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是兇狠,即便我同俊上放下成見,聯手對抗。卻還是免不了要付出些代價。”
說着,他下意識看了這具六歲大小的軀殼,“淵底乃是萬年戾氣瘴氣,久不見太陽。能活着便已算是幸事。”
我聽得有些疑惑,那到般若海是怎麽回事?
重九霄搖搖頭,“待我醒來,俊上一雙眼珠似深潭,問我想活還是想死,我自然是想活了。于是,我便到了般若海修養。而作為交換條件,魔界由他接管。”
我看向他,“那你就不擔心俊上會對魔界不利?”
重九霄呵笑了一聲,“你知道身為一個王、一方的守護者,有時候不在于修為、大義,在于敢賭。賭手中的權利、腳下的土地。況且,”他冷笑了一聲,“即便落在俊上手裏,也總比落在叛徒手裏強。”
“那即便修養了三千年,還是不能恢複本身?”
三分無奈。三分涼寞。三分悵然。
重九霄笑着,卻還有一分身為魔尊的傲氣:“為戰争而付出的代價,永遠是旁人難以想象的巨大。比起伏屍百萬、流血千裏,我如今還活着,這便是勝利。”
魔界參戰其實也算不得無辜,他想分一杯羹,卻哪有這麽容易。
他見我似乎在想什麽,一個梨渦笑,笑得幾分真,幾分假,“你是不是以為只有我的代價大些?”
又接着微微笑道,“你以為俊上付出的低價,就很少很輕?”
見我臉色漸冷,他似乎十分滿意,笑意深了兩深:“孟婉華,寂滅之淵,你當真不記得什麽?”
這話頗為有意思,我道:“難道我應該記得什麽?”
他眸光閃動幾下,嘟囔了兩句,我沒聽清。
☆、065
想起俊上身上那幾乎沒有完整皮膚的傷,全身冷了下來,盯着他:“這話什麽意思?還有,他身上那些傷,難道是燭陰一戰留下的,時至今日仍會發作?”
重九霄愣了愣,似乎未曾想到我會這麽問,眼珠兩閃幾句,“大概是吧”。
我還想追着再問,白無常飄了過來,“泰逢老怪叫你呢。”
一眼看到重九霄折了枝彼岸花,又怒上來,拉着他講道理去了。
我奔了過去,老怪擺着臉:“那酒釀雞準備好了沒?”
我雙手奉了上去,還多備了一些下酒菜,他甚是滿意。塞給了我一個兩寸大小的瓶子,啃着雞腿,道:“怕那臭小子不肯聽我的話,這藥務必盯着他吃。一日一丸,待吃完了盡快來告訴我。”
我一時天真,“那老怪,怎麽不多備一些?”
老怪随口一答,“你以為那是簡單…”随機轉了話,“多備些還能吃到這雞麽?”
