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揉着肩頭,咬着下唇:“我堂堂魔尊竟挨了大祭司鞭子,有何面目再見魔族。不回,打死都不回!”
流昭已一臉怒不可遏,話從嗓音眼蹦出來,“你!”
卻見流昭露出個邪魅的笑來,嘴角一勾,本是傾倒衆生的嬌媚臉,卻叫人心中膽寒。
長鞭嘩啦從雲頭直下,撥雲破風,變大了數倍,一鞭子落在人界的一座山上。頓時,那山便慢慢冒起白煙,隐約有火光。
仔細一看,那山中有座廟,廟中還有不少祈願的人。因這一鞭打了個環形,火鞭圈山起火,斷了所有下山的路,進山祈福的人通通被困在了廟裏。
重九霄眼中一愣,即便還是孩童瓊音,聲音也淩冽無比,帶了怒意:“流昭!那都是凡人,不可傷及無辜!”
流昭呵笑了一聲,“凡人又怎麽?若是你執意不肯跟我回去,那些人命,就當做是慶賀你出關的賀禮!”
這話才出,她手中紅光一現,那山火又大了一圈。
冷聲一笑。兩笑。三笑。
重九霄笑了三聲,雙眼盯着流昭,“你可知你今日所作所為,犯了魔族族規幾條,你可知這下場會是如何?”
流昭一直緊繃的神色緩了下去,那嚣張狠厲的神情慢慢褪去,面容竟有幾分悲哀。
“你知道,找一個人找了幾千年是什麽感受嗎?”
這…
十有二三。十有四五。十有八|九。
流昭對重九霄……
重九霄身子一顫,卻立馬就穩住了,輕飄飄道:“你是幾時知道的?”
“你第三次出關。那時我想知道那假魔尊到底有什麽企圖,可後來發現,他并未做過對魔族不利的事,才留他到了今日。可如今你回來了,為什麽不肯回去!”
重九霄笑了一聲,有無盡的無奈。他伸出十指,反複伸開握緊,“這是一雙六歲孩童的手,”他翻轉着一雙肉肉小小的手,語氣落寞,“流昭,我不能用這雙手來掌管魔界。這雙手,不該沾滿鮮血權力欲望。”
流昭一怔,似乎這番話不該由重九霄說出來。這不該是那個睥睨魔界、高高在上的魔尊所說的話!
“如果沒有俊上和孟婉華,三千年前我就死了。那麽,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一具屍骨,甚至連屍骨都沒有。我重九霄不喜歡欠人情,如今他有難,我不會坐視不管得。流昭,等俊上的事一了,我便回去。”
這番話說得誠懇,倘若是其他人,興許多方思慮,會有回旋的餘地。
然,面前的是流昭,她認定的事從來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她揚起鞭子,面容冷峻,“這麽說,你今天還是不會回去?”
那一鞭子揮到一半就焉了,重九霄輕輕使了個術法,流昭便倒了下去。
我伸手去扶,卻聽得重九霄朗聲道:“藏了這樣久,出來吧。”
未幾,這眼見着空空的地方,現出一個人形來。
作者有話要說: 重九霄還是萌的~~
☆、062
是沉檀。
重九霄往那座着火的山頭看了一眼,沉檀會意,一團雲落了下去,不到片刻,那山火便熄了。
沉檀單膝跪地,恭恭敬敬行了大禮,正是魔族衆人對魔尊行的禮式。
“聖使沉檀,參見魔尊。”
重九霄嘆了口氣,“這幾千年還好你在,能穩一穩流昭。”
沉檀眼中一晃,“魔尊還是不打算回魔族?”
