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事·桃花劫 — 第 27 章 (27)

占下風。但此番他只是微微道:“上任妖王十三攝統攝妖族三萬載,未曾與天界正面為敵,得以四海賓服,由王成君。但他一世英名,卻生了個不知好歹的好兒子。論能力,你不及十…

占下風。但此番他只是微微道:“上任妖王十三攝統攝妖族三萬載,未曾與天界正面為敵,得以四海賓服,由王成君。但他一世英名,卻生了個不知好歹的好兒子。論能力,你不及十四空;論修為,你不及十四瀛。不知你這妖君,到底是怎麽得來的?”

“你!”十四剎劍眉橫挑,面上滿是怒色。身後妖族中人個個睚眦目裂蠢蠢欲動。

不到片刻,卻又緩下神色來,“帝昊,堂堂天界少君,甘願為一個女人驅使,我都替你丢臉。”他眼珠忽而一轉,“識時務者為俊傑,不如……來我妖族如何?憑借往日你我的交情,這妖君之位分你一半……"

話未盡,帝昊哈哈笑了幾聲:“多謝妖君美意,早知今日,當初鼎竺山便不該出手救你。”

一向穩如水的沉檀始終一言不發,只不過領來的三十萬魔将,個個都打了雞血般十分興奮。摩拳擦掌地,等着大戰一場。

重九霄不知何時悄然出現在我身邊,我餘光一瞥,見得他看向沉檀的眼神十分冰冷。

眼前斷舍離還未出現,兩方僵持對立,黑雲壓頂,大戰一觸即發。生平第一次經歷此等場面,想不到竟是如此可笑。

“沒有想到你竟然會來。”我道。

重九霄還是死死盯着沉檀,自嘲道:“本…我也未曾想到。”

我順着他的眼神看了過去,那泱泱萬數魔将裏,沒有那嬌媚的流昭。

“看來你當時給流昭下的咒,十分厲害。她心狠手辣,行事十分狠毒,對你倒是十分癡情。”若不是重九霄咒術厲害,出不了魔界,想必以流昭的性子,早就攪動風雲大殺四方了。

翻滾着的黑雲忽而急速旋轉起來,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中心處,現出一個身着素色衣衫的俊俏身影。黑雲之中,炸雷伴着閃電幾響。

立時,這前一刻還吵得十分不可開交的場面,立馬安靜了下來。

帝昊擔憂地回頭看了我一眼,我笑了笑,理了理衣裙。

衆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踏出了銮座。這萬籁俱靜的場面,只聞得風聲嗚咽,旌旗飒響。

一旁司戰神君訇然跪地,冷光銀甲聲碎這煌煌靜境,雙手舉至頭頂,将幾萬年不曾見過天日的神矢呈了上來。

天界應敵,以神矢天矢光為信,由天君親執天矢光,搭乾坤箭,射向天河水畔的萬皇塔。塔中千歲鐘聲響九聲,傳遍至天界十洲仙府、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這鐘聲若在白天,便是意為天界戰事起,若在夜間便是天君盛事。

我拾起天矢,掃眼望去,盡是肅殺的意味。割破手腕放血一盅,祭了這乾坤箭。

通體晶瑩的乾坤箭劃破滾滾黑雲,似一道奮力而去的天光,只餘狹長的一隙白影,最後成了一個白點消失在層層墨雲之後。

當——

自天河處傳來的鐘聲,震開厚重的濃雲,帶着沉寂遠古的梵音,遍至每一個角落。

我與俊上相對而立,鐘聲一輪輪回蕩,黑雲漸被蕩開,他嘴角起了一個譏诮的笑。

我放回天矢光,接過仙羽翎,念起仙訣。羽翎飄至空中,成了一只巨大的振翅鳳凰,五彩凰鳥,流光溢彩,羽翎三顫。

萬千目光通通朝我看了過來,空氣中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只等着我說那一個字。

“若此刻收手,還有轉圜的餘地。”

他仰天長笑,“不必。”

