑。薛潇潇是在場諸妖神中修為境界最低的一個,不過才幾百年的小妖,确實受不得遠古金蛟攜天地之威的怒吼,便是僅僅波及也受不住。
白瑁看着扈析消失在陣法外後将視線重新落在了遠處。
遠處扈栎與金蛟已戰作一團。
只見金蛟在湖水中不停的騰挪翻躍,在他龐大的身軀映襯下扈栎的身影就顯得極渺小。但扈栎的身法極其敏捷,無論金蛟如何翻騰都無法近身傷害到扈栎。
白瑁見過幾次扈栎與他人動手,但是他的身手極快,每次都結束得很迅速,幾乎看不出他是如何出手的。這次也不例外,她只見到他在金蛟附近不停地變化位置,使金蛟每一次的攻擊都落了空。與此同時金蛟卻似乎越來越暴躁,在湖水中翻騰地更快,拖出了無數道虛影來。
一時間只覺那片幽藍的湖水變得金光閃閃。
落在扈栎攻擊範圍內的金蛟遠沒有白瑁看起來得那般輕松。
扈栎善琴,善的自然不僅是娛心娛情的琴,自然還有能殺人奪魂的琴。他慣用的那張琴便是他的武器,當年伏羲贈與的伏羲琴。
當他抱琴撥動第一道琴弦時,伏羲琴并未發出平日裏曠遠的琴音,只覺得铮铮如金戈鐵馬、萬箭齊發。
伏羲琴五弦,宮商角徵羽,應了五行金木水火土。
這第一道琴弦正是宮弦,恰是金音。
金蛟就覺得有利箭穿心,萬馬奔踏,渾身都覺得又如被淩遲般痛楚。
但好在,金蛟熟悉扈栎,知道他的手段,在第二道琴音襲來時,他再次怒吼。吼聲動天,終于稍稍斷了連續的琴音。金蛟覺得痛楚一松,不敢大意,立刻縱水而起。
幽藍的湖水湍湍,最是柔軟的水便成了最為堅硬恐怖的事物,有遠古洪水一般能肆虐神州大地般的氣勢。
扈栎手指輕撥,撥在了羽弦上。
琴音沉悶遼闊,廣袤無垠,在琴音起伏間那洶湧而來的湖水仿佛被高山阻擋,在扈栎面前匆匆一滞,緊随其後的湖水堆疊得越來越高如一道高聳入雲的水牆般。
金蛟盤卷長長的蛟軀,在湖水中猛然一甩,激起了更大更急的水流。
金蛟怒喝一聲:“當年鲧竊息壤止水不過能堵一時,終被洪水沖垮。我倒要看看你這羽弦琴音能堵到幾時?”
扈栎指尖又是一挑,恰是按在了第三弦角弦上,琴聲漴漴。
那奔騰而來的激流沖至水牆上,激起了好大一蓬水花,那水花仍未能濺到扈栎身上半滴,反倒彙成了一股溫和的水流向下落去,落的不是別處,恰好落入了楊枝瓶中。
扈楓此時正要摘下第三片柳葉,陡然見到了一股水流直落楊枝瓶,心下一喜,忙變了法訣。
一道水橋再次現出。
有了豐沛的酒湖水支援,隔絕九嬰的那道屏障變得厚實起來,猶如一個巨大的水球牢牢地裹住了其間的獵物。九嬰在裏面左支右绌,始終無法沖出來。随着河洛大陣的順暢運行,九嬰被削弱得氣力越來越小了。
九嬰的水火之勢已弱,不再如方才那般威猛,精神漸漸萎靡,暴漲的身體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
九嬰知道自己鬥不過這能吸取精魂的陣法,九首微微上揚,九雙眼都望着空中那金蛟的身影,眼中露出希冀乞求的目光。
它再次嘶吼起來,嬰兒啼哭般的嘶吼聲如泣如訴,不再是方才的憤怒和瘋狂,能聽出渴望和掙紮。
金蛟甚至聽懂了九嬰那聲音中未盡之意。
我們之間是有血契的!
