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澄夜還真是小瞧了金澤。
別說是簡單的家常便飯,就是讓金澤燒一桌難度不低的飯菜出來,他也不懼。
許澄夜坐在輪椅上,輪椅停在一樓廚房的外面,金澤在裏面,系着圍裙,有模有樣地燒菜。
他做飯有個特別的地方,那就是除了切菜的時候,基本只用一只手,另一手抄在口袋裏。
怎麽說呢,單手抄兜做飯的男人,總透着一股說不出來的魅力。
他看起來,越發入某人的眼了。
許澄夜眨巴了一下眼睛,手機放在手裏,情不自禁地就拿了出來,悄無聲息地拍了一張他做飯的側影。
“一會就能吃了,你還真別小瞧我,我雖然現在不自己下廚了,但做飯這事兒我可特別精。”
金澤一邊說着一邊打開了冰箱,他家的冰箱特別有煙火氣息,裏面亂七八糟地擺放着各種各樣的蔬菜和食品,許澄夜看得心煩意亂,等金澤拿了胡蘿蔔出去之後,她就轉着輪椅來到了冰箱邊。
“你怎麽進來了?這兒有油煙味,你去外面等着。”
金澤直接放下蔬菜趕人,許澄夜卻不理會,徑自拉開冰箱門,開始從她動手方便的下一層整理,先将裏面的東西都拿出來,然後再按照分類一點點整整齊齊地放進去。
金澤站在一邊看着,連火上的鍋都差點忘了,要不是有點不對勁的味道傳出來,怕是要等鍋熬幹了他才能反映過來。
餘光瞥見金澤急忙轉過去處理鍋裏的菜,許澄夜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忽然覺得和這樣的男人就這麽過一輩子也不算差。
他們也許會有這樣那樣的品味差異,可能也沒什麽共同話題,她夢寐以求的舞蹈事業不符合他的審美觀,她也不喜歡參與那些爾虞我詐的商戰,但每天晚上回到家裏,他們可以一起做點東西吃,一起說說彼此今天的見聞,那也是不錯的生活。
金澤的廚藝真的不錯,他沒有吹牛,等許澄夜吃上他做飯時,心頭就跳了一下。
這還是她第一次吃到男人給她做的飯。她自己也下過廚,但廚藝真的只能算是勉強入口,那也是在巴黎時,老是吃西餐吃膩了,特別想念中餐才憋出來的。
從小到大,她吃過傭人阿姨做的飯菜,吃過母親做的飯菜,但男人燒的菜還是第一次。
“好吃嗎?”
金澤坐在她對面,專注地觀察着她臉上的表情,希望可以從其中看出一點反饋。
許澄夜這次沒讓金澤自己去揣測,而是直白地點了一下頭:“好吃。”
簡簡單單兩個字的評價,卻仿佛是金澤人生中聽見最好的贊美,他笑得像個孩子,鳳眸彎成月牙的模樣,黑沉沉的窗戶是他的背景,那裏沒有拉窗簾,外面萬家燈火,他們這個的別墅裏,盡管只有他們兩個人,卻也顯得十分熱鬧。
“好吃你就多吃點。”金澤笑吟吟地說了一句,自己盛了一碗米飯說,“不瞞你說,我高中念了一年就辍學進城打工了,一開始是在工地幹活,後來太累了,身體受不了,又去端盤子。那間飯店在當時算好的,在廚房裏能看見不少大廚怎麽做飯,我聽說他們工資多,就偷偷去學,雖然後來沒派上什麽用場,但技多不壓身,不是麽?”
