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予塵從電梯裏出來的時候,正好碰上喻歲安和她的那些老同學們也從包廂裏推門往外走。
“老公。”
女孩子看見他,眼睛亮亮地,一路小跑過來挽住他的胳膊。
“你真的過來接我啦?”
司予塵眉毛一挑。
他指尖稍稍用了力,将亮着的手機屏按滅。
鎖屏的前一秒,界面還停留在他和喻歲安的微信對話框上。
分明是她主動發消息叫他來的。
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司予塵沒去揭穿她,只是順着她的話問:“結束了?”
“嗯,她們要去唱歌,我就不去了。”
“是因為我在?”
司予塵原本是起了逗逗她的想法,假意沒聽懂她話裏藏着的意思。
誰知女孩子卻将他的胳膊攬得更緊了,連腦袋也靠了過來。
胳膊無意識蹭到她的胸口,司予塵一下晃了神。
只聽到她在耳邊說:“是啊,因為想你了,想和你回家。”
這是她第二次說,想他了。
若有似無的發香穿過來,比以往更加熟悉,也更加容易勾起人的貪念。
陪她演演戲,也沒什麽問題。
司予塵又一次無端生出了這個念頭。
他是個相當随性的人,凡事都由着自己的喜好。
這麽想着,于是也就這麽做了。
司予塵将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喻歲安身上,攏了攏。
遮住那一抹令人意亂的發香。
“晚上降溫了,風大。”他說,“別着涼。”
“謝謝老公。”不像撞見她在酒吧時的樣子,這會兒的喻歲安,笑容很甜。
司予塵将胳膊從她的懷中抽出,然後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裏。
十指交扣。
“回去了。”他說。
兩人也就是正常的對話音量。
但是今天見到那兩瓶羅曼尼康帝的人,誰不想見見那位神秘男主人的“真面目”。
這些個老同學跟着喻歲安往前走。
豎起耳朵一聽,沒想到就被實打實地塞了一嘴狗糧。
“我還以為她老公會是什麽大肚腩地中海的土老板暴發戶呢。”
“沒想到,出手大方人長得還帥,這是把人寵上天了,好羨慕喻歲安。”
“唉,人和人的差距怎麽這麽大,我想到我家那個就來氣。”
“誰讓人家長得漂亮呢,你要是有她一半好看,我現在也能沾你的光了。”
七嘴八舌,說什麽的都有。
這些人中,除了喻森莉,很多人都還不清楚司予塵的真實身份。
喻森莉全程黑着一張臉。
上次司予塵是怎麽羞辱她的,她還沒有忘,對喻歲安的恨便更重了一分。
她緊握雙拳,正要上前,卻被李嬌一把攔了下來。
李嬌見的世面最多,也最穩重。
她朝司予塵微微點頭,便轉而向喻歲安招了招手:“喻歲安,我們先走了,有機會再見。”
“好,再見。”
“今天你們破費了,謝謝。”李嬌說,“以後如果有需要,盡管找我。”
喻歲安沒和李嬌客套太多。
薛恒已經在車旁等了些時間,喻歲安和司予塵一塊兒上了車,就離開了。
兩人坐在老板座上,中間隔着點距離。
車內安靜。
剛才在衆人前的那點旖旎氛圍瞬間消失得一幹二淨。
司予塵見她手裏還抱着紅酒瓶子,沒忍住問她:“特意給你開的,怎麽不喝?”
“那些人也不是傻子。”
喻歲安嘁了一聲,恢複到往常神色。
仿佛剛才晃着司予塵胳膊,撒着嬌,甜甜蜜蜜喊老公的人根本不是她。
“你這酒誰敢喝啊,放那給他們過過眼瘾也就得了,兩百多萬說開就開,簡直暴殄天物。”
司予塵合上手機,望着窗外哼笑。
他語調輕浮,毫不在意:“再貴的酒也是給人喝的,有什麽浪費。”
“所以你就編了個紀念日的幌子?”喻歲安問,“你就不怕被我那些八卦的老同學揭穿。”
“喻歲安,咱倆是正兒八經去民政局領了證,受法律保護的婚姻關系。”司予塵轉過身來,胳膊支在扶手上,觀察她雙眼的神情,“他們想揭穿什麽?放馬過來好了。”
“再說。”他吊兒郎當地笑,像是在說一件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本來就是給你買的。”
喻歲安狐疑看他:“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別想那麽多。”他慢悠悠地,“和客戶去參加活動,覺得放在你的店裏合适,就順手拍了。”
順手。
他居然管這叫順手。
像是察覺到喻歲安的想法,司予塵又繼續開口。
“光改變店面裝修和地理位置是不夠的,底牌多噱頭響,才能吸引到質量更高的客人。”
他做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好好看好好學吧。”
“那這瓶好酒,咱倆回家小酌一杯?你花大價錢帶回來,自己都沒嘗過,不能只讓別人占便宜了。”
喻歲安把酒瓶子舉起,在自己面前晃了晃,目光神秘狡黠:“就當小的給您交學費了。”
司予塵雙手環抱,面露嫌棄,卻又止不住笑意。
“借花獻佛。”
喻歲安貪杯。
說是小酌一杯,但兩人才剛回到龍榆府邸,她就迫不及待地鑽進廚房。
