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澤原本想馬上就離開餐廳的。
他知道許澄夜會跟着舞團一起吃飯沒錯,她肯定并不是特地也一起來給那個什麽楚洛慶祝接風的,可看見她站在別的男人身邊,他就是覺得不舒服。
既然不能上前把她搶過來,這個場合也不能說點過分的話氣氣對方,那他就幹脆眼不見為淨吧。
可是等要走的時候,人都下了門口臺階了,又想起自己現在和她距離那麽近,稍微往前一點就能觸碰到,都這麽長時間沒接觸了,為什麽就不能多呆一會呢?
然後他就回來了,讓下屬去超市買了一打最普通的啤酒,就好像剛開始創業的時候那樣,坐在大堂靠窗的餐桌前開始喝。
挺心酸的。
每到這個時候,自己一個人了,就容易回憶從前,尤其是喝着啤酒的時候。
金澤雖然是個男人,但經歷過那麽多辛苦,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成就,學歷也不高,曾受過什麽樣的磕絆和困難,都是可想而知的。
許澄夜就是在他惆悵傷感的時候跟他打招呼的,問他這次喝的是不是酸梅湯。
這女人,聊天總是能把天聊死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他總是拼命找話題,不知道時間長了會不會覺得累,反正現在他挺樂此不疲的。
現在,看她坐在對面盯着自己發呆,金澤摸了摸臉,靠到椅背上,拉開胳膊說:“怎麽一直盯着我看?突然發現我很帥了?”
許澄夜剛剛收起的笑臉,就這麽又露了出來,金澤無奈,心說算了,就算是被笑也認了,看她那麽高興,他被人當笑話看也算值了。
“那個什麽。”金澤轉開臉看了看周圍,确保附近沒人之後,才傾身到桌子前,雙臂放在桌上,盯着許澄夜的眼睛問,“那個叫楚洛的,是不是要和你一起跳舞?”
許澄夜挑挑眉,對于一直表示不欣賞芭蕾舞的金總突然開始問關于舞蹈的問題感到驚訝,耐着性子回答說:“是啊,怎麽了?”
金澤那張俊俏的臉上瞬間凝結成冰,端起啤酒又喝了一口,他揚着脖子,喉結上下滑動,一下一下的,莫名性感。
等他放下啤酒,擺正臉的時候,就看見許澄夜倉促地收回視線。
“我不同意。”金澤端端正正地吐出四個字,非常強勢。
許澄夜眨了眨眼,即便不說話,疑惑也表達得很明顯了。
金澤直言道:“你不能和他跳,他看起來就不是個好東西,跟誰都眉來眼去,你這麽一朵鮮花擺在他面前,他肯定會想着法地占便宜,我不允許你和他一起跳舞。”略頓,他強行解釋說,“當然,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要演出的話,上次跟你跳那個什麽……對,天鵝湖。那個男的可以。”
許澄夜聽着他的話,低頭擺弄着面前的餐巾,不疾不徐地說:“金總好像搞錯了。我只是個舞者,和誰一起演出,演什麽角色,都不是我自己可以決定的。”
金澤推了推眼鏡,鳳眸明亮極了:“意思就是讓我去找林團長提要求,對麽?”
許澄夜只是微笑,并不言語,金澤凝視着她,手從桌面上慢慢朝她放着手的地方移動,嘴上還在談論剛才那個話題:“你們藝術家說話都這麽喜歡拐外抹角麽?要我一直揣測聖意,還不給一點提示,那我猜對了的話,總該給一點報酬吧。”
金澤喜歡等價交換。
上次生日宴事件,他也要求報酬,那次的報酬是跟他一起喝杯茶,只是最後喝的是酸梅湯。
許澄夜望着他眨巴眼睛,如水的眸子彎起來像月牙一樣美麗,她語調柔曼,像羽毛一樣,在金澤的心上一下一下地撓着。
“這次你又想要什麽報酬呢?”她問着,是真的好奇,所以專注地看着他深邃的眸子,并沒注意到他放在桌上移動的手。
等他握住了她柔軟修長的手時,她才突然醒悟過來,下意識想要把手拉回來,但他隔着桌子也握得用力,怎麽都不肯松開。
“這就是我要的報酬。”金澤的眸子隔着眼鏡片直勾勾地盯着許澄夜,“我要牽你的手。”
我要牽你的手。
那麽肯定的語氣,不帶任何疑問痕跡,他很霸道,不容拒絕。
許澄夜保持着緘默,視線從他臉上轉到被他握着的手上,又來到他的臉上,然後突然用空着的手上去摘掉了他的眼鏡。
金澤的視力很好,根本不需要戴眼鏡,不戴眼鏡的時候,那雙波光潋滟的鳳眸越發顯得迷人而雅致,被那樣有神的眼睛看着,沒有幾個人會不動容,甚至是……不動心。
“摘掉眼鏡我也能看見你。”金澤不知道許澄夜意欲何為,自己理解的就是她不想讓他看見她現在有些臉紅的樣子,于是拖長的音調優雅又得意,“忘了我跟你說過麽?我的眼睛沒問題,戴眼鏡只是為了顯得比較有文化。”
他說話的時候一直牽着許澄夜的手,這讓他今夜所有的忐忑與惆悵都消失了,現在不管做什麽、說什麽都異常愉悅輕松。許澄夜回望他,手心裏慢慢出了汗,她抿唇,笑了笑,對金澤說了一句話。
“我摘你的眼鏡,不是為了讓你看不清楚我。”
金澤愣了愣:“嗯?”
