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禦泓見她眼睛清亮無邪,滿是對自己的信任,越發不知該如何面對她。然而該說的話,他又不得不說:“公主,我真不情願你覺得我是一個小人,可是,你和秦兄是沒有結果的。公主此行是為治病而來,若能治好病,那真是皆大歡喜,可是公主病好了,也要回宮去了。秦兄他不懂男女之事,你畢竟是王孫貴胄,他真的攀不起,到最後只會徒留傷害。”
李銘兒眼神閃爍,隐隐有淚,明白了他的意思:“但這病若是治不好,我一個快要死的人了,就不要再牽絆一個生的人了是麽?因為我得了這病,我就該一個人背負着這種痛苦,不要再招惹別人了是麽?”
裴禦泓啞然,見她淚珠紛紛滾落,連忙道:“公主,在下并不是這個意思。”可是他由不得不承認,他心裏是存了這個念頭的。
“是,我活該,我得了這病,原本不該怨別人,可是再牽扯到另外別的人難過了就不對了。裴公子,你是想這樣說的,我替你都說了。我原本想在我最後的時間裏過得快樂一些,想來,是我太自私了。一個該死去的人了,有什麽理由再去快樂呢?為了我自己的快樂,剝奪別人的快樂,我真的錯了。”她把裴禦泓給她的糕點扔在地上,低吼道:“我不用你假惺惺!”
裴禦泓見她這樣激動,心裏越發愧疚:“公主,我實在是迫不得已,我是為了你和秦兄好!”
“我不知道你為誰好,是了,你确實是為秦鐵冥好了,所以我好不好都不重要了。裴禦泓,枉我拿你當親哥哥看待,你卻是如此!既然你這樣說了我還有什麽好說的!我放過你那好兄弟就是了,你滿意了麽!”她說着,已經是淚如雨下,跳下車來,掩面走了。
這邊秦鐵冥雖然在支帳篷,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瞅向李銘兒那邊,他眼見李銘兒似是哭着跑掉了,裴禦泓還呆呆坐在馬車那裏,心中一驚,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墨蓮正在四周游逛,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笑道:“秦莊主,若是不放心,追去問問吧!”
秦鐵冥一愣,搖頭道:“不了,他二人拌嘴了,我去打聽什麽?”
墨蓮嘆氣道:“如此,你莫要怨我沒提醒過你,将來可別後悔。”她正說着,展顏已經黑着臉站在她身側,沉聲道:“我不是叫你休息麽!你在這裏跳來跳去做什麽!”墨蓮差點忘記自己已經是“有身孕”的人了,連忙吐吐舌頭躲到一邊的帳篷裏。
這邊李銘兒心痛難耐,明知道裴禦泓說的都是實話,自己卻依舊沒法原諒他。她孤零零坐在那裏,又是傷心自己也許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消逝的生命,又是為裴禦泓的欺騙感到悲切。她正哭着,卻感到有一個人走到她身邊來,她以為是秦鐵冥,委屈道:“你還來找我做什麽?”
“小姐,是我。”小榛子坐到她身邊,“你怎麽啦?”
她心裏失望,連忙擦掉淚水搖頭道:“我沒事,只是想到我中毒的事了。”
小榛子雖然知道她撒謊,但是主子的事情畢竟不能多問,他笑道:“那小的有好消息要告訴您,萬歲讓太子親自來江南陪您看病,希望您能快點好起來。”
“什麽?哥哥來了?”李銘兒不喜反憂,“他怎麽能來呢!父皇真是的,現在江南魚龍混雜,他此時過來,若是有哪些別有心腸的歹徒要害他,我們又該如何!”
小榛子連忙道:“小姐,小姐,你別着急,咱們有恭王爺在呢!”李銘兒搖頭道:“王叔他再武功蓋世,終歸是上年紀了,小榛子,這有什麽可喜的。太子現在走到哪了,還來不來得及追回去?”
小榛子啞然道:“方才王爺留下的暗人給我的紙條上說,太子比您走得還要快一步,已經過江了,想來現在已經和王爺會合了。”李銘兒咬住嘴唇,雖然不知道父皇這時派太子來是好意,但是眼前自己還被人追殺,要是那些人知道了太子的身份,那豈不是更不容樂觀。李銘兒雖然是個嬌生慣養的公主,可是對于宮闱中的争鬥。最是了解,也知道那裏的人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小榛子見她本就不快,此時自己的話更引得她焦急,因而道:“公主別生氣啦,都是小的不好,小的自己打自己。”說着對着嘴巴,啪啪打了好多下,李銘兒連忙道:“你又胡來了,我不是生你的氣。”小榛子道:“公主,咱們回去吧,你今天好好睡一覺,明天上了船,過了江,就什麽都忘了。”
李銘兒點頭道:“也好,我倒情願自己都忘了。”小榛子撫着她走回帳篷那邊,秦鐵柔已經迎上來道:“銘姑娘,你怎麽啦?眼睛好像腫了。”
李銘兒見秦鐵冥也站在那邊看着自己,終歸是狠下心來:“沒事,小柔姐姐,我困了,讓我去睡覺吧!”
秦鐵柔見她口氣落寞,看着秦鐵冥時也好似滿腹心事,大不同于以往的活潑靈動,終歸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她扭頭看向秦鐵冥,着急沖他使眼色。秦鐵冥見李銘兒這般可憐憔悴的樣子,怎能不心疼,早把先前那些事都抛在腦後了。誰知他剛要上前,李銘兒反而轉過身去了,她低聲道:“小柔姐姐,你也早點休息,我先走一步了。”随即對小榛子道:“小榛子,你同我一起去吧!”