我沉沉看着他,“好。”

統轄魔界的幾千年光陰裏,他将魔界治理得很好,故而此番打上天,魔族竟沒幾個反對。

漫漫皇天,濃雲深淺游蕩,旌旗聲響,撐起無數個渾厚大氣的“天”字。

“戰。”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在準備一個考試,做了幾套試卷的我感覺智商受到了碾壓…心累…

☆、083

仿佛九天瀑布被破開了口,天雷戰鼓乍響,殺戮傾瀉而出。厮殺聲鋪天而來,戰中揮舞的刀槍劍戟似嗜血的怪物,才抽離了這個天将的胸口,又被刺入那個魔兵的顱內。此消彼長的仙術魔力大肆揮灑,萬裏淩雲朔氣,劍斬十萬妖魔。

戰鼓聲。慘叫聲。飲血聲。

聲聲交織在一起,頃刻間魂飛魄散。

我雖有遺神之力,卻始終未能開啓。這一仗,興許就是來送死罷。

“沒想到你當來送死?”他那不屑的臉上盡是諷刺。

我看着他,“這萬古一戰,我怎麽會錯過呢。”

他十分悠閑地玩弄着手裏的仙術,我想,要是他願意,估計一掌我就能死在他劍下。

“你對他倒是十分癡情,只可惜啊!”

我調整內息,“你為什麽要托身進俊上體內,為什麽一定要是他。”

斷舍離臉上露出一個很是得意的笑,“命該如此。”

不遠處帝昊被妖君十四剎絆得跳腳,漫天而來的厮殺聲中,數他的聲音最大。

斷舍離并不着急,一招一式都留了手,故而我打得十分吃力,可他卻信步悠然。

“其實你大可不用來,不過也就是丢丢面子,待我執掌六界,沒準還能封你一個女天君。”

我喘着粗氣,手上赫鞭一橫,“在其位謀其政,既然我受了諸仙這些時日的叩拜,那總該辦兩件實事。”

他挑了挑眉,一雙入了魔的眼珠早已是通紅,渾身都是詭異的氣場,“迂腐不堪。”

我笑了幾笑,“你我命定是宿敵,立場不同而已。迂腐也好,優越也罷,既是命便受着吧。”

可笑的是,他手中所執,竟是那柄誅魔劍。就是那柄放眼十洲仙府、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只有他一個人能操縱的誅魔劍。

我留心打量了幾下大戰情況,仙界五方天帝派出的神将力量不均,且配合不足,不占上風。

我一不留神分了心,斷舍離只是随便勾了勾衣袖,我緊握着的那柄赫鞭便被他甩下了雲頭,掉進了深潭。

“不自量力。”他邪魅着那張俊臉,得意開口。

我看着他那雙紅眼珠,道:“如今,你的眼睛能視物麽?”

他似乎并未想到我有此一問,道:“能又如何,不能又如何?”

我真是自讨沒趣,“不如何,只是随便問問。”

誅魔劍襲來,因沒了赫鞭,我側身一躲,豈料正中他的下懷。

刺入心髒的那刻,竟然一點疼痛也沒有。

我悶哼一聲。

我只是覺得身子很輕很輕,剎那後,被戳中的地方很熱很燙,快要承受不住了。

卻瞥見遠處厮殺着的仙魔通通朝我看了過來,目光大駭。

難道當真要命喪今日?

眼前金色光芒大耀,五彩凰鳥似受了重創,擎天高吼。吼聲凄厲,直通耳蝸。流光溢彩的羽毛慢慢融化,似一柱一柱的火柱,自長空滴落下來。

不過剎那時間,凰鳥便完全融盡。

似乎在這厮殺之外,有誰在吼着我的名字,可我卻看不清了。

會是誰呢?

