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找,作者君私心把自己的名字寫在裏面啦~攢骨冢篇差不多就要結束了,長舒一口氣……
《人間晚報》今日頭條:《盤點六界最紮心的100句情話,第六句就哭了!》
☆、027
這些字句并不是當年畫像上的那些,可我知道這是祝南亭所寫。祝南亭的文采,連天界秉筆仙官都不敢造次。這樣文采筆法,我一看便知。一個個念完,字跡似風起落葉一個一個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兩句話,“無數歉意,請清香一炷,各行前程。如此,便忘了吧。”
這番話,還是風流恣意、灑脫不羁的祝聯祝南亭。
他讓我給他上一炷香,将以往一一忘盡。
待字句顯現完,整張畫紙忽的空白一片,好似那些只是我的錯覺。
心中早似熱油澆心,紙上吧嗒落了一滴淚,淚滴暈開一朵小小的彼岸花模樣來。風一吹,手裏的畫紙自己燒了起來。最後,連半點紙灰都不曾留下。
我給他上了香,拜了幾拜。我一個人在府廟待了好些時日,自言自語說了好些話。第八日日頭,俊上破了結界站在我跟前。我擡頭看了上去,他臉色微微有些發冷,“該走了。”
我眼神越過他,看着那半點祝南亭潇灑模樣都沒有的漆身金像。
這一生大約不會再見了,保重啊。
其後過往,我不曾親眼所見,卻知曉了大概。
說自我踏入攢骨冢那刻起,天宮的人就從頭到尾知曉了。俊上往天宮鳳凰臺上放了面鏡子,那鏡子裏的景象正是我一舉一動。
到了最後季長意同祝南亭雙雙死了的時候,鳳凰臺上的女仙們早已泣不成聲。
俊上請旨,天帝盛恩,拂煞燈特意批了下來。祝南亭、瑰陽、季長意均得撰書立著,得上神厚飨。陶真真雖有太乙天尊求情,卻被俊上一樁樁一件件罪論駁得啞口無言,被除仙籍,永世受輪回之苦。至于卧瀾,魂飛魄散永堕閻羅。
離了人界,若耶一路上同俊上賭氣,埋怨他不帶她去府廟。碧泱終于自己先開了回口,道:“堕沁紅?瑰陽?究竟是誰?”
俊上看了我一眼,道:“天界五帝中青帝小女兒,瑰陽公主,神界封號‘沁’。”
若耶一雙眼珠還是通紅的:“王叔,瑰陽姐姐從前那樣可愛,不許我叫她姑姑,怎…怎會甘願為仙鬼?仙鬼不該是厲害無比?”
俊上眼神裏有些閃動,“她死是因為她想死。”
“為什麽?”
“因為她殺不了卧瀾,只有等一個機緣。而等來的人,是不會讓卧瀾活着的。”
我一愣:“是我?”
“不錯。”
可她既然是青帝家的公主,以她的身份何須化作仙鬼,想要卧瀾死乃是易如反掌的事。
俊上看着腳下萬裏山河,道:“以這百年來季長意的行事名聲來看,沒有哪路神仙會相信,拂雲游游仙季長意是魇魅所變。”
若耶似乎明白了些,迷糊道:“可王叔,仙鬼堕沁紅為什麽殺不了卧瀾?還有婉姨為什麽會是那個機緣呢?”這一問倒是問出了我的疑惑。
俊上輕飄飄道:“第一個,因為仙鬼一旦選擇了殺神殺仙,便會同對方一起魂飛魄散。但卧瀾用的,是季長意的身體,哪怕瑰陽自己魂散,也不會真的殺他。”
“至于第二,因為這世上,就算不要命也要殺了卧瀾的人,除了瑰陽,只有一個人。”
我沉默着不說話。
忽而又想起卧瀾那番話,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卧瀾曾說我同他有仇,我原以為這是謊話。可攢骨冢那番話,到底什麽意思?”