說着,又左一個右一個青瓜蛋子的直罵。
俊上方才醒了兩日,帝昊急匆匆來了幽冥。
不顧額頭上汗水,也不與白無常鬥嘴,還推了幽冥一向最有名的花宴,邁過跪了一路的幽冥小神們,找到了俊上。
“俊上,寂滅之淵有異,恐怕你這浮生半日閑不能繼續了。”
眼裏焦急,不是以往喜嬉戲玩鬧的少君。
俊上将茶盞一擱,思慮了片刻,打算瞞着我回天宮。
我從門後拐出身來,将屋內已有幾分焉兒的彼岸花澆了水,理了理屋中茶具,道:“我已收拾好,即刻便走吧。”
帝昊有幾分詫異,俊上愣了片刻,便也是沒有說什麽,随了我。
一路騰雲入了南天門,便直奔癡情司而去。路上遇到些小仙娥,均是步履慌張,腳下匆忙。
一陣風來,五彩仙雲四散,清香斷續,我覺着這空氣裏都是劍拔弩張的味道。
那小仙娥匆匆拜了幾拜俊上和帝昊,捧着一些兵器、靈丹朝北向去了。
帝昊臉色整肅,一路變将這前因後果同俊上講了。
說是那日才将碧泱送回琅軒,回天宮的路上,遇上負責看守寂滅之淵的神将一身是血趕來天宮報信。稱那安靜沉寂了幾千年的淵底忽而有黑氣冒出。那黑氣兇險異常,傷了看護神将,直奔向了天宮。
天帝用了玉清寶鏡一照,卻見那一縷黑氣中隐約能見得出個模糊的形狀來。
随即敬請了當年女娲始祖的神獸白矖,白矖于鏡中補充完整那黑氣的面貌,卻是長着XXXX的兇獸。
眼下,天界正忙着修加固結界,以防這威力更勝的兇獸來襲。
但一味避之不理并非良策,五位天帝從東南西北已趕赴天宮,共同商量應對之策。
那黑氣不可捕捉,天帝一路派了神将追蹤,發現他正朝着不周山而去。
昔日天柱折、地維絕,正是女娲聖使煉五色石補天,斬鳌足立四極。若是不周山有恙,別說是神界,只怕是整個六界都将毀于一旦,成一鍋漿糊。
俊上一路聽着,倒還是十分鎮靜,問道:“那弱水如何?”
帝昊臉色稍緩,道:“你那日不知用的什麽辦法,這幾日守将片刻也不敢松懈,實時回禀情況,倒是不曾有過異常。”
俊上微微點點頭。
到了癡情司,青龍吟了兩聲,似乎俊上歸來很是開心。
多日不曾回來,這癡情司內倒是一如往常,只是無灑掃仙童,那藍花楹已經落了厚厚一層,似一方藍紫色的錦緞。
我不好插話,便幫他收拾起這屋子來。癡情司內書卷不多,屋中裝飾也及少,倒也十分輕松。
俊上同帝昊又交代了些應對之法,待屋中那只玉雀悠然婉轉啼叫了幾聲,這才換了神情,打趣了幾句。
我往那玉雀的食碟中添了些碎物,帝昊摸着下巴走上前來,一臉狐疑道:“這怎麽做得這樣熟練了?像是在你家一般。”
啾啾。啾啾。啾啾。
玉雀叫了三聲,我兩眼一白,瞪着他:“怎麽有意見?”
帝昊回身看了一眼俊上,一臉可惜的表情,“這麽目中無人的性子,怎麽你就瞎了眼,偏偏看上了。”
俊上勾起一個笑,朝我看了一眼,“你說的不錯,也許我真的是眼瞎。”
一粒。兩粒。三粒。
我往那玉蝶中一顆一顆扔着米粒兒,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
咳了幾聲,滿不在乎道:“什麽叫你瞎了眼?”
俊上似乎有些頭疼,右手食指揉着眉側,緩緩道:“非以美貌度人,全在一片冰心。”
帝昊兩眼一愣,啞着一張嘴,最後很是不耐煩道:“算了算了,孟婆和月老,也算是一樁奇緣、一段佳話。不過,”他收起胡鬧神色,盯着俊上,“怠慢了客人可就不好了。”
俊上一笑,側頭一點。
那一直變作一只茶盞的重九霄抖了幾下身子,伸胳膊搗腿。
帝昊圍着他走了幾圈,一臉笑意:“不知魔尊感覺我這天宮如何?”
那重九霄卻是扭了扭脖子,随口應道:“尚可。不過比起我的魔宮倒是差遠了,三千婀娜美嬌娥……”
我愣愣看着帝昊,“你幾時知道他就是魔尊?”
