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事·桃花劫 — 第 22 章 (22)

如何? 他似乎是想了很久,才開口道:“上古谶語,持劍者不能有七情六欲,否則必然是慘死的下場。” 見我不信,他帶我到了六乘中的一間石室,那石室內只有一盞燈。四…

如何?

他似乎是想了很久,才開口道:“上古谶語,持劍者不能有七情六欲,否則必然是慘死的下場。”

見我不信,他帶我到了六乘中的一間石室,那石室內只有一盞燈。四面牆壁上有巨幅壁畫。

那壁畫上的正是上兩界持誅魔劍的天界仙人,俊上此前的那位仙人,是位生性冷漠的游仙,他啓動誅魔劍滅了九只金烏,卻因為動了七情六欲,沒遵神谕殺了那女子,自己落得個身死魂散的下場。

再往前的一位,乃是位女魔仙,她愛上了自己的徒弟。同樣未曾躲過那谶語,連着自己的孩子一同死在了雷澤。

是以,昭後得知這世間僅有俊上能啓動誅魔劍,便一心一意想要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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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

帝昊出現在六乘海時,着實愣了幾愣。

那一雙眼珠在我身上打了好幾個滾,皺着眉道:“你怎麽又搞得這般下場了?”

俊上給我那藥雖有奇效,然這一時半會兒卻是難以好妥。

我揣着顆早已十分習慣的心,道了兩聲見笑。

他往椅子上一躺,嘆了兩口氣,我還沒開口,他已開口道:“我這可不是為你嘆氣,乃是那十分、非常可憐的俊上少君吶…”

話未說完,卡了一半在嗓眼裏,引得他咳嗽了好幾聲。

俊上端着張臉慢悠悠踏進屋,“你方才說什麽?”

帝昊一臉吃驚模樣,愣圓了眼珠,“誰?誰說什麽?”

我動了動身子,聳聳肩:“很顯然不是我。”

帝昊猛然一指屋外,“哎呀,那是什麽?”還沒等我擡眼,早已一道白影到了屋外,嗓音飄至屋內,十分清晰,“俊上,不周山一事,咱們天宮見。”

帝昊雖是一向沒個少君該有的模樣風儀,但做事還很是靠譜。這些日子我待在這殿裏,昭後并未來找過麻煩。俊上因我的傷,今日才見上帝昊一面。

見我半天沒反應,他輕聲道:“你放心待在此處養傷,待這天界諸事一了…”

我冷靜看着他,搖頭:“不,你去哪我便去哪。若是那誅魔劍的谶語當真不能破,我為你而死也沒什麽不可以。”

屋外樹葉瑟瑟響動,風灌了進來,十分舒爽。

俊上垂眸不語,雙眼一閉,沙聲道:“婉華…”

我順着桌沿摸過去,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若拼盡全力最後也還是抵不過命運,我才能心甘情願死心,就像我同祝南亭。但憑幾句妄言,俊上,我不會放手的。”

我這番言辭說得懇切,然,他突然看着我,道:“假若當時祝南亭未死,還好好活着,真相過後你會如何?”

這一雙我從來都看不透的眼珠裏,平靜如常,直直盯着我。

“我…”字才一出口,我竟也不知道該怎麽接。

實則這個問題我并非未想過,只是在腦子裏恍過一絲疑慮,如今他這樣一問,我卻全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假若祝南亭還活着,陶真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而我得知真相。那麽…

屋中沉寂許久,有些壓抑,他笑了兩聲,一掃這氣氛,“罷了,我…”

我打斷他的話,“可他終究是沒能活過來。俊上,讓我跟着你。”

我還在抓着他的胳膊,他微微嘆了口氣,唇角一掀:“那必須待在癡情司內。”

我使勁點頭,心中一喜,“你今日怎麽有些悻悻然,似乎心情不好。要不然把碧泱若耶招過來,給你解解悶?”

