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皇帝與惡魔
威廉二世熱衷于利益。永恒的、可控的利益。
他還算年輕，也足夠有為，從登上王位的第一天就深知自己最應該選擇的是什麽，明白利益乃是永恒，其他的都不過只是一點足以使人舒适的附加罷了。
這也是他會在允許拉維露米爾變成“光明之都”的同時，又讓一個來自永夜的惡魔充當他的財政官的原因——他既非虔誠的信教者，也絕非瘋狂的黑魔法師。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丹提斯的利益、為了他的利益。
永夜的惡魔擁有與名字相稱的才能，給他和整個拉維露米爾帶來的財富已
完全可以使他忽視惡魔永夜居民的身份。
說到底，是惡魔帶來的利益勝過那些被惡魔拿走的信息和情報罷了。
當然，這并不是說他對惡魔就完全是互相利用之情、沒有一絲一毫真正的情誼了。埃德溫畢竟是在他還沒得到王位時就陪伴在他身邊、為他登上王位都提供了不少幫助的，就算是互相利用的塑料情也會因時間而摻雜點真實情誼進去。
這一點，他和惡魔都很清楚。
因此，當他年輕的財政官進宮來面見了他、說了今天的來意後，他便難免有些不快了。
“你的意思，是說教廷選出來的那位勇者要去拜訪那個瘋女人了？”
有着金子般華貴卷發的君王撚起手邊果盤裏的一粒葡萄，又親自動手慢條斯理地給葡萄去皮。眼低垂着，但仍有股淩厲迫人的意味。“我倒是沒什麽意見，畢竟教廷信誓旦旦地說那是要去打倒魔王拯救世界的…只是——”
他擡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財政官：“我稍微有些不明白了：你難道不應該妨礙這個勇者嗎？他可是要威脅到你最尊敬的【陛下】的呀。”
“你這麽費心可真是奇怪…看來，你府上的那位客人的确不同尋常。”
葡萄剝好了，但年輕的君王只是把它放在果盤上，有用絲綢的手帕擦了擦手上沾着的汁液。
“克萊蒙卿，”他故意用了親昵的稱呼，“你說，我是不是該拜會一下你的貴客呢？”
“陛下不必試探。”蒼白瘦弱的財政官扯了扯嘴角，“我一開始就沒想過能瞞過您——是的，您的猜測沒錯。那麽，陛下，您是要通知教廷了嗎？”
“……”
威廉二世擦拭手指的動作慢了下來。
“怎麽會呢？”他放下手帕，臉上還帶着笑：“那對我又有何意義呢？”
他當然不認為教廷能夠處理掉魔王，他們千年前沒能做到，千年後也不一定能做到。何況魔王既然敢出現在他的國度，就絕不會沒做好被人發現後脫身的準備。得罪魔王挑起戰争順帶和他的財政官鬧翻于他而言沒有任何好處，他當然不會愚蠢到如此地步。
“只是，克萊蒙卿，你這樣可實在讓我有些不放心呀。”
君王的手指在王座的扶手上輕輕敲擊，一聲一聲，在寬敞的殿內回響。“我們的勇者身邊，怎麽會有魔王呢？克萊蒙卿，我們之間的那點情誼可還不值得我拿人類的未來做賭博呀。”
“告訴我，貪婪，你們的目的是什麽。”
“…………”
埃德溫·克萊蒙擡起頭，仰視着王座上身着華服與鮮紅長袍的君王。聲音平淡。
“西利斯，”他叫着對方的姓氏，“你曾經問過我，惡魔是否有可能與其他種族友好相處。”
盡管現在的魔王陛下并沒有明确說出來——或許是顧忌到永夜對外界的仇恨心理，又或許是因為他自己都還沒有把握能夠做到——但，毫無疑問地，魔王本人是想要實現這個目标的。
這一點，他和傲慢都很清楚。
“…真是的，陛下。陛下想要我們做什麽就做好了，根本不需要顧慮我們的想法啊…”銀發的黑暗精靈便曾對着他嘆息無奈地笑着：“畢竟，我們本就是因為陛下才存在的。”
陛下的意志本就應當是他們共同的意志。
“不過，既然陛下另有想法，就讓陛下去做吧。貪婪，務必配合好陛下，如果那個騙子玩花樣，就想辦法做掉他。”
…咳，總之，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君王的動作停止了。
他靜靜地俯視着王座下用着人類外形的惡魔，沉默片刻後便又再度挂出了笑。
“…那可真不錯。”他說：“這樣，也許我們就不必擔心戰争會消耗我們的力量了。”
“去給那個女人寫信吧，就說是勇者去拜訪，讓教廷的人去運作。”威廉二世揮揮手：“另外，之前你探訪到的那個女人帶了艦隊去魔鬼海域的消息不用壓着了，放出去吧。”
“偶爾亂一點也未免不可以。”
但下方的人沒動。
君王于是感到了點奇怪，耐心地又問了句：“怎麽了？克萊蒙卿，還有什麽事要說嗎？”
“…不，沒什麽。”以貪婪為名的惡魔搖了搖頭，“我只是在想，如果是現在的陛下的話，也許只用一張魔法陣就能把我召喚出來了吧。”
當年威廉二世召喚他時還是未能得到王位的少年，連能夠繼承的可能性都低得可憐。那個時候，他花費了六張召喚的魔法陣才成功召喚出禁書裏記載的貪婪惡魔。
并且，在契約成功，發現惡魔并不對人類抱有太多仇視和敵意後，好奇地問出了一個問題——
“所以，惡魔會有可能與其他種族友好相處嗎？”
……名為貪婪的惡魔終于不得不承認，人類的貪婪的确要遠勝過他自己。
＊
女孩的憤怒與不甘透過祈禱又一次傳進了耳朵裏，那麽熾熱、那麽滾燙，在無數祈禱中仿若一團過分明亮得燃燒的火焰。
“…我不能認可…吾主，我不能認可他們高高在上的犧牲他人還要說着為了穩定、為了更多人好的說法…吾主，請指示我…”
含着稚嫩又天真的正義。
于是，祂笑着給出了回複。
【那麽你呢？你又何嘗不傲慢、不高高在上呢？辛西娅，你是在為自己堅信的正義沒有得到執行而憤怒呢，還是在真切地為他們而憤怒呢？你了解過那些被你同情的草芥嗎？你難道不也只是在高高在上地俯視他們、憐憫他們嗎？】
“不！不是的！吾主——”
【辛西娅，走出王都，走出你的世界。踏到泥土上，塵埃裏，去平視他們以後，你再來尋找答案吧。倘若你不再是為了正義沒有得到伸張而憤怒，而是因他們憤怒的那些而憤怒的話，我也許會為你送上一個祝福也說不定吧。】
【盡管我最擅長的是詛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