兩人轉身走了,秦鐵冥卻是呆在了原地。他以為李銘兒因為自己這些天負氣不理她而生氣,心裏着急,連忙上前幾步喚她:“銘兒。”
李銘兒停在那裏,心裏卻是難過,淡淡道:“秦公子,你讓我去休息吧!”
她的稱呼一出口,倒叫秦鐵冥好似晴天霹靂一般,他苦道:“你叫我什麽?”
李銘兒卻是哽咽着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搖搖頭,和小榛子一起走了。秦鐵冥只當她真的惱了自己,心中又是着急又是後悔,心道:銘兒她心高氣傲,我又端出這個架子來給誰看,如今居然逼得她不願理我,老七即便喜歡她,也不是她的錯,我為何要遷怒到她身上。他初次遇到這種事情,完全不知該如何應付,只是心慌難耐,恨不得能抱住李銘兒好好道歉,又恨不得打自己一通。秦鐵柔走上前來道:“哥,銘姑娘怎麽了?”
秦鐵冥面色晦暗道:“她一定是生我氣了,怨我不理她。”
“她生你氣了?這不可能。今天我們一起說話,她還說不該和七哥那樣親近,叫你生氣,還想去找你呢。”
“你沒聽她怎麽叫我的,她恐怕真的和我生氣了。”
“哥,你別着急,”秦鐵柔簡直要苦笑了,怎麽自己和哥哥這般難兄難弟一樣,“我自然會去和銘姑娘說的。”如此,才将秦鐵冥勸了回去。可是她話雖這樣說了,第二日上了船,李銘兒便說暈船,再不出來。連三餐也是小榛子給端進去服侍她吃,中間除了裴禦泓進去見得她一面,其餘的人竟全都不能進去,方書和霍萬更是忠誠,守在門口,連只老鼠也不放過。秦鐵冥去找過她幾次,小榛子都攔住他道:“秦公子,我家小姐暈船,實在是難受,公子請回吧!”秦鐵冥急道:“可是老七來看過她。”
小榛子道:“秦公子,既然小姐肯見裴公子,自然是說明,他是不同的。”
秦鐵冥聽他這樣說,心中好似被人挖去一塊似的,空落落地透進風來。他連話也說不出來,轉身走了。小榛子見他難過如此,嘆了口氣進來道:“小姐,你何苦騙他。”
李銘兒沒精打采道:“好了,我答應了裴禦泓的,何況……他也說的對。小榛子,你當我心裏不難過?我難過得才要死掉了!”
“別別,主子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呸呸呸!”
李銘兒心裏煩亂,只盼着船快點靠岸,好不再心中難過。好在這邊船行順風順水,不過幾日,已經到了對岸港口。小榛子特意為李銘兒在臉頰上拍了些粉紅胭脂,叫她看起來氣色好些,又仔細為她裝扮。李銘兒知道他怕恭王爺見到自己憔悴的樣子批評他,因而也由着他折騰了。下船之時,她貌美驚人,倒叫那些客人好幾個看着她忘了看路,撲通一下掉到江裏去了。然而李銘兒卻不顧及這些,一下船來,便不自覺地在人群中搜索秦鐵冥的身影,待到看到他也看着自己,眼圈一紅,終歸是情不自禁。誰知這時只聽得一極渾厚的男聲喚道:“銘兒。”她循聲望去,是恭王爺帶人馬早早候在那裏了,在他身邊,一個極其俊俏出衆的公子也滿臉含笑,正是當今太子李宏。
李銘兒笑着下船來,盈盈走過去輕聲道:“王叔,皇兄。”
李宏只有這個妹妹,兩人從小在深宮相為命,見到她自然是滿心歡喜,已是快步上前将她擁入懷中道:“銘兒,你受苦了。”
恭王爺見他兄妹二人相見情濃,也不打擾,走到裴禦泓面前道:“後生仔,多謝你。”
裴禦泓此時滿心愧疚,搖頭道:“前輩,不敢不敢。”
恭王爺不知道這期間的事情,見他滿臉郁然之色,只道他因為李銘兒的離開難過,又想到之前他和李銘兒之間諸多故事,笑道:“男子漢大丈夫,何愁相見無期。”他又看見一旁秦鐵冥緊緊盯着李銘兒看,笑道:“黑衣娃娃,你在看什麽?那是銘兒的親哥哥,他們感情好。”
秦鐵冥道:“前輩,我冒昧問一句,銘……姑娘家裏是何背景?”
恭王爺搖頭笑道:“她說什麽便是什麽,我不能亂說。”他抱拳道:“好了,謝謝各位送她過江,老夫在此謝過各位了,咱們後會有期!”
恭王爺說完轉身回到李銘兒身邊,護送她和李宏上了馬車。李銘兒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去,只見秦鐵冥也在看着她,嘴唇微動,似是在和她說什麽,她一愣,站在那裏。秦鐵冥便又說了一遍。李銘兒這才看出,他嘴型動作說的是“對不起”。李銘兒心中的傷痛頓時排山倒海而來,眼中的淚水已是包裹不住了,她心傷道:你如何對不起我了,傻子,還要為了我一個死人這樣低頭。恭王爺見她眼含淚水,只當她是留戀裴禦泓的緣故,輕聲道:“銘兒,走吧!”李銘兒點點頭,在仆從的攙扶下上了馬車,車輪辚辚,她再不敢去看秦鐵冥一眼,只覺得再看他自己便要哭出來,心中好不後悔沒和他在船上多說說話。
江水終有竭,不盡離人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