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事·桃花劫 — 第 28 章 (28)

。 然,諸位仙家高興得太早了。 千目星君喜了片刻,忽而雙目大駭,結結巴巴道:“不好!” 一殿的春暖之氣驟然成了冰點,廳中那熙熙攘攘的聲音立馬靜了下來。千目…

然,諸位仙家高興得太早了。

千目星君喜了片刻,忽而雙目大駭,結結巴巴道:“不好!”

一殿的春暖之氣驟然成了冰點,廳中那熙熙攘攘的聲音立馬靜了下來。千目星君似是不能相信,重開天眼,又仔仔細細看了一回,惴着一顆心,抖着嗓音道:“天柱…柱雖穩,那…那天卻破了一塊,天河水直下,只怕…只怕人界要遭殃了!”

他話音才落,主事人界災情的紫微君便急急忙忙入了殿,道是大事不妙,人界洪災已起,實難控制。

女娲始祖曾煉七彩石補天,諸位神仙道君出了好些主意,譬如讓我模仿之,也去補一回。我握着那七彩石練就的七彩泥漿,一瓢一瓢的潑了上去,可卻是半分作用也沒有。

後諸神相商,暫時以鳌龜龜甲相補,再尋良策。昔年女娲始祖斷鳌足立四極,鳌足成立天之柱,而鳌龜的身子則被封印起來。

我因有女娲心神力,以女娲劍相引,到阆中南池取得鳌甲,暫時将那天嵌了起來。但這嵌天之法只能解一時之危,若一月之內不能找到最佳的辦法,天河水泛,人界将被傾覆。

皓天鏡有博古通今之力,天界主事星君八十一位仙人,均沐浴更衣正衣冠,将鏡子請上了鳳凰臺。

待吉時一到,匍地三跪,焚香誠禱。老君取我指血三滴,置于鏡面之上。我雙手合十,緊閉雙眼,念道:“皇天後土,廣開天門。敬奉吾祖,立分陰陽。後人忘歸,請始祖慈。”

昔日激戰一時的鳳凰臺,靜如荒原。等了三刻,老君長嘆一聲,道神尊今日誠心禱告,他日必有始祖護佑。我緩緩睜開眼,命他遣散諸神,着帝昊再尋他法,切莫耽擱。待鳳凰臺空,老君恭請我起身,我搖搖頭。

以前大帝甩給我一本《上古神鑒》,裏面記載了三十六種上古時期的神物。我尚且記得裏面是如何描述這皓天鏡:“周天凡五鏡,皓天為尊。辨休咎、知前後、明萬物、識乾坤,非清莫照,非神莫啓,非誠莫問。”

那時黑白無常正苦于相貌實在過于出衆,被魂靈糾纏,整日裝模作樣自憐自艾。我頂着一副老婆婆的面容,說倘若有幸,得請皓天鏡照照這倆牛鬼蛇神。

如今我以神尊身份,誠心禱求,願能求得一個結果。

月夜起,今夜的月亮懸垂殿檐,又大又圓,似個玲珑佩。還能依稀瞧見月宮裏起舞的嫦娥和伐樹的吳剛,無上清輝,頗有些寂寥。

尚不知何時,老君驚叫了一聲。還沒開口,自己便先搖起頭來,自言自語:“這……這……”

碧泱眉峰一皺,擰眉道:“何解?”

太上老君雙眼看向了我,一臉的難以置信,似乎是第一次見我。帝昊見他沒開口的意思,自己拿過了那巴掌大小的皓天鏡,片刻後,那神色比太上老君還誇張。

坑坑巴巴道:“這…這…這怎麽?”

那鏡中字,寫的是:補天策,然需三物:極陰之血、極陽之血、陰陽相合之血。

女為陰,男為陽,至于陰陽相合自不必說。

我咳咳笑了起來,皓天鏡?可笑!