俊上似乎料到我會問,眼睛平視前方,平平道:“你同他的仇家長得像。”
我話還未出口,他似乎仔細想了想措辭,又開口:“或者就是也未可知。”
我苦笑兩聲,倘若我五千年前就有能力同他一戰。那麽日後,陶真真還會是我對手?無意識的,嗓音便有些诘問,“少君,還請言明。”
俊上十分坦然地看着我,看了我兩眼:“不過想來是他認錯人罷了。”
任憑我如何再問,他已經充耳不聞,不再回答。見着腳下風物,不是去往西方天地的路,乃是回天宮的路,細細想了想,方才恍然大悟。
俊上讓我幫他做的事,根本不是所謂的去瀛洲,正是去了這一樁往事。
我仔細揣摩着字句,有些試探性開口:“這才是你讓我所幫忙的事?”
他眼眸動了一下,回過頭看着我,并未否認,“是也不是。”
接着道:“成仙鬼後,瑰陽神族身份既失,又無法離開攢骨冢,百年來做過許多努力,卻始終毫無所獲。但雖如此,還是歷經磨難假借魔族之口傳話,‘拂雲死,風度滅。長亭無春風,白骨正濃’。”
我聽得有些疑惑,“假借魔族之口?”如何傳?又傳至何處?
俊上臉上微微動了動,神色明滅難辨,難以揣摩是什麽意思,“這其中諸多關竅,非三言兩語能說清。若所料不差,日後你自會明白。”
若耶搶着接過話來,“王叔,那瑰陽姐姐…”
俊上從袖口拿出一個鵝黃色的袋子來,道:“她的仙珠在此,仙魄也尚存,興許百年千年,就能再塑仙身。”
我只覺這陰霾着的天終于有一束光照了進來,雖然不亮,卻終于不再陰沉灰暗。
心下才安,碧泱已抓着我的手,輕輕地、意為安慰地拍了拍。我笑着搖搖頭,“沒事。”
話才說完,腳下一踉跄,眼前一黑,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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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着一顆仿若巨石般的腦袋醒過來,只見碧泱安靜地在一旁守着我。
碧泱臉色一動,“醒了?”
我點點頭。
我悄悄打量着這屋子,乃是俊上的癡情司。正是先前魁星宴,我住的那一間。
攢骨冢的回憶鋪天蓋地襲來,我半倚在床頭發愣。碧泱緊緊握着我的手,冰冷眼珠裏透露出擔憂意味。
我揉揉他的頭,嘴裏發幹,“碧泱,在我身邊是不是特別辛苦?說不定哪一天就沒了命。”我仰頭看着這素雅別致的帳頂,自嘲一聲:“斷盡世間塵緣的孟婆,竟會如此不如意。”
碧泱搖頭,手上力道加重,道:“沒有。”
我盯着他,他接着道:“沒有辛苦。”
過了大半天,竟一直不見俊上。而這癡情司內又向來無半個仙子仙童,我疑惑了兩句,碧泱神色不太自然。
我再三出聲,他才猶猶豫豫說俊上不在天界。俊上以往也常常不在天界,可因是他的私事,碧泱從來不會如此神色。現如今他此番神情,此事必定與我有關。
還沒來得及問出聲,屋中闖進了一位仙君。
帝昊一臉見到救星的模樣,直直朝床邊撲了過來。然被碧泱跟前一站,撞飛回去幾步。他這回倒沒同碧泱計較,一手撥開他,一邊道:“姑奶奶你可算醒了。”
我有些迷茫,問道:“先別姑奶奶的亂叫,俊上在哪?”
帝昊沒答。卻是一句話做三句嘆:“之前在癡情司,你是不是簽過人間姻緣?”
我眯着眼睛仔細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是有這麽一回事兒。只不過不是在癡情司,那時在人界小旅店,我見俊上手下翻飛,簽了一樁的那回。那時他欲言又止,莫非是我牽錯了?