他兩眼一白,低頭喝茶:“碧泱跟着你能有如今的性子,很是不容易。”

我哼哼兩聲。

此次返回天宮,我将碧泱留在了琅軒。一則我偷偷去探望過,昭後并未因我的關系苛待他。二則,俊上執意留他在此,我一點都勸不動。

是以,這回我倒是覺得我這一趟往返得十分無用。

早知如此,起初便老老實實待在癡情司,急忙趕往琅軒反倒得來一身傷。

此番回了天宮,才知道整個天宮如臨大敵,着幾個小仙娥打聽,卻也只聽得說什麽神鏡現世,道萬物終有定數,什麽神尊、魔尊時隔萬年,将再度降生世間。

而萬物初始,便身負各自的使命,如天下之大勢,分分合合。魔尊并不同于今日魔族的魔尊,乃是女娲、伏羲、神農時期未曾全滅的隐患,他的使命便是颠覆六界。故而,進來這些上古兇獸已有感知,開始蠢蠢欲動。

小仙娥說得煞有介事,臉色寡白,我感覺十分不好,若是當真,能催動誅魔劍的俊上,豈不是兇險異常!

然而,我也并沒有想到,這份不好的預感來得如此之快。

那兩日俊上有事出門,道是去往各處仙山看一看,不過四五日的時間便回來,叫我待在癡情司內等他。

我因想着有帝昊、孟章跟在他身邊,便只囑咐了幾句。

可是到了第十日,他仍然沒有回來,十二日一大早,帝昊急匆匆來了癡情司,把我叫去了靜思殿。那是一處療傷用的,非天族重傷者,萬萬不用被送到那裏。

————

俊上再一次平躺在床上,像個活死人。帝昊說這一路都沒什麽大的不對,偶爾遇到幾個作祟的妖魔,也是很輕松的便了事了。只是到了瀛洲的時候,不知怎麽俊上便有些奇怪。

與他纏鬥的,不過是瀛洲的一塊頗有些年頭的石頭精。那青石也沒什麽本事,只是撒了把青石灰糊了他倆的眼睛。正是這一把石灰,帝昊全然無事,俊上卻長睡不醒。

天界諸神,查不出半分毛病。

重九霄不知何時進了屋子,立在我跟前,道:”也許有一個辦法能救他。“

屋中站着齊刷刷兩排天神,個個鎖眉凝神,聽得這話,先是驚了一驚,後又嗤笑起來。

六歲孩子的話,怎麽能信?

重九霄卻是旁若無人樣,徑直走到我跟前,道:”你知道五千年前,燭陰是如何死的嗎?“

早有神将接上話來,整個天界都知道的事兒,以血喂燭陰,一柄軒轅劍引九天浩氣刺了三十三劍。言外之意,這哪算什麽問題。

重九霄冷哼了一聲,面色嚴肅:“他這樣說,你們便信了?實話告訴你們,燭陰從來就沒有真正死過。這幾千年來真正讓燭陰消聲滅跡的,是俊上的眼睛。若要救他,便只有進入他的眼睛,見機行事。”

他說,上古兇獸從來就不可能被殺死。那淵底消失的燭陰,是被俊上強行封印進自己的眼睛裏。俊上從淵底飛升而出的那刻起,就只是一個瞎了的神。

他說,這幾千年來,俊上那雙眼睛,從來就只是一個擺設。

屋中安靜得可怕,我幾乎是抖着看着他。

我抖着一雙手扒開俊上的衣服,那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傷,正是如此。

我微阖雙眼,心中默念起仙決。卻被重九霄一把握住,他似有難言之隐,皺眉道:“你要想清楚,這裏面兇險異常。倘若你非但沒能救他,反倒自己送了命…”

我推開他的手,靜靜道:“倘若今日躺在這裏的是流昭,你會如何?”