帝昊一臉得意,及其嫌棄地看了我一眼,“你當我這個少君是吃白飯的?雖說比這位少君差了點,”嘴朝俊上怼了怼,“難道會連交過手的魔尊也認不出?在弱水不過想逗你們玩玩…”
我咧了一下嘴。
帝昊這喜好投生為人的興趣,的确會讓人忽視他的本事。實則,在五位天帝的少君中,帝昊也是很有威望。
重九霄倒是一點兒也不想理他,打量着俊上的屋子,慢悠悠道:“你這屋子怎一點也不輝煌,無趣!這裝飾、這品味、這空蕩蕩的,”說着拿出指點江山的氣勢來,“這裏應該擺一個這麽大的夜明珠,亮。這兒放個人高的珊瑚樹,大氣。還有這,這怎麽也該擺個黃金燭臺,那種燃九十九根蠟燭的。最重要的這,這兒居然沒有白玉……”
俊上還沒發話,帝昊哼了一聲,“你當這是花樓呢!”
重九霄被他打斷,倒也不惱,“花樓?花樓這兒應該擺個畫屏,那兒放個熏爐。床榻要大,最好梨木的……”
“閉嘴!”帝昊怒吼了一聲。
俊上開口道:“不想魔尊對花樓了解得如此深,待他日重回魔族,也可叫上幾位尊者、聖使,和大祭司一起去看看。”
他着重強調了“大祭司”,得來重九霄十分嚴厲的一個眼神。
我噗嗤笑了一聲。
重九霄還要開口,俊上冷冷道:“如今,只怕要勞煩魔尊同帝昊走上一趟了。”
帝昊坐了下來,雙手雙腳一放一躺,姿勢十分不雅,舒服道:“我就知道,一見你準沒好事。”
俊上道:“難道不是你請我回來的。”
帝昊耍賴道:“的确是請你回來的,但我是請你來天宮養傷,不是請你來給我安排事情的。”
重九霄亦是往椅子上一躺,“俊上,我從認識你開始就沒遇到過什麽好事。”
這兩人這下倒好像是結成統一戰線,絮絮叨叨起來。
帝昊道:“不錯。我這麽矜持高貴的人,一張笑臉哭着求着父君,把天宮最好的地界給你蓋了個院子。”
重九霄道:“本尊堂堂魔尊,給人認成是你兒子…”
帝昊提了提身:“本少君天上地下的給你操心,一會兒給你找拂煞燈,一會給你跑腿…”
重九霄重了嗓音:“本尊為了掩藏身份,還變成個杯盞……”
說着說着,這兩人居然又要鬥起嘴來。
我同俊上看了一眼,上了兩盞茶,“來來,少君請喝茶,魔尊請喝茶。潤潤嗓、歇歇氣,再接着鬥。”
“切,”兩人異口同聲,忽而又對視一眼,各自一撇頭。
俊上安靜地看着他們吵,待兩人似乎都沒什麽話時,開口道:“那到底走不走?”
重九霄冷哼了一聲,跳下了椅子,“算我欠你的。”
帝昊也是嘀咕了兩句,還是沒什麽怒色的答應了。
臨走之時,重九霄忽而賊心不死,好奇道:“要是我們不走,你會如何?”
俊上喝了茶,一本正經道:“強人所難,非君子所為。”
重九霄正要開口,俊上接着補了一句,“既你們不願意走,也正好試試那乾坤扇的威力。據說一扇九萬裏,這麽兩扇,想必也該到了。”
重九霄瞪圓了眼珠,扒着門抵抗着俊上強大仙流,一張臉被吹得像攤開的煎餅,聲音斷斷續續朝我道:“這個黑心瞎子,你擦亮眼睛,萬萬不要被他騙了…他是個黑心瞎……”
待這聲音從屋中消去,我還是不曾聽得他對帝昊、重九霄說去哪,便問了出來。
俊上挺了挺身,道:“不周山。”
☆、066
我同俊上也不耽擱,即刻便收拾起來,去了琅軒。
因有泰逢老怪的藥,我瞧着他的面色紅潤了許多,可那身上的傷痕,即便我講破了三寸唇舌,他都不曾真心實意回答過一句。只是“無妨”“無礙”的糊弄過去。
許久不見若耶,她幾下蹦跶到俊上跟前,一雙琉璃眼珠轉得歡快,“哼!出門總不帶上我!”一瞥我還在邊上,有幾分不好意思,卻還是怒氣瞪着一張臉。
俊上扒開她八爪魚般的爪子,撥了撥她遮到眼睛的碎發,言語間有些嘆息,“幾時你才能長大些。”
若耶趁機拱到他懷裏,嘟嘟囔囔道:“不要!若耶不要長大!”