沖就點頭又搖頭,仰視着沉檀,“王屋山的天柱松了,九嬰的封印也在減退,那寂滅之淵淵底的異獸也在蠢蠢欲動。”
“魔尊的意思是……”
重九霄一笑,“你把流昭帶回去,看好她,不管用什麽辦法都不許她出魔界。待這一切了了我恢複真身,自會回去。今日這一鬧,魔族想必不會太平,若有重要情況,便及時來報。”
沉檀靜靜看着他,過了一會兒,才答了句“是”。似乎有些話想說,卻還是沒開口。
流昭安靜地躺在沉檀懷裏,不鬧時候垂眼的模樣,少了戾氣,很是柔美。
靜若處子,動若脫兔,想必正是如此。
“慢着。”重九霄叫住了正欲走的沉檀,在沉睡着的流昭額頭畫了一個陣法,不消片刻,那紅色陣法便融入了額頭。
沉檀靜如潭水的目光在兩人臉上徘徊,沉了下心,“若姐姐知道,一定不會放過你。”
重九霄笑了一聲,似乎很是暢快,“她本就不打算放過我,多這麽一件也無所謂。”頓了頓,又道:“沉檀,有些東西如果你願意等一等,遲早會是你的。”
沉檀身子一僵,不過剎那,溫溫笑道:“是,謹遵魔尊教導。但我知道,等,從來等不到自己想要的。”
重九霄也不意外,笑了兩聲,不再說話。
待沉檀一走,我們也不耽擱,即刻動身去尋俊上。
我一顆心急火燎的心裏燃了絲好奇,問重九霄畫的那個陣法是什麽,沉檀那番話又是什麽意思。然,這半點魔尊樣都沒有的重九霄打了打呵欠,“今日說話太多,小孩子累了,小孩子休息了。”
說着,便在五岫雲上躺了下來,合眼小憩。
我覺得,現下我這模樣。
一顆望眼欲穿的心。一雙急切焦急的眼。一個六歲大的孩童。
實實像個領着孩子千裏尋夫的苦情女。
重九霄說,那日在般若海,俊上把我同他送出了海。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倒在了距海三萬裏外的魔界境內。他還沒來得及叫醒我,便被巡視的魔族發現禀了上去。
他隐隐約約記得,俊上似乎說了一句“弱水”。
于是,此番我們正是奔着弱水而去。
——————
弱水在西海,繞海中央鳳麟洲。顧名思義,這水極弱。世間萬物,無論是仙術奇高的神,或是身負毀天滅地的魔,一旦碰到這弱水,便是半分法力也無。
是以,當年九嬰被五家天君合力鎮壓在弱水,便正是此因。
行了兩日,方才到的西海。
只遠遠看去,這西海與南海北海并無不同。
此前俊上将那催動魚骨的仙訣告訴了我,那時在般若海,一嚴祖師的那枚魚骨讓重九霄收着了。是以,此時便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魚骨分開兩側碧浪,海浪之下大小魚類四處流竄。
重九霄捧着臉打坐在魚骨上,懶悠悠道:“你想過到了弱水岸,該怎麽辦麽?”
我平平看着前方,海天一色的碧,無邊無垠的闊,搖搖頭,“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撇撇嘴,從海裏順手撈了兩根樹枝,敲打起魚骨來。
初時這聲音極是雜亂,慢慢的倒還敲出一段頗為悅耳的音律。
忽而。
細細的。黑色的。
海天相接之際出現了一條細細的黑線,越往前,黑線越寬。
然,那不是細線,正是弱水的所在。
因弱水顏色深,自遠處看,便成了黑色。
約三炷香時間,便到了弱水跟前。進了前才發現,弱水有萬千浮島相圍,每個浮島方圓不過一裏,想必是供前往弱水或是弱水中心鳳麟洲的神仙歇腳之用。
上了島,重九霄頗為好奇,撿了幾顆石子兒丢了進去。
然,一向沉底的石子兒飄了起來。
他再試了幾粒更小更輕的石子兒、枯枝一類,卻還是一樣的結果。
所有生靈到了弱水都會浮之。
我有些急躁,一顆心像是被架上油鍋,炸也不是解也不是,道:“那俊上當真會去弱水海底嗎?”