我才将頭一點,帝昊一臉哀嚎樣,“孟婉華,你闖大禍了!”
帝昊說,那女子本與将軍青媒竹馬,他們本該長相守一生,然我将女子的姻緣錯牽給了皇帝。将軍痛失所愛,女子深宮受困。所以後來将軍發動政變,釀成一場一場蠻荒埋白骨的慘戰。
帝昊悠悠說完。我愣了一愣,我果真是斬斷塵緣的好手。
“那有何補救之策?”碧泱聽完問道。
帝昊看了我一眼,是深深看了我一眼,道:“此事因情而起,自該因情而滅。”
他話音剛落,我愣道:“讓将軍愛上皇帝如何?”
帝昊一道白眼生生能把我劈了,我忙換道:“那,那就皇帝愛上将軍好了。”此話一出,帝昊毫不留情一招浮影罩使來,劈得我險些又要暈過去。
他說将軍與女子姻緣已錯,若是再強行改回來,又是一場血雨腥風。為今之計,便只好錯上加錯,将将軍的心思轉移到我身上。
帝昊認定我孟婆是一個敢作敢當的巾帼,自作主張決定把我送入人間,以一年為限,一年之內定要那将軍愛上我,否則我就等着找死吧。
帝昊說他是好人,所以都不忍見我一妙齡姑娘白白殒命,于是就想出這麽個好招來。恰好,有一個對他十分花癡的姑娘氣數已盡,我正好能托身在她身上,完成我這光輝的使命。
原本若是不慎牽錯了線,俊上是能再給牽回去的。可我是忘川司掌孟婆一職的司神,本自斷塵念,在我手中結下的緣孽,萬萬是改不了的。
正是如此,這是我的過錯,但癡情司司神卻有失察之罪。
是以,俊上并非僅僅是離開了天界,而是去了人間。
了這樁紅塵姻緣,渡一回桃花劫。
帝昊出門之前,有意地看了我一眼,還裝模作樣感嘆了幾句俊上真是大度一類的話。随即,往桌上擱了一個東西。
那圓形盒子杯蓋大小,白玉雕刻,盒蓋上紋了青花。我将盒蓋打開,裏面是一枚紅玉吊墜。精巧細致,僅拇指大小。墜子是一把倒立閉着的紅傘,一根紅線系着。
是祝聯的風度。
我對着那墜子看了半響,雙手将紅線繞在脖頸後,已經準備帶上。
愣了許久,将它好生放在玉盒裏,收了起來。
碧泱眨着一雙湛藍色的眼珠看着我,疑惑不解。
我幫他理了理被帝昊撞的有微微淩亂的頭發,指着胸口道:“他在這裏,”又指着那盒子,“不在這裏。他給我風度,并非讓我不忘。是讓我不失了風度,随意風流而活。”
碧泱似乎在思索着這句話,轉而問道:“他,是誰?”
窗外俊上養的流莺清脆地叫了起來,接着有幾聲鳳鳴聲起,清風拂過,窗上樹影幢幢搖晃,天光鋪進屋子來,一屋的好韶光。
我笑笑,并未回答他,道:“若耶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渡劫渡劫…掐指一算今兒是除夕啊!祝各位小天使門新春大吉大利,事事順意~
《天宮晚報》今日頭條:《某女仙不負衆望又闖禍 赴人間渡劫難月老好擔當》
☆、028
睜開眼的一剎那,不是如想象中的強光刺眼,亦不是滿眼的金碧輝煌,見到頭頂上方四四方方的黑,和一張很是熟悉的俊臉。
離開天宮之時,帝昊難得臉上有了幾分潇灑之色,道:“此番前往人界,你需謹記你只有一年時間。這一年時間內需讓将軍愛上你,否則戰争啓動,人間浩劫。連俊上都保不了你。”
我雖一點把握也沒有,但這是我釀的禍,也只好硬着頭皮接了下來。
見帝昊半分離開的意思也沒有,我便知他還有事。
他支支吾吾道:“實則此次去往人間,我給你備了份大禮。诶,你別着急,待到了人間子自會知曉。”
此刻我曉得了,這哪是大禮,确是豪華重禮。
因我頭頂上的這張臉,是一位熟人。
癡情司司神,俊上是也。
這姻緣雖是我錯簽,但俊上卻有失察之罪,這才一并被罰下界來。
但俊上見我睜眼,一臉僵住,我眨了眨眼,踟蹰片刻,開口:“少君,別來無恙。”
只見俊上面色已經不僵,而是十十的面如死灰了。莫不是這話太傷人了,難道我睡到午時了!趕緊咳了咳,打量周圍,我躺在一個細細長長的空間裏,一動,身上竟還蓋着重重的珠寶:“俊上,搭把手。”
那張和俊上像極的臉一抽,涼莫嗓音傳來:“婉華?”
