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人君子是鬥不過流氓的,韓燦鬥不過臨書。
可能是雪藏多年的感情被忽然間挖出來,他的心有些亂了吧,韓燦遠遠的躲開了那些流言蜚語,靜靜的待在蒼山山脈的一個小山峰上。
“晴雪晚照,霞光如輝,好一個雪霞峰,真是美景如畫,不負良辰啊!”莫白笑着從遠處禦風而來。
韓燦聞言起身迎道“口吐蓮花,腹藏暗劍,好一個張莫白,果然天人之姿,君子之态啊!”
莫白對韓燦的諷刺置之不理,依舊滿面春風道“前輩好興致,居然有如此閑暇在此處賞雪。”
韓燦淡淡道“這不是托張掌門的福嘛!”
莫白笑道“前輩折煞晚輩了,晚輩不過是陳述一個事實罷了,就算前輩本人也不能說晚輩胡言亂語,污人清白吧?”
韓燦嘆了一口氣,看着莫白良久,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張掌門有沒有真心愛過一個人?”
莫白頓時給問懵了,他準備了長篇大論的腹稿,怎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怎麽重利誘之,怎麽威儀壓之,怎麽脅迫逼之。可是韓燦居然當頭這麽一問,莫白還真不好回答,因為事實是沒有。第一個問題莫白就回答沒有,不知道,不了解,這豈不是一開始就矮了對手半頭。
韓燦沒等他回答,繼續道“你不知道真心愛一個人是不求回報的,她曾經在你落魄的時候給你一個鼓勵的眼神,就足夠溫暖你一輩子。”
博覽群書,通古曉今的莫白有些無語。對他來說天下事本無難事,但是他卻和蕭澤一樣,對情愛一事一竅不通,天下人魂牽夢繞的情愛之事,卻是莫白的頭等難事,誠可嘆也。
韓燦繼續道“我們曾經在這裏晚間賞雪,遠眺夕陽,憧憬未來,看到的就是這般場景,當時我們給這座小山峰起了一個名字,就叫雪霞峰,這個名字只有我們倆知道。”
莫白不懂情愛,卻懂人情,原來自己剛才一時興起居然和韓燦、陳洱不謀而和,真是天意相助。
莫白略微沉思後道“前輩說的是,在下确實不懂愛情,但是那一定是很美好的東西,值得用一生一世去體味。”
韓燦見莫白這句話說的懇切,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他淡然道“張掌門,你的聰明才智,氣度胸懷确實天下少見,所以你應該懂得世上有一種昭昭鐵心,不死不休的人吧!”
莫白問聽韓燦此言,心頭猛的一震,他底頭仔細的看着韓燦,眼神中滿是不解。
韓燦還很年輕,才三千多歲,可是臉上已經有很深的風霜痕跡。韓燦身材中等,身體幹瘦,身上的衣袍都有些不太合身了,他皮膚也顯得有些暗黃,臉上棱角分明,鬓發已經有一些斑白了,只有一雙不大的眼睛依然精光閃爍。
莫白的姿态自是不必多說,他身量也比韓燦高出一大截,但是兩人相對站立,莫白卻沒有一點高人一等的感覺。這就是韓燦這種在生活中不斷磨砺自己的人,身上自然生出的鋼骨氣概,這是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這種氣質是不朽歲月的積累,是莫白這種年輕人不可企及的一種高度。
莫白眼神一轉,笑了笑道“好,聽前輩的,我們今天不談兩派之間的事情,就算我專程來和前輩解悶,為我自己給前輩帶來的困擾道歉。”
韓燦稱贊道“張掌門有氣度,有氣象。”
莫白道“前輩喊我莫白就好了,不談兩派事情就沒必要以掌門稱呼了!”
韓燦燦然一笑道“你倒真會說話,好,你我在這兒賞雪喝一杯如何?”
莫白欣然應允了,一老一少就在雪霞峰上喝酒談天,聊了好一陣子,兩人竟是越談越投機。一壺酒水過後,好像兩人是與子同袍的戰友一般,一點都不像你死我活的對手。
等到天色漸暗時韓燦笑道“莫白,你該回去,我也該回去。”
莫白起身對韓燦深深一躬道“那我這就告辭了,晚輩對不住您,還望能您多保重。”
韓燦笑着道“老夫有生之年能認識一位如此少年英才,也算一大幸事,你沒有對不起老夫。殺我的是楚桓,不是你,滅蒼山派的是楚桓,也不是你,蒼山派交到你手裏老夫放心,将來你若能善待蒼山派弟子,衛護蒼生,老夫也就欣慰了。只是屆時老夫還想請你幫一個忙,不知可否?”