回憶似被掀開一角,碎片嘩啦啦飛了出來,我竟想起了那時在人界,說要一輩子陪着我的親親。若他能平平淡淡長大,不被牽扯進我與俊上的這樁孽也好、緣也罷的紅塵劫裏,也許他也會像若耶這般,粘着我同卿商。
然……
那紅珊瑚樹後響起幾個匆匆的腳步聲,未幾,便有兩個模樣清麗的藍色小仙娥領着個人現出身來。
我雙眉一跳,幾步奔了過去。不等小仙娥撤開身,已硬生生穿了過去,“碧泱,感覺怎麽樣?疼不疼?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身上疼不疼……”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碧泱靜靜站着,任由順着胳膊摸了個遍。
身後響起俊上淺淺的聲音,他叫了一聲“碧泱”,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然,下一刻。
像孤山冰雪消融。像堅石開出花朵。像蠻荒生出綠芽。
那一張從來冷冰冰的臉上,彎起一個傾倒衆生的笑來。
唇角微彎似弦月,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仿若萬裏雪地上緩緩開出一朵花。
碧泱,他笑了。他對着我笑了。
我總以為,碧泱他不愛笑,乃是他的性格。那被陶真真咒術重創後,性格變了樣。卻不知并不是這樣,他還是會笑,還是會笑得這樣明媚。
像那時在幽冥,白白胖胖的一個吉娃娃,一張笑臉。
我驚得一會看碧泱,一會兒看俊上。
連若耶也愣的放開了俊上,和我并肩立着,一臉不可思議:“婉姨,碧泱…碧泱他會笑……”
我憋着一口氣,等着他們給我一個解釋。俊上卻是先笑了一聲,“碧泱他又不是石頭,為什麽不會笑。”
我回頭去看,見得他朝碧泱很是欣慰地點點頭,又出聲問道:“那椿宣殿住的如何?身體是否好些?”
一愣。兩愣。三愣。
我愣了幾下,原來俊上言語之間還會關心人?
若耶早已上去挽着碧泱的胳膊,一臉得意道:“王叔,你的椿宣殿連我都不讓住,竟然讓給了碧泱。”說着,抿唇仰頭一想,道:“那這樣的話,我就不怪你欺負我了。”
我有幾分跟不上若耶的思路,然卻見得碧泱動了幾下眼珠,開口道:“一切都好,多謝,”頓了頓,似乎想找一個合适的敬詞,眼珠動了幾番,嗓音咽了幾咽,才道,“多謝少君。”
俊上嘴角笑意愈深,回了一句“那便好”。
我幾分驚詫俊上何時對碧泱這樣上心了,趁着碧泱被若耶拉着去參觀他的書房,便問了幾句。
俊上随手折了一枝柳枝,一路行過那屈伸行禮的仙娥,似乎有些意外,反問道:“難道我之前對他不上心?”