倘若重九霄記錯了,或是我們推測錯了。那…
重九霄又賭氣似的扔了幾根枯草,眯着眼睛分析道:“九嬰封印松動,俊上不會坐視不管。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入的海?”
我沉下心,強迫自己靜下來,“那你可知,這入海的辦法?”
重九霄雙眼一轉,送了我一對白眼:“像弱水這樣的地方,多半就是給我們這些魔族準備的。你覺得,天界的神會讓我們知道?”
我與重九霄都不敢貿然行動,即便幫不上俊上的忙,卻也想着不該給他惹麻煩。
咻的一聲,那深藍海面忽有亮光熠熠,及其耀眼。
我提着一顆心朝那若水看去,卻聽得重九霄一番嫌棄道,“仰頭,天,看天。”
見我沒什麽動作,他在我眼前揮了揮手,甚是無奈:“你看看誰來了。”
只覺天空落下兩道身影,一黃一藍。
愣了一愣。
帝昊同碧泱已穩穩立在面前的另一座浮島之上,我雙眼一亮,一揮袖騰了過去,“碧泱,你怎麽來了?在琅軒待着不好麽?好像瘦了點……”
待我想起帝昊來,他那一張如冠玉的臉已似黑玉,“沒我他能到得了麽!”
我只好賠了一個笑,“是是是,多謝帝昊少君。”
卻見他還是黑着一張臉。
便再賠了一個。又賠了一個。
我這廂笑得想揍他,他終于緩了黑臉,打量着我:“你身邊這個小娃娃是怎麽回事?”說着一愣,眉頭皺成起伏山峰,“莫非你們又撿了個兒子?”
說着,便自以為是地點評起來,“你人間那兒子的确還有三分像你,三分像俊上,也可愛。但現在這個嘛,也算是潇灑美少年,不過……”
“嗚哇!”他話未講完,我與碧泱便只聽得這驚天的一叫。
重九霄在那邊浮島隔空給了他一掌,直接便把他“嗚哇”到地上了。
帝昊拍拍衣服站起來,雙眼醞釀着怒火,“孟婉華,管好你兒子!”
我捂着肚子笑得連頭都有些疼,急忙隔在兩人之間,憋着笑,解釋道:“這回可真不是我兒子,這是…”
是字才出口,只覺重九霄兩道鋒利眼光看了過來,我了然一悟,“這是俊上的朋友,小酒兒。”
帝昊滿不在乎地“切”了一聲,整整衣冠,“俊上何時交了這麽不懂禮數的朋友,哼,掉價!”
回頭看去,重九霄也是一副夾雜着“懶得理你”“小孩子不與大人計較”“我就靜靜看着你丢臉”的神情,很是潇灑。
碧泱近前,拉着我的衣袖,眼神有些擔憂。
帝昊倒也不再糾纏,正經道:“你這碧泱那日直接闖上了天宮,心急火燎拉了我來。說是弱水,你同俊上有難,叫我來攔着你,別讓你下海。”
我一愣,看向了碧泱。
他湛藍的眼珠還是那樣的澄澈,似是思慮,半響才從手裏拿出個紙卷來。
“初九,弱水,阻其入海。”
這字條見得我、帝昊、重九霄都一驚,“碧泱,這是誰給你的?”
那字跡我再熟悉不過,是俊上的。當時紅塵歷劫,為了讨好卿商,我讀了他寫的好些東西。後來到了琅軒看到俊上的字,這才知道即便是到了人界,這字跡也是一模一樣。
碧泱将紙條放在我手裏,眼神坦蕩看着我,“還有一個。”
說着,又掏出了一個字卷,我急急忙忙打開,“東行九裏,有三島相連。卯時一刻,取中島陰影處弱水,注神機鼎。念《履案策》第三篇,複三遍。”
帝昊狐疑看着我,“《履案篇》是什麽?神機鼎是什麽?”
