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場上的人, 談事情都愛找一處鬧市區裏僻靜的地方。
似乎這樣才能凸顯出自己與衆不同的格調來。
喻歲安和對面那人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
窗外拐角處的步行街熙熙攘攘,但那樣熱鬧的街景确實被隔絕在這幢中式建築之外的。
光影流轉,室內非常安靜,除了輕柔的昆曲咿咿呀呀地唱着, 幾乎聽不見其他的雜聲。
是個非常适合聊正事的場合。
“喻小姐, 那我們,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一下午時間, 談妥了事項,喻歲安閑适地靠在椅背上, 舒了口氣。
“那麽我就先告辭了。”對方站起身,“單已經買過了, 後續的進程我會讓秘書來跟進,還希望喻小姐多照顧。”
“沒問題,您慢走。”喻歲安也起身,同他握手。
那人是個彬彬有禮的中年男人, 他正要離開, 目光無意瞥到窗外。
忽然頓住腳步,笑了一下。
“喻小姐,似乎有人在等你。”
喻歲安聞言,偏頭望了一眼。
一臺賓利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視野裏, 也不知是在樓下停了多久。
黑色的車身雖然低調, 但限量款的車型實在很難不惹人注意。
在南城,能擁有這種車型和牌號的人寥寥無幾,前陣子剛因為假結婚鬧上熱搜的司予塵算其中之一。
瞧瞧面前的女人,對方心下了然, 自然也不必多問那輛豪車為何而來。
盡管幾乎沒怎麽見過這輛車, 但喻歲安還是一眼就辯出了車主人——
司予塵。
手機屏一直是鎖屏狀态, 司予塵沒有發消息催過她。
他坐在車內,像一只準備捕食獵物的黑豹似的,顯得及有耐性。
“好,我們有機會再見。”
喻歲安微微颔首,報以微笑。
她和中年男人一塊兒下了樓,薛恒正在車門處等她。
見了人,薛恒恭恭敬敬打了聲招呼,極有涵養:“喻小姐,司總在車上等您。”
“好,辛苦你了。”
剛坐進車內,身旁就冷不丁傳來男人的嗓音:“怎麽不見你和我說辛苦。”
喻歲安睨他一眼:“人家是開車的,你是坐車的,辛苦什麽?”
司予塵戴着耳機,面前放了一臺筆記本,看樣子還在進行視頻會議。
“兩點十分到四點二十五分。”他關掉會議的麥克風,用食指敲敲腕處的表,“我很閑?”
車內的空調溫度打得很低。
才從樓上下來的時候,她背後浮了一層薄汗,這會兒讓冷風一吹就有些不适。
喻歲安正伸手去調節空調,聽到他這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只是當着爺爺的面逗你玩,沒想過你真的會來的。”
這話說得也是實話,但是落到司予塵耳朵裏,就好像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司予塵表情不太好看,整張臉都黑了下來。
他的時間向來寶貴,更別提今天的日程其實安排得很滿,卻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都還沒開完,就坐車到了這裏。
一等就是一下午。
順手取了薄毯扔到喻歲安懷裏,司予塵對着前排的薛恒出氣:“還不開車,付你工資讓你坐這裏發呆的?”
薛恒:“……”
司予塵一直知道喻歲安是漂亮的。
卻沒意識到她的美可以這樣驚心動魄。
大學時,他們只是校友,若不是那次校友會他幾乎沒關注過她。
結婚後,他們也只是各取所需,喻歲安一直扮演着溫婉的妻子的模樣。
為了維持這個人設,她平日裏往衣櫃裏添的那些衣服,大都是婉約的淺色系。
是在竭力掩住鋒芒。
但其實只要稍稍打扮一番,就能發現她的美是獨特的,甚至帶有攻擊性的。
只一眼,就能強勢地占據大腦所有的注意力。
所以當喻歲安換了衣裳化了妝,沖司予塵迎面走來的時候。
他的指尖驀地收緊,有很長一段時間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那明明是他親自定下的禮裙。
是他托人從國外帶回的定制款紅底高跟鞋。
但此刻被她穿上身才發現,搖曳生姿這樣的詞有了具象地表現。
禮裙黑色的魚尾随着她的靠近而擺動,像是被賦予了生命,修長的小腿若隐,若現。
每一步,是陌生,也是驚豔。
“鞋跟太高了,有些不習慣。”
她腕處挂着精巧的手包,笑裏明明是擔憂和慌張的,卻愈發千嬌百媚,叫人挪不開眼。
“希望一會兒別給你丢臉。”
司予塵從微怔中回過神,發現自己說不出往日那些逢場作戲的撩人話語。
“不會。”
喻歲安還在低頭檢查自己的裙擺。
司予塵的視線,順着她的動作往下,掃到她穿着的高跟鞋。
女孩子的腳細皮嫩肉的,才這會兒功夫,側面和腳後跟就被新鞋子磨得發紅了。
他默了默,直接将喻歲安打橫抱起,塞進車內。
“你幹嘛?吓我一跳。”喻歲安沒好氣地拍了他一下。
力道很輕,并沒有什麽痛感。
司予塵全然不在意:“省着點勁,等會別想着半路逃跑。”
喻歲安真是被他氣笑了:“答應的事,我什麽時候反悔過?”
