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葫蘆島的那個五十歲的老太太吧,當然我們是先采的錦州的那個事,從錦州出發到葫蘆島的綏中,下午一點多到那,一個多小時就采完走了。很快。
前幾天,葫蘆島的SZ縣着實火了一把,堪比之前的東戴河。最美野長城被磨平的事,輿論場各種反轉,你方唱罷我登場,五毛,噴子,專家,公知,各種打臉。辟謠與反辟謠之間的鬥争。這個火,主要在微博上。不用微博的人可能不太容易理解。好了,還是說那位五十歲的老太太吧。
她家在農村,到村子之前都是導航導的,進了村就只能張嘴問了。但由于只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男人的名字,路邊的一群老頭并沒有給我們提供什麽有價值的信息。只好給她打電話,
她在大棚裏幫別人幹活,那一片幾個村子都是搞大棚種植,那種暖棚。說是在剪茄子秧。我們約在村裏的一個小賣部門前見面。我們的白色捷達自然是路邊最紮眼的一輛車了。不一會,她從騎着自行車趕了回來,帶着我們去了她家。
我們進去,超哥把車停在門口的胡同裏,坐在車裏等着。大門沒什麽好說的,很薄的一層鐵皮,是東北農村很常見的那種,鏽跡斑斑甚至門上還有大大小小的鏽洞。
這兩扇大鐵門,夾在院牆中間,門不高,院牆也不高。低頭進去,是一個小院子,中間是一米寬多的一條紅磚鋪的路,連接大門口和平房門前的臺階。大概有五十米的樣子。
兩邊是空地,西邊放的是一些燒炕的木頭,劈好的,鋸成段的,在牆邊堆着,也是一些柴火和雜物之類的,也有的地方是空的。東邊的空地是好像種的是蒜苗什麽的,記不太清了,反正是有一點綠色,她說是種的菜。
平房的臺階有五六級,這個平房并不是直接建在地面上的,而是它的下面是一米左右的半地下的地下室的感覺,裏邊也是雜物。他們住的這個平房,被架空了,離家有一米左右。有點像電視裏的那種南方的竹樓。
當時也沒來得及問,房子為什麽這麽蓋,為什麽不索性再加高一些,放些雜物進出也方便。現在想想大概是為了夏天防潮吧,也可能是放防洪水什麽的,有點異想天開了。
采訪完之後,把老太太送回家,開車不到二十分鐘,我們就上了濱海大道了,到海邊了。應該是跟海有關吧。不過村裏到沒有什麽漁民,大家都是種地,搞大棚,或者打零工掙錢。
小平房的正門好像是木門,很簡易,用鑰匙開了門。進去。左邊有一間是廚房,其餘都是堆放雜物的地方,還有兩三間卧室。廁所不知道是不是在屋裏,應該不會。
我們去了右邊靠窗的一間卧室,一個大炕靠着窗戶,窗戶對着院子。這個大炕基本上占了整個卧室的三分之二。牆上挂着兒子的一張婚紗照,女兒的一張小照片。兒子剛結婚沒兩年。跟媳婦都出去打工了,就在HLD市裏,沒去太遠。女兒才十六歲,在SZ縣城上學,是職業中專。平時家裏就她一個人住。
在一個衣櫃後邊的地上,還發現一張禮單,上邊寫着誰誰誰給了多少多少錢。都是三百五百的,也有一二百的。張哥說,你們這的禮挺重啊,給這麽多。老太太說,都是可憐我們家沒老頭了,還有個孩子上學,拿的多點。接濟一下我們。再說這随的份子誰家人沒了,不是也得還回去嗎。
衣櫃上好像還有一個電視,這間卧室門口的朝向跟正對着院子的窗戶是垂直的,東北正對着門口那間屋子是絕對不會坐卧室的,把大風往裏灌。一般都是廚房什麽的。兩邊一拐才是卧室。