如今踏遍十洲仙府、七十二福地,哪裏去找俊上的血,哪裏去找我同俊上相合的血。

一月之期臨近,眼見着那龜甲已然開始出現破損,順着龜甲的紋路,縫隙似枝蔓越來越多。

我頭一次大方雷霆,将一幹神君通通轟了出去。碧泱靜靜立在一旁,擔心我掀翻桌上東西燙到自己,悄悄端走了熱茶。

指甲嵌進掌心,我努力平息下來。

不知何時,屋中早已沒了其他仙翁,只剩一個泰逢老怪。

“陰陽相合之血,便是你與俊上的骨血。你,是有孩子的。”半響他終于開了口,嗓音略有些沒底氣。

我轉頭看着他,眯着眼,我有孩子?我有孩子我自己不知道?

老怪略有些心疼,卻還是咬着牙道:“你…你細細想想,你真的有過孩子。”

那前塵過往叫我翻了個底朝天,連藏在記憶角落裏的灰燼都抖了幾抖,卻還是沒想到我竟有個孩子。老怪嘴角幾動,似乎想說話。我腦中一靈光,是了,有是有那麽一個兒子。

紅塵歷劫時的卿覃,雖是收養的,卻倒是喚我一聲娘親,承了一份母子情。

老怪那渾濁白眼珠撇去玩鬧,掰着我的肩膀,一字字道:“青瓜蛋子,那…那不是…”卻像是沒法開口,轉言道:“那是你親生兒子。”

嘭的一聲。

靈臺似乎成了一灘軟泥,四肢如深陷沼澤,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卻發現身邊什麽都沒有。

這一刻,我什麽想法都沒有,靜靜看着泰逢老怪。

他說,那時一樁姻緣劫,并不僅僅是俊上與我的劫難。與其說這是劫,卻不妨說這是俊上精心謀劃了數萬年的一次團圓。

有夫。有妻。有子。

人生樂事,阖家歡聚。

作者有話要說: 前面就是曙光…

☆、086

他說,真正的神尊是俊上,我才是那個被詛咒的、會攪動六界風雲帶來災難的倒黴後人。俊上才是神農後人,被灌注妖魔之力的女娲後人,不是他,是我。

他說,從幫碧泱化身道紅塵渡劫再到般若海,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俊上下的一盤棋。他苦心經營的一盤棋,目的不是要贏,是想我活。

當時,女娲腹中誕下的孩子,是一個女嬰。因是年少,女娲念及骨肉親情,便将她送到瀛洲仙山,瞞着她的身份,半圈禁半看護長到了三百歲。因是三百年間都未有過什麽不妥,始祖慢慢放下心來,瀛洲的封印便弱了許多。女娲始祖忙于六屆事務,後來的一百年便疏于看管。想是天命如此,神農後人無意間闖入了瀛洲,百年間兩人朝夕相處,琴瑟和鳴,成了一段姻緣,并有了一個孩子。

孩子出生當日,神農後人奉神谕離開瀛洲,得父命前去讨伐妖魔餘孽。

離是生離,別卻是死別。

因神谕召的急,連孩子也未曾抱過一下,神農後人在屋外布下封印,說待戰事結束立馬就回來。

女娲後人沒有等來給孩子取名的夫君,等來的,是一場死別。

此時幾位始祖已經江河日下,油盡燈枯,而諸位興起的神族為了六界安寧,商議之下決定在後人最虛弱的時候徹底消滅她。是以,選在了孩子出世魔力最弱的這一天。

女娲後人被逼得走投無路,抱着孩子逃到了天涯海角。死前,她瞧見了口口聲聲說深愛她的夫君,一身紫金甲,手持誅魔劍,從那些一口一個正義的神仙身後走出來,揚言要替天行道。她仰天笑了幾聲,摟緊了哇哇大哭的孩子縱身躍進海底,葬身魚腹。

一句話也沒有留下。

半寸屍骨都沒有留下。

神農後人被諸神所騙,一掌将假扮他的天将打得灰飛煙滅,也随她而去。然,一魂一魄卻被寂滅前的女娲始祖救了回來。說他肩負着護衛六界的職責,不得死。并告訴他,若活着興許有一日能再見妻兒。