司予塵卻只是沉默地望向窗外,明顯不想再和她繼續掰扯這個話題。
滿是上流人士的慈善晚會。
以喻家的身份來說,是沒機會參加的。
更別提此次的陣仗大到尋常人難以想象,聽說拍品都是世界各地運回的奇珍異寶。
車子在大門口停穩,薛恒先一步下車将車門拉開。
喻歲安一只鞋跟剛挨了地,就感受到各種長焦短炮對着她一通捕捉。
快門閃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普通人見到這場面不怯場是不可能的。
但她腦袋上頂的是TC集團司太太的頭銜,只能将全身的氣質提起來走。
此刻她才意識到,實際上司予塵的世界離她很遠。
是這些日子的相處,讓她刻意地忽略了。
但也好在是有了這些相處,司予塵如今給她的感覺熟悉不少。
松松挽住他的臂彎,倒不覺得那麽無所适從。
兩人進入場地內部,不斷有人過來和司予塵攀談。
即便是後臺,各種相機、攝影機也沒停止過工作。
咔嚓,咔嚓——
這種聲音本身就會形成壓力。
喻歲安拽着司予塵的胳膊壓低嗓音:“你要是敢把我一個人丢在這去找你那些莺莺燕燕,我一定會跟你魚死網破。”
司予塵面對鏡頭微笑,悠然自得,像是再習慣不過。
他沒答話,只是用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自己臂彎處的那只手,大約是要她安心。
兩人挽着手走過紅毯,在臺上拍照時,司予塵又換了一種更親昵的姿勢——
單手攬着她的腰,側臉貼在她的發頂。
合影結束需要簽名,司予塵等到她簽完自己的名字,才與她十指交扣,牽着她的手領她離開。
下臺時更是小心地顧着喻歲安的裙擺,就像是一個紳士又體貼入微的丈夫。
所有情意綿綿的細節暴露在鏡頭之下,網絡上的負面言論自然不攻自破。
在場的所有人裏,只有喻歲安本人沒有當真。
因為她也是這戲裏的角色。
她與司予塵入了座,便頻頻有人過來敬酒,有敬司予塵的,也有敬她的。
“初見司太太,我敬您一杯。”來人端着杯紅酒,“不知怎麽稱呼?”
喻歲安聽出了這話裏的輕視。
她是沒什麽名氣的,那些人來敬她,多半是看着司予塵的面子,或是想借着她與司予塵搭上關系。
他們這個圈子,社交很重要,酒自然是不喝不行的。
喻歲安擡起蔥白細長的手指。
可指尖剛握上杯柄,就被司予塵按下了。
“你這聲司太太都已經喊出口了,還說不知道怎麽稱呼,是不把我放在眼裏?”
喻歲安見狀松了手,司予塵便順勢将她的手握在手心。
他笑容乖張,明目張膽地,是不想讓對方好過。
“抱歉,我太太酒量淺,這杯我代喝了。”
碰了壁,對方悻悻離去。
想來摻和一腳的人自然也少了不少。
“謝謝。”喻歲安想讓他松手,掙了掙卻沒逃開,只好作罷,“你得罪那些人,不要緊?”
司予塵神色淡然,滿身傲氣:“那就等他們坐到我的位置,再來和我談吧。”
談話間,開場的表演已經落幕。
“你是和我一起的,誰得罪誰……”
司予塵的後半句話淹沒在雷動的掌聲和主持人的臺詞裏,喻歲安沒有聽到。
她的注意力留在今晚的拍品上。
今晚一共四輪拍賣,前三輪除了古代書畫、佛造像,還有一些青銅玉器。
喻歲安看得有趣,一直坐在她身側的司予塵倒是沒什麽動靜。
喻歲安用胳膊輕輕撞了撞他:“這些你都看不上?還是沒興趣?”
司予塵語氣神秘:“我在等。”
喻歲安嘁了一聲。
故弄玄虛。
終于重頭戲到來,由主持人和安保人員一同護送上臺的第四件壓軸拍品,也以真面目示人。
那是一條鴿血紅寶石項鏈。
由世界著名珠寶設計師設計完成,切割精致,即便是這個距離望去,其優雅美麗的程度也令人驚嘆。
“太美了。”喻歲安忍不住驚呼。
雖然前三輪的拍品也頗有新意,但和這條項鏈相比,确實就有些黯然失色了。
司予塵的眼光果然不容置喙。
“喜歡?”司予塵側身問她。
簡直是句廢話。
“這條項鏈,世界上會有人不喜歡嗎?”喻歲安反問。
司予塵沒出聲,只是松開她的手,坐直了身子。
競價開始。
這回,司予塵終于開始參與到最後一輪的競拍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