我大喜:“快快把我拉起來,這都是個什麽地方。”
卻只見他疑惑加冷漠,果然将手伸給我,手感略涼,掌中粗糙有繭。
待我看清周圍一切後,生生呆滞半響。很不湊巧,我身處靈堂,更不湊巧,我是從棺木中起來的。
靈堂之上的的笙簫鼓樂在一時間內立時止住,眼前的白綢悠悠蕩蕩,燃着的白燭倏然熄滅。
堂中衆人驚恐看了我片刻後,活見鬼似的狂奔而去。我向着他們狂奔而去的門口看去,屋外是白茫茫的大雪。
我腦中哄了片刻,“你…你不會就是那位将軍吧?”我順手拿起祭桌上的一塊糖糕丢進嘴裏,出聲問道。
俊上看陌生人似的盯了我半響,沉沉道:“俊上?”這絕不是月老那溫潤莫測的嗓音,是冷,如雪一般的冷。
我這廂還有些發懵,卻見許久不見的黑無常從靈堂裏的白燭中現出形來。我也不顧許多,急急問道:“他便是那将軍?”
“不錯。”
“是俊上?”
“不錯。”
“為何不記得我?”
“不知道。”
見我怒火沖天,黑無常這才搖着扇子慢慢道:“一則,這是你闖的禍,需要你來解。二則,若是俊上什麽都記得,這廂還有什麽意義呢。不過,”他話鋒一轉,“他雖是俊上托身,心性卻是大不一樣。你無法使用仙法,這劫便當真是要你自己渡了。”
我還想問他,他已鑽入燭火之中,回了幽冥。
忽覺一道冷冷的目光看過來,我晃了晃神,俊上那眼神真是比冰雪還冷:“你在同誰說話?”
我啞了一下,面無懼色地看着他:“幽冥的黑無常。”
他眼眸似冰,以為我腦子有問題,吩咐了下人将我送回房去。但我是從棺材裏爬出來的人,哪裏有人敢接近我。一個個的,畏縮着不敢上前。
我再拿了一塊供在靈堂前的甜糕,拍拍手道:“不必了,我有手有腳的,自己走就是了。”
我詐屍這件事,在很長時間內都成為邺城最熱門的話題。以至于人民群衆紛紛發揚我知道的你一定不知道,那就一定要讓你知道的精神,又是對我潑狗血,又是去東岳大帝廟求聖符。
折騰了半月有餘,衆人終于接受了我又活過來這個事實,紛紛覺得開了眼界,文人們也開始着手人鬼情未了的話本創作。
我也不願意追究我這具身體的本君是如何隕逝,但我自菱花鏡中看得現下模樣時,仍舊長時間不能平靜。這張臉,實在是,同我那張臉一模一樣!
想一想,孟婆愛上月老?月老戀上孟婆?