而後幾萬年,遠古始祖也早已寂滅,後人的一魂一魄始終不肯托身。直到天界大戰上古兇獸九嬰時,他終于托身進了昭後的體內,真正擔負起護衛六界的使命。只是記憶全無,過了那麽快活的幾千年。

自寂滅之淵現世後,數萬年前的記憶便通通回想了起來。

老怪搓着一雙手,像是做了虧心事,少有的低着頭,嗡嗡道:“青瓜蛋子,你與他輾轉幾世,糾纏上萬年。癡情司內他第一次見你,就知道是你。俊上這傻小子做過許多努力,始終不能改變你的結局。所以…所以只好偷天換日,偷換命格是讓你活下來的唯一辦法。”

我啞着嗓子,只覺得胸口生疼,喘不過氣來。

寂滅之淵底,我因救他而死。那一樁人間桃花劫,我又因親親而死。他每一次試圖扭轉,卻始終無法更改。被諸神詛咒過的命格,化解的辦法,只有以命格相換。

“可這些連五位天帝都不知曉,你又如何得知?”

泰逢老怪目光輕動,似乎穿透了數十萬年時光,語氣飄渺而遙遠。

“那時老怪還是個黃毛小兒,那場戰争是我親眼見着的。你與俊上的前世于我有恩,事到如今,老怪又為何要騙你。”

我擡頭看着他,“那他們,上一世是什麽樣子的?”

老怪苦着的一張臉難得浮現出一絲寬慰,“與你像又不像,和你一樣的明豔動人,卻因為自己孤身待在蓬萊的緣故,內心純潔得沒有一絲雜質。那時候她以為自己是被遺棄的,給自己取名阿棄。雖總是被山中精怪欺負,但即便如此,她亦是樂觀單純的活着。而你,聰慧得多。她似琉璃,你若霜芽。至于俊上,無論哪一世,他待你始終如一,從未曾變過。”說着,他忽而感嘆了一句,“是了,那時她喜歡在青雀湖邊唱歌跳舞,他便在一旁吹葉相合。如今天宮的掌樂神女,便是青雀湖裏的紅鯉魚的後人。”

不知過了多久,才恍然問道:“那……孩子呢?”

老怪終于舒了一口氣,面部抽動兩下,避開我的眼神,模模糊糊說了一句,“在人界。”

————

一排森竹。一座朱府。府內一個正對着我的人。

五歲大小的孩童,像個小大人模樣,規規矩矩坐在茂樹下練書法。

那稚嫩的筆法,寫的是:“萬古愁,賦千秋,百世皇圖十人友……”

我跌跌撞撞走了過去,驚得一旁的雞鴨吱呀亂叫。卿覃聽到聲響,圓鼓鼓的小手停住了,瞪大眼珠擡起頭來,眨巴幾下。

“漂亮姐姐,你找誰?”

身後帝昊微微嘆了一口氣,笑呵呵上前,“好孩子,你叫什麽?”

他抿了抿薄唇,眼珠轉動兩圈,那個許久不曾出現過的名字從他口中跳了出來,“卿覃。”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臉。

是了,明明便與我同俊上那般相像。我那時怎就能相信那時卿商随便撿回來的?

我幫他擦淨右頰上不小心沾上的墨漬,“你的家人呢?”

“滾開!”屋裏忽然大喊一聲,一股黑風迎面而來,黑風之中摻雜了戾氣。我快速反應過來,抱着卿覃閃到一旁。“放肆!”帝昊哼了一聲,一掌揮了過去,驚起竹林上栖息的白鷺直上雲霄,耳畔起簌簌葉落聲。将這黑霧原形逼了出來,竟是個年邁的老婆婆。

她倒在地上劇烈地喘着氣,一雙細小的黑眼珠縫在一樁猶如枯樹皮的臉上,仿有深仇大恨般地瞪着我。

“你,終于來了!”