他沉默着并未說話。

——————

耳畔風聲不斷,眼前越來越黑,一個猛撅,我猛一睜眼。

眼前之景,卻着實令我大開眼界。

俊上的眼睛裏封印着燭陰,但周遭景象卻并非想象着蠻煙瘴霧、赤地千裏,也并非鬼火狐鳴的詭異森森。

頭頂是一方巨大的蒼穹,以天幕盡頭處的長河為界,東側流波雲散,晴空澄碧。西側明月半輪,星空萬點。

一方是晝。一方是夜。

長河自天幕而出,晴空之下是紅豔豔的花海,有一方賞花亭。星空之下夜涼如水,有一顆茂樹,樹下有一座茅屋,隐約有燈光。

我立着的地方,是在一方高崖。崖高千尺,壁立如刃。

如此炫美的景致,卻萬萬不像封印着上古兇獸的景象。

可眼下,我卻只能憑借自己判斷。便是細細問過重九霄,他也不知道這裏有什麽、會發生什麽。

我略一思忖,朝着那星空之下的茅屋飛去。

眼見着不過是只手距離,但那茅屋卻只是靜靜立在那個地方。

一盞茶。兩盞茶。三盞茶。

我足足騰了三盞茶時間,卻一直就見着那茅屋立在那裏。若非腳下有浮雲飄過,我會以為自己半分不曾動過。

見有古怪,我轉身朝那晴空騰去。

可卻是一樣的結果。任憑如何使喚仙雲,如何啓動仙術,那亭子茅屋只是近在眼前、遠在天邊,可看卻無法到達。

忽而,那長河之上,晝夜相接的那一條線激起白光。那白光自天盡頭滋滋而來,極像天幕之外,被人以利劍順縫隙劈開。

我提着一顆心,往那白光外避了幾避。

刷拉一聲,似華錦撕裂。這天幕竟生生被劈開了!

一個黑影自劈開後的黑空朝我奔來,兩側天幕一塌,眨眼之間軟似蠟燭,褪了下去。

眼前花海、茅亭通通化作軟泥,癱在地上,遽爾滲入地底,冒起黑煙。

那黑影越近,我握着赫鞭神劍的手便更緊。

掏出一顆夜明珠,略微能看清些。

此時眼前已不再是那瑰麗景象,黑霧遮眼,還有暗綠磷火時時閃過,極其可怕。

待那黑影一揮動廣袖,擊碎跟前那幾道饑腸辘辘的夜魅時,我提着的一顆心霎時卡住了。

将夜明珠舉着照了幾照,擦了擦眼睛,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人,道:“你…怎麽是你?”

“瞧你這樣,沒見過我這麽有風度的時候麽?”正說着,見周圍游浮夜魅不斷,一揮手又滅了幾個。

這舉重若輕的姿勢,眉頭一蹙,擡手一揮。

很帥。十分帥。

作者有話要說: 腦洞正式開始……

☆、069

我一顆心慢慢落地,怔怔盯着他:“黑無常,你來做什麽?”

這一向自诩幽冥第一帥的黑夜弦,皺着眉觑了我一眼,從袖口滑出扇子,一臉潇灑道:“沒什麽,來逛逛,看看有沒有什麽要收的幽魂。”

他一番語氣極似以往,我卻覺得心裏一陣發酸。逛逛?誰會沒事逛到俊上的眼睛裏?誰會沒事,寧願毀了那絕世的伏羲刃劈開天幕,也要來看我。

他見我不說話,一雙眼珠泛着酸澀盯着他,咳了咳,輕松道:“別愣着了,不是要找那燭陰……”

“慢着!你是怎麽進來的?”我打斷他的話。

這俊上的眼睛并非尋常怖境,我能進來,乃是因為俊上送我的那枚羲和玉。那玉俊上曾佩戴多年,早已通靈性,故而那滿天神佛,卻只有我一個人能進來。

可黑無常不過一個幽冥司神,無通天神力,又無羲和玉,卻硬生生闖進來了!而且,我也不知眼前之人,是真是假。

他眉頭一皺,似乎并未料到我有此一問,只淡淡道:“我千裏迢迢趕來助你,便是得了個遭質問的下場?”