沉了沉心。将紙條收好。
我道:“《履案篇》是卿商所著,寫的都是行軍作戰的辦法。”
重九霄道:“卿商是誰?”
帝昊瞥了一眼,“俊上。”
重九霄怒道:“怎麽又扯上了俊上!”
帝昊得意道:“哼,說了你小孩子也不懂!”
我檢查了碧泱的扇貝,還是完好無損的。
這兩人吵得開心,我也沒了勸架的意思,拉着碧泱便朝東邊而去。
碧泱輕輕道:“別怕。”
我一愣,“什麽?”
他拍拍我的手,努力想擠出一個笑,然卻是失敗了,“你在害怕。”
一抖。一顫。
我瞪着眼看着他,我确實有些害怕,因我突然有了一個很可怕的念頭。以前的很多事情似乎都不是偶然,似乎都在朝着一個預定的方向發展。
作者有話要說: 帝昊,好久不見~~
☆、063
可我顫動的原因是,碧泱怎麽看出的這些。
他明亮眼珠一晃,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道:“現在還不能說。”
未幾,果然見到了那三座浮島。
神機鼎內裝的是琅軒萬年難得的琅軒花,我依言念了《履案策》裏的文字,見得那鼎忽而于空中抖動起來,镂空的鼎身裏飄出藍色仙雲。
不到片刻,鼎忽然在碧泱抖動着。
我與他面面相觑。
一抖。兩抖。三抖。
那鼎忽上忽下的跳動着,我示意碧泱伸手接住,果然那鼎安安靜靜落在了他手上。
還沒開口,只見碧泱臉上一僵,全身開始抖動起來,面色很是痛苦。
我見定是那神機鼎作怪,便伸手去拿,卻被趕來的帝昊一掌震開了。
“你!”
他無視我一臉怒意,幾分不解幾分羨慕道:“碧泱這小子,還真是好福氣!”
我眨了下眼珠,不解地盯着他。
“凡是成仙成神者,必定要經歷劫難。他這麽一招洗髓換骨的,便是不用了。只不過現在會有些疼痛難熬,可以後便是無需擔憂劫難了。”
果然見得碧泱滿臉汗水,一臉扭曲,那藍色仙雲包裹全身。
我心裏焦急,卻半分力也幫不上。碧泱忽而嘶吼起來,他一向冷峻,連大聲說話也是很少的事。如今,卻不知是有多痛多難熬。
這劇烈的疼痛使得碧泱扭動起來,我一時不妨,竟叫他摔進了弱水。
伸手去拉,卻結結實實挨了重九霄一棍子。
“沒見他似乎輕松了許多。”
這一看,碧泱倒在弱水之上飄着,疼痛卻真的緩了許多,不再抖得那麽可怕。
那藍色仙雲慢慢融入體內,碧泱慢慢安靜下來,随着弱水蕩起的浪潮悠悠飄着。
我心下略微有些安定,一個巨浪鋪天蓋地打了過來。待浪退去,碧泱早已沒了身影。
我驚地後退了幾步,定了定神,也不顧帝昊拉扯,一騰雲到了弱水之上。
然,這看似安靜的水面,竟有着奇怪氣流,仙力全消,一踉跄便載了下去。
弱水軟似棉,栽下去不痛。但也似膠,根本沒有辦法再從裏面起來。
帝昊和重九霄遠遠呼喊着我,卻是半分作用也沒有。
我在裏面折騰了許久,雙手雙腳已是半分力氣也無。
還未喘口氣,便有鋪天蓋地一個巨浪打了過來。
待得睜開眼,我早已全身被縛住,綁在一棵高大的珊瑚樹上。
距離三丈開外,正是同樣被綁住的碧泱。
這地方似乎是在海底,正北向躺着一只碩大的貝殼,殼上紋理清晰,從貝殼處傳來沉重的喘息聲,似乎是個活物。
我悄悄動了幾下想使個仙法叫醒碧泱,哪知全身癱軟,使不出半分力來。
忽而,腳下轟隆隆幾聲,搖得海底晃動起來。這貝殼亦被驚醒,白光一晃,成了個面目猙獰的灰袍道人。他一雙瘦小的眼珠看了看我,又看看碧泱,忽的眼中一亮,捧着碧泱的臉叫起來:“好好好!老子等了這麽久!那泱泱劫火就差一味命魂了!”