卿覃惡狠狠推開我,幾步跑了過去,将這老婆婆扶了起來,叫着“阿婆阿婆”。

這老婆婆鷹一般的眼神剜着我,帝昊氣憤不過要出聲,我急忙瞪了他一眼。他悻悻然閉了嘴。

我朝她拜了一拜,“婆婆知道我?”

卿覃恨小心地給她順着氣,她朝我冷哼一聲:“幽冥司的孟婆?若非是你用着我的姓我的身份,又如何能避開天界的神活着。”

她才是忘川河上真正的孟婆,傳言中惡毒不近人情的老婆婆。

我同她幾番交涉,她最終同意讓我帶卿覃回天界。只是她交代我,自打她看護卿覃以來,便知道卿覃少了一魂一魄,是以無法長大,無論千年萬年,終是孩童模樣。并逼着我下了毒誓,無論用盡何種辦法,一定要尋回來,否則死親友短仙壽。

若老君所言屬實,現已有我的血與卿覃的血,還差俊上的血。

————

琴操殿,掌燈仙子才将夜明珠換下,眼前景致略微明晰了些。

帝昊滿臉憤怒一甩身子坐了下來,剛端起一杯茶還未喝,便重重摔在桌上。

一。二。三。

我等足他三下,卻見他還是一臉憤恨的神情,俊俏的眉目似染上了寒冰,一反常态不開口。以往他雖生氣,卻也是藏不住事兒的,從來不會像如此模樣生悶氣。

見他神色陰晴不定,我收起蒸眼的仙丹,問道:“怎麽了?是誰惹到你了?”

這話卻像是打開了他宣洩的閥門,帝昊拍桌而起,義憤填膺颠三倒四說了一堆。

我聽得雲裏霧裏,卻還是一旁的秉筆仙官見他說得費勁,我聽得吃力,幾句話解釋清楚了。

道是帝昊命仙差前往琅軒詢問俊上血一事,卻被昭後轟了出來。

他實打實地罵了一會兒,言語間頗有些遮掩。見我擺好一幅瞪着他開口的模樣,他才咳嗽兩聲,似有些辦事不力的尴尬,道:“昭後道,除非你親自去,否則她不會見任何人。”說着,頓了頓,“昭後慈名六界,此次卻是連白帝都勸不了。她生俊上時受了許多苦,故而十分疼愛這個長子。你莫要因……”

帝昊并不知道,昭後曾經想要我的命。他也不知道,俊上瞞天過海颠倒我倆身份之事。

我倒了一杯茶,瀛洲山的雨前茶,入口清香。興許萬萬年前,這茶還是俊上親手所植。

清茶入喉,我将茶盞擱到桌上,“知道了,我會親自去一趟。”

帝昊想說什麽卻又明白這無可避免,倒也只好交代了幾句。叫我只辦正事,不必理會其他。

因是許久不曾見過黑無常,又想着給卿覃養一養身子,便領着他去了榮觀水榭。卿覃初上天宮,自然十分好奇。那瞪大眼珠驚嘆的模樣,竟讓我回憶起人間的日子來。

黑無常早早等在了水榭門口,瞧着我牽着卿覃,骨扇敲着手掌,“那時就覺得這孩子與你幾分像,原來當真是親生。”

卿覃脫了我的手,去撲那大白仙鶴,一個趔趄險些摔倒。我慌裏慌張去扶,黑無常一晃,卿覃早已撲在了他懷裏。他刮了刮卿覃的鼻梁,說了句當心些。卿覃懂事地點點頭,跑遠了。

茶飲三盞,黑無常啪地一開扇子,十分了然道:“說吧,你這回又想做什麽?”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回了一個“別介,我跟你不熟”的表情,“我想去趟琅軒,以往昭後對我翻臉,想來原因重重。卿覃少了一魂一魄,連掌管魂魄的大帝也追查不出,興許在琅軒會有些收獲。六乘有他留下的許多東西,我想去看看。”

一下。兩下。三下。

骨扇三敲,搭在石桌上,“魂魄之事,萬不可強求。世事因果,當做如是觀。”

這樣的道理我自然是知曉的,可是我虧欠這孩子太多,身為一個母親,我至少應該讓他像一個正常的孩子長大。

“也罷,何時動身?”

