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貞人回來了。”采桑聽到動靜，從隔壁廂房迎來，接過我手上的東西。
“我回來了。”我感覺到了睡意。
采桑已先行幫我打來水，我簡單洗漱完後，采桑來敲我的門：“我為貞人制了衣衫，請貞人過目。”
采桑把我昨夜穿的麻布床單做成了貫口衫連衣裙，還配了腰帶。我欣喜，接過衣服翻看，針腳雖粗點，但整整齊齊沒有線頭。
“手藝真好，太感謝你了采桑！”我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燦然一笑，說：“貞人快試試，合身嗎？”而後又想起什麽，說：“我先出去，貞人換好了叫我。”
“好。”我脫光了自己，把連衣裙套上，便喚采桑進來看。
“貞人真好看，和畫上的女娲一模一樣。”采桑看着我，愣了神。
“整天聽你念叨女娲女娲，你都在哪裏看過她啊？”
“就在神廟裏，貞人請随我來。”
采桑領着我出了廂房，拐個彎來到神廟門口，裏面飄出淡淡的檀香。
我走進去，發現這是一間不大但高的房屋，正廳供桌上擺着玄鳥大神的雕像和祖先的牌位；側面也有一個供桌，上有陶罐，燒着檀香，牆壁挂着女娲的絹布畫像。
女娲穿着素白長裙，披着烏黑的長發，五官清冷，猛一看去，和我恰有幾分相似。
“那檀香是你供的嗎？”我問采桑。
“是的。”她點頭。
看來女娲是她信仰的神靈，遇見處得來的我，她便自然聯想到了女娲。采桑來到女娲像前俯首祭拜，我也學她的樣子拜了拜，希望女娲能保佑我在這個朝代平平安安。
……
我回了房，爬上木床，閉目養神，一張畫面不自覺地闖入了我的腦海：周單站在洹水橋上，皮膚鍍了一層落日餘晖，暖暖的，朝橋下的我看來…
怎麽會想起他？
可想起他來不會生厭，反而有一點點開心，也許潛意識裏對他是有好感的。
我搖搖頭，捏了捏自己上揚的嘴角。唉，都胡思亂想些什麽？別忘了，我曾立志不婚不戀不靠近男人，即使莫名其妙穿越到這裏，也是一樣！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男人不是好東西……我念念有詞，強迫自己進入了夢鄉。
……
暮春的輕風，帶着花香，透過竹簾，溫柔撫過臉面，我伸個懶腰，每一個毛孔都很舒适，眼睛還沒醒，春日且繼續貪睡…
已是次日。
聽到門外叽叽喳喳的聲音，不是鳥兒，是人聲。聽不清的話語，有人走了，又有人來了。
采桑在敲門：“貞人，醒了嗎？”
“醒了，進。”我慵懶回道，轉個身繼續睡。
“貞人？”采桑把某物輕輕放在了我的床頭，“剛才，王子殿下使侍女給貞人送來長衫一件，絲帛和麻布各一匹。”
我一聽，立即就不困了，女人天生愛衣服，我起身和采桑一起拆看子漁送的東西。
長衫一件，摸上去像密織細麻，寬袖對襟的款式，無扣也無腰帶，以大面積玄色鋪底，靛藍、桃紅、亮黃斜向抹彩織錦，像貓爪蘸了顏料抓破夜幕，随意但灑脫。我一看就心生喜歡，風格很現代。
“這是貞人服？”我問采桑。
“貞人猜對了。”她笑笑回我。
我跳下床，立即穿上貞人服，轉了轉身，衣袂帶風呼呼瓢飛。這衣服可當做偏大的風衣，十分百搭。
采桑驚嘆道：“這就是貞人服，貞人穿上，就是真正的貞人！神明見了貞人，也要多留眼幾分…”我把貞人服脫下，采桑接過去，邊看邊嘆。
還有絲帛和麻布，我想做內衣正愁沒有布料呢！子漁送得太及時了。在古代，衣服大都手制，尤其我這個現代人需要的款式。我腦子裏開始勾畫內衣褲的樣子…
子漁有心了。