難得聽金澤說起他過去的經歷,許澄夜擡眸凝視着他,十分專注。
金澤感覺到她的視線,眼神柔和下來,靜默了一會繼續說:“你沒窮過,我也不知道怎麽跟你說那時候的事。你從小嬌生慣養,可能沒見過社會底層是怎麽生活。你這樣的女孩,在我年輕時候,真的就跟白天鵝一樣,我這樣的癞,只能在雜志和畫報上看看。”
是啊,社會有太多的底層人,他們過得日子是許澄夜想象不到的。許澄夜只見過金澤如今如何的揮金如土,如何的死要面子,如何的大方土豪,但從未見過他窮的時候是什麽樣子。
吃完了飯,刷碗收拾廚房餐廳的人也是金澤。金澤做這些事都非常熟練,由此可見,他說的那些經歷,并非弄虛作假。
許澄夜坐在輪椅上,依舊在廚房門口看着他,忽然就覺得現在的他在她眼裏又不一樣了。
金澤做完一切,看了看表,時間還早,便推着許澄夜到客廳看電視。
他這陣子一直在醫院陪着她,公事大多都在病房裏處理,家也只是晚上回來睡一覺的地方,電視就更是沒打開過,頻道還停留在播放過江城舞團表演的藝術頻道。
好巧不巧,今晚他打開電視,藝術頻道正好還在播放舞團的演出,正是許澄夜本該出演女一號的胡桃夾子芭蕾舞劇。
更巧的是,鏡頭切的是近景,蘇明娜扮演的女一號和楚洛扮演的男一號正排成一排,互相對視,笑得含情脈脈。
金澤下意識看向了許澄夜,她的目光始終如水,安靜地看着屏幕,就這麽看完了整整一場的芭蕾舞表演。最後謝幕時,演員們得到了觀衆們熱烈的掌聲,主持人也在熱情地感謝他們的表演,提到的名字裏,有畢夏,有蘇明娜,有楚洛,沒有許澄夜。
鏡頭再轉到臺下,孫老師和林團長高興地鼓着掌,明顯對表演很滿意,接下來,他們還要進行全國的巡回演出,各種劇目,女一號的人選,非蘇明娜莫屬。
蘇明娜這一仗,贏得可真是太漂亮了。
許澄夜很安靜,安靜得有點奇怪,金澤把電視關了,她依然還是看着前面,面無表情。
金澤有點擔心。
“那個……”他出聲,許澄夜倏地看向他,把他吓了一跳,俊逸的眉微微一皺,突然又舒展開,笑着說,“我給你唱首歌吧。”
許澄夜愣住,沒料到他要說的是這個,她以為,他可能是想安慰一下她,說一些稀奇古怪的話罷了。
“你還會唱歌。”是陳述的語氣,但帶着疑問。
金澤笑了笑,推着她去了一樓一個房間,走進去一看,嚯,家庭KTV,那閃光燈,打開之後閃得許澄夜眼花缭亂。
金澤把她安置好,打開點歌器和電視屏幕,拿起接連好的話筒,屏幕上很快出現他點的歌。
一首很老的歌了,歌手是梅豔芳,名字是《一生愛你千百回》。
許澄夜這樣的女孩,平時聽得是交響樂,從出生開始大部分時間都在國外,不管是學習還是工作。對于國內的老歌她不甚熟悉,梅豔芳是很有名的,也因此她才多少有印象,但并沒聽過她什麽歌。
當他開始唱這首歌的時候,她才隐約覺得,這首歌似乎在哪裏聽過,旋律熟悉,帶着懷念的味道,卻想不起那是幾幾年的事了。
“日夜為你着迷,時刻為你挂念,思念是不留餘地。”
金澤唱出第一句歌詞,很意外,居然沒跑調,因為聲音好聽,唱腔竟然也還不錯,有點不同尋常的味道,許澄夜的注意力慢慢被轉移,開始仔細聽起來。
只是,歌唱的是很好聽的,這種老歌旋律也好,就是這歌詞,聽得饒是許澄夜這樣的女孩,都忍不住漸漸開始臉紅。
“管不了外面風風雨雨,心中念的是你,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要你看清我的決心,相信我的柔情,明白我給你的愛。
我要天天與你相對,夜夜擁你入睡,要一生愛你千百回。”
……
我要天天與你相對,夜夜擁你入睡。
夜夜擁你入睡。
不管是唱的人還是聽的人,到這裏,都快速地扭開了頭,不再繼續他們的對視。
音樂結束的時候,許澄夜依然保持着有些不自然的狀态。