我确實是孟婉華。我上面還有個姐姐,孟翎華,也就是被我不小心牽錯線如今深得皇帝寵愛的婉妃。
俊上托身之人正是那将軍,乃是卿家獨子,卿商。
我和姐姐都是這卿家隔了不知幾代的表親。見到我詐屍這種奇觀居然沒被吓跑,可見此人真真是極有膽量。
自我醒來後,卿商只是頭幾次來看過我,見我是真活過來後就沒怎麽關心過我。卿商有個老母親,很慈祥的老婦人。
我琢磨着要打動一個人,應該從先打動他身邊的人開始,于是決定采取懷柔包圍戰術。所以無事便去至善堂中找老太太聊天。
隆冬時節,我從城外摘了一束紅豔豔的紅梅給老太太送去,溫婉道:姑母,你瞧這紅梅是不比往年更盛!”
老太太溫和卻又精明的眼神一抖,着小丫頭接了過去,道:“婉華自醒來倒是不一樣了,舊年你都不喜這梅花的。”
我扶着她坐下,故作高深道:“姑母,婉華鬼門關走了一遭,許多事也就看得更清了。”她也不多說什麽,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有幾分安慰。
我想了想,裝作不經意開口:“姑母,表哥今日忙嗎?”
老太太眼神中重重一嘆,語氣帶着世事的滄桑:“他啊!”便也不接着說下去。
“表哥怎的還不娶妻?”我孝順地給她奉了杯茶,随意問道。
老太太重重看了我一眼,看得我有幾分發怵,嗓音帶着慈母的關切,更多的卻是心疼和無奈:“多好的姑娘啊!翎華……”後面兩字是在喉嚨裏發出,渾濁聽不清,我卻還是從老太太那惋惜的眼神中猜了出來。
卿商是鎮國将軍,年底才回的邺城,結果這剛回來就趕上了我的喪事。這幾日他還在京中任職,領着兵士操練。
邊上服侍我的小丫頭叫姵兒,沒事就給我講生前做過的那些破事。撒潑耍賴壞姻緣,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趁着衆人夜晚熟睡,我将俊上給我的藍花楹自瓶中取出,在我住的瓊英堂前種下。三日後,這藍花楹便其葉蓁蓁,其花耀耀。花枝上,我留了三百六十朵楹花。花期亦如人期,只記一年。
衆人都對這株從未見過的樹感到驚奇,但在我巧舌如簧的解釋下,大家也都沒有什麽覺得不妥,反正我都能從靈堂上醒來,半夜再種了樹也就沒有太大的觸動了。卿商一幅冷淡的樣子,看了樹一眼,再看了我一眼,并沒有說話。
我堅持着每夜幫他熬粥的習慣,不是我的廚藝有多好,只是覺得大多數感情都是這麽滋生的。
端着熬好的墨魚羹敲開他的房門時,他正在燈下研究兵法,昏黃燭光下,他褪下一身軒昂金甲,一件純白長衫外罩一件大黑袍子,神情認真,卻也是俊赫。
我咳了咳,試圖讓他注意到我,但他半點擡颌的意思也沒有,燭光映在一側臉頰上,真是俊啊!不禁想着若是坐着的是俊上,那還不知該如何?