“明日。”

“嗯”字還未出口,黑無常忽而咳嗽幾聲,繼而大笑起來。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白無常不知何時來的天宮,正同卿覃追那白白胖胖的仙鶴,卻被高傲的仙鶴引得大出洋相。這一個愣神,竟又成了卿覃同仙鶴一起夾擊白無常,攪得一副雞飛狗跳。

呸,鶴飛仙跳。

雖偶爾會稱白無常為白老二,但論說學逗唱、引人發笑的功夫,白無常是老大。

“卿覃在天宮我不太放心,便托你照料幾日。”

黑無常臉上浮現訝異神色,“不需我與你同去?”

我點點頭,“現下我的身份,想必還沒有人敢對我不敬。有碧泱在,不會有事的。”

他倒也不再說什麽,只是感慨了幾句,道天界諸事漸平,他身上的傷也漸好,待我從琅軒回來,他便要回幽冥。我雖想他留下,他卻說留在天宮原本是大帝的命令,如今瞧我也不像是會做傻事的樣子,便放下了心。

我瞧着他的手臂,道:“傷好些了?老君的仙丹可都吃完了?”

他右手熟練地耍着骨扇,“如何?”

那時與斷舍離的一戰,我同俊上摔下深潭,并不知道黑無常在海底找了一月。他那時舊傷未愈,又與妖魔大戰耗損了不少修為。諸仙斷言我與俊上被女娲劍氣所傷,魂飛魄散,以至屍骨無存。卻是他不顧右手手臂被海底蛟龍咬傷,死撐一月,最終打開砗磲将我帶回天宮。

他仙元受損,幾近丢了性命,如此種種,卻從來沒同我說過。且是一日帝昊不小心說漏了嘴,我這才知曉他竟傷重如此。他久未提及回幽冥的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思及此,不禁伸手想看看他傷口如何。他卻一反常态拿扇子壓住袖口,故意冷冰冰道:“神尊,請自重。”

我哼了一聲,“今兒,婆婆我還就真不自重了!”

才準備霸王強上弓,他忽而轉了音調,柔柔道:“傷口并不雅,別看了。最多日後留個疤痕,不打緊。”

“當真?”

他半面掩扇,眉梢難掩笑意,“即便我會瞞你,太上老君又豈敢欺瞞。”

我心下略微安定,“回幽冥一事,且等我回來再議。”

他十分不甘的想說什麽,我已經提早開溜,通白無常唠起家常來。

然,這白老二卻是沒個長進,這麽些時日來,三寸不爛之舌生生修煉成了兩寸,舌燦蓮花也成了舌燦呆瓜。

作者有話要說: 還差兩三個人物身份揭開吧…

☆、087

昭後睨着一雙鳳眼,高高在上:“你害我兒至此,如今還有臉來尋他的血?他到底是上輩子欠你什麽,這一生因你落得如此下場!我恨不得将你抽筋剝皮!血?要血是麽?本宮有!”

我才想出口,她擺動那華貴雍容的衣擺,化出明亮的色彩,“求我啊?三叩九拜,在我圭甲宮跪上三日,我給你!”

嗜血的憤怒與恨意,從那張本該是慈母的容顏上噴薄欲出,扭曲得整個昭後似被憤怒鑄就。

我摸着椅子坐了下去,道:“流昭,是你故意引進琴操殿的吧。”

她摸着那金黃狹長的指甲,臉上不滿之色一閃而過,“是又如何?”

這堂中十分明亮,亮到在我眼裏和白天毫無區別。

我苦笑了一聲,“那昭後可知曉,俊上的最後一縷魂魄,真是在琴操殿內,被流昭所毀?”