往日他那雙笑眯眯的眼睛,此時有些黯然,涼涼道:“你在質疑我的真假?”

這話聽得我心中一愣,懵了。

他手上一動,仙氣四溢中冒出一個東西來。祝南亭府廟裏,養着季長意魂魄的佛煞燈。

手中拂煞燈籠着一團白光,像暗夜螢火,可感知隐藏魔氣、妖氣。

黑無常知我會開口,早早道:“泰逢老怪送來的,說你那祝南亭現今已不需要這拂煞燈,白放在人間惹飛蛾。又說你這青瓜蛋子素來辦事沒一件成的,叫我來看看你。”說着,将燈往我跟前揮了揮,接着道:“我如何能進來,便是這燈的緣故。”

我還沒想說話,他已經又将話堵死了,“老怪和燭陰交過手,教了我幾個法子。你還用這種眼神看着我麽?”

如此,找到那燭陰才是要緊事兒。

那玲珑天幕坍塌之後,腳下那方高崖也了無蹤跡。我将俊上在般若海用過的那顆夜明珠放進拂煞燈裏,便要朝那有微弱亮光的遠處走去。

黑無常啧了一聲,似乎極是不滿,無意識地将我拉在了身後,冷道:“跟在我身後。”

話才一出口,又呵呵笑道:“來時大帝交代了兩句,若沒盯緊你再讓你惹出些什麽事兒,讓我同你一起去酆都樓搬磚石。”又伸出三根手指,“三百年。”

我話咽了幾咽,瞧得他一身黑衣舉着燈走在前面,低聲道:“謝謝。”

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微微一怔,沒有回頭,只微微道:“前路還長,跟緊些。”

那微光盡頭,是約上百只螢火蟲。

黑無常閉眼念了幾句仙決,那螢火蟲悉數落盡了拂煞燈裏。

腐草為螢,有螢的地方必然有水、有草。但腳底下卻是幹燥沙土。

見四周除了陰森怪異沒什麽動靜,黑無常聊起天來,“呵,俊上還當真能忍,幾千年時間竟一直是個瞎子。”說着,有些奇怪地盯着我,“你同他相處那麽久,竟毫無所覺?”

我硬着一張頭皮,麻木地只會點頭。

他嘆氣聲還卡了一半,這拂煞燈便劇烈搖晃起來。燈裏那百來只螢火蟲如無頭蒼蠅似的亂撞,似乎極為痛苦。

黑無常臉色暗沉,一揮黑袖,遮住了燈光,眼前暗了下來,“噓,燭陰感知力極強。別出聲。”

緊接着,腳下大地左右搖晃起來,地底下還有悶哼的嘶吼聲一聲比一聲渾厚。那聲音極為忍耐,也極其不滿。

這地搖晃的厲害,我使了個穩身咒稍稍穩住一些。

然,一只手在黑夜中握住了我,那手裏還握住一把骨扇。

手中有力量一入,破了我的穩身咒,暗語傳直腦海,“勿用仙術咒語。”腳下大地一抖,身子往前一傾,他握緊了些,“別動。”

黑暗中不知時辰,待得那嘶吼聲越來越遠。我僵直的雙腿已經沒了知覺,黑無常松開了手,亮起拂煞燈。

“你……”他才看了我一眼,随即臉色十分不好。

我虛白着一張臉,一臉虛汗,力不從心道:“只怕眼下,我又要連累你了。”說着,腳底下鑽心的疼流遍全身。

适才那地底下的兇獸湧過時,不知是麟角還是其他,破土而出刺中右腳心。

因怕惹燭陰察覺,便忍着沒說話。黑無常舉燈一照,眉頭一跳,腳底下已是紅豔豔一大片。

他雙眸一深,暗罵了一句,“都已這樣了,你還能一聲不吭!”