他這樣一問,我也才細細想起來。
先前,是我不曾留心。碧泱在琅軒,實則很受待見。那藍色的衣衫,我稍微有些印象的,便有八九件不重樣的。
碧泱能重獲人身、獲仙身,正是托了俊上的福。若非如此,碧泱現下還是我用靈力養着的一枚吊墜,哪裏還能有這些好事。
是以,見得俊上那有些“我本就普度衆生、做好事向來不求名”的表情,我咳咳聲:“豈止上心。這番恩情,實在恩同再造。挑個好日子,讓他給你拜上幾拜,行幾個見父之禮。也免得某君心裏覺得,我同碧泱不懂禮數。”
我覺得俊上定是幾番言語把我嗆一番,然,他搖着那根柳枝,仔細想了想:“這主意倒是不錯。”
我“啊”一聲,他無視道:“眼下,明天就是好日子。這認兒子乃是大事,你我現下就去知會君朝,準備那三金儀仗、四方神獸、六座青鼎、九天諸神……”
正可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我賠笑着一張臉,掐斷了他的話:“此次回琅軒,想必有要事。先辦正事兒正事兒……”
他擡眼看了我一眼,無奈笑了一聲。
因在這琅軒露過面,這琅軒的仙娥仙童們對我倒是很恭敬。
華玉同容安宗竟把成親的日子定下了,驚得我連敬三杯酒以表慶賀。一向爽直的華玉難得面露赧色,一雙情誼綿綿的雙眸嗔怪瞪着容安宗。惹得若耶停箸疑惑,問她是不是生病了,怎麽臉像栖霞紅紅的。
若耶這番笑語,倒是把昭後哄得十分開心,連碧泱也是在我身邊笑了兩笑。
碧泱在琅軒才待了沒多久,然,這琅軒的仙子仙童們對他頗為恭敬。那規格、那行禮,着實恭敬,着實令人豔羨。
卻是君朝見得我疑惑,告訴我現今碧泱住的椿宣殿,乃是俊上少時在琅軒的居所。後來他搬到了六乘海,這椿宣殿,若耶求了想做個花園、容安宗想改造成藏書閣、華玉想做個靜思閣,被俊上一概拒絕了。
這眼下,早已擱置幾千年的椿宣殿竟然又住了仙。
雖是個來路不明、沒什麽身份的小仙,但畢竟是俊上親口交代的,且這碧泱生得很是俊俏。
難免琅軒的仙們,對碧泱以大半個主人看待。
這回到了琅軒,俊上讓我跟着他住進了六乘海那遠離琅軒的寝殿。我覺得近日多跟着俊上,對碧泱少了關心,便同俊上這麽一說。倒是沒料到他眯眼一想,直接把碧泱也帶到了六乘殿。
浮島佳木萋萋,靜靜卧着一座古殿堂。俊上領着我們落下雲頭,進得這園中,乃是十分素雅。我先前只倒他那癡情司簡陋,卻還不知道這六乘殿是大大的簡陋。
因天色已有些晚,我找了半天,竟不曾找到燭臺。我嘆了兩口氣,道:“即便你幾千年不回來住,也該尋個仙婢打掃一下,怎地連燭臺也沒有?”
俊上倒是一點不覺得窘迫,十分精準地往椅子上一躺,“今日沒有外人,便将就一些。”說着,起手一揮,屋中便有了瑩瑩亮光,很是明亮。
我在這屋子裏翻箱倒櫃半天,方才找到了幾個泡茶用了器具。洗淨之後,給他泡了一壺茶。将泰逢老怪給我的藥取了一粒,看着他吞了下去。
碧泱很是安靜,靜靜立在邊上。
我瞧了他一眼,那平靜神色裏有些困意,便道:“碧泱歇息的房間是那間?”
俊上那往日深沉的眼珠裏,似乎有些疲倦,唇起笑意,“六乘向來沒有來過人,僅有床兩席,一間在偏殿,床褥都是嶄新的,你放心罷。”
我盯着他,“那還有一間呢?”
他打打呵欠,敲了敲桌沿,示意真是眼下這間。
我打量了一下,雖說是簡陋,心下便決定讓碧泱同俊上擠一擠,我去瞧瞧那偏殿。
然,話還未出口,眼前藍影一晃,碧泱微微笑着看着我,說了句:“我去。”便沒了影。
我還在愣住,俊上倒是低低笑了一聲:“小鬼頭。”
我硬着張頭皮,“一張床,怎麽睡?”