說完,灰袍一卷,便将我們卷到一處洞裏。
這洞內地面擺着一尊巨大的八卦爐,爐內正燒着大火,洞內牆壁上畫着許多畫,因年代久遠,是剩下些斑駁的色彩。
我同碧泱被他甩在地上,這巨大的熱氣一觸到皮膚,便是火辣辣的疼。
“你是誰?”
他似乎并未料到我醒得這樣早,施法的雙手停了下來,“我?”
他背對着火光,紅焰映得整個人似發狂的魔,“不如問問你們自己是什麽!”
随即自言自語起來,“上古神魔一戰,女娲神農那老不死的居然敢讓後人滅了我魔族元君。呵!我們幾個老家夥等了幾萬年,就是為了等到有一日喚醒元君。可惜,找了萬萬年始終缺一味命魂和一味身魂。如今…”
他轉着眼珠看着碧泱,“這小子才剛踏入弱水,這劫火便狂嘯不止。元君早已身消魂散,如此異象,自然是識得他的!至于你麽,當根柴火也不錯!”
“慢着!他不過是枚百年仙齡的扇貝精!什麽命魂?你不會是弄錯了!”
眼下情景,能拖一分是一分。
他咯咯笑起來,“呵,這小子不過借扇貝修養元氣。他可比尋常人嬌貴多了,常人死後都有三魂七魄,他呀,散了就散了,什麽都不會有。”
“什麽意思?”
我雖知碧泱來歷有些怪異,但也一直查不清他到底是什麽,如今這怪物又這樣說,實在有些……
“知道了又如何?反正今天你倆都是要死的!”
“哦?是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傳至耳蝸。
我驚喜地回頭,只覺身子一緊,我同碧泱已被他吸至身邊。
這貝殼精大怒,“你!”
俊上懶洋洋道:“怎麽?”
這等氣定神閑的态度,着實很能把人氣炸。
“天命不可違,死局之命你硬要更改,只會自尋死路!”貝殼精已催動陣法,結成一張網壓了過來。
俊上冷笑了一聲,“那便由不得你惦念了。”
他笑了一聲,扣住我一用力,眨眼工夫,便将我同碧泱從水沼裏拉了出來。
到了浮島,他又對碧泱輸了幾次仙力。我見碧泱未曾吐水,心焦道:“喝進去的水怎麽不見吐出來……”
帝昊白了我一眼,“你見過被淹死的貝類嗎?”
我咯噔一下,真是糊塗了。
俊上輸完仙力,對着碧泱看了看,似乎在想些什麽,眸光一閃,對帝昊道:“帶回琅軒去吧。”
帝昊哼了一聲:“本少君是你們招之及來揮之即去的嗎!”
俊上靜靜看了他一眼,眸中隐憂不曾褪去,“帝昊,回去通傳五帝,九嬰封印漸消,寂滅之淵也将禍事再生,盡快商量對應之策。”
帝昊一愣,半響道,“那寂滅之淵的燭陰明明已經被你斬于劍下,”說着,比劃出兩個利落的動作來,“怎麽還會有禍事?”
俊上雙眼一動,淡淡道:“那淵地滋生着萬年瘴氣,雖燭陰已滅,但仍有兇獸生存。”
見俊上臉色不似以往,帝昊這才斂去玩鬧神情,心有不甘地帶了碧泱離去。
我盯着俊上,道:“明月心就是碧泱對不對?”