說着,便将我扶着坐下來,幫我脫了鞋細細查看着。

疼得我繃着一根神經,咬着牙道:“當初是誰批我理應事事都靠自己的?再者,我…我可不想去酆都樓搬磚。”

他将那把骨扇往我嘴裏一橫,“咬住,會有些疼。”

待他手法靈巧包紮好,我已經眼淚汗水濕了胸前一大片,一臉大汗淋漓,撐着一口氣道:“你…你莫不是公報私仇….啊啊,痛痛痛,輕點……”

他冷哼一聲,一攬手抱起我,“啰嗦!”

我卻愣了幾愣,雖總是被人間放在一起詳說的無常孟婆。但如此親密的時刻,卻是從來沒有的。

我只覺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着微微有些發燙的臉:“就…就便宜你這一次好了。”

他笑了一聲,沒低下頭看我,眉梢有微微笑意。

我如今傷了一只腳,全靠黑無常一路抱着我。我擔心他手酸,想自己下來跳着走幾步。他倒是一點憐香惜玉的意識也沒有,直接右手這麽一甩,将我甩在他背上。甩得我眼冒金星,頭暈目眩,他幸災樂禍道:“本無常的背,便宜你這一回。”

我哼哼一聲,微微直了直身,往那肩膀上使勁咬了一口。

他一時不妨,嘶了一聲。這回輪到我幸災樂禍,樂道:“來而不往非禮也!”

這略微有些輕松的氣氛尚未持續多久,只覺四周忽有斷裂之聲,似是腳下之地坍塌。

黑無常身子一僵,側頭道:“抓緊!”

我環住他脖頸,耳邊轟隆一聲,中心一下,便掉了下去。

須知此前,我同俊上曾在般若海掉進海心處的洞裏。但此時掉下來的眼前之景,卻讓我痛黑無常都驚呆了。

一般而言,若是往地底下掉,必然是黑燈瞎火的洞窟。可眼前場景,卻是另一番天地。

澄碧的天。燦爛的花海。雅致的亭子。

正是我初入時,那長河東側白晝下的景象。

“快看!”我在黑無常背上,指着亭子裏的人影叫出了聲。

待進了前,見得亭子裏那白色的身影,只愣了一愣。我溜了下來,瘸着一只腳,扶着亭柱跳了過去。

那亭子裏正撥弄着一盆紅花的人,正是俊上的模樣!

心裏咚咚直跳,我啞了兩聲,叫道:“俊上?”

他從紅花後擡起頭來,眉眼溫潤,先是一愣,繼而恍然道:“是你?”

我也顧不得許多,幾步跳了過去,“你是俊上?”

他微微一笑,點頭道:“是也不是。”又接着道,“若說是白俊上,更妥帖些。”

接着便将那盆花澆了水,剪了枯葉。那周身散發的溫柔舒緩氣息,和俊上大大的不同。

他眉目含笑,仔細看着我,道:“原來你是長得這個模樣。”

我同黑無常對視一眼,有些不太明白他這話是什麽意思。他笑道:“不知當年,你為何會說那些妄自菲薄的話。”說着,也不顧我兩越加疑惑的眼神,遲疑片刻,道:“你的名字。”

黑無常拐了兩下我,我才反應過來,道:“孟婉華。”

他澆花的手一頓,誠心道:“好名字。”

“你見過我?”

他沒有否認,似乎有些意外我說這番話,但還是回答道:“不錯,只不過不知名不知貌。”

我想起以往卧瀾和重九霄的那些話,眉頭皺得越深,“什麽時候見過的?”

他笑了笑,“在我還是眼睛之時,親自看見的。”這麽說,那至少是五千年前了,可這又怎麽可能?

我如何問,他始終不答。

他說,這裏很久沒有見過人,天邊長河從未幹涸過,這藍天也從未陰霾過。這個地方,一直都是晴天。

他說,這裏是右炯。

右炯,便是右眼。

他也并非是真正的俊上,只是俊上右眼的眼核兒變化出的模樣,用以震懾那時時刻刻都想跑出去的燭陰。

眼前的風物很美,紅花延展至天盡頭,微風拂過,花海蕩漾起千裏紅醉。

“很少有神能有他這樣的毅力”,白俊上撥弄着另一盆花輕聲道。

黑無常與我早已在亭子裏坐了下來。

“何出此言?”