他擱下茶杯,定定看着我。我正準備說幾句緩解氣氛的話,竟發覺他的眼珠裏似乎有東西在游動,那麻利的動作,就像魚兒戲水。我看得有些癡了,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他跟前。
纏綿的。酥麻的。熱癢的。
那一句“婉華”不妨,直接激得我一個機靈。
再一看,他的臉就在我眼前,我呆立着不知該說什麽。瞧見這一雙眼、一張臉,只覺一股熱氣從丹田騰了上來,越來越重。
我眼珠躲閃幾下,有些不知所措。他的吻下來的時候,我整個身子都是僵直的,腦子裏一片漿糊。
他說牙齒別咬那麽緊,我無意識的“啊”了一聲,嘴裏便靈巧地溜進來一個軟軟的東西。我只覺得整個人一片混沌,不知在做什麽,不知天在哪裏。
突然,喉頭一滑,似乎有個東西一路之下進了丹田。我一把推開他,掐着咽喉,瞪着他:“你讓我吃的什麽?”
不知是不是屋中黯淡,我恍然間瞧見他眼睛裏劃過一絲痛苦。
他卻是一揮手熄了那發着亮光的夜明珠,攔腰将我抱起,道:“先前你不是總覺會聽到奇怪的話語,那是流昭給你下了咒,以後便不會再有了。”
他這番話我卻是一點沒聽進去,只是在他懷裏,聽見我自己的心跳聲咚咚直跳,似乎馬上就要破膛而出。
一張床。兩個人。
俊上卻再沒了什麽動作,我身子甚是僵硬,擠着靠着牆有些尴尬。不知過了多久,才敢伸伸腿,動了幾下,一翻身,正對上他那張十分難以把持的臉。
我臉上一熱,伸出一只手不停地扇着,道:“有些熱…”
他眸光閃了下,“婉華,日後睡覺老實些。”
我眼一白,“哪裏不老實了?”
這話一出我就後悔了,緞被下的手觸到了他的胸膛。
似火烤。似紅燒。似炙蒸。
我忙将手縮回來,兩頰像是被火燒。俊上嘆了口氣,卻是将我摟在了懷裏,在我耳畔道:“睡吧。”
就着他抱着我的姿勢,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是不是頭一次被人圈在懷裏入夢,這一夜過得甚是累人。做了好些奇奇怪怪的夢,似乎夢裏又哭了好幾場。
第二日一早我細細回想,只想起一個幾分甜蜜的片段。乃是不知在何處,俊上教我作畫,他握着我的手說如何起筆如何暈墨。我記得清楚,我畫的分明是十裏彼岸花,可最後卻是一家三口悠然嬉戲。
畫中人均是無臉,只記得那衣袂飄飄的女子似乎轉頭看着我,道了一句謝。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今天看到張劇照,我…我男神實在太帥了!!!我現在完全控制不住我自己!!!!啊啊啊!
☆、067
在這六乘殿住了幾日,俊上倒是很閑,每日只同我和碧泱說說話。若耶是個閑不住的小祖宗,早按捺不住拉了碧泱回琅軒,臨前怕我擔心還特意又同我說了幾句。
那天帝處傳回消息,說是那寂滅之淵忽而又平靜了下去,近來倒是很平靜。
這兩日俊上說是要去見位老友,這六乘殿,便只有我一個。
卯時一刻,殿外的雲頭上落下兩位仙子來,畢恭畢敬給我一跪,說是昭後有請。
我只是隐約覺得有些不好,昭後上回在圭甲宮說的話,時時刻刻都懸在心裏。她不會無緣無故請我,只怕是那殿內的白燭又有了異動。
還打算給俊上留個字條,然那面目清秀的仙子一臉緊張模樣,說昭後這是急令片刻都耽擱不得。是以,我連那茶杯裏的餘茶都未清盡,便急急忙忙随她兩回了琅軒。
然,這回去的路卻并非是來路。兩位仙子将我引導了一處甚是安靜的屋內。
十八羅漢置于頭頂,兩側各立着三層燭臺,很是威嚴。
不消片刻,屋內進了個仙子。那仙子面容冷峻,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樣。雙手托着一個漆盤,盤中有一個紋着複雜樣式的圓盒。
這仙子将漆盤擱在桌上,面無表情朝我拱了拱手,冷冰冰道:“此處乃琅軒重地,需取司神指血三滴,萬望見諒!”