我倒在地上,頭頂之上是正在浮動的流雲,雲聚雲散。似乎有幾位神将試圖将我扶起,卻在碰到我時,立馬被彈開數丈。我伸手想抓住散落的刀站起來,無論如何努力,卻只摸得到凰鳥燃盡的火星。

全身疲憊至極,迷迷糊糊之中,我似乎到了一處仙境。那仙境之中,立着一個俊俏的少年郎,而我似乎只是十五六歲孩童的模樣。

我撲倒他懷裏,撒嬌問他,沒有心的人會怎麽樣。他溫柔地摸摸我的頭,會死。我又指着心口問,那沒有心的仙呢,就像我這樣的。他凝視遠方,摟緊了我,良久才開口。

“會死。”

我還想說什麽,只覺得渾身火熱,從胸口的灼同蔓延至身體每一處。掙紮着想逃離這地方,竟是半步也挪不開。這熱越來越厲害,仿佛身處騰騰烈焰之中。

這逃不開的灼痛中,有一個聲音傳至腦海,“會死,但向死而生。”

待我再次睜開眼,只覺體內似有上萬年的靈力,心還在跳動着,灼熱似火。

我低頭去看,那低落在地上的凰鳥灰燼竟消失得幹幹淨淨。反倒是身側金光耀眼,我擡手遮了一下,不料這金芒竟化作無數的短劍直像妖魔而去。不多久,雲頭山頭,全是抱頭打滾的妖魔。

待這巨大的金色光芒消失,跟前穩穩立着一柄神劍。卓然燦爛,力量絕然。

遠遠的,我聽得一個抖着的、十分蒼老的聲音:“涅槃重生?女娲劍?那女娲玲珑心化的女娲劍…”

斷舍離臉上卻是什麽神色都沒有,又提劍斬了過來。卻不知是不是強光反射的緣由,我瞧見那雙眼眸裏眼色一黯,有些落寞。

一閉。一睜。一動。

眼珠就這麽幾動,無需出手,這柄女娲劍已然能被我神識操控,朝着斷舍離就襲去。我一眼撇過這橫屍遍野一片狼藉的戰場,雙眼一閉,在心頭默念了一個平穩的“殺”字。

沒想到,開啓玲珑花的鑰匙,竟然是心頭血。長劍穿胸,卻正好連着我藏在胸口的玲珑花一起穿了過去。花開有引,那仿佛被千萬根針一點點刺進身體,慢慢變暖。心雖被剜,卻歪打正着,啓動了玲珑心。

可我想,神劍雖是神劍,卻大概效果也并不怎麽如意。

斷舍離是女娲聖祖的後人,而這神劍乃是女娲聖祖的祥善之心。聖祖即便化作神劍,也不會傷害自己的孩子。

然而,我并未料到,事情卻并不是這樣的。

女蝸劍開天辟地地斬了過去時,一道黑影追了上去。

我還沒來得及看清,女娲神劍從重九霄身上穿胸而過,替俊上擋了一擊。

我腦子一下子炸開了,他這麽做為什麽?

重九霄像是喪盡全身力氣,倒了下去。

我奔過去,神劍威力無窮,連半滴血都沒有,但只不過剎那身子已然透明。

他似乎終于完成了一件大事,舒了一口氣:“兩清…”

“不!”天邊驚天怒吼地的一個聲音,炸得我覺得腳下的雲層都動了幾動。

我循聲去看,本該好好待在魔界的流昭,瘋了一般的大殺四方,正朝着我這邊奔了過來。諸位神将一見,急忙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了過去。

更未料到的是,女娲劍穿過了斷舍離後的情況。雖有重九霄那一擋,可神劍還是筆直的、準确無誤的穿進了他的胸膛。

按照道理,他不會有事,可我想多了。

斷舍離渾身癱軟,從翻滾着的雲層掉了下去。

見他掉落雲頭,我捂着胸口随他而去。來不及使用避水咒,身子直接撞進了水裏。

待我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他時。那一身戾氣魔力已經沒有了,還是那雙幽深的黑眼珠。他仙術盡消,躺在一棵珊瑚樹上,唇起笑意:“婉華,別來無恙。”