韓燦還沒老就口口聲聲自稱老夫,他早已把生死看淡了,可是他的心确實已經老了。韓燦知道莫白此來是借刀殺人,當自己流言纏身,衆弟子為自己鳴不平時,楚桓必定生疑,此時雲澤派掌門來蒼山派見自己,瓜田李下,還有什麽能說清的呢?他也知道,縱然莫白不來,自己也終有一天會死在楚桓手裏,這在自己當年比試贏了楚桓那一刻就注定了。
莫白笑不出來了,他只能對着韓燦再深深一躬,說道“前輩之言,莫白謹記,終身不忘,前輩所請,必當踐行。”說完轉身離去了。
莫白沒有說讓韓燦随他去雲澤門的話,韓燦早說了,昭昭鐵心,不死不休,這是在韓燦這種人眼裏比生命更崇高的東西,莫白如果此時讓他放棄自己一生堅守的使命,去雲澤門逃命,是對他的一種侮辱。
韓燦看着莫白遠去的背影,笑了笑,然後又嘆了一口氣。果然一個月後,蒼山派傳出消息,韓燦為奪得掌門之位,意圖和雲澤門聯手,裏應外合暗掌門人楚桓,但被掌門人及時發現,已經清理門戶。
韓燦死的前一天蒼山上下了一夜的雪,整個蒼山十九峰都白茫茫一片,冰雪的世界格外寂靜,韓燦踏出大步走在雪地裏沙沙作響,青松被壓彎了腰,綠竹也弓下了背,鳥兒不再歌唱,魚兒也不再跳躍,初晴的陽光灑在雪地上,亮晶晶的好像滿地的碎玉屑。
韓燦要去蒼竹別舍參加楚桓的家宴,去蒼竹別舍的路是一條碎石路,雪落的很深不太好走,但是韓燦不願禦風,他想靜靜地走完這段路,他享受這種慢慢走路的感覺,禦風太快了,太快了。
确實太快了,轉眼就到蒼竹別舍了,這是一棟很精致的小竹樓,小樓前有一個小院,外有竹籬圍牆,院中有一個小亭子,六角竹亭,很雅致,裏面擺了一張圓桌,六張竹凳,桌上有酒,家宴估計就在這裏吧!
韓燦很喜歡來這裏,蒼竹別舍是楚桓和陳洱的小女兒楚阮的居所,這個小丫頭從小就喜歡和韓燦待在一起,她喜歡清淨,韓燦也喜歡清淨,所以蒼竹別舍離蒼山派主峰的蒼屏殿很遠。韓燦待人很好,也很疼愛這個小姑娘,楚阮從小就纏着韓燦,韓燦就算事物多繁忙也從不惱她,所以楚阮和韓燦的關系非常好。
“韓叔叔,您來了,我們等您好久了”楚阮開心的出來迎接韓燦。
韓燦笑着說道“下雪了,我就一邊賞雪,一邊走過來了,應該沒遲到多長時間吧?”
楚阮撅着嘴說道“誰說沒有,我們都喝了好幾杯了您才來,一會一定要罰您。”
韓燦大笑道“好說,罰就罰,兩杯酒我還喝得。”
楚阮笑道“我也就是一說,誰敢罰您呢!大家都等着您呢,來您這邊坐!”說着就把韓燦拉進了六角竹亭,坐了下來,然後把自己的暖爐給韓燦塞在手裏。
韓燦笑着說道“韓叔叔不冷,修行之人怕什麽冷呢!”
楚阮笑着答道“就算不冷也拿着,雪後初晴寒氣很盛,您又穿的如此單薄,還是小心點好。”
韓燦笑着說道“小侄女真是長大了,居然懂得照顧人了”
楚阮努嘴答道“就因為我最小,你們就都以為我長不大,我今年已經五百歲了,早都不是小孩子了。”
韓燦笑道“對,我們小楚阮不是小孩子了,明年我就為楚大姑娘找你一個如意郎君。”
“娘,你看,韓叔叔又取笑我了!”楚阮說不過韓燦只好向陳洱求救。
陳洱一邊從竹樓裏走出來一邊笑着說道“韓師弟,你不能總和這幫孩子們說笑,他們現在都不怕你了,以後可怎麽管教。”楚阮見母親也不幫自己,就一跺腳進了竹樓,去找她的父親和哥哥們了。
陳洱和韓燦都笑着搖搖頭。陳洱不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卻很耐看,她服飾簡介,不喜濃重。陳洱對韓燦道“今天是家宴,我們都是一家人,你也不要太拘束。”
韓燦回答道“好,師姐怎麽說我怎麽作就好了!”