他雙眼看了過來,唇角一彎,“嗯。”
我又轉頭看了眼重九霄,“菩提子與明月心,就是魔尊重九霄與碧泱?”
重九霄伸伸胳膊,打着哈欠道:“快走吧,難不成還打算一直呆在這裏?”
我盯着俊上,“你找菩提子和明月心,是為了對付九嬰。可如今你并未将碧泱和重九霄帶到弱水海底,也并未來對付九嬰,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俊上喃喃重複了一句,雙眼看向遠處,重複了一遍,卻忽然身子一歪。
我忙伸手一扶,這才發現袖上黏黏稠稠的,往處一看,竟滿手是血。
重九霄往後一甩手中木棍,嗓音有些意外,“不好,想必是封印九嬰時受了傷,須得趕緊醫治。”
俊上曾經教過我召喚青龍的法子,我閉眼凝心,念了幾句訣,便有龍吟之聲翺翔而來。
————
料想昭後對九嬰多有了解,便決定去了琅軒。
重九霄雙眉一皺,“不可!”
我回頭去看,卻見他一手敲着龍背,慢慢道:“有些事情,我想俊上還不想讓別人知道。”
我聽得糊塗,若是不去琅軒,那便只能回癡情司。可俊上眼下重傷,便是到了癡情司我也找不到人來醫治。
我同重九霄争執不下,最後卻是青龍做了主,本在九天之上翔游,卻猛然穿雲之下,往凡間飛去。
待我緩過神來,竟是回了本家,到了幽冥。
與那黑白無常多日不見,白無常正怼着張冷冰冰的臉想來教訓我。邁過那幾道石橋,赫然見得早已變作人身的青龍,和靠在我肩上的俊上。
是以,立馬換了副神情。
黑無常眼尖,把扇子一收,幾步上前看了一看,道:“先回房。”
重九霄一幅六歲孩童好奇的模樣,打量着幽冥,“倒也不如傳言中可怕。嗯,那一大片紅花不錯。這橋也修得不錯,就是氣勢上稍差了些。還有那塊石頭,那石頭太矮了……”
他一直念念叨叨,白無常一怒:“哪裏來的小毛孩,閉嘴!”
黑無常一向笑臉,看向重九霄的目光,多了幾份審視:“這位朋友說的是,不知該怎麽稱呼?”
重九霄那欲脫口而出的本名正要溜出來,忽而又使勁想了想,道:“小…小酒兒。對對,小酒兒。”
白無常切了一聲,黑無常則是恭敬地稱了一句“小兄”。
将俊上平躺在床上,我将屋內的燭火又加亮了些,俊上躺着一動不動。打了盆水來,正準備給他洗臉。
忽覺,這場景竟有幾分熟悉。
我将毛巾擰幹,擦着俊上身上的血漬,臉色越發不好。
一閃。兩閃。三閃。
那模糊不定撲閃着的畫面忽然定了下來,我手中一愣,毛巾又掉進了盆裏。
那時在般若海,我同俊上掉進了海底三十裏處的那個洞裏。
我見到的,正是眼下這個場景。
他一身是血躺在床上,任誰也叫不醒。
那時我以為那不過是個幻覺,可如今?
還有我那時缺失了片刻的意識,俊上當時脖頸上的掐痕,難道真的不是我所為?