我晃了幾下眼珠,胡亂起了一個陣法,卻發現在這裏完全使不出仙力。

水下不知是哪位龍君的龍宮,破敗了好些年。

我憋着氣,好了好些力量才将他拖進了這龍宮。

“是誰打擾了本君清修!”憤怒夾雜着不滿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搖着頭,私下看了看,這落滿灰塵的龍宮內,半點活物生存的跡象都沒有。

豈料腳下晃動起來,我急忙拖着俊上閃開。地上石板路突然立起來,幾個抖擻,灰塵一落,是一只巨大的砗磲。

今日這一場大戰,竟然未曾驚動這龍宮內的砗磲君。

“抱歉,打擾了。”

這狀似貝殼的砗磲卻是一點都不領情,原地轉了三圈,變成一個精神矍铄的小老頭,“這就完了?”

我緊緊扣着俊上不撒手,卻聽得他道:“定渠君,多年未見了。”

眼前這小老頭臉色唰地一變,我遲疑的當口,他探上了俊上的脈搏。

眯縫着的小眼珠瞪成葡萄大,仔細打量着他,遲疑道:“是你?”

俊上嘴角一動,“是。”

小老頭皺着眉,瞪了我一眼。輕飄飄吹了口氣,這座龍宮海浪翻滾,立馬亮澄起來。

我不曉得俊上又怎麽會認識這砗磲,但他好心給我們收拾了間屋子。我給俊上掖好被角,愣愣看着他,“你回來了。”

小老頭冷哼一聲,“可卻活不長了。”

我低着頭,“我知道。”

俊上悠悠笑了笑,“物有榮枯,本來就是生存之道。”

我忽地想起什麽,兩眼一亮,“不對!據說玲珑花開花之時有通天換地的能力,它救了我,一定能救你。”

小老頭似乎聽到了何種笑話,“通天換地?女娲心只能救一個人,而且只能救後..”

“定渠!”俊上突然出聲打斷了他。

我手心一涼,質問道:“什麽意思?”

小老頭突然止住,頓了頓,道:“今日我這潛深潭還真是熱鬧,外面在一寸一寸地找屍骨,不知是不是在找你兩個。”

我們未說話,他又接着道:“這麽多年了,你找到他們了?”

我不知他在說什麽,只見得俊上點了點頭。

小老頭忽而眼神精明看了我一眼,對着俊上道:“是她?”

再點了點頭。

☆、084

小老頭靜默了片刻,“以你一人之力,颠覆乾坤,背負罵名,值得嗎?”

俊上沒再點頭,語氣堅定,“值得。”

我看着他,“在你的眼睛裏,白衣俊上讓我問你一句,悔否值否?”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伸手摸上我的臉,“婉華,無論是哪一生哪一世,我都欠你一句話。”

他說,對不起和我愛你。

這世間,除了心懷玲珑心的我,沒有誰能承受女娲心的威力。也許他還想交代些什麽,可神劍的威力已經不允許了。

再後來的事,我便暈暈乎乎不記得了。只知道我終于在大戰的最後片刻,啓動了女娲心,誅殺了那十惡不赦的斷舍離。大戰時,人界遭殃,趁我昏迷期間,幾位天君将俊上的屍身丢進了化仙鼎裏。

用了七日,化出仙珠九顆。搗碎後灑進天河裏,天河水成雨落入人界。枯木逢春,萬象更新。

帝昊說,我抱着俊上的屍骨昏死在砗磲內,那巨大的貝殼合得死死的。天兵神将翻了整整一月,才偶然打開砗磲,将我救了回來。

————

這一戰過後,元氣大傷,天界商量了半月有餘,終于覺得天界有五位天君乃是大大的不妙。決定重整天規,只設立一位帝君掌管十洲仙府、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