這話語雖有幾分客氣,然這手下動作卻奇快。未等我反應過來,她早已刺了我右手中指,擠了三滴血在那盒子裏。
我一頭霧水,見她端詳着盒子,剎那後神色一變。退開幾步,難以置信看着我。
“哎…”
才吐出了一個字,這仙子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兩側燭火齊刷刷一側倒,我轉身一看,屋中空着的地方,昭後穩穩立着。
我心下一安,笑着朝她走了過去,卻是不曾料到。
那張面目慈美的臉上冰霜一起,瞥了我一眼,吐出一個字:“抓!”
一愣。一呆。一滞。
不過是一晃神的當口,那空無一人的屋子裏,驀然出現四個一臉不好惹氣息的仙子。我往後撤開幾步,想要一個說話。昭後秀眉一蹙,冷冷道:“以蠻、白柷,若是失手,無需再出現在本後面前。”
話盡便只有一團仙息遺留,那領頭的兩位仙子唇邊掀起一絲冷笑,朝虛空中道:“昭後放心,若有所失,以蠻、白柷甘願被剔仙骨。”
我見着眼前四雙殺氣騰騰的美目,喚出赫鞭長劍,同她幾個在屋中轉圈,“昭後這是何意?”
那叫白柷的仙子凝眸一笑,冷冷哼了一聲,揚手便揮來一張網。我提劍斬了過去,網被劈成四瓣,軟了下去。那其餘的三位仙子互相看了幾眼,分散開來将我圍住。一個手起一支玉簫,簫聲一起,便有數道碧光漾了過來,這碧光沒過燭臺,片刻後燭臺齊齊倒地。
另一個撥弄着一把豎琴,手指一撥弦,七道藍光便斜着急來。我躲閃之時,現出一方衣角被這藍光沾到,立即便起了火。
叫以蠻的仙子雙手交叉一平開,地上便現出一方若隐若現的四方花畫卷來。她只站在原地,手指于虛空之中煞有介事地畫着什麽。不消片刻,我便察覺不對勁,那畫卷已然漫到我腳下,那看似沒什麽的空白卷上,突然出現一只震翅鳳凰。
那鳳凰竟仰首震翅一起,五彩鳳拖着長長的鳳尾,從畫中飛起,直朝我襲來。
白柷笑意已隐,冷着張臉,“上!”
我提着那赫鞭神劍,她幾個似乎有些忌憚。然,下手卻一次比一次狠辣。我懷着一肚子疑惑,在這十八羅漢前打得劍花紛飛。
“住手!”
一個很是焦急憤怒的聲音自屋外穿了過來,一道弧形藍光直直劈中了那五彩鳳凰的尾巴。
我欣喜幾分,“碧泱!”
他冷着張臉,同我立在一處,屋內打動的氣流揚起他耳鬓長發,十分飄逸。
白柷露出個危險的笑容,手中幾下翻飛,淩空又撒下一張網來。
我舞了一個五星劈了上去,一側頭瞥見那琴光趁着碧泱與鳳凰纏鬥已然揮了過去,我急着去救碧泱,頭頂白網壓下。
手下卻還是慢了一步,碧泱躲過了五弦,卻還是中了兩弦琴光。他站立不穩,腳下踉跄一下,眼見着鳳凰那巨大的彩鳳翅迎頭就要劈下。
我倒也顧不得其他,飛身過去護在他身上。
鳳凰巨大的煽力沒有砸下來,我将碧泱護在身下。然,卻不曾料到這不過是一出苦肉計。
待我被捆仙繩捆住,那變做碧泱模樣的仙子得意的笑起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我不知到底是哪裏得罪了昭後,待白柷幾個将我折磨得不成人形,昭後才翩翩然來了地牢。
我被抽得一身是傷,雙手被捆仙繩反綁吊在一根鐵鏈上,全身沒一塊完好的皮膚。
她冷着一張臉,以蠻變出一張鳳座,她往上一座,嗓音似從盛滿恨意的酒池中撈出,道:“有何收獲?”