“我熬的墨魚羹,夜深,你喝一點吧。”将碗輕輕擱在桌上,立在一邊看他看書。
卻只聽得他淡淡道:“冬夜凜冽,這些事留給老李做。”不是在建議,而是命令。連看都不看那粥一眼。我兀自笑了笑,幫他挑了挑燭心:“人總該找些事做對不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麽己所欲,勿複于人施。”
第二日,我去他書房中,那只雙鯉戲荷的白瓷碗依舊靜靜立在桌上,碗中的墨魚羹,半點未動過。
姵兒心直口快,不滿道:“表小姐為了熬這墨魚羹花了那麽多心思,手上都被刮出好幾道傷口……”我笑着端走碗,想要打動一個人,哪有這樣容易。
以後的時日,我每夜都為他熬煮稀粥,盡管他從未喝過一口。
人間的好處是,能見得四季循環,正如此時屋外下起大雪,飄飄蕩蕩恣意妄為。姵兒給我找了件厚厚的狐裘,流彩暗花雲的緞面,十分好看。
事實證明,我雖然懂得多,但卻對于改變現狀完全無招。我試着找他聊天,但他很忙;試着給他做件袍子,但他不喜歡青色。總之,能用四個字概括:毫無進展。
兩月之後,西南有戰事起,身為鎮國将軍,他自然得一馬當先。
我在睡夢中和黑白無常探讨了許久,終于決定随他一起上戰場。兩無常對我來了兩月後居然無甚進展表示十分不可思議,我也對此次表示無可奈何。
本來當初我提議讓這将軍、皇帝、婉妃三人一人喝一碗忘川水一切都解決了,但是被帝昊全然否定。所以無可奈何,我只能這麽卑微的活着。
作者有話要說: 人間地圖開啓~祝各位小天使們新春大吉,吉祥如意大吉大利~~~~~
《人間晚報》今日頭條:《駭人聽聞!某已入殓女子半夜驚魂,棺中爬起吓跑衆人》
☆、029
離開卿府時,春|色隐隐含翠,府中那一株藍花楹越發精神熠熠,但卻無人注意到它每日都會謝一朵花,只謝不開。
我托了姵兒好生照料着。
卿商不知道我會跟着去,因為我和他婉約表達這麽個意思時,他毫不留情拒絕了。所以我悄悄扮作一名士兵,出了邺城。
此次作亂的是西南章城的金甲王,亦是當今皇帝的七叔。西南多山林,林間多野獸,亦多毒蟲。這卿商領着的大軍剛駐紮下來,便受到金甲王一輪一輪的獸蟲攻擊。這蟲均是在毒液中養大的,若被叮上,前三日精神萎靡,後三日便會全身癱瘓。
人之強大,在于不懼怕明光裏的萬物,可人之脆弱,卻看不見黑暗中的暗箭。軍隊對這敵軍猛如蛟龍,但卻抵不住這細小毒蟲的襲擊。軍醫就近找了又原山中的青藤熬制成藥,卻絲毫不能解。
白無常來人間辦事,順路過來瞧了我一眼。見我為這毒蟲之事煩擾,說黑無常托他向我傳句話,道我有解毒之法,且解藥就在我手上。
我舉着手端詳了兩天,也沒看出所以然來,還被一旁的小藥兵嘲笑了一番,說我這麽個大老爺們怎的跟個小娘兒們一樣,還弄只紅镯子帶着,丢面!
是以,我挽挽袖子,像個爺們似的揍了他一頓,直把這比我高半個頭、呆頭愣鵝的傻小子管得服服帖帖。順便憑借我千年仙齡,胡吹海侃了一番,認了他當個徒弟。
這一日,他跟着我舂藥,冷不丁的咳出一口血來,正是中毒的跡象。我急急忙忙将他拖進軍帳裏,翻箱倒櫃找了兩粒藥丸先給他吞了下去。
他順順氣,拍着胸脯謝我。我眯縫着眼盯着他,看得他抖了幾抖,顫着嗓音問我要做什麽。我擠眉弄眼,好徒弟,師傅沒什麽禮物送你,這藥強身健體,快來喝了。他掙紮着搖頭,我嘿嘿笑了幾聲,“好徒弟,乖。聽師傅的話!”
是以,一不小心讓木刺刮到了手指,又一不小心讓指尖血滴到了藥碗裏,再一不小心連哄帶騙灌了他藥。
夜晚,我端着一碗藥給卿商送去,我刻意低了頭,壓低嗓音:“将軍,這是軍醫新配的解藥。”他盯着那黑中泛紅的濃藥,愣了愣還是喝了下去。
第二日一早,老軍醫抹着豆大的汗急忙來找我:“小兄弟,你是那何處找的藥物,将軍的毒已然解了大半。”我長舒了一口氣,問道:“當真?”