許澄夜:“我是覺得,你不戴眼鏡的樣子更好。沒上過大學沒什麽,你的成就高于很多上過大學的人。努力成功的人,不必因為一些無傷大雅的原因自卑。”
金澤徹底呆住了。
許澄夜趁機抽回了手,她站起身離開餐桌,側身對着金澤,擡起胳膊,揮了揮手,這是個告別。
她就這麽走了,那是她今夜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金澤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裏面還殘留着屬于她的溫度,她的手不像她的人看起來那麽冷冰冰的,她的手很溫暖,就和她最後對他說的話一樣。
一開始也許只是覺得許澄夜很漂亮,女神範,高冷,難追,很符合他的審美和好戰性格,所以就不知不覺地上了心。
接觸得越多,了解她的越多,就會發現,她的人并不像她的性子那麽冷,她其實是個很溫暖的人,這樣外冷內熱有些傲嬌的女孩,讓金澤沉迷,也讓金澤慌亂。
他站起來,繞到桌子另一邊,拿起她剛才擺弄過的餐巾,癡漢一樣放在鼻息間聞了聞,好像還能聞到她身上幹淨的香味兒。
幾天後。
江城芭蕾舞團馬上就要迎來胡桃夾子的模拟演出,兩位女主角候選人的訓練也進入了最重要的時間。
蘇明娜一大早就到了訓練室,換上練功服和軟鞋,她打開播放機,放着音樂,仿佛很認真地開始練習。她不停的轉圈,舞步和手法都非常優美。等到了訓練室左角落一個轉圈結束要停留的位置,她先停了下來,回眸看了一下身後,人都還沒到,偶有幾個,正在換衣間換衣服。
她深吸一口氣,用腳後跟踩了踩地板,平穩堅固,什麽障礙都沒有。
就是這個位置。
她親自跳一遍,就是為了測算這裏。
不管是她和許澄夜,跳第二幕的連圈時按照标準都該停在這裏。
說來也是巧,這個位置,恰好是訓練室內攝像頭的一個拍攝盲區。
蘇明娜一笑,蹲下來不着痕跡地将一根細極了的針使勁按了進去,随後馬上站起來,試着端住力氣能否停在那裏。
實驗的結果是,雖然可以停下,但很費力氣,也影響舞步的美感,可她沒辦法,只能湊合了。
蘇明娜舒了口氣,擺好姿勢,按照剛才的動作,又轉着圈回到了起始的地方。等她站定腳步,人們便開始陸陸續續到齊,平時最喜歡掐着點到的許澄夜也來了。
蘇明娜斂起笑意,裝作在認真訓練,時不時和同事打個招呼,餘光注意到許澄夜去換衣服了,便開始在心裏期待一會的訓練。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期待的訓練很快就開始了,因為快要模拟演出了,所以他們今天要進行一次完整的排練,分別由許澄夜和蘇明娜各自擔任女一號來跳一次。孫老師站在最前方數着節拍,放着音樂,将音樂聲控制得當,在挑選先開始表演的人時,蘇明娜自告奮勇了。
“我先來吧孫老師。”蘇明娜笑吟吟的,心情不錯的樣子。
孫老師也沒多想,點頭說:“好,那就明娜先。”
許澄夜并不計較這些先後問題,順從地走到人群裏充當伴舞,安安靜靜地做了一場舞的陪襯。等這一場跳完,下一場就該她和楚洛一起搭了。
“希望這次可以讓你不那麽排斥和我搭檔。”
楚洛很紳士地微笑,大約是有前車之鑒,這次他不會那麽靠近許澄夜,保持着還算得體也不影響動作美感的接觸距離。
蘇明娜混在人群裏伴舞,悄無聲息地注視着許澄夜的舞步,心裏默數着拍子,音樂一點點變得激昂,孫老師臉上挂着欣賞又滿意的神情,那是她跳得時候沒有的。
不過沒關系,她現在不用擔心這些了,因為她有了別的準備。
很快的,許澄夜開始轉圈了,她從一個起始地點一點點地轉向另一個靠近窗戶的角落,蘇明娜在心理數着數,在數十的時候,許澄夜剛好要停住舞步,卻也在右腳跟踩在地板上的一瞬間,突然尖叫一聲,右腳生生在地板上一滑,摔倒在了地上。
蘇明娜倏地看過去,見許澄夜吃痛地摔在那,克制不住地激動與緊張。
她和其他一起好像很擔心似的圍了上去,然後趁着別人關心許澄夜時,将地板上染血的針拔出來,悄悄藏在了練功服的袖口裏。
做完這一切,她心跳如雷地看向許澄夜的腳,她的軟鞋上已經滿是鮮血,孫老師趕緊幫她把軟鞋脫下來查看傷勢,只見她本來光潔無暇的腳心上被什麽東西劃出了一道又深又長的口子,此刻正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