采桑今早也預先給我打來洗漱的熱水，放在了帶蓋的陶罐裏，陶罐外套着大陶缸，可以保溫很久。
采桑也有心了。
在王子府遇到兩個溫暖的人，感覺很幸運。我洗漱完，穿好貞人服，戴好花冠，便去了王子殿。
……
子漁和媛幾已在殿上，見我來，子漁示意仆人上餐食。我向他們問好，并對子漁致謝。
子漁見我的裝束，眼睛一亮、半張了嘴，卻只輕聲說：“不謝，灼入座。”
我往食桌走去，瞟見媛幾，她正擡着下巴，圓睜眼瞪着子漁，仿佛在說：還看？
子漁看向她，和她互瞪了一會兒，後來示弱，幫她打開了食器的蓋子，媛幾才露出笑臉。
我舀起一勺稀粥往嘴裏送，偷偷觀望這對小情侶，忍不住嘴角上浮。
……
飯後，子漁說要去上商都大學。
商都大學在王城東南，是專供貴族子弟上學的地方。每個貴族男子從六歲起便入學，每月要上夠十五天，可以集中去，也可以隔天去。
子漁前段時間外出已占用了不少課時，須盡快補回來，不然技藝退步，過不了下月的考試。
“漁，我去給你備車。”媛幾說。
子漁擺擺手，說：“不用，今日我有順風車。”
“順風車？”媛幾問，我也好奇。
“前日，我與周國公子單約好，他今日駕車出府采買，路過王子府會載上我。”子漁說着，掩飾不住臉上的期待。
原來如此，周單出行願意帶上他，而他心裏，估計也想看周單怎麽駕車，兩人一拍即合。
……
這時仆人來報，周公子單已到門外。子漁提上自己的麻布書包迅速往門外走，我和媛幾送行。
走在殿前大道上，遠遠地，我看見了大門外停放的馬車，以及車前站立的那個挺拔的身影。我心裏莫名生出一股期待，期待看見他的臉。
周單今天換了身衣服，棕色無袖交領上衣，及膝以下，素色寬束腰，綴着短佩，腳上穿着獸皮靴；小臂上綁着腕帶，手裏攥着帶木柄的馬鞭；頭發依舊束成高髻，插有玉簪固定。禦者裝扮，玉樹臨風，英姿飒爽。
我遠遠地對他微笑，但他好像沒有看到我，只高傲地站立着，目光一直迎着子漁。我有一點點尴尬，收了自己的笑容。
……
我們來到大門口，周單和子漁見禮，然後向媛幾、還有我，點頭見禮，沒有說話，也沒有直接的目光交流。
“媛幾，在家須與灼好生相處。”子漁叮囑。
“夫君放心，你走後，我就和貞人灼下棋。”媛幾向子漁撒嬌道。
“我上午要探望王妃大人。”我提醒她。
“那就下午，只要能下棋，什麽時間都行。”媛幾笑笑說。
子漁爬上馬車靠左坐定，周單坐上了正中的禦者座，固定好弓形器。揚鞭前，周單微微側臉朝我這邊看來，而後又回正，目視前方，眨了眨眼睛。
我愣了一下，這算是他正式看了我一眼嗎？這個人真奇怪，總在我熱的時候潑冷水，冷的時候又點燃火星。
“駕——”
一聲呵令馬鞭落下，兩匹高頭大馬同時起步拉走了馬車，踢踏的馬蹄聲漸漸急促，馬車消失于院牆拐角…
……
“還愣在這幹什麽？回去吧。”媛幾拽了拽我的衣衫，我回過神來，和她一起關好大門，往回走。
“哎，你這身貞人服，可是我夫君昨日找王宮裏的制衣坊加急制作的呢！”媛幾湊過來翻我的外衫，說。
“是嗎？那要感謝你的夫君。”
“你也得謝謝我，因為，是我介紹的熟練衣工。”媛幾傲嬌地說。
“原來是王子妃特意關照，感謝你奧！”我故意表現得驚喜，她嘿嘿一笑，眼睛眯成了月牙。
……
連續十天，子漁都是早出晚歸上大學，有時周單順道接他。周單每次都穿着一塵不染的衣服，發飾整齊地迎于大門口，每次都目不斜視，和我并無什交流。我大概已經習慣了他的冷淡，不會再主動對他笑了。
而我的生活，上午為姜王妃療養病情，下午教媛幾下棋，傍晚喂馬，沿廊道跑步，或者去廚房看仆人做飯，和采桑一起縫衣…
……
這天晚上，子漁下學後，興奮地跑來神廟廂房找我，說：“公子單答應了！”