我此時正在養傷,待得我被冠上女帝君的稱號時。負責拟定天界新規的仙官,早已連新的天職官位、具體掌管事宜都拟定好了,只等我批閱過目。

唯一的好處是,沒人敢不遵我的話。

是以,帝昊非常生氣。他幫我坐鎮淩霄殿處理天界事宜,他覺得吃了虧。

可我管不了這麽多。

重九霄那一日雖被女娲劍穿胸,卻也因附在女娲劍上,救了俊上的一縷魂魄。

如今,我将魂魄養在神機鼎裏。雖然氣息十分微弱,可畢竟是俊上啊。

帝昊來同我說些怎麽整頓天界,我哼哼幾聲過去了。

他一怒,将神機鼎一收:“瞧你這樣子,能不能辦點正事!早知如此,當日就算看着你哭死餓死,本少君也堅決不告訴你他還有縷魂魄!”

我眉頭一皺,“給我!”

帝昊一臉生氣。我神色一冷,“帝君之話,你敢不從?”

他憋着一口氣,恨不得将我劈了。半響,嘆了口氣,“那新定的天規你倒是給個建議啊!”

我被他攪得不厭其煩,朱筆一批:“今後帝君事宜,皆由帝昊全權負責。”

随即逼迫一旁兩面為難的仙官用了個十分厲害的訣,将這道帝旨傳遍十洲仙府。

他氣得青筋暴起,正要發怒。門外恭恭敬敬地聲音響起,“帝昊君,幾位星君有事相商,請…”

帝昊不耐煩打斷:“來了來了。”走之前,以下犯上地指着我,像是我吃了他的飯卻沒給他錢。

他一走,我對着神機鼎自言自語起來:“俊上。你說要多少年你才能成形呢?千年?萬年?還是更久?”

我笑了笑,“不過都沒關系,我願意等。”

帝昊走時生者怒氣,故而沒關門。待我反應過來這屋中闖進人來時,早已被定住。

蓬頭垢面、不修邊幅的流昭現出身來,将神機鼎放在手裏,我心裏一驚,想開口卻被她使了啞咒,說不出話。

她對着神機鼎左看右看,“看來,你很在乎他?”

我劇烈地扭動着身子,想叫她放開我。

流昭攬了攬頭發,看起來應是在天界藏了許久。她一向重視儀态,萬萬是不會這幅模樣的。

她湊到我跟前,左看右看。忽而,仇恨上美目,“是你殺了他!他連具屍身都未能留下,你該死!”她手裏突然多了一柄鋒利的匕首。

我試圖沖突封印,可因那一戰,我現在卻只不過是一個有着仙身的凡人而已。

流昭又笑了幾聲,“一介堂堂女帝君卻死在我手裏,可真好笑。”

那匕首在我脖頸處來回擦拭,似乎想找一個合适的地方下手。

可她那一刀卻終究沒有下來。

而是讓我眼睜睜的,看着她一點一點毀了神機鼎。

哪怕我這時能說一句話,也萬萬不會是此番結果。

流昭半瘋癫神色,獰笑如鬼魅:“哈哈哈哈哈,孟婉華失去摯愛的滋味如何?眼見着慢了一步死就這麽死在你面前,感受如何?”

我腦中一片空白,擡眼看向她。

那嬌媚臉上有一半皺紋密布,狀似老妪,很是駭人。

俊上那好不容易歷經千辛萬苦留下的兩縷魂魄,竟就這樣被她燒得半點不剩。

仿佛過了滄海桑田,仿佛這世間再無了聲息。

待到重九霄急聲将我喚回,我只見的眼前這一醜一美的流昭已被我掐住脖頸,滿臉正經盯住我身後。

那本該死在女娲玲珑神劍下的重九霄,此刻已從安養着的蘊方池中化出真身,好端端的站在她跟前。

流昭想吐出兩個字,卻被我死死掐住不能言語,只有眼珠骨碌轉出熱淚。

重九霄大呼了一聲:“流昭。”

那淚已呼啦啦似臉挂瀑布。

我啞啞出聲,這嗓音裏的破敗已經不似人的聲調:“你不是想死麽,讓你死在重九霄跟前,如何?”