白俊上抿唇笑道:“要将眼珠生生化成人樣,非常不易,需要一直源源不斷的血。”說着,他指着眼前那紅得不見邊際的花海,“你們以為這當真是花麽?”

我臉色有幾分不好,俊上身上那多得數不清的傷痕,難道?

他雙手扶着輪椅一轉,面向花海,“那是俊上的血。”

“有血,才能維系我一直存在。”

我這才發現,他竟是坐在輪椅上的,那裙擺之下,根本就沒有人的雙腿,只是一株滲入地下連接着花海的藤蔓!

白衣俊上瞧得我的模樣,投來一個暖暖的笑,“你很擔心他?”

我閃了幾下眼珠,死死咬着嘴唇:“誰…誰擔心…”

他笑着搖頭,“我是一只眼睛,我能看懂你的眼睛裏那晃動的是什麽。”

黑無常打斷了我想問出口的話,“那燭陰現在何處,是否有辦法滅了他?”

這白俊上面上一愣,半響,道:“很難。你說過,燭陰不會死于君手。所以他也殺不了它。”

燭陰被封千年,早已同俊上成共生之識。倘若滅了它,一定會對俊上有影響。

若是不能滅了燭陰,那俊上便不可能蘇醒。

可他這番話卻又是何意,“我?我說過?”

他微微嘆了一口氣,似乎極力隐藏着莫大的遺憾,“雖然不知道為何你全然不記得,可那樣危險的境地……”

忽而愣了下來,我同黑無常面面相觑。許久,白俊上忽然道:“幾千年了,也許,你們應該去見見另一個他。”說着,指着花海盡頭那條泛着波光的長河。

“他?”

白衣俊上在輪椅上微微側身,點頭道:“不錯,夜的他。”

我腦中一轉,“俊上的左眼?夜境?”

白衣俊上很是欣慰地笑了一聲,“你很聰明。不過……”他的語氣有些擔憂。

黑無常接過話來,“不過什麽?”

白衣俊上嘆了口氣,“不過他性子不太好,你們興許會吃點苦頭。”

☆、070

然,我們并非僅僅是吃苦頭而已。白衣俊上為我們打開了那條長河,順着長河下沉,便到了左炯。

夜境。

還未等我們敲門,那座茅草亭單門猛開,一股狠厲疾風迎面擊來。黑無常将我往身後一拉,閃了過去。

屋內響起毛骨悚然的笑聲,一個黑影襲來,從屋內飛到了屋前的那棵茂樹上。

俊上的臉。邪魅的笑。黑峭的衣。

那黑衣俊上立在樹尖,一身黑色羽衣,高高睨視,嘲笑道:“是你?還帶了個幫手?難不成是來找死?”

眼波流轉間,全是諷刺、嘲笑與鄙視。

我呆立着不知如何開口,這黑衣俊上恐怕并不僅僅是性子不太好。

黑無常已哼了一聲,“死?我們來找讓俊上蘇醒的辦法,難不成這讓俊上蘇醒,是死路一條?”

我着實佩服黑無常的勇氣,腦子轉的如此快。

那黑衣俊上雙眸一轉,躬身好笑道:“俊上?”說着,似乎細細回想起來,又直起身:“不錯,的确有那個神。怎麽,他快死了?”