陳洱一笑“這麽大人了,怎麽還是這麽呆頭呆腦的。”韓燦笑了笑沒答話。他不是呆頭呆腦,威震一方的人物,只有在愛的人面前才會如此這般!
陳洱見韓燦沒答話,就又開始說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師弟,你難道現在還沒想過娶妻成親?”這幾乎是陳洱每次見韓燦必須說的話題,也許是因為自己當初移情別戀想補償韓燦吧!
韓燦道“當然想過了,不過找不到罷了!”
陳洱馬上道“我知道一家姑娘挺好,我給你…”
韓燦趕緊打斷她“多謝師姐挂心了,我想還是不用麻煩師姐了!”
“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師弟太客氣了。”楚桓從竹樓裏面大踏步走出來,一身箭袖短衫,衣衫整齊,身材高大果然很氣派,後面跟着他的兩個兒子,也是一身箭袖短衫,很是精幹利索。
韓燦正要起身相迎,只見楚桓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韓燦還是起身對楚桓一躬。等到楚桓等人坐定後,韓燦這才落座。
在衆人談笑間,楚阮已經把桌上喝剩的酒收了,重新端出好幾樣小菜果品和新的美酒來,不一會就滿滿的擺了一桌。等菜上齊後楚桓首先舉杯,“為了我蒼山派的興盛繁榮,幹一杯”衆人都舉杯喝了滿滿一杯。
然後楚桓又敬了韓燦一杯,接着楚陌,楚阡都敬了韓燦一杯,大家談笑風生,很是和美。談着談着就談到了門中事務上,是楚陌先把話題扯上的,原來都說的是韓燦的婚事啊,怎麽給楚阮找婆家啊,哪家的什麽公子小姐怎麽好啊,這種家常話。
在談到韓燦婚事時,楚陌就扯道“韓叔叔不和美女衆多的青衣派親近,卻和雲澤派走的很近,明顯是不想娶媳婦嘛!”說的楚阮和陳洱都笑了,但是四個男人都沒笑。
韓燦道“我并沒和雲澤派走的近,陌兒你應該弄錯了吧!”
楚陌笑道“韓叔叔多心了,你和雲澤掌門在小山峰上聊聊詩詞歌賦我能理解,您也是風雅之人嘛!只要不涉及本派機密,都無所謂!”
韓燦道“我韓燦昭昭鐵心,怎麽會洩漏本派機密,你不要含沙射影,血口噴人。”
楚陌冷笑道“好好好,你和張莫白密謀一個多時辰什麽都沒說,是我在血口噴人,胡言亂語。”
楚阮覺得不對勁趕緊道“大哥,韓叔叔不是那樣的人,你誤會他了。”
楚陌憤怒道“他不是那種人,你問問他,難道張莫白來我蒼山就是為了給一個無名小山峰起了一個叫雪霞峰的名字嗎?”
陳洱聽到雪霞峰這個名字明顯有點不自然,但是所有的焦點都聚集在韓燦身上,沒有人發現這一點。韓燦只是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想怎樣?”
楚桓這時候還在假惺惺的問道“師弟,你真的沒有做過對不起蒼山派的事情,你就說出來,我一定相信你。”
韓燦知道今天不是什麽好日子,他一大早接到家宴通知就知道了,沒有像以往一樣把家宴設在蒼屏殿,而在偏僻的蒼竹別舍,參加的人沒有以往都參加的二師弟三師弟,只有他一個人,顯然透着古怪,尋常家宴楚氏父子卻穿着箭袖衣服,不是寬大衣袍,不奇怪嗎?很明顯,他們要殺自己,找一個偏僻的地方,支開所有能支開的人,連動手要穿的衣服都準備好了,一切還需要多說什麽嗎?
“沒必要了,師兄拔劍吧!”韓燦淡淡說道。
楚桓冷冷道“師弟,你逼我的,不要怪我。”說完一腳踢翻了桌子,韓燦閃身讓開,再看的時候,楚家三父子和韓燦都已經拔劍在手。
楚阮想着去阻攔,陳洱趕緊一把把女兒摟在懷裏,陳洱也不知道楚桓要殺韓燦,但是她知道一旦雙方翻臉就定然無情,她只能選擇一邊,而且必須是她丈夫這邊,無論對錯是非,因為她只是一個小女人,他的生命就是丈夫和兒女。
楚阮沒這麽多想法,年輕人總是容易被感情左右,因為年輕有沖動的資本,當然更多的是年輕時候有着固執的是非觀,是生活最終磨平他們的棱角,把他們變得是非不分。楚阮大聲的喊叫着,她希望能用撕心裂肺的嚎叫警醒已經打在一起的雙方,可惜終是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