門口的右邊有個臉盆,老太太進來先洗了洗手,手上全是紅色,她說是在大棚裏幹活的時候弄得。可能是紅色農藥,也可能是什麽染料之類的,還可能是茄子秧或者別的東西的汁液。總之兩個手上全是。張哥趕緊把她洗手的畫面拍了下來,後來用在了第二段畫外音上。
洗完手,老太太坐在炕上,張哥簡單了解一下情況,就直接讓我把話筒線插在攝像機上,扛着攝像機就開始采訪了。老太太坐在炕邊,我站在地上,拿着話筒,張哥在我的右後方。
我後來才知道張哥為什麽這麽快就要直接采,因為他是想要老太太的這種情緒。說的跟直接些,她想要老太太的眼淚。電視新聞就是這樣,最具有沖擊力的畫面往往就是一些極端情緒表達的畫面。流淚,大笑,對罵。都很有沖擊力。電視靠的就是畫面,這是它的特性,也是報紙廣播比不了的。
果然,老太太沒兩分鐘,就開始哭了起來,越哭越傷心,這種效果真是張哥要的,但是總不能讓她一直哭,她還得邊哭邊說。張哥不斷的問她問題。老頭出事多長時間了,老頭沒了以後家裏什麽情況,過年的時候,家家戶戶團團圓圓,你們家的年夜飯是怎麽吃的。
這些其實都不是老太太打熱線找我們來的原因,她之所以打電話并不是要讓電視觀衆看看自己過得有多苦,老頭死了自己多艱難。不是,她是要我們幫她讨債。而對于我們來說,我們來是來采訪的,并不是要來幫你讨債的,你的眼淚才是我們要的。我們要完成這個任務,把這個片子采完帶回去,又多了一條工作量。又掙了一份錢。所以,我們得讓她先哭,然後才能讓她說正事。
老太太邊哭邊說,事,講清楚了,我們也聽明白了。屋裏就我們三個人,一個喪偶無助的老太太,一個扛攝像機沈陽來的記者,還有一個拿着話筒不說話的實習記者,一個大四學生。大門外停着一輛白色的帶電視臺标識的捷達,裏邊坐着一個正在玩手機的沈陽來的司機。整個院子裏,能聽到的聲音最大也就是哭聲了。
事情其實很簡單,老太太的男人,去年四十九歲,平時就跟着鄰村一個小包工頭幹活,包工頭家裏有個貨車,他就幫人卸貨什麽的。跟那個包工頭是十來年的好哥們了。兩家人也都認識。去年農歷十月份,老頭上午跟着那個包工頭去一家糧食收購站幹活,中午幹完,要去另一家幹活。老頭就騎着摩托車直接去了。結果路上出了車禍,人掉到了路邊的溝裏,送到醫院沒搶救回來。人沒了。
人沒了之後,因為覺得兩家關系好,辦喪事的時候,那個包工頭還忙裏忙外的幫忙,而且還跟老太太說,嫂子,我大哥是沒了,但我還是咱們的小老弟。咱們這麽多年的關系還在,家有什麽困難有什麽事盡管找老弟我,老弟我能辦的肯定辦,不能辦的想辦法也得辦。
好話說了一籮筐,老太太心一軟,就沒有追究是給他幹活轉場的時候出的事,也沒有提什麽賠償,鄉裏鄉親的,這麽多年的關系了。在醫院搶救的時候,他還拿了三千塊錢。
事兒就這麽過去了,人沒了,摩托車還在,但是也摔了一下。老太太就想着,這老頭就是騎着它出的事,這摩托車以後還見嗎,看見它就免不了想起老頭,想起老頭出事的樣子。摩托車也一直沒在自己家,出事之後就在那個包工頭家。老太太就跟這包工頭說,這摩托車上,看有什麽毛病沒有,你找地方修修。幫忙找個下家賣了吧。這摩托車我沒法見了。這包工就滿口答應了。
這以後就再也沒了摩托車的消息,幾次打電話,都說沒賣呢,直到有一天,老太太在路上看着有人騎着自家的摩托車路過,趕緊攔下來問個清楚。原來這車,早就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