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公子單?”
我回身望去,沒有他的身影,竹林裏空無一人,他怎麽還沒有追上來?我放慢腳步,邊走邊等他。
啊!突然“撲通”一聲,我被地上盤根錯節的竹根絆倒,膝蓋蹭到折斷的竹篾,血珠滲出,“嘶——”我吃痛,下意識伸手擦拭血珠。
剛擦完,我的手吸引了我的視線,怎麽是青色的?再一看我手臂上身上,全是青色的?!
我低頭看向剛才跌倒的地方,長着一大片棕青色雨傘狀肥厚的野生菌,有一半已經被我不小心辇爛、爆出了湯汁!我身上的青色便來自于它們。糟糕!剛才我用粘有青汁的手蹭了傷口。
……
“江灼。”
一個聲音在竹林裏喊我,有些耳熟,我環顧四周,卻沒有看到任何人。
“江灼…”
那聲音的波紋朝我迫近,幾乎一瞬間,一個人影出現!我的視線閃閃的,看不太清楚。我用力搖搖頭揉了揉太陽穴,再睜開眼,我看見了面前站着一個高大的男人!
不是周單,會是誰?
他蓬卷的短發堆在顱後,袒胸露臂處有褐色紋身,身穿一整張金錢豹獸皮衣,豹子頭睜着琥珀黃瞳,赫然搭在肩上,仿佛是活的!他脖頸戴着獸牙項鏈,光着四肢,手持長矛,活像一個楚地野人。
我定睛于那張臉,覺得分外面熟,那不就是我前男友的臉嗎?!
我驚呆…那張臉,五官端正、一表人才,有着百裏挑一的正義氣質,看上去就是一個值得托付的好人!
我做夢也忘不掉那張臉。
……
“楊虔?你來這做什麽?”我問他。
楊虔走近我,不懷好意地一笑。
“江灼,你還記得我啊!我可找的你好苦…你怎麽藏到這裏來了?”
“你找我幹什麽?我們已經沒有關系了,你不要過來!”我呵斥他,抱緊雙膝朝後退。
楊虔走到我咫尺之遙的地方,蹲下身體,盯着我,惡狠狠地笑…豹子頭在它肩上,随着他的笑聲抖動。
“神火,拿來。”他命令道。
“什麽神火?我沒有。”我瞟了他一眼,立刻回避了那冰冷的眼神。
“別裝蒜了!神女怎麽會沒有神火?快拿出來!”楊虔像點燃的炮仗,氣急敗壞,他抓住我的胳膊,瘋狂搖晃我。
“我不是神女,也沒有神火,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腦子浮現和楊虔在一起那段時間,短暫的熱戀後,迎來無休止的争吵,我日日提心吊膽,屈服退讓…
“你的傷好了,是嗎?要不要我再給你添一道?”楊虔甩開我,狠戾地說。他轉身撇斷了附近一根細竹,高高地揚到空中。在它下一秒向我抽來時,我用雙臂護住了自己。
……
“灼,灼…?”