作者有話要說: Hi,黑白無常,好久不見吶~
☆、064
黑無常去了和山,去請泰逢老怪。
俊上染了半身血,我往眼睛上覆了條白绫,便細細給他擦起身來。
重九霄坐在椅子上蕩着兩條腿,吃着糕點,“這現下也沒什麽人,你想偷偷看兩眼俊上也是可以的。”
我被他戳中心思,嗤笑一聲:“誰同你一般無聊。”
可不消片刻,他半點聲息也沒有地到了我跟前,一把扯掉我眼上白绫。
我一驚,雙手竟不知往哪裏放。
驚得不是重九霄這突如其來的動作。
而是俊上的身上,除了右肩那道新增的傷口,其他地方竟然累計了一條又一條的疤痕。
三條。三十條。三百條。
淤黑的。暗紅的。灰褐的
手臂。胳膊。胸口
如張牙舞爪的小蛇。如層層疊疊的藤蔓。如勻墨不均的書法。
那密密麻麻的疤痕緊緊攀附纏繞在俊上身上,我竟不知該如何下手去擦。我不知道他到底經受過什麽,這樣多的疤痕并非一朝一夕造成的。可那張臉,還是平靜地一如往常。
重九霄将不知何時掉了的毛巾塞到我手裏,道:“接着擦吧。”
我愣了一愣,“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啊”的感嘆了一聲,搖搖頭,“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重九霄雖是孩童模樣,然卻是堂堂魔尊,他打定的主意,連流昭都改變不了。縱然我紅臉白臉怎麽問他,他也只有一臉“就不告訴你”的神情。
我去問了青龍,他也只是搖頭,問得急了便一眨眼不見了。
那些傷痕經年累月,早已成了身體的一部分,任憑我想盡辦法,卻是一點作用也沒有。
是日,老遠的,我便聽到泰逢老怪那罵罵咧咧的聲音,“怎麽那小女娃又惹事了?”說着,嗓音裏似乎還有些恨鐵不成鋼,“這次該不會又是受了什麽酷刑……”剩下的一半話卡在嗓子眼裏,我迎了上去,老怪眼珠轉了一轉,疑惑道:“你個青瓜蛋子,想撞死老怪麽!咦你這樣子,這不好好的嗎?”
兩眼一白,轉身欲走。
我一把攙扶上了他,連哄帶騙、低聲下氣,道:“是是是,婉華這個青瓜蛋子這回沒給老怪惹事兒,是專門求老怪的。”
他不滿地“哼”了一聲,面上怒意已消了幾分,踏進屋中,“怎麽求?”
我忙端茶倒水、敲腿揉肩,嗓音又軟又甜,及盡阿谀奉承之能事。聽得黑白無常連同重九霄都抖了幾抖,終于哄得他一張笑臉。
泰逢滿意地哼了幾聲,“今日還不錯,待我休息一覺,明日再來…”
他話未說完,我已啪嗒落了幾滴淚,擡手一擦,掩着一嗓子顫音:“老怪…”
不料哭腔還是溜了出來,“快看看他吧…”
泰逢老怪也是不妨,愣了愣,擺擺手:“罷了罷了。你今日這肩揉的很好,這茶水泡的也不錯,便幫你看上一看。”
他往床前一看,那兩道白眉跳了幾跳,看得我心下幾驚。
泰逢老怪看着我,那渾濁的目光有些嚴肅,“這新傷是怎麽弄的?”
然,我也并不知道那又肩上的傷是怎麽一回事,便老老實實告訴他,大約是在弱水受的傷。
老怪低頭思慮了片刻,望聞問切到了半夜時分,揮舞着一根拐杖将我們轟了出來,說他要施法,叫我們在外守着。
一個時辰。重九霄撐不住去睡了。
兩個時辰。白無常撐不住去睡了。
三個時辰。黑無常撐不住不睡了。
等到老怪終于開了房門,我拄着腿從牆根下一咕嚕爬了起來,匆匆迎了上去,端上茶水點心。他伸伸懶腰,道:“嗯,這青瓜蛋子還有幾分孝順。”
我才想開口,他接着道:“瞧你這一副趕着餓鬼撲食、趕着投胎的着急樣,趕緊去瞧吧。”
我将茶點往他手裏一塞,幾步就進了屋。
俊上還是未醒,老怪遠去的聲音飄來:“再等半刻鐘,便醒了。”
我見過卿商熟睡時的模樣,便是在睡意中也是冷着一張臉。但俊上,卻溫和許多。他的衣服早已穿得整整齊齊,我将袖子撸了上去,那密密麻麻的新痕舊傷卻還是黏在皮膚上。
他氣息平緩而穩定,我給他擦了臉擦了手,一時想着在人界的事,一時又想着在琅軒的事。
直到他将我喚過神來,我才意識到他醒了。
我的模樣,是一手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撫在他臉上。
他眨了眨眼,唇角勾起一個笑,“幾時哭的。”
他這樣一說,我才一愣,七手八腳抹幹眼淚。
俊上嘆了口氣,想動右手卻痛的皺了皺眉,換成左手幫我擦淚,“倒是第一次見得你為我哭。”
我被他這話弄得哭笑不得,憤然道:“哪裏是第一次?在人間,戰場上我以為你死了的時候;你誤會我毒害那孟翎華的時候,”說着,一邊掰着手指頭,“進了宮,我瞧見那嫁妝裏你寫的恩斷義絕的話的……”
他攏住我的手,耍賴道:“都不算。”
我嚷嚷道:“怎麽不算了,我這輩子頭一次為一個人哭了這麽多回,怎麽就不算了?”