那老軍醫一臉喜色,拉着我出了營帳,朝正跨馬提劍的卿商怼了怼,“看,将軍已能上馬了。”馬上端坐着的,銀甲泛着銀光,腰身直挺,似一座尊神。
老軍醫幾聲叫喚把我拉了回來,一臉期許道:“有了解藥,咱們這仗,必定是能贏的。”
“為什麽?”
軍醫一臉的自豪,“因為咱們的将軍是卿将軍啊。”
原來卿商竟如此有威信麽。
第二日,軍醫端了新配的解藥給衆位将士,喝過一刻鐘,癱瘓的手腳竟當真能緩慢活動。
中毒的将士上百人,放了兩碗血,才勉強分得過來。藥用兩次,故而便整整流了四碗血。我對着營地中一處清池,瞧着有些發白的臉,洗淨手腕處細長的血跡。
老軍醫抹着一頭的汗來找我,“小兄弟,你那藥還真靈。老夫行軍幾十年,還沒見過藥效這麽快的藥呢。不知道那解藥究竟是什麽?”
解藥,那是我的血啊!藥效能不好麽?
但我卻不能這樣說,腕上紗布纏了兩圈,咧着嘴道:“邵軍醫客氣了,這是祖傳秘方。家父生前令我發了毒誓,不可洩露,否則…”
這軍醫似乎很是遺憾,“好了好了,不說便不說。”甩着一雙手,氣憤地走了。
我只覺眼前一花,腦袋十分沉重,身子一斜就栽進了水裏。
不知過了多久,才覺察有人将我提了上來。抖着發燙的身子睜開眼,正是黑無常那張十分雍雅的臉,一臉看好戲模樣,“你手是怎麽回事?”
我裹緊了身上不知哪裏來的袍子,朝眼前火堆挪近了些,伸手烤了烤,一顆腦袋似乎有十顆大。
“不是你讓白二轉告我…啊切…解藥在我手上……”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
他往火堆裏丢了四五根木頭,火星蹿起樹高,火光先一低複又騰起幾丈,“當你手上的赫鞭玉镯是做什麽使的?”
一擊。兩擊。三擊。
我拍了拍腦袋,愚蠢!太愚蠢!
須知這赫鞭原本就是神農始祖辨識百草藥性的神器,我雖沒了靈力仙法,但這玉镯子識藥性的本事還在。
我大感失策,黑無常襯着瓊瓊火光看了過來,“情愛令人智昏,然也。”
我撿了根手腕粗細的木棍朝火堆裏一扔,甚是遺憾火星沒烙他一身。
金甲王是位及其有能耐的王爺,一來一往的,兩軍打得很是難分難舍。
那日我跟着一個軍醫上山采藥,爬至半山腰,就聽得山谷中的戰鼓聲。鼓聲喧天,一場厮殺已經開始。
我同他一路跌跌撞撞趕回來,下山時摔了好幾跤。但急急忙忙趕回來時,眼見的只是無盡的狼藉。
殷紅。血紅。蒼紅。黑紅。
慘戰過後的荒蕪,鮮血染就的大地紅豔豔像是巨大紅牡丹。
橫七豎八落下的長戟短刀,迎着一輪蒼涼的幕日,料峭春風像是刀子刮過臉頰。
我一把抓住收拾殘局的兵衛:“卿商呢?”兵衛一臉茫然。我大吼道:“你們的将軍呢?”被我吓住的小兵抹了抹一臉的淚水,臉上頓時像一只五彩花貓,朝西邊指了指。
我瞧見一個人,躺在地上,半點氣息也無。
那個時候,我忽的慌了神,幾步小跑奔了過去。這一跑不小心踩到了一個士兵的手,他突的一動,我腳底一滑,重重砸在了地上,頭盔滾也出幾尺。
我死死将他抱住:“醒醒、醒醒,你醒醒!卿商你醒醒啊……”邊上的人扯着我,被我狠狠瞪住,像是有液體滴在他臉上:“你還沒有愛上我啊,你不能……不能……”
我想也沒想,撿地上一把蘸血的刀,往手腕上割了一刀。把手腕放進卿商的嘴裏,“快喝啊!解藥、解藥,解藥啊!”我那時腦子犯蠢,大約是想,我的血莫名其妙能解蟲毒,想必也能救卿商。
後來,從那一場慘戰中生還的人都說,那個抱住他們将軍的姑娘像是着了魔,通紅着一雙眼睛不讓任何人上前,像是要和他們拼命一樣。盡管他們想說的是,将軍無事,只是累的睡着了。
卿商被滿嘴鮮血給嗆醒,我正埋在他胸前哭的正兇,任誰也拉不走。只聽得頭頂漫漫傳來一句:“婉華?”我身子一僵,半響沒有動靜
他将我拉起,怔怔看着我,語氣堅定:“婉華?”