“不要,不要打我…我沒有神火,我要是有我就給你,可我真沒有。”我心裏住着的膽小鬼被激了出來,我蜷縮成一團,感覺肉在抽筋,大滴的眼淚擠出眼眶,溫濕了腿上裙子的布料。
“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楊虔你走開!我有同伴,他馬上就來找我了,我不怕你的。”我擡起淚眼,一切變得模糊了,包括那人影…
那人影怔了一會兒,突然抱起我,跑得飛快。
……
後來我看見了滿世界的水,我的左邊、右邊、後邊…還有頭頂上全是水。
嘩啦啦的水聲,銀亮的水面,夢幻一般。楊虔消失了,我的世界只有水,我仿佛回到了童年,開心地笑,揚起水花玩兒。
……
再後來,水消失了。
我看見周圍長着茂盛的白茅草,草香香的,夾雜着河水的清涼,我的腦子漸漸清醒…
我看見有人拿着純白的濕帕,替我小心翼翼地擦拭膝蓋上的割傷。
“你醒了?”他頓下動作,溫柔問我。
我揉揉眼睛,看清楚了他的臉,周單。
他穿着無袖交領上衣和露膝短褲,怎麽這身打扮?我低頭看了看自己,原來他的青灰色長衫套在了我身上。
身邊不遠處,倒伏的白茅杆上鋪着我潮濕的裙子,陽光正好曬在上面…
“你中了青瑩的毒,毒汁浸入了傷口和皮膚,我已替你洗掉了…”
他對我說,臉色霎紅。
……
一人多高的茅草群,層層疊疊地圍着我們,風拂來,推着草杆兒互相簇擁。
他說的“青瑩”是一種毒蘑菇,我想起在竹林裏摔了一跤,恰好杵爛了一片青瑩。
“你感覺如何?”他面帶憂色,問我。
“我好多了,謝謝你。”我回。
我看着他的內衣套裝,他因為光天化日之下,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這麽多皮膚,有些局促,他身上健美的巧克力膚色和他的臉色一樣均勻…
不過,在這個時代,只有地位低下的奴隸才會外穿內衣。而我,全身的濕衣都在地上晾着,應當是他幫我換洗了,可我沒心情去想這些……
……
“你可曾聽見我說了什麽?”我問他,我因中毒而産生了幻覺,我想确認他介入了多少。
“嗯。”他側過身,漠然點頭。
“是什麽?”我問。
“你,”他看着我,欲言又止,“你喊楊虔,楊虔是誰?”那語氣是揪心的。
果然被他聽見了。
“楊虔是我前男友,不過已經和我沒關系了。”既然他問了,我也不避諱說出口。
“前男友是什麽?”他問得懵懂。
我愣住…
“奧…就是以前的情人。”我想了想說。
他的眼神立馬黯淡了,眼圈瞬間泛紅,沉着的臉色,如撲了一層冷霜。
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以為全天下的男人只要露出這個表情,就表示大事不妙,我不由得生出一絲畏懼…
“我想回去了。”我怯怯地說。
他若是同意,我就當是結束這段關系的訊號。可笑的是,這關系好像也未坐得板板實實,我們總共也沒處過幾天。
……
“你和楊虔有過節?”他深吸一口氣,突然問我。
“我記不清了…”我說,着實是因為我不想再回想一遍,也不想用往事去煩擾別人。
“記不清了?可在幻覺裏又出現了,我聽見你說、說’不要…’,不要什麽?”他的眉心皺皺的,并不想把話重複得那麽明白。
“沒什麽。”我淡淡地回。
他忽然伸手過來撩我身上的衣服,炙熱的手指輕觸到我肋骨上凸起的疤痕,問:“真的沒什麽?為何與我看到的、聽到的不同?這傷,又是怎麽來的?”他嗓音低低地,壓制着激動。
“那早都好了,沒關系的。”我努力笑着答,可眼淚不争氣地往外冒…我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化得風輕雲淡、不見蹤影,事實情況也是如此。
他半晌無言。
……
“我想回去了…”我背過身去,小聲說。
他如果不是總在發呆,如果能說點什麽就好了,至少讓我知道他在想什麽,可現在,氣氛冷凝。
嗖嗖——吭哧吭哧——
茅草叢裏突然發出一陣響動,似乎有動物,“豕彘?”他立刻警覺,提起腰刀朝擾亂的方向尋覓。
我也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我撿起自己的裙子,把他的衣服換下來,然後悄悄走出了草叢。
……
淇水乘着涼風,嘩嘩往南流,太陽在水面上灑下粼粼的銀粉,我沿河南行。
近岸的河水清澈見底,甚至有肥魚搖曳…我腦子裏出現了美味的烤魚畫面,心情竟然好了許多。
我去附近找來尖撬的樹枝,脫了鞋下到水裏插魚。可是插了很久都插不中,電視劇裏的古人都能輕易插中,為何我不能?是這裏的魚兒太機敏,還是我反應太慢?眼看太陽轉到了西南,我兩手空空,腹內也空空…
正當我感到氣餒之時,突然聞到了烤魚的香味!天吶,有人在附近燒烤?居然比我先抓到魚!是漁人還是獵戶?
不行,我要去看看!