迷蒙之中,我似乎看到那個明黃的身影顫了一下。

“我同重九霄千方百計藏着護着的這縷魂魄,竟然是被他的母親——昭後間接毀了。真是可笑可笑啊!昭後,原本我以神尊的身份為代價,斷恒昌仙壽,以求換得俊上百年再生。哪怕我只能活三年,我也要救活他。是你,毀了他最後活下來的希望。”

“胡說!”我還未反應過來,臉上便挨了重重一巴掌。

這掌力度十足,我抹開嘴角血跡,“還請昭後明理,讓我帶回俊上的血,施救萬民。”

卻見她動了動身子,白柷端手現身,恭敬地稱呼一聲“娘娘”。

昭後咬牙切齒,“我怎會害我兒!你撒謊!黎民如何,黎民能換回上兒姓名?白柷還等什麽,動手!”

上一次在琅軒,還是俊上相救。現如今,卻沒有誰。可我這回又豈會毫無防備!

屋外忽然傳來吵鬧聲,我聽得兩句,是碧泱闖了進來,卻被殿外仙子阻攔。

白柷似有些遲疑,道了一句“碧泱公子他?”

我趁機默念仙訣,留了具軀殼在殿內,用了隐身術拉了碧泱欲走。

碧泱手上冰涼,我點了下頭,示意快走。他朝我笑了一下,才欲脫身,忽而目光大駭,一個轉身抱住我一旋。

我即時愣住,聽見他細微而刻意隐忍的悶哼了一聲。

他身後,昭後呆住了,片刻後踉跄而來。驚慌失措地叫着,“碧泱碧泱!”

碧泱又悶哼一聲,極力忍受着噬心咒的痛楚,掏出一個血滴墜。出攢骨冢時,俊上給我的那個用以凝護季長意魂魄的墜子。

我原以為普天之下,再沒有俊上的半寸屍骨。

原來,是他早早就做了完全準備。

我身上靈力不足,勉勉強強留住他一口氣。不多久,白帝急急忙忙趕了回來。見此情形,從未對昭後發過火的他一張臉成豬肝色,大喝道:“無知婦人,你明知碧泱他是……”

正要說什麽,雲上一陣疾風,太上老君急匆匆落下雲頭,一揮手,身後那七七八八的仙人圍了上來。

碧泱身子漸漸變冷,我抱着他手抖得厲害,好像心絞在一起,沒法呼吸。

我顫抖着嗓音,手腳發麻,“若你們救不活他,今日在場的人,通通為他陪葬!”

老君試圖将碧泱從我懷裏帶走為他療傷,卻怎麽也掰不開我的手。

碧泱忽的一抽,身上哪裏都沒流血,卻只是越來越冰。

他眉眼一彎,嘴角微微上翹,努力提着氣道:“卿覃,我見到了,很可愛。我很……羨慕他。”

我幾乎是懇求着,低低道:“碧泱,不要離開我好不好、好不好?”

他那雙從來都不曾沾惹俗物的眼珠一亮,仿似星辰,“你記得在癡情司我答應他的條件嗎?”

俊上幫碧泱化為人形時,的确與他定過什麽契約。我起初還會時時問到,他倆每每便以好事搪塞過去。直至今日我才知曉,那并不是什麽悖悖德之約,不過是一樁簡簡單單的事。

護我此世全安。

昭後卻像是受了何種刺激一般,瘋了一樣想沖上前來,被白帝差神将領了下去。他似乎還在說些請罪之類的話,可我再沒有聽清了。

碧泱笑着道:“我無怨也無悔,只是養育之恩不能盡報。”他将那枚扇貝塞到我手裏,“我沒什麽能留下的,這個扇貝随了我很多年,送給卿覃,我未盡之恩,由他代勞了。以後,你會明白的。”

腦中哄亂着劃過許多畫面,低頭瞥見手裏拿個血滴墜。對對,血滴墜!

若是我能留住碧泱的魂魄,哪怕只有一縷,加以血養護,便有再生之日!