我避開卿商滲人的目光,咳了咳:“沒事啊,沒事就好了。”想了想,道:“此次出來我未同姑母說,她大約很擔心,那,那我先走了。”
我剛起身急忙将手藏到身後,他早已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我冷不丁的嘶叫了一聲。
他面色含霜,卷起我的衣袖,傷口處還很合适宜冒着血。
趕巧的是,邊上一全身血污,不辨年歲的邵軍醫打量了我半天。突的上前,拍手道:“将軍就是她,她就是前些日找到解藥的那位,”軍醫頓了一頓,“小兄弟”三字已到嘴邊又深深咽了回去,艱難吐出“姑娘”二字。
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藥兵奇跡般的撥開一衆将士,蓬頭垢面撲在我跟前,只有一雙明亮的眼珠看得出是這不是個血人。
“你…你是女子……”
我咧咧嘴,“怎麽,女子就不能當你師傅?”
那明亮眼珠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卿商正正看着我,等着我解釋。
三只。五只。十八只。
我低着頭看地數到三十八只螞蟻的時候,一瞥眼,見他還是很有耐性地看着我。
我只好看着他道:“我失點血也沒什麽的,你看我這麽身強體壯的。我先…先走了,女孩子弄得這麽狼狽着…”我話還沒說完,握着我的手微微用了力。
手腕一痛,我眉頭微蹙。
他手下力度這才輕下來。
“解藥是怎麽回事?”
這事我早已問過黑無常,便用他的話回答道:“毒蟲是以攻擊将士為主,然我為女子,女子之血天生與男子不同,這也是誤打誤撞,便成了解藥。”
他臉色愈發難看。
小藥兵猛地擡頭,語氣像是染了冰泠,不像以往那傻小子樂呵呵的憨厚,“兩百餘人的解藥,是血?”
我呵呵兩聲正準備糊弄過去。
只聽得卿商音調高了幾分:“是血?”
作者有話要說: 《人間晚報·軍事版》今日頭條:《我鎮國将軍西南大勝,将士嚴守紀律顯鐵骨铮铮》
☆、030
我偷偷瞥了他一眼,從未見過這般難看的臉色,也從未聽過這樣冷的質問,理出笑來:“還好還好,不是兩千人,否則即便流幹了血也救不了那麽多人。”
這氣氛越發不對勁,我只好看着小藥兵喋喋不休,“徒弟,學會了吧,這叫舍得一身剮,割血為大家。身為一個大夫…”
話未說完,邊上早已是裏三圈外三圈圍着存活下來的将士,卿商一揮手,臉上疲色頹色即刻消失的無影無蹤。
齊刷刷單膝跪地,手握成拳:“謝姑娘相救之恩。”
穿破硝煙。穿破密林。穿破黑雲。穿破耳蝸。
這聲音中氣十足,震徹雲霄。
我想這卿商一時半會也沒什麽大礙,然這陣仗實在大了些,肯定還得聽他數落我,便索性裝作身體虛弱暈了過去。
不曾想這暈一裝便真的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