我理了理思路,冷靜開口:“若是他死了,你自然也死了。”

他面色一冷,露出兇狠笑容,“死?以為我怕死?呵,若不是他,我會幾千年來一直待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沒有光,沒有生機,只有暗無天日的黑暗。老子明明是眼睛,能看世間萬物、春花秋月的眼睛,現在呢,現在只能待在這夜境裏。”

黑無常道:“但你卻有人形。”

這話卻好像刺痛了他,他笑得愈深。即便眼下沒風,他身上的黑羽卻瑟瑟飄動起來。

黑衣俊上機械的轉了轉頭,一臉可笑神情,“人形?呸!看到這頭頂的星星了嗎,三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顆。那顆樹,一共九萬片樹葉。若這人形真有用,為何那白衣怪一直是個瘸子,還要以啖血花共生一體,把我壓在晝炯之下!實話告訴你,這人體,老子不稀罕!”

我同黑無常對視一眼,這黑衣俊上着實很難辦。

然,大地忽而又搖晃起來。我緊緊握着屋前的欄杆,有些擔憂地看着黑無常。

黑衣俊上卻在此時得意地笑起來,“怎麽你們很怕?”又自顧自答道,“但既然到了此處,不若多陪老子幾日。”

兩指一掐,放在唇邊吹了一聲,地下那攪起晃動的燭陰在屋子前砰然炸起。

這震動波及極廣,黑無常手快,長袖遮在我眼前,拖着我閃進了屋。

隔窗外飛沙走石,如豆青燈下巨大的如蛇影般巨物圍繞着屋子飄蕩。

我心跳得極快,似戰前急鼓。黑無常攬着我的胳膊,重了幾分力度,雖是無言,我知道這是讓我先冷靜下來。

那黑衣俊上狂笑的聲音傳來,“不是要找燭陰麽,怎麽如今就在你跟前,反倒當起縮頭烏龜了?”

說完,還有悶哼的嘶吼聲一聲接一聲。

“哐”的一聲,這弱不禁風的小茅屋被生生劈做兩半,轟然倒下。一條百年古木粗細的尾巴正靈活的在眼前搖曳。

青燈一滅,黑無常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倏而,眼前一道白光化作一條利刃橫切了過去,碰到那燭陰之時,利刃化作細小網格落盡體內。

斷了的尾巴垂死掙紮,四處撲打,黑無常于無聲中拉着我撤了出來。

那黑衣俊上咬牙切齒道:“好啊,還玩真的!”

眼前一白,巨大白光鋪天蓋地而來,耀得人完全睜不開眼。

我早已顧不得腳下鑽心之痛,赫鞭幻化出長劍,同黑無常并肩而立。

那巨大白光閃過之後,白點慢慢小了下來,只化做一顆夜明珠大小的明亮珠子跟在燭陰身邊。

燭陰張着利嘴,一排白亮刃齒泛着冷光,那雙綠陰陰的眼珠極其駭人,如蛇頭般扭着身子。瞧得我忙吞咽了些口水,這着實太可怕!

黑衣俊上一吹,那白珠子跟前一晃,燭陰朝我們便急了過來。

黑無常手握拂煞燈,急忙念了幾個決,成一個金黃的圓陣迎了上去。

“滋——”

圓陣與白珠抵抗起來,此消彼長。

“刷——”

黑無常手裏的骨扇起了一個“井”字的陣法,又沒了過去。

我覺背後一冷,轉身與黑無常背靠背。果然見得那黑衣俊上已悄悄揮來一道仙罩。

“嘶——”

赫鞭長劍一起,那仙罩便成了兩半。

黑無常如此兇險境地還不忘打趣,道:“倒是功力見長,也懂得堤防身後了。”

我知道他暗指那時雙眼不明,錯把陶真真當朋友卻招來災難這一樁事,沒好笑道:“承蒙黑無常謬贊。”

上。下。左。右。前。後。

黑衣俊上似乎很是急躁,見我一直堤防着他,一會飛到樹梢一會落地,四處流竄,盯得我有些眼花。身後黑無常也力有不逮,那燭陰乃是千年兇獸,又被封印在俊上眼睛裏這樣多年,早就想大開殺戒,那黑煙戾氣便十分兇狠。