從冰箱裏取出些現成的食材,開始制作配酒的菜品。
這架勢,擺明了是不可能三兩下結束。
等司予塵回房間洗漱完畢,換了身幹淨清爽的居家服出來。
喻歲安已經将菜品在茶幾上擺好。
偌大的客廳裏,只開了一盞落地的氛圍燈。
喻歲安捧着兩個洗幹淨的紅酒杯,急急來到茶幾前,就這麽跪在柔軟的地毯上,往杯中倒酒。
瓶塞被人拔出,發出清脆的聲響。
司予塵覺得自己的心髒好像也這麽被人扯了一下。
吊頂很高,月光從環面的落地窗外灑進來。
落在面前那個女孩子白色的衣裙上。
智能音箱裏播放着舒緩的鋼琴曲,像這月光一樣緩緩流淌。
聽到身後有動靜。
她放下酒瓶,轉過身來。
臉上的光線被遮擋,但她的眼睛還是亮亮的,比窗外高懸的月亮還要漂亮。
“愣着幹嘛。”
她笑着。
幹淨又勾人。
這一幕莫名地熟悉,揪得司予塵心髒又開始發疼。
她卻渾然不覺。
“快過來坐啊。”
想什麽呢。
司予塵定了定神,朝她走過去。
選了個離她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下,伸手去拿酒杯。
剛剛握住,就被喻歲安攔住了。
蔥白的手指輕輕搭在他的手背上,有點癢。
“怎麽?”他問。
“這是在家,又不是在外應酬,能不能別這麽端着。”她把茶幾推遠了些,拍拍自己身旁的地毯,“坐這。”
司予塵皺起了眉。
雖然會有專人清掃,但地毯畢竟是被人穿着拖鞋踩來踩去的。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剛換的衣裳。
嘆了口氣,坐到喻歲安邊上。
她這會兒興致不錯,司予塵覺得自己沒必要非做那個情緒破壞者。
“這就對了嘛。”
她收回手,舉起自己的酒杯,和茶幾上司予塵的酒杯輕輕碰了一下。
聲音很輕,沒有攪亂夜色:“幹杯。”
兩人呷了一口。
入口完全不覺得苦澀,反而回味愈發香甜。
“不愧是兩百多萬的酒,不知道我這不到兩百塊的小菜配不配得上了。”
她萬分驚喜,又藏着另一份小小的期待,将茶幾上的菜品往司予塵的方向推了一點。
“喻主廚的今日隐藏菜單,嘗嘗看?”
司予塵依言嘗了一口,問她:“這是你做的?”
“不然呢?”喻歲安有點沒好氣地,“這裏還有第三個人嗎?我喊田螺姑娘來做的?”
“不是這個意思,是沒想到這麽點時間你還有功夫擺盤,味道也不錯。”司予塵哭笑不得,耐着性子解釋,“這酒換的,值了。”
“你倒是會誇人。”
喻歲安又和他碰了一下,仰頭将酒喝下,才望着他說:“今天你幫我解圍,謝謝。”
五百萬她一時半會兒還不起。
這一餐,是她想表達的一點微薄的謝意。
“舉手之勞。”
司予塵也低頭與她對視。
二人,一個沐浴在月光之下,一個藏匿在陰影之中。
天差地別,卻又在這一刻,意外和諧。
“其實,你今天的舉動,讓我想起一個人。”喻歲安忽然開口。
“誰?”
她搖頭:“我也不認識,就記得是個個子高高的男生。”
好端端地喝着酒,怎麽開始聊起別的男人了。
還說他和別人像?
司予塵有點不爽,但還是耐着性子問:“然後呢?”
“挺多年前的事兒了,你今天見到我妹妹喻森莉了吧?說起來也和她有關。”喻歲安唇角溢出一絲苦笑,“你要是不嫌煩,可以當個故事聽。”
司予塵沒做聲,擡了擡下巴,示意她繼續。
“其實我倆沒有血緣關系,我也不是南城人。”
喻歲安目光飄遠,像在回憶一件很遙遠的往事,遠到自己主動解開傷口,都能夠保持波瀾不驚了。
“我出生在一個離這兒很遠的小鎮上,我的生母是一個既懦弱又堅強的女人。”
“她運氣不好,嫁給了一個爛人。”杯中的紅酒微漾,她才意識到自己依舊可以清楚地記起當時的每一個細節,“那男人平時也和每一個普通家庭的丈夫、父親無異。”
“但你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突然觸怒到他,稍有不慎,他就會像一頭着魔的野獸,瘋狂地對我媽大打出手。”
“開始是扯頭發,甩巴掌,到後來變成掐脖子,甚至當街拖拽,四十多度的夏天,我媽還穿着長袖長褲,就是為了遮住身上的傷口。”
“為什麽不離婚?”司予塵雙眉擰的更緊了些。
“小鎮上的人觀念是很守舊的,這種守舊一定程度上造就了我媽的懦弱。”喻歲安搖了搖頭,“她大概覺得,離了婚自己會過得更慘。”
“再後來,他愈發失去控制了。”喻歲安自顧自繼續往下說,“那天是他的施暴最恐怖的一次,只是因為我媽和包子鋪的老板多說了幾句話,他便以為我媽出軌。”
“回家之後,他從廚房裏拿了水果刀,面對他的妻女,下手時沒有任何猶豫。”
“我媽大概是到那個時候才真正醒悟過來。”她的嗓音平靜如水,“所以我才說,她也是個很堅強的女人,為了保護我不受傷害,她主動擋下了每一刀。”
司予塵沒再吭聲,他伸手覆上喻歲安垂在地毯上的手。
指尖顫動,卻被喻歲安躲開了。
她很淺地笑了一下,示意自己沒事。
反正這麽多年,她也是自己一個人面對的。
“那年我四歲,從我媽的血泊裏逃出去,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