如此一說,老君帶來的那幾個仙人立馬開始挽留碧泱的魂魄。

時間似刀尖舔血般難熬,起初那七位仙人臉上還有希望之色。待幾番靈力輸入,碧泱的呼吸越發凝重。那希望之色褪去光亮,漸漸成不甘不解,最後紛紛搖頭輕嘆,定格為無能為力。

老君額上沁出半額細汗,努力解釋道:“神尊節哀,碧泱小神英勇無雙…已了無牽挂,故而…故而魂魄已……”

碧泱死死攥住住我的衣袖,呢喃着想說一句什麽話,卻只有嘴唇在動,終究沒有說出來。我努力想讀出那唇形上翕合的字句,卻只見到一雙再也不會有光彩的湛藍眼瞳。

聽見腳步聲促,五音冗雜。

我聲嘶力竭吼了一聲,自琅軒傳出的裂音,引至百鳥悲鳴,百花剎那間失去□□。

海棠落。梨花暗。芙蕖閉。

老君說興許是碧泱了卻夙願,再無執念,魂魄已無法追尋。便是再至高無上的秘術,也找不回一絲半縷。

我抱着碧泱冰冷的身體不肯松手,便是帝昊、泰逢老怪也勸不動半分。我盯着落在地上的血滴墜,再看了一眼帝昊。他面上一愣,最後恍然一悟地拾了起來。

混三血,祭蒼天,補破穹。

拯救萬民于水火,定風波的,是帝昊。

我枯坐的第三日,黑無常不知怎麽得的消息,慢悠悠地來了琅軒。

他敲着骨扇仔細打量着我,見我連眼都不眨一下,一幅心如死灰的頹然模樣。

搬來一張躺椅擱在我邊上,舒舒服服躺了上去,叫住了準備給卿覃送小玩意的白帝仙史。

“到如今你還是如此執着,行,你愛待多久待多久。我不日便回幽冥,至于你親兒子卿覃,自生自滅好了。你們回了白帝,這親娘不管,外人瞎操什麽心。”

兩位小仙史捧着兩個十分精致的盒子,左右為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一動也不動。

黑無常似乎是生了悶氣,将骨扇一擱,伸手來搶碧泱。我抱緊不放手,不留神推了他一下。

“你!”

鋪天蓋地的震驚席遍四肢,我盯着他,雙唇不再受控制,似腳底打滑,“你!這,怎麽回事!”

我不信!不可能!不可能!

我撤開一只手,攥住他的胳膊,欲翻開他的袖子。

黑無常左手一動,握住骨扇,壓在袖口之上。

我提着一口氣扒開骨扇,眼見就要将袖子推到那個位置。梆的一聲,骨扇重重打在我手背上。

“松手!”這一刻,我仿佛是以看仇人目光看着他。

他并沒有松手挪扇的跡象,欲撤開身子,我放開袖子,将整個手腕緊緊抓住。

“那個提燈印是怎麽回事?”我想要一個解釋,一個真正的解釋。

他眼眸一動,還是那般的死不承認,“什麽提燈印?”

我攥着的力度又加重了幾分,手上青筋暴起,“這裏的印記?”

他故作雲淡風輕,“我記得你因俊上眼睛泣血,至今尚未恢複。”

“眼雖傷,尚未瞎。你,是誰?那印記到底怎麽回事?”

嘩啦一聲,裂錦的聲音。我偷偷使了個術法,劃開了手下這片已經被攥得皺巴巴的衣袖。

我故意手下一松,袖口落到了地上。比袖口落下更快的,是黑無常的扇子,半點無差地壓在手臂上的那個位置。

想是我這幾日動靜過大,原本已經回了和山的泰逢老怪驀然出現在琅軒。他皺着眉瞧着我同黑無常劍拔弩張的氣氛,差幾位神将接過碧泱,道:“好生安葬。”

我死死摟着不放,老怪溫和的眼珠閃過不容置喙,端着嗓音道:“若還想這孩子有一線生機,放手。”

我想這天上地下的,也只有老怪興許有這個本事了。

————

琴操殿。

三層封印罩住殿內,我托帝昊差了天兵神将把住殿外。別說神魔,便是半縷風也飄不進來。

黑無常靜立着不語。老怪一杯接一杯地喝茶,不時以言語掩蓋着尴尬。

盤龍金鼎內的沉香灰嗞嗞炸了幾聲,煙霧袅袅,這凝神用的沉香熏得我靈臺清明,十分鎮靜。

我走到老怪跟前,伸手制住他還想喝茶的手,湊近道:“老怪你知道?”