這詭異黑夜裏,風起長空,那茅屋早已擊成塊木癱散在地,一旁那顆茂樹嘩啦作響,“咯吱”幾聲,手臂粗的樹枝被刃光切了下來。

眼下這場景,對我們十分不利。燭陰在夜裏異常靈敏,黑無常一邊要對抗它,一邊又要照顧着我,故而十分被動。

那四處閃躲的黑衣俊上忽而側面襲來,我揚手用劍一擋,雖擋住了大半,卻還是震得手上一痛,險些握不住劍。

燭陰嘶吼聲愈重,黑無常下手已不似先前迅速。

“砰”重物擊地的聲音響起,那地上驀然出現一個巨坑,一股血腥味彌漫開來。

我驚得去看,卻見那黑無常臉色十分不好。眼神往下,那只握着骨扇的手正一滴滴流着血。

先還是一滴一滴滴下來,不過剎那,那血已經是成了血流,極快地淌入地下。

我心裏一驚,叫出了聲,他卻還朝我勾出個不以為然的笑意。

那黑衣俊上得意狂笑幾聲,那燭陰也獰笑着。

燭陰被截斷的斷尾舉起如天高,重重砸了下來。

“當心!”

黑無常扯着我起了仙術用力一推,将我推了出去。我驚詫去看,眼睜睜見着他被燭陰擊中。燭陰斷尾之下,地上一灘的鮮血和一件黑色的長衣。

十分炸眼。

黑無常他….

黑衣俊上大笑起來,“如此不堪一擊,倒叫我十分詫異。”說着,一臉得意斜睨着我:“已經死了一個,就憑你還能掀起什麽?”

腦中轟隆炸開,我倒退了好幾步,以劍撐地才勉強穩住快要倒下的身子。

此刻,我卻十分清醒。

“任人宰割可不是我幽冥府的做派!”我死死握着長劍,全身緊繃,“殺一個報仇,兩個夠本,若是運氣實在太差一個也殺不了,只能怨我命不好。”

眼前黑衣俊上同燭陰笑得很是猖狂,斷尾不再是長空砸下,而是橫空一個擺尾,重重掃了過來。

我遠遠瞧着那件壓在地上的黑衣,眼珠一轉,手起長劍。

跪地一閃一低,斷尾空掃了過去。它雖狠厲,但這巨大的身軀卻少了靈巧。

我跪仰在地上,将仙力全部灌注于長劍之內。待燭陰再次掃過來時,不顧雙腿痛辣鑽心,跪地往後劃開數丈。對着燭陰那顆腦袋,一劍砍了上去。

燭陰先是怒吼狂叫了幾聲,笨重的喘着粗氣,又一個高尾劈落而下。

我這一劍用盡全力,卻再也沒有力氣躲開了。只能看着那巨大的斷尾,越來越近,越來越大。

我想,若是死在俊上的眼睛裏,也好。

————

卻是一道白光恍然落下,裹在我身上,帶我避開了。

然,沒料到燭陰那重重的一擊是最後的回光返照,擊了下來,便只是抽搐幾下,再沒了動靜。

白衣俊上将我斜靠在樹上,還是輕柔道:“沒想到,他都殺不死它,卻是你殺了它。”

我想他說的“他”,應該是指俊上。

白衣俊上似乎在思索着什麽,那溫柔的眼神一亮,朝我道:“原來是這個原因。”

我半點力氣也無,只好用眼神疑惑看着他。

他将我一直死死握着的赫鞭神劍松開,給我包紮被震得鮮血直流的右手,“他曾說過,燭陰不會死于君手。這個君…”

頓了頓。沉了沉。嘆了嘆。

他才看着我,道:“如今看來,這個君不是指俊上,也非指君子,乃是世間所有的男子。”

我只覺胸腔似有石頭壓住,滿嘴血腥味,艱難開口道:“什…什麽?”一張嘴,牽扯着全身刮骨似的疼。

白衣俊上系好包紮帶,微微笑道:“只有女子才殺得了它。”

我愣住了。

他又給我順了順氣,“可這樣兇險的境地,從來不是女子會來的地方。你很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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