“不可!”重九霄急忙近前兩步,吼了出來。

我呵呵冷笑:“她燒了俊上僅存的魂魄,還想活着離開天宮?”

“撲通”跪地的聲音,重九霄跪了下去,“懇請你以我的命換她的命。”

男兒膝下萬金,便是寂滅之淵內也不曾見得他有過半分服軟。現如今為了流昭,卻能做得如此。

我嘴角涼笑,我要他的命做什麽,手下一捏,咔嚓一聲。

似乎是骨裂的聲音。

我還未反應過來,耳際一涼,低頭一看,一柄泛着寒光的冷劍抵到了脖頸。那冷冷嗓音從身後傳來,“放了她,我的命給你。”

我抖了一下身子,“放?重九霄,如果今天是我,我在你眼前殺了流昭,連最後一縷魂魄都毀了,你會放過我嗎?”

長劍又貼近了肌膚,有一絲酥麻的感覺,越鋒利的劍見血時,越沒有痛楚。

“流昭犯下彌天大罪,懇求神尊交由我魔族處置。”

“不必了。”

我也不想做什麽大好人,俊上連絲魂魄都沒了,那就讓流昭去陪葬好了,手下那咔嚓聲再起。

不管以往如何并肩走過艱難的境地,重九霄終究對我下手了。

那長劍下,我脖頸處有黏濕液體慢慢淌了下來,鼻尖輕微的血腥味彌散開。

身後粗聲越重,“不想死就立刻放開她!”

我抖了一下,“死?我會怕死?”

重九霄的嗓音忽而變得詭異起來,伏在我耳畔冷聲道:“可別忘了,你不怕死可還有碧泱那小子。他若到我魔界做客,待遇恐怕比你還高……”

嘭地一聲,重九霄下的結界叫帝昊給劈了開來。他提着赫鞭神劍,跳到了我跟前。

張了半天口,才結結巴巴問道,“怎麽回事?”

我如今除了想讓流昭慢慢死在重九霄跟前,什麽都不想說也不想做。

流昭使地那沣火咒留了絲氣息散在屋子裏,帝昊一探便知是怎麽回事。

瞬間帝昊的臉色寡白起來,“俊上他…他……

重九霄側了身,手上長劍還是緊緊抵着我:“流昭犯罪,請帝昊少君交由我魔族處置。”

帝昊還是難以置信,喘着氣:“婉華,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随即,又冷冷道:“大膽重九霄,快松手!”

重九霄啞笑道:“我尊你一聲神尊,孟婉化,若不是我,你還能活着?”

帝昊聲音冷了兩分“松手!”

重九霄沒動,我手下松了松,流昭漲紅着張臉,咳出淚來,“我親眼…見…見的你被她一劍穿心,死了……怎麽…會……”

重九霄嗓音抖了一抖:“若要恢複真身,般若提婆的伽印只有女娲神劍才能破。”

那時候,重九霄擋在俊上身前,擋住我的那一劍,并非僅僅是為了救下俊上的一縷魂魄,乃是提婆的伽印,只有女娲神劍才能破。

可巧啊,那時在寂滅之淵吞食重九霄真身魂魄的亡靈,後來是被俊上體內的燭陰吸食了。

這樣多的時日,他跟在俊上身邊,等的不過就是這一日,等神劍破了封印,恢複他的原來面貌。

熙熙利來,攘攘利往。

那時他在流昭下的那個封印,封住她不能離開魔界,否則便會自毀容貌。流昭向來自恃貌美,便是連根頭發絲都不會亂的。卻是沒想到,她為了重九霄,已然做到了這般地步。可如今,我是沒工夫感慨他兩個的癡愛纏綿。

帝昊一旁急得跺腳:“重九霄,快些放開她!”

