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櫻有些疑惑,不明白媽媽是如何看出來的。
狐後指向窗外虛空處。
那裏有一縷扈櫻感受不到的氣息,是屬于人間的氣息,從龐雜的人間氣息中被提煉出的極為精純的人間氣息。人間的悲歡離合向來是生機勃勃的,在這喜慶的年節中,又愈發得喜慶,這樣被提煉出的喜慶歡樂沖上雲霄後又反哺人間,在回落在人心間時使傷心人平靜,使快意人喜悅。
“那是你二哥精進修行與人間感應散出來的氣息。”
扈櫻從前世的記憶中想起了爹爹媽媽曾告訴自己的事:“二哥修的是人間道。”
那時扈櫻尚小,并不明白為何天狐會修人間道,特意跑去問了二哥。
那時,站在山峰崖頂之上的扈栎越過塗山結界望向遠處的凡間,笑着回:“因為我師從伏羲。”
妖神出身的天狐修的是人間道,自然與伏羲有關。
伏羲,三皇之首,人族始祖,教的自然是人間事,修得是人間愛恨情仇,悲歡離合。
扈栎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當初在心劫中的遭遇。
作為生身父母的狐帝狐後也只能從入劫時機上揣測出與遠古那場失敗大祭有關。無人知曉失敗的大祭只是導火索,真正的根源在伏羲,在妖皇,更在百音。伏羲隕落,妖皇身死,百音魂飛魄散。
教導、陪伴幼年時期的扈栎的妖、神有很多,但是只有這三者最後都身死道消了。
伏羲、妖皇是師。伏羲是人族始祖,隕落後,神魂消散,散落在人間,人間處處有伏羲;妖皇身死,卻得了衆妖族相助,帶着前世所有記憶轉世為神,為東皇;只有百音,百音護主而亡,肉身灰飛煙滅,神魂魂飛魄散,被贊一句忠勇後再無人提起,所有妖神都下意識認為那不過一小獸耳。哪怕這小獸是神獸,是世間最後一只禦兇神獸,可又怎能比得上妖皇尊貴,為妖皇而死,死得其所。得衆神贊一句,嘆一聲就已是足夠了。
百音是神獸,低了神族一階。年幼的扈栎并不這麽認為,他覺得他們是平等的,他從未将她當作靈寵,她是他的玩伴,是朋友。他自己也是一只狐,除了能否化形外覺得兩者并無不同。他經常變回原形與百音嬉耍。兩只幼獸曾在伏羲身邊相伴多年,是親密玩伴,自有深厚情感。
所以在伏羲隕落後,與敖仲分開後,他才會帶着百音回塗山,去天庭,形影不離直至分離。
破鏡重圓到底只是重圓,卻不能恢複如新,終有裂縫橫亘。百音便是那重圓心境上的一道細縫,雖被強行捏合,幾乎不見卻存在。
這道細縫在從東皇處得知真相後就在漸漸融合。
至今時今日,他又見到了她那一縷殘影。久別重逢的玩伴好友在失去了所有記憶後終于在他面前發洩出心中那點委屈,将那點執念徹底抛卻,與現世徹底融合,成為白瑁的一部分。
在他安撫傷心哭泣的殘念時,在為白瑁引星輝修煉護法時,在他為百音白瑁高興間,破鏡終得融合重圓,光亮如新。
終于平複了心緒,從悲傷心情中掙脫出來的當事人白瑁卻是稀裏糊塗的,整只貓都是懵的。她只知自己修為大有長進,卻不明所以。她知道了那黃貍貓是自己,可是為何是自己?白瑁還是不明所以。
白瑁甚至對扈栎也有些糊塗,她只看見他對着自己微微一笑後閉了閉眼。那微笑是對着自己笑的,但又似乎不是對着自己笑的。
看着扈栎那雙棕黑色眼眸,那雙眼在閉眼睜眼後似乎變得明亮異常。白瑁有些好奇:“你怎麽了?”
扈栎緊緊摟住她,道:“高興。”
高興的當然不是修為提升,高興的是又見到了故友、見證故友散去了最後的執念真正重獲新生。
白瑁的臉上還挂着淚珠,抽了抽鼻子,問:“為什麽?”
這為什麽裏包含着很多問題,為什麽那黃貍貓是自己?為什麽你與那黃貍貓看去很熟悉?為什麽……她有似乎有無數問題想問。
最重要的是,為什麽瞞着自己?明明知道那麽多事,為什麽都瞞着自己什麽都不說。
扈栎嘆:“并不是什麽開心的事,當初瞞着你,不過是不希望你跟着不開心。”
如今,自然是瞞不住了。
白瑁如貓兒般窩在扈栎懷裏,聽着他平穩有力的心跳,一手勾住他的肩,指尖輕輕的摩挲着,微微仰着頭慢慢道:“既然是關于我自己的事,我還是想知道的。”
平穩的心跳似乎突然跳得快了些,然後白瑁聽到了一句不可置信的話:“那是你的前世,百音。”
白瑁見到了那小獸有三尾,聽見那小獸多變的叫聲,也曾因為扈栎提起與百音的幼年趣事而好奇地查過百音的模樣。但,她從未将自己與曾經的神獸聯系起來,她一向有自知之明,覺得自己不過是一只運氣極佳的普通貓。
白瑁眨了眨眼,擡起頭來,揉了揉耳,看了看眼前的人,視線在他臉上逡巡了數遍後,她才緩緩道:“你重說一邊呢,我好像沒有聽清。”
扈栎有些擔心地看着她,将她摟在懷裏,安撫性的拍着她的背,輕聲道:“百音是你的前世。”
難怪那日在紫府洲,他會那樣用力地緊緊抱住自己像是擔心自己随時離開一般;難怪那日說完百音的事後,他會小心翼翼地問自己:“你若是她,你會怪我們嗎?”
