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受到當下氛圍的推動和驅使。
兩個女孩子一高興, 不覺間就将一桌子的酒都喝完了。
等到散場時,已經是淩晨一兩點鐘。
喻歲安拿着手機和包,跌跌撞撞往門外走。
季晴喝得要少一些,人還算清醒, 拿着喻歲安的厚外套在後面追着她:“喻歲安, 把衣服穿上再走!”
她眯着眼, 臉上浮出幾分醉态, 卻依言老實裹上外套。
餐廳的大門推開,風雪立即肆虐着席卷而來。
喻歲安的衣扣沒有扣嚴實, 寒風從領口灌進去,立即打了個冷顫, 清醒過幾分。
腳邊已經是厚厚的積雪,一步一滑地,極難行走。
喻歲安挽着季晴的胳膊,将頭倚在她的肩膀上:“離酒店還有些距離, 這個天氣, 打得到車嗎?”
季晴已經低頭擺弄了許久,同時開着三個打車軟件,但還是遲遲沒有消息。
“不好說,一直沒人接單。”冷風吹得人太陽穴突突地疼, “要不, 我們還是先回去坐一會兒……咦?”
季晴似乎是在擡頭的時候看到了什麽,未說完的後半句話堵在喉嚨裏,沒發出聲。
“怎麽了?”喻歲安擡起半個腦袋問她。
“應該,不用打車了。”季晴擡手, 朝面前的某個方向高興地揮了揮。
喻歲安沒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麽意思。
她朝着季晴揮手的方向看過去。
看着看着, 半合着的雙眼就慢慢有了聚焦, 身子站直了,挽着季晴胳膊的手也不自覺垂了下來。
“見鬼了,季晴。”
喻歲安懷疑自己今晚喝得實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出現了幻覺。
否則她怎麽……
她怎麽。
“我怎麽好像,也看到司予塵了?”
他穿着黑色的長大衣和單薄的西褲,只身一人憑風立在這雪地裏。
在濃重的黑夜與白的反光的雪之間的交點處,是那樣不真實。
就在喻歲安以為他不過是自己大腦中的幻影時。
司予塵卻邁出步子,動了。
長柄傘上落滿雪花,原本已經遮住了他的五官。
可他一步步邁上臺階,來到喻歲安的面前。
然後收了傘,将自己的圍巾取下來,在她的脖子上繞了幾圈。
屬于男人的香氣和溫度立即傳遞過來,喻歲安聽見他深深嘆氣:“怎麽只穿這麽一點?”
怔怔地看着他時,才發現被傘面遮住的那雙眼中,全部都是她的模樣。
喻歲安竭力忍着心底還未爆發出來的情緒。
你怎麽在這兒。
你什麽時候來的。
你來這裏做什麽。
一句話都問不出口。
忍着,忍着,直到眼底裏都開始爬上血絲。
司予塵側了身子,下意識想要去牽她的手。
快要碰到時,他發現喻歲安還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己,那雙手驀地頓住。
像是想起她在龍榆府邸時對他說的那些要離婚的話。
司予塵最終還是收回手,沒有碰到她。
他打起傘,擋住她頭頂的大雪:“走吧,我送你們回去。”
“好久不見,今天謝謝你。”季晴道了聲謝,先往車停的地方走。
在餐廳時,她分完蛋糕看到了司予塵的消息和電話。
他倆交情不深,除了前陣子工作上的甲乙方關系,私下沒什麽往來。
所以他向季晴确認具體位置的時候,季晴原本是不打算回複的。
因為喻歲安是她最好的朋友,所以她一定會無條件站在喻歲安這邊。
但是後來在餐廳的洗手間,她接到司予塵的電話,聽他說完心中的請求後。
還是決定幫一把這兩人。
希望他這次能如他所說,珍惜這次得來不易的機會。
“應該的。”司予塵不再是一副玩笑模樣,他微微颔首,算是和季晴打過招呼。
喻歲安見季晴動身,也跟在她後面下臺階。
臺階上嵌着雪,來往的人踩得多了,雪就結成了冰。
原本就滑的臺階,再加上喻歲安像是還沒有完全緩過神來似的,走路時也沒注意看着腳下。
一個趔趄,眼看着就要摔倒。
“當心。”司予塵一手撐着傘,一手扶住她。
速度很快,喻歲安穩穩抓住了他的掌心和小臂,免于摔倒。
冬夜的風吹散了發香,但是吹不散記憶。
兩人都記得很清楚,幾個月前在酒吧門口也發生過似曾相識的一幕。
依舊是醉酒後差點摔倒的她,和眼疾手快的他。
只不過那時的兩個人,一個玩世不恭,另一個不鹹不淡,陌生又別扭。
如今卻早已不同了。
扶着她的左臂像是半擁半護的姿勢,右手撐着的傘,盡數遮在她的身上。
漫天飛雪鋪天蓋地地落下來,落在他的肩頭,他的發梢,甚至是睫毛上。
結成一片一片的冰晶。
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氣,耳根和指關節暴露在空氣中被凍得通紅,他卻渾然不覺。
三人一直走到車旁,司予塵才讓她松開手:“上車吧。”
指尖失去着力點,她頓了一頓,忽然反應過來——
自己在做什麽?
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裏,高興過頭,都失去理智了嗎。
她往後退開兩步,搖了搖頭:“不用。”
“別胡鬧了。”司予塵輕言哄她,“外面太冷了,有什麽事先上車再說。”
“我沒鬧,我自己能回去。”喻歲安推開司予塵,又離遠了幾步,“你快去忙你的吧。”
司予塵反盯着她,一副被氣笑了的表情:“喻歲安,現在是淩晨兩點,是在距離南城一千四百公裏外的綏北市,你要讓我去忙什麽?”