我怔怔看着流昭:“我知道你想死,這便送你一程。”

重九霄執劍的手一抖,長劍不受控制劃了一劍,脖頸上的溫熱越流越快。

身後聲音低低道:“孟婉華,你素來聰明,可這一次,可憐、蠢。”

只覺身子一動,重九霄挾着我轉過身來,與帝昊對峙着,冷冷道:“放了她。”

他帶着我轉身的時刻,流昭從我手中一脫,攤在了地上。想必他也知道,如今想從天宮離開,沒那麽容易了。

帝昊雙眼大瞪,一臉雷擊看着我,嘴角一翕一合,“你…眼睛…”

我一愣,擡手一抹臉上眼淚,卻沒曾想竟是一手血。

重九霄也是不妨,身形晃了一晃。

帝昊呵呵笑了兩聲,神色如霜染,“放?竟還以神尊要挾,我天界第九重天牢很久沒有進過新鮮的魔族了,今日正好拿你兩個開張。”

重九霄那條手臂卸下來的時候,我還是呆呆站着。

屋中劍花一晃,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重九霄将我推到帝昊跟前,摟住流昭遁去。

那地上,躺着重九霄的右胳膊。方才就是用這只胳膊拿劍架在我脖頸上,如今躺血落在地上。非帝昊動手,卻是他自己下的手。

而後事情,我便一概不知了。只是在很久之後,聽得白無常和我唠嗑,說那時帝昊帝君不知怎的,領兵三萬屯在了魔界清流山,讓魔尊交什麽人。天界幾位天君才經過一場惡戰,哪裏還能經得起如此折騰。是以,派了三十三仙官下去勸服,通通被帝昊一道仙罩掀翻在地,屁滾尿流滾了回去。

整整屯了一月兵,惹得與清流山相接的人界飛沙走石,滾滾黑雲翻飛了三十日,人界遭了秧。白無常很是惋惜道,可惜啊可惜,原以為又是一場大戰,卻是沒有打起來。

重九霄到底沒有交出什麽人,卻是于九霄之上當着仙魔兩界數萬人衆的面,自毀魔珠散去萬年修為,成了一介凡人。

而沉檀敗後,魔界內鬥百年,最後新繼位的魔尊,乃是個女娃娃。此中糾葛,便又是另一段傳奇了。

泰逢老怪一邊吃着山珍,一邊感慨道,“哎,青瓜蛋子,那日的情景你是沒見到,帝昊那小子…不對不對,帝昊帝君手執手太昊劍一身僵直立在清流山頭,那狂風暴雨劈了一月,竟是一點口都不松,目光炯炯。啧啧,倒是頗有幾分當年俊上大戰燭陰的影子。”

說着,他忽然頓住了,因為已是很久沒有誰在我跟前提過俊上。

原以為這腥風血雨的時日就快要到盡頭,卻沒料到,那不周山上好不容易穩住的天柱,一夕之間塌了三根。

山柱之上天息沒了阻擋,直直堕向人界,但凡人如何承受得住這天息。那最先坍塌的柱方底下,那些前一日還好好活着的人一觸到天息,便化作飛晶沫炸開。

此前俊上的也曾叫天柱坍塌,但那卻不過是個障眼法。坍塌的并非是真正的天柱,是以損失并不嚴重。

☆、085

但現下,已有千餘人遭此橫禍。

天柱是女蝸始祖手筆,現下卻也只能由女娲後人來補。整個天界都在忙着去堵,卻是葬送了一批又一批的神将。神獸白皙竟也窺不破,不知應該如何。

我在玉樹閣聽得帝昊說着這些時日的進展,眉頭皺的一下比一下深。

“有救了,有救了。”太上老君急急忙忙跌進了園子。

帝昊一下子跳起來,“怎麽有救了?”

老君被他撞得搖晃了幾下身子,撐着頭道:“白澤,白澤現世了!”