老怪掙紮幾下,白胡子抖動幾番,“你個青瓜蛋子,說話起碼要把前後因果講清,這我知道?我知道什麽?”

我又湊近幾分,這雙看不清人臉的眼睛,能數得清他下颚的一根根胡須,一手指向黑無常,逼問道:“他是誰?”

老怪似乎及其不習慣我如今這幅要吃人的模樣,小心翼翼地試圖掰開我的手,“知道。”

我身子一晃,握着手不放,他嘴角兩抽,“幽冥的黑無常……”

咣當一聲,桌上的玉盞被我一揮在地,碎成幾塊,“說!”

老怪眼神幾番躲閃,話到嘴邊卻又打了個彎溜了回去。

右手腕猛地被人握住,黑無常低低的聲音響起,“婉華,松手。”

婉……婉華?

黑無常從來不會這麽叫我,也從來不會有這幅做了錯事默然無語的模樣。

從心底呼嘯而來的悲怆,似巨浪鋪天蓋地洶湧而來,“你當真是他?什麽時候?為什麽?為什麽從來不告訴我?”

我背對着他,從眼角流出的熱淚淌過發抖的臉龐,跌落在地上。

“婉華,我只能陪你到這裏了。”

身後,有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息,“就到這裏吧。我能做的,你想知道的,都到這裏吧。”

他說,前世債今生緣,一切恩怨糾葛,都到這裏吧。

他一個解釋都沒有給我,卻是把那把骨扇留了下來。

扇面上多了兩句話:情深縱難舍,奈何前生誤。

昔年祝南亭為救孩童被妖魔所傷,留下無法消除的疤痕,我受到梅花烙所啓發,想将疤痕刺成一枚骰子,卻因手力不濟下錯針,反倒刺成其他形狀。

那形狀似人以手執燈,是為提燈印。

作者有話要說: 額…這一章的信息量有點兒大…小天使們仔細回憶一下祝南亭死後黑無常出現的情況,以及當時在俊上眼睛裏白衣俊上給過女主提示…(我會不會被打啊)

☆、終章

我沒有在天宮住下,也再未回過幽冥。

俊上癡情司中的藍花楹叫我挪下了界,枝繁葉茂,開得甚好。

幽冥忘川的彼岸花我挪了幾株,如今也已成一方紅海。

十裏花海,一分藍陰。

如今,人間流行着一種雙色箋,正是由這兩色花所染。

因着這富有情懷詩意的信箋,我托帝昊給我建的那兩間竹屋早已擴建成一座四四方方青磚黛瓦的宅子,靜卧在彼岸花盡頭。

那些錯失的,沒給過碧泱的歲月,我想把他一一找回來。他如今不記得什麽,六歲大小的身子,很是頑皮。

這條溪水卻是有些來頭,乃是那及其珍惜自己愛惜水源的澤更水君金钰引來的。

是以,此水很清。偶爾,他會借助這溪水送些東西來。魚蝦、螃蟹,有一次碧泱生病,這水裏還悠悠蕩蕩飄了個木桑果來,那果殼上歪歪扭扭畫了個笑臉,很是難看。碧泱雙手扯着眼睛、嘴巴,想學這個笑臉,愣是把自己扯成個怪物。

惹得正與我鎖眉鏖戰棋藝的重九霄手下一抖,棋子散落,輸了一局。

帝昊隔三差五就來結廬,陰着張臉很是難看,把那此人還高的折子往我跟前這麽一擺,一臉的義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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