他眼神一定,輕飄飄道:“你上一次這麽流淚,是在攢骨冢得知南岳禦成君死因真相的時候。”
這話聽得我一愣,心裏一涼,卻片刻又熱起來。
譬如那被雨淋濕的的一顆心,不僅遇到了太陽,還時時刻刻有件貂皮暖着。
他挪了挪身子,“扶我起來。”
我将它扶起來,忽而想了起來,“你身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沒怎麽回事,都是以往…”
我忽有些生氣,便是到了現在,還要瞞着我麽?
見我一怒,他轉而問道:“碧泱如何了?”
我便也回道:“叫帝昊帶回了琅軒,他一走你便暈了。”
他略微寬慰地點了下頭,見我還是等着他的解釋,他越過我,朝門口道:“小酒兒?這名字你也能忍?”
言畢,重九霄跳進了屋,“不忍也沒辦法。總比小酒蟲好吧?再不濟,總比當你兒子好。”
俊上略思慮一番,一本正經道:“做我兒子怎麽不好?至少,穿得比你好多了。”
重九霄走近前來,仔仔細細打量了他一番,又低頭瞅了瞅自己的麻衣,咬牙切齒:“做你兒子好不好我不知道,本尊只知道現在手很癢,很癢揍人!”
“誰想~揍~人啊~”老怪那吃飽了已經打嗝的聲音飄了進來。
“哎哎,”老怪又探了探俊上的脈搏,“你比這青瓜蛋子還會惹事兒,幾千年沒見,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我卻是一愣,難道泰逢老怪和俊上以前相識?
俊上臉色一笑:“不及老怪潇灑快活。”
老怪打了個嗝,嚷嚷道:“青瓜蛋子,那個雞肉,對就是那道酒釀雞,再給我備一份。你個毛孩子,給我來壺酒。”
我知他想單獨同俊上說些什麽,便也不拆穿,和重九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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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離開幽冥并未有多長時間,如今瞧得這些風物,卻覺得內心變了許多。
重九霄往奈何橋上等石欄杆上一躍,“你就在這個地方待了這麽多年?無趣,實在無趣。”
我呼了一口氣,答道:“在遇上俊上以前,并未察覺到無聊。”
他聳了聳肩,“不過比起被封菩提樹中三千年,你倒也不算什麽。”
他這樣一說,我便越發好奇,出聲問道,“那時你說若不是俊上,你今日連一具屍骨都沒有,這是怎麽回事?”
然,這一番往事對于這位曾經譽滿魔界都魔尊而言,卻是樁不甚光彩的事。他便掠了那些重要的事情,滿不在乎道,“當時燭陰一戰我魔族正鏖戰,魔族有兩位尊着使了計将我也弄到了寂滅之淵,意在奪權。但他們卻沒料到,一同墜下淵底道還有位不怕死的少君。那燭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