我循着香味沿河走,不多久走到了岸邊的一片巨石緩坡上。嘩啦啦——巨石入水之處,居然有大魚跳出水面!還不止一只!有兩只,三只……我驚喜地跑過去,發現原來這裏有人工石滬。
有人撿來許多石頭,圍成了迷宮一般的水塘,即為石滬。魚兒乘着迅疾的水流游進來,想再游出去就難了,如此那人可坐等魚兒進滬。
濃烈的香味彌漫到我四周,我轉身尋去,看見不遠處的岸邊,大樹的陰影下,有人正在篝火上烤魚!
那烤魚人是頭發蒼蒼的老漢,一身農家打扮,應是附近的住戶。
我走過去,問道:“老人家,那石滬可是你家的?”
“是老朽家的。”老漢慈眉善目地看了我一眼說,而後繼續盈着笑意,烤魚。
我盯着烤魚,竟然移不開眼挪不動腳,不住地吞口水…
“靜女想吃嗎?來,這塊烤好了,給你。”老漢笑笑,大方扯出了一塊魚肉給我。我欣然接過,美滋滋地吃起來,心想我真是遇到好人了。
“這淇水的魚啊,都是水底千年的沉香古木喂大的,魚身無刺,肉質細膩鮮嫩,最值得稱道的,是這肉味奇香無比,毫無半點葷腥。”老漢熱情地對我說。确實如他所說,這魚肉簡直是天上才有的美味。
……
陣陣豬叫聲從岸邊的土坡上傳來。
“義士,魚烤好了,你也來嘗嘗吧。”老漢說話了。
嗯?這裏還有別人?我擡頭,看見土坡上走下來一個人,正是周單!我趕忙捧着魚肉回避,幸好他沒有發現我。
“多謝老伯饋贈。”周單對老漢說。
“哎,義士請別客氣,要說謝,老朽得感謝你啊!若無義士相助,我這身朽骨哪能追得上那頭野豕呢!”老漢誠意滿滿地對周單說。
原來那茅草叢裏真的來了野豬,正是這位老漢家馴養的。
“随手之勞,老伯無須言謝。”周單說。
“大邑來的年輕人這麽客氣啊!真是難得…”老漢欣慰道,“老朽看到你,想起我那小邑裏的犬子,他剛得了少子,我本想着近日給他和兒媳婦提幾條魚去,可家裏的野豕剛抓獲不久,野性很大,我又怕它逃了,唉…”老漢說着,嘆息起來。
“老伯,此去探訪,需要多久。”周單問。
“不久,此刻去,明不過午便可回。”老漢回。
“老伯若信得過,我可替您守上一夜。”過了一會兒,周單說。
“當真!信得過當然信得過!我一單身老朽家中無甚值錢東西…哦,我是說,我完全信得過義士,那我現在就去提魚啦?”老漢從篝火邊起身,連走帶跑到石滬,取出三條大胖魚,用繩穿好。
“對了,義士,我那有三間土房,東頭那間是留給小子的,他不常回來,我平時收拾得幹淨,你可暫住。”老漢說完,邁着輕快的步伐,提魚朝南去了。
……
老漢走了,我的魚正好也吃完了。我在樹後瞄見周單坐在篝火旁邊,又烤上了!
雖吃得不盡興,但趁他沒發現我,我還是開溜吧。
等等!鼻子嗅嗅,空氣裏飄來了甜甜的香味,天吶!居然加了蜂蜜?
我的腳步被釘住了。
“好了,來吃吧。”他說話了。
他是對誰說的?我轉着腦袋搜尋,沒發現第三人,難道他發現了我?
“別看了,快來吃。”他坐木椅子上,舉着烤魚,引誘我。
行吧。
江灼啊江灼,你會被吃貨人設拖累的。
“既然公子單盛情相邀,我恭敬不如從命。”我颠着小碎步,跑回篝火邊,大方接過他手上的烤魚。
“我只吃一點兒啊,吃完了我就走。”我一邊說,一邊大快朵頤。不吃白不吃,幹啥事都別跟自己的胃過不去。
“你也吃啊。”我說。
他卻只是看着我,唇畔憋不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