看他上氣不接下氣，我說：“子漁大人，你慢點說，公子單答應什麽了？”
“答應教我射禦！灼說得對，此事不用占蔔，他肯定應允。”子漁笑得像個天真的大男孩，“只不過，他思考得久了些，我等了十天！課都快補完了，他才答應。不過，他終究是答應了！”子漁開心道。
“公子單多才多藝，願意教你，你可要好好學。”我笑着說。
“那是自然，有公子單教習，六月的大考我肯定能過。”子漁信誓旦旦。
“他什麽時候來府？”我随口一問。
“五日後，待我把本月功課補完。”
“哦。”
這麽說，五日後就能常見到周單了。
子漁從交領口袋裏，取出一個黃布小包，說：“他送我一包種子，要我這兩天種下。”
“什麽種子？”我看着那小包，忽然想到了，周人雖居于半農半牧的地方，卻是以農耕發家的。
“青菜種子。”子漁答。
青菜種子四季可種，溫暖的季節種下，一個月即可收獲，周單是想借種地教他一個道理：一分耕耘，一分收獲？
“你會種嗎？”我問。子漁搖搖頭。“那可怎麽辦？”我替他為難，讓奴隸主種菜，可太有創意了！
“公子單說可交予身邊人種下，媛幾不善于種植，貞人灼見多識廣，必知怎麽種。”子漁咧嘴笑道。
“啊？”我驚住。交給我種？雖然我喜歡種植，但，為什麽？
“那就有勞貞人灼了，拜托。”子漁對我鞠躬，把黃包種子放在我手裏，頭也不回地跑出了我的房間。
“喂，我還沒答應你呢！”
呼——也許，這包種子原本就是給我的，只不過，某人用了拐彎抹角的方式。我無奈，不打算把它當成一個任務，就當是給我平淡的生活，增加點田園樂趣吧。
……
次日，我在神廟南側開辟了一塊向陽土地，整地、平土、起壟、挖坑、種植、澆水…一條龍下來，日已西沉，終于把種子全數種下。
有采桑幫我，倒也不覺疲憊。只是，媛幾帶着她的侍女來找我下棋，被我婉拒了。她們便在菜地旁看我勞作，偶爾發笑，卻沒有幫忙的意思。
……
又次日，幾個仆人扛着一米見長的竹竿，說要給我的菜地上籬笆，我問這是誰的主意，仆人說受王子妃指派。這小妮子還算有心。
菜地配竹籬，這不就是田園嗎？
……
下午，媛幾又拉着我去下棋，我便陪她在王子殿下棋。天氣漸熱，我有點犯春困，便問媛幾：“整日下棋，不覺得無聊嗎？”
她摸着棋子，說：“不，我還沒贏夠貞人灼，怎麽會無聊？”
我笑笑，這半月我已多次放水，她還想贏幾次？“想不想玩點別的？”我問她。
“什麽別的？”她擡頭看我，來了興致。
“皮球。”我想了想，說。
身體懈怠，下棋靜坐太久，需要鍛煉。我想到了排球籃球足球沙包各種球狀物…腦子裏大概已經畫出了圖紙。
“皮球？怎麽玩法？說來聽聽。”她放下棋子，托起腮幫子看着我。少女總是充滿好奇心，哪怕上一秒還很愛下棋，這一刻也能被更有趣的事物吸引去。
“玩法可多了，可用手接、腳踢、腿颠、背頂…”
“哦？如此多樂趣？”
“不過制作繁瑣，須三天時間畫圖設計，準備材料，再用骨針和麻線縫起…一起縫吧？”
“又如此複雜！”媛幾面露難色。
“嗯，要不你等上幾天，我做好了再拿來一起玩吧？”我說，手下已麻利收拾好棋具做告辭狀。
“額。”她來不及攔我，只得放我。
我迅速出了王子殿，陪她下了快半個月的棋，終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回到廂房，一想到皮球圓形的設計方法，竟有點費腦筋，不知道能不能做成？不管了，想點開心的事吧，比如，可以美美得睡上一覺，還有，三天後，周單就要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