饒是我現在眼前一片紅,卻也驚得從石椅上立起來。

白澤乃是遠古神獸,知曉天下事。此前并非沒有去尋過它,只是去尋的人通通無功而返。

帝昊攙着我,到了碧游殿,那殿裏的三畝圓池裏,白蓮開得正好。這殿原本很大,此刻卻是擠滿了大大小小的神,我看不清眼前景象,卻是能聽得諸神言語間都很是激動。

未幾,那強大仙力似勁風燎原,鋪天蓋地而來。震得仙力略微低微些的仙神,不穩跪了下去。

待這強大仙流淌過,殿中已經立着一頭威風淩淩的神獸。

太上老君早已免了那些繁文缛節,直接問出了天柱該如何?重新打造或是其他?

白澤抖抖飄須,步态悠然在殿中轉了兩個圈,留下了一玲珑棋盤,并有兩句詩。

還沒等老君問出聲,白澤卻已然消失不見。我因看不到,帝昊便念給我聽,那兩句詩寫的是:皆是人間惆悵事,因果從來不分明。

那個棋盤上是一盤死局,黑子白子互相僵持。我湊近了眼看到個模糊輪廓,心中卻是重錘一擊。那時在人界,卿商叫我解的那盤死局,卻正是眼下這一局。當時我說我又不想做棋中高手,學着破這死局做什麽,他卻是不由分說,拉着我看他翻遍棋譜試了一夜。

我尚且還記得局破時,他臉上那抑制不住的喜色,并将親親同我拉了過去,解說了起來。并且再三叮囑,問我們是否記住了。親親瞪着大眼珠,記了許久。他冷冷眼光看過來,我只好伸手掩住出口的呵欠,瞥了兩眼,“記住了記住了。”他卻還不依不饒又讓我走了一遍給他看。

棋局并非是死局,白子若是能犧牲三子,黑子進一顆,白子再落一步,便贏了。

這解法雖于白子而言,損失過大,但卻是贏的。

諸仙都屏氣凝神看着,依照我說的法子,老君被盯得有些冒虛汗,手下抖了三鬥,才将兩枚一黑一白的棋子恰好地嵌進了棋盤裏。

霎時,那殘敗斑駁的石盤上抖擻了兩下,褪去斑駁,每顆棋子上都有仙柱直直上雲霄,在碧游殿穹頂投射出一方山川景象。那景象閃爍幾分,便定格在了天柱處。

等了一等。兩等。三等。

卻再沒了接下來的動作,我皺着眉,不該如此啊,這棋盤一破而啓動,那坍塌的天柱應該有所變化才是。

靜。很靜。非常靜。

殿內沉寂了許久,原以為不過是空歡喜一場,忽而千目星君驚喜道:“動了動了……”他說那天柱确是動了幾動,但似乎還缺一個最重要的東西。

那棋盤上棋子移動,黑白棋子相當,雜亂無章地轉動起來。諸神面面相觑,警惕似的後退幾步,不甘心地盯着這急速運轉的棋盤。初看那黑子白子無序移動,片刻之後,竟十分有規律,移形換影後竟然幻化出一個八卦陣。

只是那八卦挂眼處,空着兩個月牙形缺口,似乎應該鑲嵌進什麽。

我摸着眼前如同紅布遮物的眼睛,腦海中想起當時卿商那番話:“兩方對弈,黑白相殺,這方寸之間卻能藏混沌乾坤。譬如人之眼,雖小如珠,卻蘊天藏地。”

諸位仙神都在嗟嘆,很是不甘心、不甘心啊。我苦笑了兩聲,俊上,原來你連這一步都算到了。我握緊了胸口挂着的一個吊墜,使勁拽了下來。

吊墜裏,是那時入俊上的炯境,他的一雙眼睛化成的兩顆黑白晶石。

正是那八卦陣圖的月牙缺口狀。

黑白晶石才嵌了下去,棋盤忽而急速轉動起來,散發着耀眼黃色光芒。眨眼之間,化成一束光,飛了出去。帝昊急忙命人前往追随,看是否有異常。

不多久,不踏一步便知千萬裏景象的千目星君忽而有些熱淚盈眶道:“成了成了,天柱…天柱穩住了,穩住了。”

手裏只剩下一個水滴狀的空殼,我卻是連俊上最後能留作念想的東西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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