這是提醒威脅,更是絕望求救。
金蛟未曾想到扈栎居然将自己的攻擊轉化成了己方的籌碼,愈發暴跳如雷,但他想收手已難。酒湖水被伏羲琴音纏住,便是身為水族之王的金蛟一時竟也難以操控自如。
伏羲琴的琴音不再局限在單一某根的弦上。
指在伏羲琴五弦不停地變幻,琴音也是變幻莫測。
既有圍追堵截滔滔洪水之意,亦有疏導引流成涓涓細流之法,在這與金蛟以水相鬥之際,那隐在水後的還有金鼓之聲。
這金鼓之聲仿若戰鼓,塗山一脈更振奮士氣,塗山的妖神們在這場戰鬥中越鬥越勇,氣勢如虹,将蛟族那些水族們都壓在下風。水族們一時哀鴻遍野,血流漂杵。
金蛟愈發不甘,長長一聲龍吟。
這聲龍吟如春風化雨般為水族帶去了和煦的滋潤,卻如霜刀雪劍般對塗山一脈造成了強烈的傷害。
金蛟曾是龍族,曾是天地間最高貴的種族,這聲長長的龍吟仍然深刻在血脈中,當年遠古龍君将五子一脈降為蛟族時自然是有所保留的,為的便是防止有人逼殺蛟族時能有出其不意的手段,從而保住最後的血脈。
白瑁扶着湖邊的樹努力靜心調息被龍吟所傷的經脈。但經脈能重歸于好,心卻無論如何也靜不下來。扈栎給她看的所有資料裏都沒有提到蛟族還能龍吟。
蛟族顯然是有些不為人知的手段的。
扈栎确實不知金蛟還會龍吟,這聲龍吟就如九嬰一般都是蛟族最隐秘的事,連龍渭都不知道,顯然是蛟王口口相傳。
但扈栎并不懼怕這聲龍吟,他與敖仲是總角之交,對龍吟自然是熟悉無比。他的指依然穩定而迅速,在伏羲琴上變幻莫測。
琴音時而铮铮,有鐵血之勢、有金戈之意、有刀箭之利;時而清冷,有複蘇之心、有生長之力、有繁茂之能。
琴音漸漸拔高,飄渺多變,聲音随之變得尖細終至無聲。
無聲的伏羲琴威力卻大增。
金蛟只覺得有無數把利刃加身,沿着鱗片縫隙處割入。
蛟龍鱗本是世上最堅硬所在,能抗刀劍相刺,但伏羲琴的刀劍卻是無形的,能避開蛟龍鱗,從最細微的縫隙中切入。
不多久那金光閃閃的身影上就纏繞了絲絲紅線,金紅相繞顯得妖豔濃烈。
那是金蛟的鮮血,鮮血淋淋,看着金紅二色相配和諧,但只有金蛟自己知道,身上已經布滿了無數道傷口。
這些傷口數量衆多看着雖然可怖,但比起內腑之傷來卻顯得微不足道。
琴音激起的利刃不僅傷在了表面,更鑽進了體內,在蛟身經脈內腑四處肆虐。
長長的龍吟驟然停歇。
金蛟無力維持了。
酒湖水驀然墜回酒湖內,激起了幾丈高的風浪,湖面上漂浮了許多水族,重傷者,已亡者衆多,鮮血浸染了幽藍的湖水,泛出隐隐的紫。
被酒湖水阻擋的狂風暴雨終于落入了湖中,在湖中開出萬千點小小的水花,翻滾着蹦跳着,激起一陣缭繞的煙霧。
金蛟知道自己敗了,敗得很慘,經脈被斷,內腑破裂。
在來之前,他就知道自己極有可能失敗,他不得不來,他必須來救九嬰。九嬰死了,蛟族離亡也不遠了。
但沒關系,他不會死的,他還有後手,還不算完全失敗。
金蛟騰在空中,努力控制自己因疼痛而不停顫抖的身軀盡量保持體面的平衡。他在心中苦笑着感嘆了一聲:當年就不是他對手,沒想到數千年苦修後仍未能縮小半點差距。
“你不能殺我!”
扈栎浮在空中,立在金蛟之前,看着那雙有些渾濁的眼,同樣也有些感嘆。在聽見這句話後,他微微挑眉。
金蛟見他未答話,再次厲聲喝道:“你不能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