金澤關閉一切器材回到許澄夜身邊,半蹲下來,盯着她的側臉說:“我英文不好,也欣賞不來交響樂,唱不出什麽高大上的歌,這首歌出來的時候我剛好二十出頭,當時在做保安,商店裏每天都在放這首歌,我天天聽着,歌詞倒背如流,每天看着櫥窗外面人來人往的,我當時就想,等我遇見我喜歡的女人,我就要唱這首歌給她聽,她一定特別感動。”
許澄夜恍恍然地轉回頭,靜靜注視金澤,金澤的臉像畫上那樣好看,眼睛修長又深邃,此刻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倒映的全是她的身影,那份凝視,給人存在感,也讓人很有壓力。
“許澄夜。”
他忽然連名帶姓地叫她,她今夜不似平時那麽淡定,總是時不時因為他的話發愣怔住,實在丢臉。
金澤擡起手,曲起手指在她柔滑的臉蛋上輕輕撫過,放柔聲音說:“你不開心,我知道,我不會讓你就這麽白白受傷的。這個月你一直在養病,我不想讓那些事惹你煩心,但我一直在調查。怎麽你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那一天出事?我聽舞團的人說,蘇明娜在你之前先跳了一遍,她沒事,到了你才有事,怎麽會那麽巧呢?”
原來他都知道。
原來他已經在查了,只是什麽都沒說。
許澄夜抿了抿唇,低下頭,眼睫不斷顫抖,心裏有幾千幾百個想法,記憶倒退回在巴黎的時候,一張張面孔嘲笑地看着她,仿佛她是個嘩衆取寵自食惡果的小醜,沒有人願意相信她是無辜的,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異國他鄉,無助和絕望席卷了她,回國——等同是在逃避。
她忽然開始有點抵觸和害怕,像是怕金澤深究下去,會揭開她的瘡疤,又像是擔心繼續調查下去的結果會讓她不斷回憶起過去,所以她開始怯懦和退步。
“何必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許澄夜緊緊握着拳道,“這個世界,不管你走到什麽位置,總會有人時時刻刻準備替代你,沒有什麽地方是非你不可的。弱肉強食,你下來了,別人就走上去,這是法則。哪怕是在跳舞這件我引以為傲的事上,失敗也終究是失敗。”
金澤慢慢站了起來。
他彎下腰,臉傾近她,許澄夜慢慢後撤,妄圖保持一個安全距離,但他步步緊逼,她很快就退無可退。
然後,金澤就保持着着幾乎與她鼻尖貼鼻尖的距離,拉起她緊緊握拳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說:“一開始我也不确定,但這一個月的時間足夠我看清自己的心了。”他一字字道,“許澄夜,別的地方或許不是非你不可,但這個地方,非你不可。”
她的手被壓在他的心髒位置,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有力的心跳。
許澄夜情不自禁地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金澤近在咫尺的英俊臉龐。
他無疑是個美男子,雖然學歷不高,出身低微,但風趣幽默,又浪漫體貼。他不是那種讓女人捉摸不定的男人,一旦他認定了你,就不會讓你在感情中患得患失。這樣想想,他好像非常完美,那她到底在猶豫什麽呢?……
或許,她只是在害怕,又在擔心,她對他這樣程度的欣賞,可以稱之為喜歡或者愛嗎?
這份感情的保質期,又有多長呢?
如果他知道了她在國外的那些事,他會選擇相信她,繼續留在她身邊,還是和那些人一樣看不起她,棄她如敝履?
作者的話:這是我寫的史上最糙的男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