白瑁驚訝得張大了嘴,好半晌才合上了嘴巴,抱住扈栎笑起來:“怪不得那次你那麽篤定我上輩子也是愛你的。”
臉貼在他身上蹭了蹭,趁機将臉上最後一滴淚珠悄悄蹭在了他身上後,白瑁忽而收起了笑容,蹙起了眉,當時自己怎樣回答的?
這怎麽可能?這也太沒創意,兩輩子栽在同一個人手裏。
白瑁捂了捂臉,真的可能了!真的很沒創意!
她有些不想承認:“你怎麽确認的?”
百音在地府重聚魂魄後已是失憶,便是如今神魂歸位除了對白瑁修行有助力外并未帶給她半點前世信息,但卻使她因前世事而那樣寂寥傷心地哭了一陣。
這顯然不是什麽愉悅的事!
扈栎簡單的提了提,寥寥幾句解釋清楚。
既然是東華帝君親自去地府探查過,那一定是不會有錯了。
白瑁有些無語,想着當初的回答,現在只覺得臉被打得生疼。她偷偷的擡頭瞄了一眼扈栎。扈栎也正一錯不錯地看着白瑁。白瑁讪讪地笑了會兒,轉眼就兇巴巴地恐吓他:“不準笑,當時你一定偷偷在心裏笑我了是吧?”
扈栎一怔,他正擔心她會因為前世而再次委屈傷心,一時沒能跟上她放飛的思想:“笑你什麽?”
白瑁頓時語塞,既然他沒想起來,當然不能提醒他,撇了撇嘴。
扈栎卻從她前面的話裏想起了,笑着道:“知道之後,我覺得的很開心,也很滿足。”
絕不會有取笑的意思。
……也很心疼,心疼她前世的慘死,心疼她現世的遭遇。
但他沒有提起這個話題,既然白瑁并未往這些傷心事上想,何必提醒!
打住!不能再在這個話題上打轉了。白瑁覺得再談下去,臉還是會火辣辣地疼。她随便起了個話頭:“我有些模糊的印象,你好像跟百音關系很好。”
她還有些無法适應,只覺得哪怕是前世,百音跟她還是兩個不同的妖。她無法将百音看成是自己。
“是。”扈栎看着白瑁,眼中滿是笑意,“我以前也曾跟你提過這些事。”在講述幼年趣事時,百音是繞不開的。
那不一樣,扈栎講的重點在一個“趣”字上,剛剛模糊的印象卻是在親密上,親密地相嬉相擁甚至相眠。
真的很親密!
白瑁有些酸溜溜地想,毫不猶豫地精分了,強調:“你跟她關系非常好!”
這語氣酸的滿屋子都能聞出來了。
“她就是你。”扈栎下意識地解釋了一句,立刻回過味來,抱住她,認真地解釋,“我跟她是玩伴,幼年的玩伴。”
白瑁回得飛快:“那她肯定沒有這麽想。”
話一出口,白瑁就回過神,暗罵了自己一句。怎麽又回到了“兩輩子栽在他身上”這樣打臉的話題上了?
扈栎也是一怔,随即笑起來。東皇提過一次,他不過是當玩笑話并未放在心上。那次跟白瑁提起也只是當作床笫間的樂趣,同樣未曾真的這樣想過。如今連白瑁也這樣提起,雖然沒有記憶,她到底是承受了前世神魂的,下意識裏說出的話未必不是真實。
扈栎看着她,眼中滿是愛戀的笑意,真摯而感動:“我很幸運!”
幸運地得到了你兩世的愛。
白瑁的心情很複雜,有些別扭,有些喜悅,有些不滿……各種歡喜和吃味交織在一起,像團扯不清的亂麻。
識海深處那顆金色的星辰也有相同的複雜情緒,委屈地“嘤嘤”了幾聲。
受了影響的白瑁也無意識地“嘤”了幾聲。她從未有過這樣委屈得似乎能掐出水的聲音,想也知道受了誰的影響,立刻捂住了嘴,又羞又怒,恨不得縮回識海內與前世吵一架。
扈栎瞧着變幻了無數情緒的臉,有些無語。如何哄一個自己吃自己醋的女孩?他還真沒什麽經驗,只能緊緊擁住她。
擁抱帶來了最親密的接觸,白瑁伸手環住他的頸,頭壓在他肩上,亂麻般的複雜情緒終于被甜美歡喜取代了。
白瑁突如其來的小性子終于被化解在這充滿了愛憐的擁抱裏。
連識海深處那金色的星辰也閃耀着愈發明亮的光芒,宛如一輪金烏照亮了這片黑暗的識海星空。
“說說我的前世吧。”
順了心氣的白瑁終于對自己的前世好奇起來,不再滿足于以前的只鱗片爪。這一說就說到了淩晨,扈栎與百音相處了多年,那時又是貪玩的年紀,自然有許多的事可說。何況,這是白瑁的前世,扈栎不再像以前那樣輕輕帶過,将這些事都說的極詳細生動。
失憶的神魂徜徉陶醉在這些回憶裏,識海裏那顆金色的星辰越發明亮熾熱。
白瑁躺在扈栎身邊,頭抵在他肩旁,聽着扈栎娓娓道來的往事,偶爾也好奇地提些問題,心裏是暖暖的。
扈栎說他很幸運得了她兩世的愛。她又何嘗不幸運?兩世都能有他相伴相愛。
白瑁在進入夢鄉前,抱着他的手臂嬌媚甜美地笑:“我才是真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