以蠻撲通一跪,“回昭後,毫無進展。”
昭後那雙美目露出極大的不耐煩,“廢物!”
白柷也急忙跪了下去,昭後一揮仙力,跪在地上的兩個便騰撞開來,直接撞到了那冷冰冰的欄杆之上。
我已累的精疲力盡,勉勉強強撐着雙眼睛:“究竟為什麽?”
冷笑一聲。兩聲。三聲。
那聲音毛骨悚然,三聲過後,已然是仰天狂笑嘯,她死死瞪着我,手中起來一個靈柱,朝着我心髒的位置襲。
那靈柱停在心髒前兩寸的地方,成了一個泛着寒光的利爪。
“沒想到竟然是你!”
我沒了躲閃的力氣,卻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到底是怎麽回事!”
臉起詭異笑容,可那笑容裏似還有一絲鈍痛,“要怪就怪你同上兒命中注定沒這個緣分!”
那尖銳的利爪刺入了身體,從蔓延至每一寸皮膚,痛絞得我連呼吸都很困難。
然,昭後的臉色卻是變了,我順着她的目光垂下頭去看,卻見得那利爪的靈力反噬回去,痛感震得昭後手一松。不消片刻,利爪從我體內慢慢退了出來,掉在地上成了塊廢鐵。
昭後那面上滿是不可置信,但不過剎那,她朝身後的白柷使了個眼色。牢中驀然現出一個熊熊燃燒着火焰的大鼎,火苗飄了兩苗舔到了腳踝,非是那種刺骨的痛,而是難以忍受的疼。
昭後露出一個笑,“婉華,莫怪我,誰叫你并非簡單的忘川死神。”
然,想必我福大命大,并未葬身在這一池業火中。
白柷劈來的那道光斬斷了束縛我的繩子,就要掉進大火中,破空而來的一道仙流裹緊了我,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放肆!”俊上一道仙柱揮去,白柷吐了兩口血。
我在他懷裏奄奄一息,咧了咧嘴:“你來了?”
昭後怒上三重,喝了一聲:“上兒!今日你若執意帶走他,便是你我母子恩斷義絕之時!”
那鼎裏的火焰映的俊上的臉明滅不定,這劍拔弩張的氣氛,我卻只想睡覺。他低頭看了我一眼,又擡眼道:“母後,不止今日,明日、來日,日後每日,我都不會讓她深陷險境。”
“你!”昭後被她氣得身子戰栗,指着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動了動身子,冷不丁地嘶叫了一聲。他眸色深了幾深,“母後,那日天水池之言,今日還是一樣。”
我并不知道他同昭後說過什麽,只聽得昭後氣急敗壞的聲音,“上兒!”
俊上換了冷峻神色,“沒有多少時間了。天柱異動,六界恐有禍事。”
昭後沒能攔住他,他抱着我直直回了六乘。所幸他未曾告訴碧泱我這番遭遇。
一跳。兩跳。三跳。
待他将我身上那身早已沾着血肉的衣物除去,眉間早已跳了三跳。
我咬着牙沒哼一聲,卻一定要他給我一個解釋。
他上藥的手法很是熟練,對上我那死死的眼神,只是嘴角一動:“帝昊重九霄回來了,六界要變天了。”
我握緊雙拳:“你到底有什麽瞞着我!”
他伸手一揮,手上握了柄看起來很有來頭的劍,道:“誅魔劍,此劍一出,便是六界有異。”
“那又如何?”
他幫我掖好被角,“這天界五方天地,十洲仙府,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能從泱泱數十萬裏北海将誅魔劍握在手裏的,只有我一個。”
可這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