“我不知道……”她固執地搖頭。
在醉意和清醒之間掙紮,她甚至也不太清楚自己在說什麽,想說什麽。
只知道自己才下定的決心,不能又這樣輕易土崩瓦解。
她得不出個答案,腳步虛浮地,朝着反方向離開。
脫離了那把雨傘的保護,大雪紛揚,找到了可趁之機。
司予塵看着她搖晃的,比雪花還要脆弱的身子。
下意識想去拉她,大手向前一拽,卻什麽都沒拉住。
“喻歲安,你去哪!”
喻歲安不答話,只是兀自往前走着。
司予塵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低頭扶着車門問季晴:“知道酒店名字嗎?”
季晴正要下車:“知道,知道,大下雪天的,趕緊先把她追回來。”
“我去就行了,讓司機先送你回去。”司予塵沒讓她下車,兩個女孩兒都喝了酒,他一個人顧不過來,“你放心,我會保證她的安全。”
季晴思索了幾秒,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抱歉。”
司予塵關上車門,轉身去追走在前面的喻歲安。
追着追着,步伐漸漸緩了下來。
他看見喻歲安蹲在路邊,長長的外套拖在雪地裏,呼出的熱氣在路燈下化成一團一團白色的光暈。
“喻歲安。”司予塵伸手去扶她,“起來,衣服髒了。”
喻歲安揉了揉眼睛,再站起身的時候,臉上已經變成了另一種表情。
“嗯,知道了。”喻歲安淡淡推開他的手,冷言,“謝謝。”
司予塵沒說話,皺眉看她。
喝了酒,臉色是蒼白的,偏偏被這風一吹,凍得通紅。
有幾分可愛,更多的是惹人心疼。
讓他沒法去責怪她表現出來的那種陌生。
這種時候,她卻還要去解脖子上的圍巾:“對不起,我今晚,有點喝多了……不過已經沒事了,謝謝你的圍巾,還給你。”
圍巾的一端垂在空中,在他面前搖晃。
是因為劇烈的冷風,也是因為站都站不直的喻歲安。
隔着大衣,司予塵胸口劇烈起伏,從南城坐了四個多小時飛機來到綏北,他不想沖她發脾氣。
只是壓着嗓音,語氣不容置喙:“喻歲安,把圍巾戴好。”
“我為什麽要聽你的呢。”她先來了氣,擡起一雙媚眼,把圍巾抵在他的胸口,“怎麽,怕我着涼生病,心疼我呀?”
司予塵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然後一點點上移,扶住那條圍巾。
重新圍在她的脖子上:“知道就好。”
喻歲安:“……”
“開玩笑的吧。”她吸了吸鼻子,才用力擠出一個笑容,“你還沒搞清楚嗎,司予塵,我們之間都是假的。”
“為達目的,任何人喜歡的想要的模樣,我都可以演出來的。”
“那就別演了。”
司予塵接話的速度很快,瞬間就堵住了她全部的退路。
“你的目的,我來陪你達成,你想要的,我來幫你實現。”他說。
步步逃開,又步步緊逼。
“原本的你就很好,不需要假裝。”他說。
她擡眉,眨了眨雙眼,試圖驅散模糊的視線。
眼中泛着氤氲的水汽,她倔強地昂起頭,目光瞥向別處,不讓眼淚掉下來。
除了在喻家碰上劉策的那次,這些年她從沒在任何人面前哭過。
“那你有沒有想過,原本的我就是這樣?”
她搖頭,說話時羽睫被浸濕,染成一簇一簇的。
“小心翼翼地想讓別人喜歡我,又害怕大家不是真的喜歡我。”
“不管我怎麽努力扮演所有人心中期待的角色,他們最後都還是會毫不猶豫地丢下我。”
比如拿着刀從廚房裏走出來的父親。
比如對喻森莉百般呵護卻對她視而不見的養母。
比如,從東城酒店頭也不回離開的司予塵。
司予塵單手撐傘:“你可以相信我,喻歲安。”
棉服裹在她單薄的身子上,很容易就将她攬進懷裏。
“我怎麽能相信呢。”她埋在司予塵的胸口,聲音悶悶地,“連我親生父親都要殺我,養父母對我如何你也都看見了。”
“我卻還是得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心底憋了許久的話,像洪水一樣急速湧出,源源不絕,“明明我才是那個總被抛下的人,但是好奇怪啊,為什麽我卻還是一直在還債呢?”
“我真的,不想再做那個可以被輕易放棄的人了,司予塵。”她說話時帶着哭腔,哭腔之中又扯着笑,“我不想在忍受重複被人抛棄的痛苦了,我要自己強大起來。”
“抛棄?”
單手的擁抱總覺得是少了些什麽,不夠熱切,不夠表達自己的思念。
司予塵索性連傘也不撐了,一手攬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腦後,只想抱得再緊一點,恨不得将她整個人都揉進自己的懷中。
他彎下身子,臉頰相觸,說話時溫熱的氣息在她冰涼的耳旁彌漫。
撩人的低語添油加醋地倒了幾分委屈進去,似在玩味,又像在安慰。
“喻歲安,你的錢還沒還清,說好要教我調酒也還沒有教,突然沖到我面前,扔下一句‘離婚’就跑了,害我又失神恍惚又到處找你。”
“到底是誰抛棄誰啊?”